青姨拿一样首饰就念一句,账房便记下来。这项工作便持续了半个多钟头,老太太的首饰清点下来,金的,银的,点翠的,珍珠的,还有极少钻石的,各色宝石戒指,宝石项链,佛珠,玉器便有几匣子。又有大毛中毛小毛衣料总共九只大皮箱子,老年间留下的锦缎纱帐布匹若干,另有以往过寿时的寿礼,各种古董,两只八扇屏风。半个多钟头一过,客厅已经铺得满满的。
老太太说道:“先放着,一会儿再说。”又对另一个账房说道:“你早年跟着老二,如今跟着老三做账房,周家生意上的帐你最清楚不过,你在这里跟十三老太爷,姜老太太核算一下怎么样?”
姜老太太忙说道:“这可使不得,这家里的帐,我硬着老脸听听,做个公证,你们工厂的帐可算是秘密了,我怎么好还听着呢!”
十三老太爷难得有这样呼风唤雨独当一面的机会,然而听了姜老太太的话,心里虽然舍不得,也只好跟着表态。
老太太说道:“既然两位都要避嫌疑,我也不好强求。”说罢,环视一众儿孙,说道:“我的意思,分家自然要平分,特别给你们青老姨娘留一份,剩下的你们平分。”
安芝心里暗自点头:青老姨娘到底个几位老爷没有血缘关系,要他们心甘情愿服侍她老人家也是强求。就是住在一起,顶多不闻不问,请几个人伺候着罢了。如今青老姨娘手里有钱,又当着姜老太太和十三老太爷把青老姨娘的身份抬高,都是为了几位老爷将来尽心孝敬她。不过,以青老姨娘的性格,她是不愿意做这个有可能招人厌烦的角色的,宁可一个人终老,也省的将来有人嫌她是个累赘。
果然,青老姨娘说道:“我哪儿也不去,只守着老太太!”
老太太手拍着青老姨娘的手说道:“我明白,你忠心耿耿跟着我这么多年,心里眼里就只有我,旁人也不与你相干。”老太太环视一周,说道:“这样,上海一套房子给老姨娘,让她一直在那里终老。”
三太太说道:“就是让我们奉养老姨娘也是应当的。”
老太太说道:“这是人家自己的意愿,我们自然要尊重的。”说罢,又翻开房产的一册,说道:“北平的老宅实在不好处置,北方要真起了战事,那房子也就不值钱了。可是将来若平静了,最值钱的便是那套房子。要说卖了它分钱,那样大的老宅子又不好出手,况且我们周家的根还在那儿。我想好了,这房子四房共有,将来你们把它修成四片,或要改建成个什么,自己商量去,我也不管。”众人沉吟了一番,也觉得这老宅不好处理,都点头称是。
老太太便将余下的十一处房产分成四份,面上看总是相当,列在四房名下。又有各地的地产,也尽量平分,至于钱财更是容易,约定好各房分得的数值。最后,老太太闭上眼睛歇了一会儿,青姨忙劝道:“老太太,您身子不好,还是歇歇吧。”
众人也都露出担忧的神色,老太太说道:“这还有两位老人家呢,怎么能耽误,让人家受累呢!”
姜老太太忙说道:“没关系,老姐姐还是歇歇吧,身子要紧,我们就是晚些回去也行。”
老太太摆摆手,说道:“就是几句话的事情罢了,”说着,望向四太太:“老四媳妇,老三媳妇,你们国内国外的事情见得多,来把这些都分了,要相等的四份。”又指着其他人说道:“你们都来做个见证,最后大房先选,依次是二房三房四房。”
老太太这个方法,倒教人不敢讨巧。三太太和四太太很是费心思,有商有量地分了,大老爷和二太太见分得均匀,也说不用先挑,老太太给哪样就是哪样。老太太点点头,指点着他们分了,请账房登记在册。
“家里的东西都分得了,剩下的就是店铺,贸易公司和工厂的钱了。我说,这是生财的东西,马虎不得,自然不能卖了换钱平分,也不能只归一个人管。既然两位公亲不肯听咱们的帐,那就等明天,老三老四来报账,把产业分股。大房从政,如今赋闲没有收入,但是我们家能兴旺起来,这些年做生意没有人为难,是靠着谁?”
四老爷忙说道:“全是靠着大哥在官场上回护,咱们家有政府的势力撑腰,否则要艰难多了。”
老太太点点头,说道:“所以,大房占三成股份。”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三老爷四老爷点头,其余人也都点头。二太太攥紧了拳头,嘴唇都有些发白。她一直怕,怕孤儿寡母给人欺负了。信生又不是很有出息,只怕人家不顾忌他,二房要吃亏。
老太太的眼光扫到二太太脸上,二太太浑身一凛,就听老太太说道:“二房寡妇失业的,信生的死差事收入也不多,着实艰难。况且当年老二也把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算是给你们做了个好基础…”说着,老太太语气有些哽咽,二太太见老太太还顾念旧情,忙扯了帕子捂着脸哭起来,哭了一阵,强忍着安慰老太太说道:“老太太…这…已然是这样了,您也看开些,别难过了。”
老太太想起早亡的儿子,心里着实难过,哭了一阵,由姜老太太劝着回复过来,再看几位老爷,早已经红了眼圈。
“你们若还顾念着兄弟之情,二房占三成,可有异议?”
三老爷叹一口气说道:“当年二哥带着我走南闯北,我这些本事,多半是二哥教的,我愿意二房占三成。”
四老爷犹豫了一下,也跟着点头。二太太面色缓和,三太太却咬紧了牙关,扫了四太太一眼。四太太看看四老爷,不再说话。
老太太说道:“剩下的四成,三房和四房平分,你们可觉得吃亏了没有?”
四太太摇摇头,说道:“一切听老太太的安排。”
三太太笑得一脸和煦,说道:“听老太太安排。”
老太太说道:“但是要说管理公司工厂,这些年老三老四的成绩大家都看得到,所以这贸易公司由老四经营,工厂和店铺由老三经营。每一季度,都要向各房公开账目,只要不连着闹亏空,大房二房就不许干涉人家的经营。”
姜老太太脸上露出佩服的神色,原本以为要吃亏的三房四房也都微笑起来。要说经营管理,手上自然有活钱,大房二房也不懂经商,挪用了他们也不晓得。
老太太说道:“现在算是分清楚了,十三老太爷,您来立个字据证明一下吧!”
十三老太爷忙答应了,写下一份证明,一式两份,由姜老太太和他各自保存。老太太说道:“等把我的事情办完了,就办这分割交接的事情吧!”
二太太此时满心感佩老太太,说道:“老太太,您何必把这些话挂在嘴边呢!您不过是去了一趟医院,这不是已经快治好了么!”
其他人也都纷纷劝解,老太太靠着沙发闭着眼,脸上冷汗直冒。众人一看不好,忙把人抬到床上,打电话叫来医生。又是打针又是推拿,中医西医齐聚一堂,忙活了半天才醒转过来,喝了一碗粥便又睡了。
91、恣欢虐笑谈肺腑言
这些年来,不少大家族选择了分家。然而,因为是大家族,财产门类庞杂,账目也不能十分清楚,再加上分配不均,闹起官司来的不在少数,倒是养肥了一群律师和记者。周家这次分家,动静不大,也没有人不服,在明面上算是全家和和睦睦,互相谦让,因此在圈子里很是受到赞扬。
老太太自那天主持分家之后,便躺在床上再没起来。四房儿媳妇轮流奉茶伺候,偶尔有精神好的时候,多数却是懒怠的。出了正月,天气本该有些回暖,可今年有些反常,倒比正月里还冷些。对于身体不好生过大病的老人来说,能熬过冬天,总是有些希望,可是这个样子拖下去,老太太的状态总是十分的不乐观。
没多久,震旦大学女子文理学院开学,安芝就变得忙碌起来。先是报到,分派宿舍,整理房间。
震旦因为是教会大学,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安芝新认识的室友翁雁华也是世家小姐,外祖父是清末很有名的官员,如今虽不如祖上声势显赫,到底也是大家闺秀,举手投足爽朗大方,两个人才相处了一天,便都觉得一见如故。
整理完寝室,两个人便肩并肩到宿舍区的餐厅,阅览室,健身室等地方游览,一边走,雁华一边问道:“今年法学这个专业总共只有十个人,去年连七八个人也没有,难道立志于学习这个的女子果然很少吗?”
安芝侧头想了想,说道:“这个也不尽然,恐怕心里希望读这个专业的也不少,只是因为家庭和社会的缘故罢了。如今招收女学生的大学就不多,开设大学专业的更少,多是咱们这样的大学。学生都是中产以上家庭出身,这样的家庭好面子,孩子读了大学本就不是为了糊口,不过做个资本罢了。”
雁华说道:“对,就是你说的这样,我就不喜欢。宋氏姐妹三个,宋霭龄宋庆龄都做过孙中山的秘书,吕碧城先生更是社会风云人物,做主编,写诗词,办大学,哪一样不如人了呢?现在出来工作的女孩子越来越多了,我将来也要走这条路的,你呢?”
安芝笑道:“我要想做个挂名的大学生,何必学法学呢?考家政系做个贤妻良母不是很好吗?”
雁华微胖,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点点双下巴,此时正拉着安芝的手,说道:“我就说我们谈得来!”
两个人又说笑一阵回到寝室,翁太太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她比她女儿要胖一些,再加上冬天穿着厚毛衣,行动总觉得不甚灵便。见她女儿进来,便说道:“你们去哪里了呀,回来也不见你。”
雁华说道:“我和安芝出去转了转,认认路。”
翁太太笑道:“这个不着急的,以后在这里久了,哪里不认得?周小姐,令堂在哪儿呢?”
安芝一怔,说道:“我母亲并没有来,怎么报到要叫家长的吗?”
翁太太一听,又笑道:“哦,恐怕府上不清楚住校的事情。说是报到,还要联络联络这里的管理员,上上下下都要打点到,将来也不至于受冷落。雁华的堂姐就是大学住校生,她说起过,所以我特意过来一趟。没有关系,我顺便也跟管理员说一声,请她照应你们两个就好。”
安芝想到自己上面三个哥哥,棠生在美国念书,情况恐怕不一样,还有美国的亲戚照应;信生那边就算有过这样的事情,二太太忙着伺候老太太,也不至于巴巴的赶过来提醒这个;至于鹤生在交大读了三年多本科,靳修更是托付给韩氏的,三太太怎么会不晓得这其中的事?
一想,恐怕她觉得家里离学校很近,不必这样费周章,安芝也说不上什么失望不失望,忙笑道:“最近家里有些事情,所以父母才无暇顾及我这边。伯母为我着想,真是多谢。”
翁太太笑道:“那有什么,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我们雁华和你同吃同住,还要你多照应呢。”
雁华不服气,说道:“她比我还小两岁呢,为什么要她照应我?该我照应她才对。”
翁太太撇撇嘴,笑说道:“你毛毛躁躁的,顾得了自己就不错了,哪里还能照应别人呢!”
她们客气了几句,翁太太非要拉着安芝到附近的馆子吃饭,安芝找了个借口推了,临分别的时候心里还感叹翁太太对于女儿果然是处处想得周全。
至于一天以后的开学典礼,作为新一届的学生,自然要出席。典礼在礼堂举行,全部新生加上教授院长,总共不过几十人。先是校长胡文耀致辞,之后是美国修女能理院长的讲演。
还不到下午四点钟,典礼结束,因为这几天其实都不授课的,所以不少本市的学生都要回家去。安芝坐上汽车行了没多久,就在路边看见一辆眼熟的汽车,雄辉正站在车旁,看见安芝的车,便朝着车窗招手。
安芝犹豫一下,便叫司机停下来,自己走出汽车。
等下了车,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上次和他单独在一起是老太太刚住院的第二天,算起来都快两个月了,一直忙着伺候老太太,分家,准备开学。中间还有雪珊的一档子事,又不知道他是怎么处理的,倒是听说雪珊回去哭了一场,也没有了下文。如今也不出去玩了,只闷在家里,前几天姜家的晚辈来看望老太太,雪珊也跟着过来,板着脸,虽然没有理自己,到底没有犯傻闹事。
其实,从一开始雪珊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横亘在她和雄辉之间的,是安芝自己的心情。雄辉说给时间,安芝也乐得自己慢慢转换。但是如果不跟他来往,只是闷在家里,是不可能改变对他的认识的。
才走近几步,雄辉便翘着嘴唇问道:“去不去看电影?”
安芝抬腕看看手表,说道:“看完电影都五点多钟了,再说最近有什么电影呢?”
雄辉说道:“是晚了点,我挑错了时候,不过最近是有好电影要演的,阮玲玉的《神女》听说过没有?”
安芝摇头:“阮玲玉的片子我是不要看的,她演戏虽然好,可惜太苦了,看着心里难受。”
雄辉说道:“原来你不喜欢看悲剧的,那么,我送你回去怎么样?顺便去看望一下老太太。”
他一提老太太,便是顺理成章,安芝想起他送的药,便谢道:“多谢你送来的药,院长说很有效,要是没有它们,正月里老太太未必能出院。”
“我既然有门路能拿到,自然要不遗余力了,那有什么可谢的呢。”说着他打开车门,说道:“上车吧。”
安芝犹豫了一下,回头跟司机招手示意,便坐进了雄辉的车里。
雄辉开始启动汽车:“老太太最近还好吗?精神怎么样?”
安芝皱了皱眉头:“精神是不好的,老太太心细,什么都瞒不过她。她身体怎么样自己清楚得很,只想着分完家就算完成这辈子所有该做的事情了,最近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
雄辉也叹口气:“与你们家相熟的提起老太太,都是赞不绝口的,她维系你们那样一个家族几十年不倒,分家时却又平平静静,光这点就很了不起了。”
安芝点点头,便没有再接下去。
前面一辆电车过来,雄辉停下车,手搭在方向盘上:“汪女士很想你,托我问候你呢。”
安芝笑道:“怎么先生还记得我吗?这倒让我受宠若惊了,她那样忙的一个人,我们又只有一面之缘。”
雄辉不知道为什么,嘴角就翘了起来:“有些东西要看缘分的,第一眼看对了,全世界都说她不好,在你心里也是好的;第一眼就讨厌,哪怕是公认的大好人,也是喜欢不起来。”
安芝一听,有些意外:“先生是这样感性的一个人吗?倒真没想到。”
雄辉笑道:“其实我说的是我,严格说来汪女士可不算。她第一眼瞧见何先生的时候,可是一百个不喜欢。”
安芝先是听出他的意思,恐怕是说叫他第一眼就喜欢的那个人是自己,又是好奇汪曼云和何先生这对伉俪的故事。然而,别人的私事到底不好追问,便想要一笑了之。
雄辉偏偏要继续这个话题,说道:“有时候我也在想,活了这二十几年,认识各式各样的女孩子,第一眼就觉得喜欢的人也不是没有,可就有一个人是不一样的,不一样在哪里,我也说不清楚。”
安芝听这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所感触,她想要说什么,却不知该不该说出来。面对着雄辉,此时倒有了患得患失的心情。
“我以前也遇见这样的人,就以为他是不一样的,是能够懂自己的人。”安芝说这话时心里有些不安,可是她就是想说,有些话出自她之口,总比让他在别人耳朵里听到的好。
雄辉看着安芝,车厢里一下子安静起来,突然后面响起汽车喇叭声,原来电车早已经过去,雄辉的车停在路中显得分外碍事。雄辉忙启动汽车开始前行,一边听安芝继续缓缓道来。
“我以前有过一个男朋友,我们一度很要好,甚至都要谈及婚嫁。”安芝直视着前方,可是前方有什么她一点也不清楚。
雄辉握着方向盘的手暗暗用力:“我听说过。”
安芝说道:“我们都是庶出,多多少少都受到来自嫡母的压力。”顿了顿,安芝补充一句:“我们太太对我其实很好的,只是我的身份尴尬了些。”
雄辉不说话,专心地看着前面。
“所以我觉得我们很相似,我觉得他会懂我。我们会散,是我的问题,因为我觉得他做的并不够好。”说到这里,安芝有些后悔,不知道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对着一个正在追求自己的男人说自己以前男朋友的事情。
雄辉依旧把车开得极平稳,他说:“安芝,你真不了解男人。”
安芝低着头,没有搭腔,雄辉继续说道:“你竟然对我说这些,一般人不是都瞒着吗?我也没有打算问你,你竟然自己说了。”
安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掩饰自己的窘迫,只能继续干坐着。
雄辉说道:“我听说的,是你那个未婚夫,在南方工作时认识了别的女人,变了心。其实这样的说法,虽然没有面子,对你倒是保护的。”
“可是,你现在这种说法,我相信是真的,我的理解是:你不愿意骗我,想对我说真话。”雄辉没有转头,眼睛却看着反光镜。
安芝的脸一下子红了,自己也解释不了自己刚才的行为,可是要按他的理解,又有那么一点不服气。
雄辉突然低声笑起来:“我再深入理解一下:是不是说,你很在意,不愿意骗我呢?”
安芝咬咬牙,说道:“方先生,您的理解能力太强了。”
雄辉知道她是有些懊恼,并不是真的生气,便继续笑道:“我还可以再深入理解,你是担心将来和我进一步交往,甚至说…”他飞快瞧了安芝一眼,回过头继续盯着前面:“怕我们真的在一起之后,我发现你曾经骗过我。”
安芝的脸此时已经滚烫,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是红透了的,安芝已经看到远处的周公馆,便说道:“方先生,你…你停车,我现在就要下车。”
雄辉慢慢收敛笑容,车速慢下来,在周公馆门口不远停下来:“安芝,其实我的感情经历也不能说是一片空白,但是追求你我可以很坦然,因为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你现在的心在哪里。”说着,雄辉拎着一盒东西开门下车,绕到安芝这边,帮她打开车门,俯□子说道:“还有,我不敢说能比前面那位仁兄做得好,但是我觉得我明白你要的是什么。”
安芝红着脸,一边支着耳朵听他说的话,他的声音放低,两个人走在一起,像是在闲聊,可是他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很郑重,刚说完那些话,他忍不住笑:“你猜我猜的对不对,我不能再说了,今天说的太多了。”说完,安芝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竟发现他脸上一抹红晕。
低着头,认真地回味他说过的每一个字,那些字就像春天的小雨点,一滴一滴洒进来,温暖而湿润。此时听见这样的话,脸颊却不红了,反而很镇定。
此时门房笑着迎过来:“方少爷,您送我们六小姐回来的呀?”
雄辉说道:“我来看望贵府老太太,在路上碰见,就一起来了。”
门房忙说道:“谢谢您惦记,我们老太太就在东楼,六小姐,大姑奶奶来了,正陪着老太太呢!”
安芝一怔,说道:“我仿佛听说大姐会来,怎么这么快呢?”
门房笑道:“大姑爷来上海办机器,大姑奶奶惦记老太太身子不好,一块过来的,今儿下午才来。”
安芝心里又惊又喜,领着雄辉进了东楼。
92、人依旧深情已淡忘
周家虽然有些开明风气,到底在婚姻方面还是保守。兮芝自从嫁到杨家,就成了杨家的人,没有三天两头回娘家的道理。再则兮芝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也不像一般的少奶奶一样喜欢跳舞逛街交际,在外面遇见的机会也是几乎没有。所以当初周家没有南下的时候,虽然都在北平,却也极少见面。
如今兮芝已经俨然一副少妇模样,她性子依然算是腼腆,可是比起当姑娘的时候总是多了几分大方从容。此时她正被明芝幼芝围着,姐妹相见虽然是好事,但是正赶上老太太病重,这喜悦总是带着悲戚的成分。
安芝一进东楼,自然是先跟三太太交代,三太太看见安芝身后的雄辉眼前一亮,说道:“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安芝解释道:“回来的路上看见的,正巧方先生要来看望老太太,所以干脆一起回来了。”
三太太暗地里一挑眉毛,自然不信安芝的话,想着只怕是小两口约好的。这个时候开他们一个玩笑,把两人的关系透出来也是好,可是偏偏赶上老太太生病,孙女忙着谈自由恋爱,倒是显得忒没心没肺了。于是三太太干脆就坡下驴,说道:“这样,老太太刚见过大姑奶奶,精神还好,你送方少爷上去,一会儿下来陪你大姐。”
安芝答应一声,便带着雄辉上楼,正看见老太太坐在床上,眼睛确实比往日显得有神一些。安芝忙打了招呼请了安,雄辉又来跟老太太问好。老太太拿眼睛打量着两个人,只微笑着。
安芝突然有一种被看穿的尴尬,找了个借口就下了楼。下楼的时候正看见明芝幼芝坐在兮芝的两边,歪着脑袋看兮芝翻相册。安芝走到三个人背后,正看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的照片,便笑道:“小奕这孩子长得可真是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