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太察觉自己表妹盯着安芝的眼神有些不善,想到雄辉这样热心,十有八九是为着安芝。表妹的心思她也猜得到,这可真叫人犯难。三太太凝着眉沉思一会儿,又看看几个当事人,便沉默不语。
旁人并不知道这里面的风云,又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离去。雄辉说道:“我和这家医院还有些公事,不能和几位长辈一起走了。”
三少奶一皱眉,刚要开口,姜家大爷一挥手说道:“你只管去做正事,不要耽误。”说着抬脚就走,三少奶奶心里无奈,多看了雄辉一眼便跟着往外走。
雄辉回头向周家几位长辈鞠躬示意,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过了半个钟头,他便回来,说道:“我已经把办好事情,这就要回去了。”
三太太心里明白,客气几句,便对着安芝说道:“安芝,你送送方少爷。”
安芝低着头出来,站到门口。雄辉微笑道:“安芝小姐,劳驾了。”说着便和安芝一起往外走。
走在医院走廊里,身边都是不认识的人,雄辉开口说道:“我听说你昨天熬夜照顾老太太来着?”
安芝一提起老太太,心里便像堵了一块大石一样,点了点头。
“别太辛苦了。”
安芝先是不说话,一会儿才开口:“我从小亲娘死了,都是老太太把我带在身边养大。”
雄辉不禁皱了皱眉,不过一句话,听在他耳朵里,就是叫人心里难过。他伸手握住安芝的手,却被安芝挣脱了。
“我想要独立,老太太一开始不理解,也不理我。后来她想通了,说要由我去。这个家里,非要找出一个能够倾诉的人,那就只有我们老太太。”说着,安芝鼻子一酸,语调已经有些哽咽。
雄辉侧过头看着安芝,她才到自己肩头,微微俯视着她的侧脸,心里漾开的是一丝又一丝怜惜。
89、听信是非鲁女登门
姜公馆里,刚回来的三少奶哼了一声,姜三爷笑道:“你看你,又不知道瞧谁不顺眼,这两年脾气越发大起来,都放在面上了。”
三少奶说道:“你光瞧见了我,大房的眼神还像刀子一样呢,哪里比我含蓄了?”
姜三爷想了想,倒没有多大印象,便说道:“大哥大嫂又怎么了呢?”
三少奶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这方少爷明明是咱们家的实在亲戚,这周家才来了几个月,听说天天往周家跑,咱们这边竟是生疏了不少,这周家的六小姐可真是有手段。”
姜三爷不以为然,说道:“哪里来的这个说法,他原本跟咱们未必有多亲近,恐怕也不至于天天往周家跑,都是你们添油加醋罢了。再说,就是这样做,那是他的事情,关六小姐什么事呢?”
三少奶斜睨了姜三爷一眼,说道:“靳修早和我说过,在北平的时候,靳修的同学,那个叫陆世杭,听说家里很有些来头的,就被安芝迷得晕头转向。后来又有了一个姓吕的,没几个月两个人就成了男女朋友。如今出来方少爷,人品家世才干都不错,她便弃了那个又来寻他。这个六小姐真是有手腕,才多久就把方少爷也收服了。”一边说,眼睛里一边发出不屑的神情。
姜三爷皱了皱眉,说道:“这个六小姐我是见过两次的,倒也不像你说得那样,我看是很老实的,况且她母亲当年被你吓得也不轻,最后都没逃了你们姐妹两个的…”
三少奶脸色一黑,啐了一口说道:“呸!十几年了,你倒记得!你心里是不是还替她可惜来着?”
见三少奶面色不善,姜三爷便改了口笑道:“这是怎么话说的,我早就说,天下的女子在我眼里都是庸脂俗粉,她哪里比得上你?再说,夫人说得挤对,她们就是存着坏心思,我也瞧不出来,还得夫人这火眼金睛出马。”
见姜三爷服软,三少奶便说道:“本来好好的侄女婿,不是大房就是二房的,总跑不出姜家去,谁知竟要便宜旁人了。要是什么世家名门淑媛,我也算服气,偏偏是这么一个面热心冷,假仁假意的野种…”
正说着,房间门一下子被推开,两人都吓了一跳,看向门口,见雪珊愣愣地站在门口,双手紧紧攥着。姜三爷心里大呼不妙,忙皱了眉头说道:“不像话,长辈的房间,怎么说进来就进来!”
三少奶虽然心里有怨气,然而雪珊没有城府,心里又藏不住事情,保不齐就要闹出来。那时真是把个好女婿往外推,一点胜算也没有了。想到这里,三少奶忙陪着笑说道:“雪珊,你什么时候来的?可是找我?”
雪珊僵着一张脸,说道:“三婶,你说的都是真的?”
三少奶笑道:“我的话有三分真,七分假。”
雪珊眼眶已经红了,不耐烦道:“什么三分真七分假!你只告诉我,雄辉哥哥喜欢安芝,是不是真的?”
三少奶依然笑着,说道:“傻孩子,你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让三婶细细说给你听。”说着,就示意姜三爷出去。姜三爷怕她乱说什么闹起来,又想到他这个太太本事是不小的,出了事情总能把自己摘出去。想了想,便不说什么,抬脚走出去了。
三少奶拉着雪珊坐下,说道:“咱们家没出嫁的女儿里,就数你和雪珍正是好年华,有些想法是自然的,我又不是封建的人。实话实说,你心里喜欢的若是个可以托付的,我还要支持你呢!不过,你这么关心你雄辉哥哥的心事,难道说你喜欢的竟然是他吗?”
雪珊直视着三少奶,说道:“三婶刚才说的话里,已经知道,怎么还来问我?我…我…”说着,脸一红再说不下去了。
三少奶叹气道:“到底是正经女孩儿家,害臊也是有的。据你所知,雪珍对方少爷可有意思?”
雪珊忙摇头,一脸肯定地说道:“她没有,她早跟我说过了。”
三少奶一挑眉,想到这丫头向来厉害,多半是雪珍怕惹来麻烦,先表了态度,不由得笑起来。
雪珊一皱眉:“三婶提她做什么?现在问题不在她,是周安芝!”
三少奶笑道:“我知道,就怕你们先窝里斗起来。再说,周安芝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方少爷想拉拢周家,你想想,琦君对靳修的意思,谁看不出来?靳修在周家住了几年,还和鹤生交好,琦君自然看重安芝。她看重安芝,那方少爷自然也不敢忽视周家,仅此而已。”
雪珊依然绷着脸,说道:“我看三婶刚才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似乎雄辉哥哥和周安芝很亲密,要不然你也不会说那些话。”
三少奶脸一僵,随即笑道:“谁叫你喜欢这个人,自然是不能省心的。你看,他家世很好,人长得精神,又能赚钱,上海滩不知道有多少名门小姐打他的主意呢!”
雪珊皱着眉说道:“您是说,那个周安芝对雄辉哥哥很有意思了?她竟然做的这么明显,连你们都看出来了?”说着,眼睛瞪起来,露出一派凶悍的样子。
三少奶心里可惜,看着漂亮机灵,遇事倒是蠢笨,二房怎么养出这样一个女儿来。心里是这么想,嘴上却说道:“三婶只有一个儿子,你们几个姐妹,在我心里都是女儿,我是真心疼你。你要真想和方少爷修成正果,听我一句话。你改改性子,装成个清冷美人,晾他几天,他自己就忍不住要来找你了。你想想呀,他这样的人,身边少不了投怀送抱的女子,乍一出现不把他当回事的女孩,他不好奇吗?”
雪珊低头想着,越想脸上越露出懊悔的神情:“可是…可是他已经拒绝过我了…”
三少奶一惊,问道:“你跟他表白过心意,他拒绝了你?”
雪珊站起来,走到床边,揪着窗帘说道:“我还没有机会表白,他已经暗示过了…”而且还暗示过了两次,当然这话是不好跟三少奶说得,倒显得她不尊重,没完没了地纠缠人家。
三少奶一听,便知道雪珊横竖是没戏了,原来方雄辉对她是一点意思也没有。那么对雪珍呢?再细想想,仿佛方雄辉也从来没有热心地老往姜公馆跑,每次不是两家有事就是来找琦君,难道姜家真的没福气得到这样一个女婿?
雪珊回过头,拉着三少奶的手说道:“三婶,你说怎么办呢?”
怎么办?人家都没有这个意思了,还想怎么办?三少奶说道:“我看,还是算了吧。上海滩年轻有为的公子多了,还差他一个吗?”
雪珊原本和气的脸一冷,松开三少奶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许久才说道:“怪不得,周安芝的嫡母,可是三婶的表姐呢!”
三少奶脸色也一沉,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我偏向周安芝,故意劝你放手,好成全他们吗?”
雪珊站起来,扬着下巴说道:“我可不敢有这个想法。”
三少奶心里生气,说道:“我看你就是这么想的!好,我是一片好心,白白当成驴肝肺,我何苦呢?你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出了事情别来埋怨我!”
雪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这就对了,雄辉哥哥娶我也好,娶了周安芝也好,跟三婶都是亲戚。但若是娶了周安芝,他们不好了,也怨不到三婶头上,好了自然有三婶的好处。”
三少奶气极反笑,说道:“哼,你倒是替我想得周到!我谢谢你。”
雪珊也冷笑一声,转身离开。三少奶没想到这丫头竟这样大胆又鲁钝,又是可气又觉得好笑,心里又觉得这孩子迟早会出事,还是离远一点好。又想到雪珊这样出去,十有七八是去找安芝的麻烦。这倒没什么,只是这傻孩子闹起来,众人皆知,只怕表姐也不痛快,想着便急忙拿起话筒往医院打电话。
这边韩氏刚整理好老太太的几样衣服,便听老妈子说有电话。心里奇怪,想着不是家里就是姜公馆打来的,便拿起话筒,一听是三少奶,便笑道:“怎么才走就打电话来?”
三少奶说道:“谁让我们家出了这么不省心的大小姐呢!雪珊刚才气呼呼出去了,我怕她找你们家麻烦。”
韩氏没有明白过来,说道:“她出门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三少奶说道:“唉,都是我,我看你们六小姐和雄辉仿佛很好的样子,回家就和三爷说了两句,哪知道就被雪珊听去了。这丫头原也喜欢雄辉,脑筋却奇怪,此时怕是要去找你们六小姐的麻烦。”
韩氏心里了然,那两个孩子之间,是雄辉主动追求安芝,要说生气,也该去质问雄辉,何苦来找安芝的麻烦?她心里也未必向着这个孩子,然而休戚相关,闹出来都是三房不好看。嘴上也顾不得责备三少奶,说一声知道便挂了电话。
这时安芝正从老太太病房里走出来,韩氏忙叫住她说道:“安芝,你过来。”
安芝走过来,见韩氏瞧着自己的眼睛,不由问道:“太太,怎么了?”
韩氏说道:“你熬了一夜,眼睛都红了,快回去歇着吧。”
安芝说道:“我年轻…”
正要说,韩氏打断她的话,轻声说道:“一会儿雪珊可要来了。”
安芝一怔,想起三少奶的两道眼光,还有雪珊看着雄辉就娇羞不已的表情,忙点头说道:“那我回去收拾一下家里,明天再来。”
韩氏见她反应这样快,不由点点头。安芝也不收拾,直接就往外走。韩氏想着,就算雪珊在这里见不到安芝,也会追到家里。老太太出了这样大事,做孙女的既不在医院也不在家,传出去也不好听,便想着不如请方雄辉出马。他一个商界的人,待人处世自然比安芝高出几层,对付一个意气用事的小毛丫头,想来是绰绰有余的。
但是,这个方雄辉若是对雪珊也有意思呢?
韩氏不由撇撇嘴,这个雪珊,样貌不及安芝,学问也没有多好,虽说比安芝早好几年就认识雄辉,但雄辉若能看上她,早看上了,何必等到现在?况且她为了雄辉争风吃醋,要面子的人总要觉得丢脸,怎么还会敬她爱她?
想到这里,韩氏便拿起话筒,拨通了方公馆的电话。
安芝急匆匆回到家里,特意嘱咐门房说道:“不管有谁来找我,只说我不在。”门房见安芝行色匆匆,也不敢怠慢,忙答应着。才走了两步,安芝觉得不妥,便说道:“就说我刚从医院回来,就被汪曼云女士请走了。”
那门房也不晓得大名鼎鼎的汪曼云是个什么人物,安芝见他一脸迷惑,塞给他一张汪曼云的名片,说道:“你只记住汪曼云这三个字就行,那是我大学的先生。”
门房懂得虽少,眼色却不差,忙点头答应。安芝回了自己房间,便拿出书本看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门口汽车刹车的声音,也没有走到窗边观望,只是眼睛盯着课本,凝神听外面的动静。
雪珊下了车,门房赶紧迎出来,说道:“是姜家小姐,您来的不巧,太太小姐们都在医院伺候老太太呢!”
雪珊说道:“你们六小姐不是从医院回来了吗!”
门房说道:“是啊,六小姐在医院熬了一晚上,可惜刚回来就接到汪曼云女士的电话,非要见她。”
雪珊脸色一变:“汪曼云?你们小姐怎么认识她的?”大名鼎鼎的汪曼云,上海滩的名门淑女都希望结交的人物,偏偏这个人交友很是慎重,称得上是她朋友的人少之又少。周安芝初来乍到,怎么就和她这样好起来了?想着,脸上便露出不相信的神色。
那门房把名片递过去,说道:“汪曼云女士是我们小姐在大学的先生,很器重我们小姐呐!前些日子还送了帖子,祝贺我们小姐考进大学堂呢!要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小姐是没心情出门的,但既然是汪女士邀请,想来人家是有什么事交待,所以小姐就去了。”
雪珊已经没有心思听他说什么了,把片子还回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会儿,又咬咬牙说道:“那我进去坐会儿,想来她们谈不了多久呢!”
门房忙说道:“这可不好说,前些日子我们小姐去,聊了一个白天呢!要是往常姜小姐要进来也就算了,昨天我们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家里早乱成一团,一早太太们又都出门了,连个主事的都没有,所以府里实在见不得人。改天您再来找我们六小姐吧,不过她忙着照顾老太太,一般的事情也没心情。”
雪珊被他说得心烦,不想理他就要直接进去,就听见身后一声汽车刹车的声音,回过头,竟是雄辉从车上下来,皱眉望着自己。
90、老太君强撑分家产
安芝躲在房间里,听见动静,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条缝,正看见雪珊上了雄辉的车离开。
安芝抱着手臂,歪着头靠在窗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老妈子上来,看见窗帘紧闭的房间里,昏黄色调里一个婀娜的剪影。
“六小姐,已经快中午了,厨房问您想吃什么,这就给您做去。”
安芝垂头想了想,窗玻璃上的凉气袭来,胳膊上起了一层疙瘩。安芝往屋里走,搓了搓胳膊说道:“老太太还在医院里,我也没什么胃口,你去做几样小菜就好。”
老妈子点头离开,安芝又坐回来,随手翻开课本,却怎么也看不下去。
下午,安芝帮三太太带去几套换洗衣服。也不知道是谁先说了这样的话,几房里都传着说老太太病好了回府就要分家。周家向来仁义,然而哪一房都得有些私心,最后这段时候,自然要伺候好老太太,免得老太太偏心。人一老又一糊涂,难免只认眼前,孝敬了几十年,最后前功尽弃的滋味当然谁都不愿意尝。
安芝常去医院,明芝幼芝自然也是常客,鹤生忙过完正月他便要去交大做助教,正着工作交接的事情,棠生倒是回家过年,一边忙着和沪上士绅应酬,一边常来看望老太太,倒是游刃有余。
老太太在医院住了月余,雄辉倒来探过五六次,任谁也看出他的意思。但是安芝面上对人家总是淡淡的,众人都想着应该是她姑娘家脸皮薄,不好意思;再说老太太病情一日比一日重,她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女,却和人谈情说爱,到底不好听也不好看。
三太太后来和姜家三少奶很是长谈了一番,把雄辉和雪珊在一起的利弊分析了一通,三少奶本来也觉得雪珊鲁莽愚笨,不值得为她着想什么,听了三太太的话,更以为然。
果然,出了正月,老太太便说要回府。众人自然要劝解一番,说什么在医院里有医生看护,有什么不舒服的也好照看。还要表一表心态,自己住在医院里虽然不方便,为着照顾老太太也不算什么。老太太摆摆手,说道:“我是个什么情况,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你们也不用说好话安慰我。趁着我还不糊涂,妥妥当当把这个家分了,也算我做母亲的替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众人一听这话,一个个神情复杂。有的惭愧,有的惊喜,有的眼圈一红,有的低下了头。大太太忙说道:“老太太,您不是说过,这样的乱世,为着家业兴旺,也决不能分家的吗?”
老太太挣扎这要坐起来,青姨忙垫了枕头扶老太太起来。
“如今大家族还剩几个呢?我在的时候,还能压制着,等我不在了,你们谁不想当家,谁不想自由自在?还可以平分家产,手头也是自由的,你们几个媳妇,也快都是婆婆了,还住在一起,听谁的话呢?”
老太太这样一番话,竟使得众人无话可说。沉默了一会儿,三太太笑说道:“老太太,您福气大,身子也不算不好,哪里用急在一时呢?”
老太太伸手止住她的话,说道:“不用说了,今儿,或者明儿,就把我接回去。”
众人见老太太发黄的脸上露出不容反驳的神采,一个个屏声敛气,谁也不敢多说什么,但是心里自然是充满了期待的。老太太身子早就不好了,医生也早说明了情况。对于她的生死,众人也都看开了,所关注的,自然是财产分配的问题,因此现在他们心里的难过是远远抵不过对于财富的期待的。
当天众人就开始收拾东西,第二天一早,青姨伺候老太太梳洗,便由四老爷背着老太太上了汽车,没一会儿便驶到了周公馆。
一回家,老太太也不歇着,当时就打电话给姜公馆,请姜老太太过来,又请了一位同族的十三老太爷,两位账房先生也接到了通知收拾账本来见老太太。
到了下午两点来钟,周公馆呈现出从未有过的肃穆庄严。北楼的客厅里,沙发前摆了乌木茶几,以茶几为原点,一溜摆了七把椅子,三位老爷,四位太太围绕着坐下。姜老太太和十三老太爷坐在沙发两旁。二房的少奶奶滟池大着肚子,便给了一张脚蹬坐在她婆婆后面。小一辈的孩子们都站在父母的身后。
茶几上摆着基本厚厚的账册,老太太咳嗽两声,众人忙都整理思绪,注意力集中过来。老太太先朝青姨摆了摆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青姨脸上现出惶恐的神色,说什么也不敢过去。老太太说道:“你是老姨奶奶,你自己谦卑,可是旁人不能忘了你的身份。他们是我的孩子,但也是你带大的,就是叫他们跪在你面前你也受得起,更何况只是坐在我身边。”
青姨还想推辞,见老太太的神色,几十年的默契,她知道此时老太太不是跟她客气,便坐在了一边。
老太太笑着跟十三老太爷,姜老太太寒暄几句,便肃然说道:“咱们现在开始清点家产,分家的方法,等账房和两位公证人核对清楚了再说。”
众人纷纷点头,没有异议。账房开始念帐,姜老太太含笑听着,那边十三老太爷则翻动着账本核对。众人面上平静,心里却跟着核算。先从不动产开始,北平,天津,青岛,上海,南京,重庆的房产一共十三处;北平,上海,南京置办的地产。这些倒给二太太一个惊喜,这原本是当年北方战灾的时候老太太为留后路,由三个儿子各自出力去置办的,对外也没有说起。但是其他太太自然是知道的,只有二太太不知道。如今知道了,原本想着能继承的家产,便又多出一些来。
接着又是周家存在外国银行的现金,一共一家英国银行,两家美国银行,还有一家上海人办的银行。老太太插话说道:“这是周家的钱,地租,店铺的分红都在这里,你们日用花销的钱也是从这里出。至于工厂贸易行的收入,出了分红,都是归到他们的公帐上,一会儿再算,免得公私分不清楚。”
众人都点点头,心里猜测着老太太这样算账是为着什么。
姜老太太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感叹周家的富贵,暗自算算,姜家只怕远比不上。等各房的帐算清了,折了亏空,只怕剩下的也不少。
账房念完了银行的存款,果然老太太便吩咐清查各房的账目。四房竟然没有亏空,姜老太太现实诧异,愣了一会儿才笑道:“老姐姐好本事,几个儿子儿媳都这么能干出息,我也见证过分家,从没遇到过底下各房一点亏空也没有的家庭。”
老太太虚弱地笑笑,说道:“不瞒你说,富不过三代,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少有踏实肯干的。既然不肯干,自然领个挂名的差事,出去风花雪月,这样即便是有金山银山也要搬空。我这四个儿子都是有自己事业的,周家不养闲人。”
众人听了这话,均是脸上一凛。
老太太继续说道:“一个是房子地,一个是现金,我还有些首饰,留给几房儿媳妇做个纪念。”说罢,青姨站起身,一会儿回来时,身后跟着几个听差,搬着几个大木箱子进来放下,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