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芝握着老太太枯枝一样的手,抚着自己的脸,说道:“您是女中豪杰,谁提起您来,不说一声佩服呢?”
老太太笑了笑,继而问安芝道:“你呢?像我这样,嫁一个显赫的家庭,娘家夫家都受尊敬,不好吗?如今舍了这样一门亲事,不心疼?”
安芝看老太太还有劝自己的意思,笑了笑,说道:“奶奶,现在是新时代了,女人也可以选择另一种活法。我现在嫁进吕家,时时刻刻想着保住自己的位子,战战兢兢,不如自己自立。到时候眼界开阔,自己也能帮助娘家。况且,天下间又不是只有吕钧翰一个青年才俊,我还小,念完大学,还可以再认识很多人。”
老太太看着安芝,只盯着安芝的眼睛看,许久,才闭上眼睛躺下,说道:“我以前常说不懂你们的新时代,新思想,本来是客套话,如今看来,我是真的不明白。”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摆了摆:“你出去吧。”
安芝有一会儿没动,见老太太呼吸均匀,已经渐渐睡着,才站起身轻手轻脚离开。走到外间屋,青姨迎过来,说道:“老太太精神怎么样?”
安芝皱了皱眉,说道:“看着懒懒的,倒是不如往常精神了。”
青姨叹了口气,说道:“可不是嘛,这样的年纪,长途跋涉离了老家,气候又这样不相同,难免身子精神都弱了许多。最近要有几件喜事,让老太太高兴高兴才好。”
安芝笑道:“青姨怎么忘了,二嫂嫂的预产期是明年春天,能抱上曾孙,还有比这更高兴的事吗?”
青姨也笑了笑,说道:“真是老糊涂了,也对,这的确是大喜事,不过,你们姊妹也要常来看看,陪老太太说说话。”
安芝郑重地点点头,说道:“那是自然的。”
83、尤逼迫伤心话不成
周老太太的精神越发不济起来,意识到这一点的儿媳妇们来北楼就勤了许多。一则,讨老太太的欢心,将来分家产也多得一份,二来,也是为了监视,免得老太太趁她们不注意偷偷给谁什么,岂不是要吃亏?
这里面自然是二房和三房互相惦记得最狠,每日里二房三房的人倒聚得齐全。然而,安芝是因为多少违了老太太心意,又不想表现得太过以致虚假,所以不肯太张扬;而明芝则是一反常态,和老太太很是亲密。
安芝诧异之余,看见三太太投向自己的目光,忙低下了头。
直到老太太乏了要睡觉,打发她们出去,两房的人各奔东西楼。三太太便拉下脸来,说道:“平素老太太最疼你,如今她年纪大了,精神不济,你怎么不知道好好照顾她,倒还不如一个明芝了。”
安芝忙倒了杯热茶递给韩氏,见韩氏不接,便放在她跟前的茶几上,说道:“母亲您想想,老太太对于我和他的婚事,是很赞成的,如今这样没了,她老人家心里一定不痛快,我何必给她老人家添堵呢?您是最关心老太太的,但是关心则乱,就忘了这一层了。”
韩氏凝着眉点点头,说道:“原来你还有这层心思,但是你看二房,明芝自打来了上海,一直闭门不出,几时去找过老太太?如今承欢膝下,那样子就好像她一直陪着老太太似的。我是看不惯她这个样子,没的我们的真情倒被她们的假意盖过去。”
安芝微笑道:“老太太虽然精神不济,倒不糊涂,她怎么会不知道母亲的一片心意呢?再说,明芝姐姐也未必是什么假意,她也是老太太的孙女,怎么会不疼老太太呢。”
韩氏知道她背后是不肯说谁坏话的,便说道:“你是个实心的,自然看谁都是好的。”想了想,又觉得安芝的身份,自然不好说伯母姐姐的不是,自己刚才的语气也太不耐了些,多少失了涵养。但是话一出口,又不想那么明显地掩盖,于是脸一沉,便不再出声。
安芝忙笑着说道:“母亲真心疼爱我,我虽然年纪小不经事,别人对我露个笑脸,我就恨不得把心掏给人家。您怕我吃亏,宁可多提点我,也不肯叫我大意了。母亲这份关心,我要是不明白,岂不是太糊涂了。”
韩氏面色稍稍和缓,微笑道:“怨不得那么多人喜欢你,就是懂事。”说着,把面前的热茶端起来喝了,对安芝说道:“因为你和那位的事,惹得老太太不痛快,也该找个机会解释解释,去了嫌隙。如今老太太这样,你却老不在跟前,旁人见了会怎么说?你们感情不比旁人,原是老太太一手把你带大的,能有什么说不开的呢?”
安芝低头听着,说道:“我知道了,过几天有时间,我一定跟老太太好好说说。”
韩氏点点头,又想起老太太只要睁开眼,身边就有人,哪有机会单独说心里话?这二房也忒贪心不足了,王氏放贷赚的钱也顶不少了,儿子也成亲了,女儿也订婚了,还怕什么?前一段时间就说要办婚事,如今又停下来,还不是等着在老太太分家后出嫁,好得老太太一份嫁妆?
韩氏厌恶地皱皱眉,老太太还没死呢,急成这样。且等着吧,哪天把老太太惹火了,就有一场气要生了。
安芝则低头想着,想叫老太太高兴,就得再找一个合老太太心意的孙女婿。然而她最近一点也不想再沾什么风花雪月的事情,要叫老太太满意也不容易。
两个人正各怀心事,正巧李妈进来,说道:“三太太,方公馆的三少爷来了。”
韩氏心里一喜,忙说道:“快请人家进来,以后他再来也不必通报,都是实在亲戚。”
说着,雄辉走了进来,向韩氏和安芝打声招呼。
韩氏笑道:“你这孩子,倒是见外。”
雄辉说道:“并不是见外,因为是三太太的地方,总要恭谨些,免得您不方便。”
韩氏满意地点点头,又说道:“我看今儿外面有风,什么急事儿也值当的跑一趟?”
雄辉笑道:“不是急事,是一件喜事,恭喜安芝妹妹高高考中大学本科生了。”
安芝眼前一亮,说道:“是吗?可是离放榜还有几天呢!”
雄辉说道:“家父有一位朋友,是上海督学,和震旦大学校长很熟,先打听到了安芝妹妹的消息,是震旦大学经济学本科,名次还很靠前呢!恭喜贵府,将来恐怕要出一位实业家呢!”
韩氏笑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女孩子读书也不是为了工作,不过是为着体面而已。主持得了家政就行了,谁还指望她做实业家赚钱呢?那么厉害,哪里嫁的出去呢!”
雄辉很是不以为然,说道:“伯母这话说得就绝对了,那些不肯叫太太出头的人,无非是怕女子太优秀压过了她的风头,归根究底是他自己没有底气罢了。越是有本事的男人,越是喜欢自己的妻子也有本事,两个人可以齐头并进。”
旁边安芝已经红了脸,韩氏忍不住笑道:“这孩子,不过是靠着勤奋一点,这几个月也很肯用工夫,倒真给她考上了。也不过是凑巧而已,要说本事是没有的。”说着,想到自己这边也没有托他们,雄辉倒很是惦记,越发觉得他对安芝有意。如今安芝正是失意的时候,有雄辉在身边安慰,一来二去,不是很容易产生感情吗?
若真是这样,那是遂了自己的心意了。韩氏越想心里越舒服,忙说道:“你看方家少爷为着你的事情也是费了不少心力的,你可要好好犒劳人家呀!”
安芝垂着眼皮:“所谓犒劳,无非是送什么东西,或者请吃一顿大菜。然而人家府上是什么都有的,各色美食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还稀罕我的犒劳么?”
韩氏心里想到:平时伶俐,这个时候倒糊涂了!便笑道:“瞧这孩子,小气得紧,他有是他有,你请是你请,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安芝见不好推脱,便说道:“那么…方先生什么时候有空,我在国际饭店请客。”
方雄辉笑道:“安芝表妹果然大手笔,张口就要去这样的地方。”
安芝笑着解释道:“倒不是我大手笔,你若是来北平,我一定带你去吃真正好吃的管子,名气消费倒在其次。可是我初来上海,这几个月也不曾出去玩,所以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一个大名鼎鼎的国际饭店。”
雄辉点点头,说道:“谈生意该找个华丽的地方,但是和朋友吃饭,自然是哪里好吃有意思就去哪里。这样吧,我就厚颜一回,提个要求,虹口路有一个海上春番菜管,做得倒地道。我不过是报了一个消息,不敢敲你这么大的竹杠,这个地方花的不多,我也安心些。”
安芝忍不住好笑,说道:“方先生本来不必为我省钱的,但是你既然有这份心意,我怎么能不受呢?就按你说的,只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方便?”
方雄辉想了想,说道:“后天中午,我来接你?”
韩氏忙说道:“你这样,倒像是你在请客了。”
安芝笑道:“我自己去也可以的。”
雄辉说道:“那个地方门不大,我怕你找不到,还是我来接你,反正顺路。”
安芝想了想,又看看韩氏,才答应下来。
韩氏见两个人彼此尊重,有商有量,活像一对商量着要办什么事的小夫妻一样。想着若得方家三少这样的女婿,那可真是称心如意。韩氏越想越高兴,等安芝送方雄辉回来,便拉着她问道:“你看这个方少爷怎么样?”
安芝听得出她的意思,只是装傻:“母亲不是常说吗,他是实在亲戚,我看为人也还仗义。”
韩氏说道:“你心眼也别太实了…”想了想,又觉得安芝未必能接受,便顿住,之后又想到,如果不说清楚,难道这等她自己想通,那时候过了三年五年,方雄辉早成别人的东床快婿了,便忍不住说道:“这个方少爷,年轻有为,见过大世面,自己有真本事,世家子弟的恶习,我至今也没发现,该有的涵养是一样不少。”
安芝心里还因为和钧翰的分手难受,每每想起来总不免惆怅,现在韩氏跟自己提这个,总是接受不了,便说道:“母亲,那是方家伯父伯母教导有方,我没有多想。”
韩氏脸上的微笑渐渐僵住,看着安芝,终于冷笑一声:“是啊,就是我让你想你也未必会想。生你的是平姨娘,养你的是老太太,我是什么,你怎么会听进我的话。”
安芝脸色一白,忙跪在韩氏跟前,说道:“是女儿不好,让母亲伤心了。我虽然不是您生的,小时候也是跟着老太太长大,可是母亲待我的好我都记得,如果不是母亲心里疼我,那些惯会见风使舵的老妈子哪会理我?可是我从小到大,衣来伸手,茶来张口,从没受过委屈,我知道都是仗着母亲疼我罢了。我心里一直很感激,也一直想着要报答的。只是…只是我经历这样的事情,一来觉得伤心失望,二来方少爷是好,我怕我配不上他。我只顾自己犹豫,伤了母亲的一片心,我真是太不孝了。”
安芝这一席话,又给韩氏的发火找了颇为冠冕的借口,又入情入理,韩氏也没什么可说,叹了口气,扶安芝起来说道:“难得你知道我这都是为了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安芝见她丝毫不松口,心里一寒,面上还感激地笑道:“母亲肯原谅我,我知道该怎么做报答母亲的。”
走出三太太的房门,安芝只觉得全身像是浸在水里,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自己渐渐变形,渐渐喘不过起来,耳也鸣,眼也花,偏偏又没力气逃离这深潭。
84、相逢问询身心俱疲
中午十一点钟左右,雄辉把车开到周公馆门口,叫门房去请安芝。安芝早已收拾利落,走到门口,见方雄辉一身灰蓝风衣,靠着汽车,活像外国明星。
安芝笑道:“怎么不进来?叫人家看见,还说我们不懂待客之道呢!”
雄辉说道:“我不过来接你去吃个饭而已,让来让去,进进出出,那是诚心不想吃饭了。”
安芝点点头,见他拉开车门,就坐了上去。
雄辉所说的饭菜馆果然不太好找,若只是坐车路过,是不大容易发现的。安芝不由好奇,问道:“怎么这么一家偏僻的管子也被你找到了呢?”
雄辉笑道:“以前在外国,觉得还是中餐好吃,等回了国又怀念西餐。好歹让我找到它了,主厨是个法国人,已经算是很正宗了。”
说着,两个人一起进去。
此时,淑慧正和新认识的朋友在里面,两人正聊得高兴,就看见朋友眼前一亮,说道:“这两个人真漂亮!”
淑慧转过头去,第一眼先看见安芝,一身米色羊驼大衣,白色高跟皮鞋,头上还戴着礼帽。接着,又看见安芝身后的方雄辉,人自然是高大俊朗,身上的大衣也非常时髦精神。
这间菜馆不大,也没有雅间,好在人并不多,西崽引着两人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安芝脱下大衣,露出里面银灰色绒线衣和呢子长裙。
淑慧的同学感叹一声:“那件大衣我在百货公司见过,当时就喜欢,我妈妈说我年纪小,不必穿这个,唉。”
淑慧转过头,脸色已经有些不大自然:“小声一点,万一他们听见了怎么办?”
同学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淑慧握着刀叉,心里颇有些替兄长鸣不平: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那个人却依然活泼泼的,还和另一个男人约会!
“淑慧?”女同学看看淑慧,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
“啊!”淑慧忙回过神来,说道:“这个浓汤味道有点怪,不不大喝的惯。”
同学尝了尝自己的,说道:“还好啊,你细细地品,我觉得不错。”
淑慧笑着喝口汤,不再说话。
这边,安芝已经点好了菜,雄辉说道:“明天放榜,你还去吗?”
安芝点点头:“还是要做个姿态,装作并不知道的好。而且…”安芝顿了顿:“我妹妹也考了震旦大学,我算是陪她去看榜吧。”
雄辉脸上立时有些尴尬,他们家明明有两位小姐考试,却只看了一个人的结果,人家会不会误会自己?
不过,为什么单单惦记着安芝的考试呢?
雄辉脸上的尴尬也只是一闪而过,便扯开了话题,问道:“说实话我很意外,一般女孩子都会选家政文学之类的专业,还有些富家小姐不过是为了挂个名。像你这样成绩这么好,又选了经济学
科的女孩子,真的不多。”
安芝说道:“倒也没什么别的原因,我认为文学一类的课程,旁听就够了。不是也有人去剑桥牛津那样的大学做个旁听生,也做成大学问了吗?而且,我只是选了经济,能不能学好,也不知道。也许因为学不来,将来转了科系呢?”
雄辉笑道:“每一门学科都很深奥的,即使遇到困难也不能轻易放弃,除非是不喜欢,一见到就讨厌,那是真的要转学别的了。”
安芝想了想,说道:“我虽然比上不足,比下却是难得的了,从小不必为温饱发愁,还可以受到新式的教育。既然有这个进学的机会,自然要全力以赴,以后学以致用。”
雄辉说道:“你能想到这一层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不知道安芝妹妹有没有意向将来跟我合作?”
安芝一怔,继而笑道:“方先生真是说笑了,商人讲究互利互惠,我能让方先生取得什么利益呢?”
雄辉刚才话一出口,也后悔自己鲁莽,平白无故说出这种话,又叫人家多心了怎么办呢?想了想,才说道:“安芝妹妹迟早是震旦大学经济学的高材生,我算是先把人才留住。”
安芝笑道:“方先生果然是笑话我,不过,若是以后有什么事,还请方先生多帮忙。”
雄辉知道她这是客气话,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安芝摇摇头:“暂时还没有,我这算是把高人留住。”
雄辉想到自己刚才的话,不由得笑道:“安芝妹妹真是…有样学样,聪明得很。”
两个人笑着,一边吃,一边说些各式各样的话题。一直吃了半个多钟头,两个人吃完,安芝付了账,就和雄辉一同出来。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迎面走来,见到安芝,满脸欣喜,说道:“周姐姐,这么巧!我们有多久没见过面了?”说着,便拉着安芝的手。
雄辉见两个人仿佛是久别重逢,怕是有话要说,便说道:“我先把车开过来。”
安芝勉强笑着点头,等雄辉走了,便对淑慧说道:“你找我什么事情?”
淑慧此时已经红了眼圈,说道:“周姐姐,你真的不要我哥哥了么?”
安芝见她这样,猜想钧翰和五姨太都没有跟她说起各种缘故,自己也不想多说,便说道:“你哥哥已经来我们家退亲了,我们再没有什么关系,你若是恨我,以后见到我尽管不理就是了。”
“我知道你不愿意见到我们家人!”淑慧拦着安芝说道:“你是嫌那天我妈说的话。那天遇见你,我妈应该都解释了,她实际上不是那个意思。”
安芝心里有些不愿意应付,说道:“我都知道,这是我想了很久的选择,你还小不明白。你妈妈和你哥哥恐怕都不想你这么来问我,你回去吧。”
淑慧眼泪快要流下来,说道:“我哥哥这几天颓废的很,像是失了魂一样。他心里特别惦记你,怕你因为这件婚事没成在家里受气,特别给交大的老师写举荐信,你哥哥现在已经被任命到上海交大当教员,多半是哥哥促成的。他甚至肯自污,说什么有了新女朋友,去找那个保山赔礼,很挨了一顿骂。你心里一定也是舍不得的,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尽弃前嫌呢!”
安芝心里一动,她知道淑慧的话总有几分夸张,但是总不会差的很远。当初虽然是她执意要分手,然而心里终究舍不得,想了想,还是咬着牙说道:“我谢谢你哥哥这么帮我,请你帮我带句话,他做的已经够多了,以后再做什么我也不会领情,我自己做的选择自己负责任。”
淑慧愣愣地看着安芝,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可真绝情。”说完,还觉得不够,又说道:“你哥哥求职的门路也是亏了我父亲,你们真是用完就不念旧情了。况且,你们分手的理由,要是被人知道了,想来也不会有人站在你的立场上。”
安芝心下烦闷,冷冷说道:“我们分手的理由他都说的很清楚了,是他有了别人了。你知道的事情不要再说,你母亲和你哥哥都不会高兴的。”
淑慧咬了咬下唇,说道:“幸而你不是我嫂嫂。”
安芝身心俱疲,不想跟她纠缠,两个人对峙着,就听见外面汽车停下的声音,安芝说道:“我朋友在等我,不好意思。”
安芝从淑慧身边绕过去,走出了番菜馆,直接上了雄辉的汽车。
雄辉也察觉安芝自从出了番菜馆,情绪仿佛就不大对。然而她面上还是笑吟吟的,丝毫不见异样,雄辉也就只好压住心头的疑惑,找些轻松的话题和她聊天。
在路过辣斐德路那个红火的南货店跟前时,安芝不由得笑道:“这家店不是很红火吗?今儿人倒少了。”
雄辉扭过脸一看,笑道:“现在是正午时候了,人们都是在家吃饭,谁也顾不上出来买零嘴来。啊,你们买过他家的东西没有?”
安芝笑道:“实在不好意思,你虽然推荐了,可是我一直没顾上叫家里人来买。”
雄辉把汽车停在路边,说道:“那今天就顺路了。”说着,叫安芝在车上等着,自己就下了车,往南货店走去。
看着雄辉在外面排队,安芝眼前越发变得模糊。只是觉得很累,老太太也不理解自己,三太太只知道施压,如今还要面对不理解的人的指责。然而,都成了这副样子,却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甚至于连个可以痛快发泄一场的地方也没有。
越发的,眼泪汹涌而至,一阵一阵地流出来,安芝低着头,开始抽噎起来,
小心翼翼这么多年,还是不能摆脱看人眼色的命运。为什么她就一定要活得这么卑微呢?
安芝用手帕捂住口鼻,不肯哭出声来,心酸悲凉齐聚心头,却是难以止住了。
过了一会儿,雄辉总算买到几样所谓的镇店之宝,用牛皮纸袋子包着,很高兴地走出来,却看见车里安芝的影子仿佛是捂着嘴哭泣,顿时停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下,走回店里,在旁边一个休息的椅子上坐下。抱着怀里的纸袋,眉头拧成一团。
那一次在街上看见她,她一个人哭得很伤心,现在这又是为了什么?她那样一个幽娴贞静的大小姐,会有什么伤心事,要这样难过呢?
想到自己妹妹琦君,是任性惯了的,绝不肯把旁人放在眼里,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还击回去。她哪里懂得珍惜她拥有的,除了姜靳修,又何时有过不快乐的事情?
心思这样细腻,肯定是受过委屈的。想着,雄辉的心就有些替她难过。说起来安芝也只是个远房亲戚而已,到底为着什么这样在意她呢?只是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感觉她是心无旁骛的,没有一丝杂念的。而且越接触,越觉得她和一般大家小姐不同,懂得用功,懂得进取,而且又不张扬。
想了想,雄辉叹了一口气,人家越是对自己无意,自己越是喜欢吗?那么真是自讨苦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