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赞许地点点头。
这边,二太太却不能不为自家女儿出嫁的问题发愁。过年冯公子回南洋陪母亲去了,然而据说一封信,一份电报也没来过。她一心想着把女儿嫁出去,见此情景怎么能不发愁?
然而明芝却总摆出不在乎的样子,就是被说得烦了,也只求母亲宽限她一年。
二太太觉得好笑,说道:“一年?你说一月两月,我还嫌久,还要一年?那冯公子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谁有那个心思等你一年?”
明芝鼻子一酸,说道:“母亲,我心里乱,给我一年,我理好了思绪,你让我嫁谁,我就嫁谁。”
二太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你若有安芝的本事,叫冯公子也心甘情愿等你一年两年也就算了,如今还和我说什么心思乱。我的儿,谁不是要嫁人的?母亲我给你选的也是有钱有势的人家,那个冯公子的人品也不错,你怕什么呢?”
明芝想了想,知道寻常借口推脱不掉,便说道:“他们家远在南洋,将来我嫁过去,受了委屈,去哪里寻父母给我做主呢?我虽然从小没了父亲,张这么大也没受过半分委屈,您就忍心把我嫁到南洋吗?”
二太太恍然大悟,笑说道:“原来你是怕这个,这有什么好怕的呢?我告诉你,咱们家要搬去上海了,上海坐船去南洋,也不算麻烦。你受了委屈,只管往上海家里拍一封电报,你哥哥领着人就去给你出气!”
明芝一听二太太竟和她提信生,她如何不知道信生靠不靠得住?他因为原来老丈人的关系谋了衙门的职位,这几年也只做到一个股长。他性子又执拗,眼里没有旁人,就是滟池,是他的爱人,何其亲密,也有几次被他气得不轻。且不说将来自己嫁出去已经和他生疏了些,就算他真的肯来南洋替自己出头,只怕也少有人买账。想到这里,明芝心里越发没底,说道:“哥哥什么样子您还不知道?只怕他顾不了我。”
二太太一听,心中大为不快,说道:“你混说什么?他有什么不好?咱们家唯一一个男丁,顶门立户的人物,你说他什么样子?”
明芝心思本来就烦,二太太这样咄咄相逼,她深吸一口气,低了声音说道:“母亲,何必这样急着把我嫁出去呢?我连二十都不到,我们同学的姐姐们,有二十六七岁才嫁人的呢!”
二太太说道:“你懂什么!女的越大越不好找婆家,再说,冯家这样有钱,冯汉章自己手里就有不少产业,过了这一家,只怕以后难寻到了。”
明芝也是钻了牛角尖,听二太太的话,越发像是要把自己卖了,忍住气说道:“母亲又不是穷怕了的人,何苦钱钱钱地放在嘴上!你是要把我嫁给冯汉章呢,还是嫁给钱?我是不愿意为了钱嫁人的,母亲是白费功夫了!”
二太太生来要强,近年来脾气是暴躁了不少,然而她生养的一双儿女,信生是不赌不嫖,往正道上走的好青年,明芝更不必说,从小不叫她费心。如今明芝这样忤逆自己,她如何不气愤?
“好哇,你吃了两年洋墨水,越发的无礼了,瞧不起我是吗?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是怎样的不容易,你非但不体谅,还要这样和我说话!”
明芝心里虽然后悔,然而见母亲牵三扯四,强忍着没说话,一甩辫子跑了出去。
安芝看见明芝绷着一张脸回来,也没说什么。如今她是自顾不暇的,也猜到是和二太太吵了架,总不会是什么大事。
若素端着炭盆,往鎏金火盆里添了些炭,笑问道:“小姐怎么发愣?”
安芝看着若素,笑了笑说道:“我是在想事情,怎么是发愣。”
若素沉默了一会儿,知道安芝和钧翰的事情要推迟一两年,总算给她留了些日子。但是看安芝这样每天怔忪,到底心里不忍。更何况她如何看不出,安芝绝不是因为不能尽早嫁给钧翰而难过成这样的。然而究竟是为着什么,她也不能了解。
主仆两个人都发着愁,老太太屋里一个使女过来,请安芝过去。安芝此时倒是喜怒不惊,站起身就过去。走在回廊里,看见庭院里栽的树上已经冒了新芽,绿油油,颤巍巍迎风摇曳。
“老太太。”一进屋,安芝恭恭敬敬问一声好,老太太倚着一个靠枕,见安芝进来,招呼她坐在自己身边,说道:“我看你瘦了些,不是脾胃失调吧?”
安芝虽不确定老太太知道多少,然而自己消减的原因,她老人家总能猜到。现在这样说,怕还是要往这些事上引,她心里多少不想提,就说到:“应该是天气暖了,减了衣裳,不像以前那样笨重了,倒以为我是瘦了呢。”
老太太心知肚明,笑道:“过几天你们不是有毕业典礼么?如今你也是洋学堂毕业的女学生了,你好好想想南边有什么好大学,将来要考的。”
安芝一怔,要考也是考北平的大学,一来好学校多,二来守着家——周家总不至于让小姐们跑得远远地去上学。然而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安芝看着老太太,一脸疑惑,想了想,又恍然大悟,说道:“难道,咱们家要迁到南边不成?”
老太太点点头,问道:“舍得不舍得?”
安芝笑道:“如今北边战事变幻莫测,也没有什么清静地方了。南边…无论是上海还是南京,一个是经济重镇,一个是首府,想来要安定许多。就为着平安,舍掉些根基富贵,也是值得的。”
老太太一听,深以为然,说道:“难为你年纪轻轻,倒看得开。吕先生现在去湖南赴职,过得一二年咱们搬到上海,你们倒是可以在那里重逢了。”
安芝见老太太又提这个,脸色变了变,说道:“老太太,我和吕先生只是谈一谈朋友,素来社交圈子里,就是订了婚也有反悔的,更何况我们?”
老太太笑道:“要说订婚又反悔的自然是有,然而周围人难道不会议论吗?你和吕先生的事情虽然外人知道的不多,然而真的不成,府里上下怎么想呢?幸而小吕先生想得周到,今儿跟我说了些话,说因为他要赴公职,加之北方战乱,仓促间婚事又办不好,所以请求拖延。有这个借口,旁人也不好议论什么。”
安芝心里颇不是滋味,沉默了一阵,想到老太太疼爱人也是有条件的,想说些掏心窝子的话,终究没敢出口。
老太太说道:“自打正月回来,你们总没有见过面,你怕是不知道他和我说了些什么,我信他说的是真话。”
安芝不知道钧翰到底和老太太说了些什么,然而听意思老太太大半是站在吕钧翰那边了:“老太太,我不敢信他。他母亲说,他为着对付嫡母娶了我,是委屈了他,他说,大不了过个三两年离婚,我又是庶出,必然没人管我的。”说着,心里又是一阵紧缩:“老太太,他说得出这种话来,我怎么能嫁他?就是为着敷衍他母亲,过三两年他母亲逼着他离婚,他又怎么办?”
说着,起身跪在老太太跟前,伏在老太太腿上哭起来。
老太太微闭着眼睛,说道:“你们都看大姐嫁得好,如今柳姑爷还在外面养着一个舞女,众人都知道,只装不知道罢了。”
安芝一惊,抬头看着老太太。
“中国几千年都是以夫为尊,现在虽然说什么男女平等,其实不过是唬人的。你想着找一个一心一意的,却是难了。”老太太慢悠悠说出几句话来,倒叫安芝寒了心,她离开老太太的双腿,慢慢站了起来。
老太太叹息一声,说道:“他们家也是太复杂,我猜不论是大太太,还是姨太太,都不是好相与的。”
安芝想了想,终于还是说道:“他们太太是掌管着一些生意,然而这些事情上,倒是喜怒形于色,我倒是觉得…”
老太太摆摆手,说道:“你还太年轻了些,你自己想想看,她一个妇道人家,撑得起这样的家业,哪里的手段能弱了呢?”
安芝一怔,却也不知道老太太跟她说这些到底是为着什么,然而她却不敢多说,多说生怕老太太不耐烦。自己怔忪了一会儿,老太太说道:“你自己去想吧,一年两年,天晓得能有多大变故?这两年你见得到他也好,见不到也好;原谅也好,不原谅也好,都是你们的造化。只是…”老太太忍不住咳嗽几声,安芝忙替老太太轻拍后背,直等到不在咳嗽,老太太继续说道:“我未必等得起。”
安芝心里一惊,忙说道:“老太太又逗我玩儿,我还等着您一百岁生日的时候再给您做双新鞋呢!您肯定能长命百岁!”
老太太眯着眼睛,语气里也没有安慰或者喜悦,只是淡淡的说道:“回去找姊妹们玩儿去吧。”
安芝愣了一瞬,继而低头告退。
青姨送安芝出院门,安芝虽然失落,还不敢僭越,忙哄着青姨回去。青姨回来,见老太太脸色不太和顺,她是见惯了的,笑着安慰道:“六姑娘不经事,想想自己就明白了。”
老太太说道:“这种事情,是想想就能明白的么?当年我也存着一样的心思,心里悄悄盘点着认识的少爷们,可是又过得怎么样呢?”
要说起来,安芝是养在老太太屋里,老太太喜欢亲孙女,青姨对于安芝的喜欢也毫不逊于老太太。尤其后来看安芝越长大越安静懂事,她也难免物伤其类,心里又偏向几分。老太太一来身子不好,二来见安芝回转不来,这话又不好外人点化,心里急,又不得做什么,言语就懒怠了些。
青姨倒是替安芝着急,只是不得言明罢了。
“啪——”一只粉彩茶杯掉在地上,摔个粉碎。幼芝等着双眼,似是重复似是疑问道:“去上海?”
幼芝一向爱时髦,这段日子虽然朴素了许多,然而本性总没有那么容易改变。所以说了这个消息,还以为幼芝会极为惊喜,然而就她的表现来说,惊是有的,喜则是一点影子不见。
四太太说道:“早些时候你还跟你父亲去过,直说恨不生为上海人,如今我们都要去上海了,你倒是不高兴吗?”
幼芝的样子,只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愣愣地站在那里。有侍女听见动静,在外间屋问要不要进来,四太太答应了,才有人进来把瓷杯碎片收走。
幼芝脸都白了,使女还没走出里间,就听见幼芝很是激动地说道:“我不走!”
使女愣了一下,赶紧低着头走出去。四太太此时也拧了眉毛问道:“你今年也毕业了,复习一年多,明年正好考南边的大学。上海有不少外国名校,哪里去不得?可见不是为了学业;我都说了是全家一起过去,看来你也不是为着家人;你那些学校里的朋友,能有多深的交情,难道为着她们,弃全家不顾?可见也不是为着这个。你倒是和我说说,因为什么不走?”
幼芝耳朵里听着四太太长长一篇话,却是没走心的。此时又惊又怕,心里只想着一个人,也顾不得回答。
四太太见她那个样子,她自己和觉平十几年夫妻,要说也是有些爱情的。见女人这个样子,活像是一对情侣要被人拆散了一样,心里也有了些计较,笑道:“难道,你是有了男朋友,不肯舍弃你的爱情了?”
四太太年轻,和女儿又从来都是无话不谈,就是这方面的事情,也是极为开明。女儿到底也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就是有男朋友,只要对方是个正直有出息的青年,自己自然乐得女儿有个自己喜欢的人做归宿。
然而,幼芝却脸色一白,忙说道:“没…没有!”
75、旧地重游两两相望
周府上下数来数去,就推四房母女连心,四太太怎么看不出女儿的异样?她上下定定地看着幼芝,越发觉得是幼芝寻了得意的男朋友,不愿意离开。若真是女儿看上的,叫来给自己瞧瞧,他们自由恋爱总是有感情,若是个不错的子弟,自然是一件好事。等自家女儿读完大学毕业,那人若是真心,给他们办了亲事,或是一起去外国留学,岂不是极合自己心意?
想到这里,四太太做恍然大悟状,说道:“哦,莫不是你有了喜欢的人,抛不下他,是么?”
幼芝脸色一白,咬着牙犹豫了一下,说道:“没有。”
四太太起初以为她是害臊,然而现在看来,怕是有什么不得与家里说的心事。四太太和幼芝从小什么不说?见她这样,心里也不安起来,眼珠一转,想着不如先把幼芝稳住,然而刚才她已经长篇大论分析了一番,现在要给她找个理由却是不容易了。想了一想,四太太道:“我说呢,许是你害怕到那人生地不熟的所在。以往虽然去过,也喜欢,但这要住在那里,自然不一样。也是我太心急,好好的突然跟你说这个,一时不能适应也是有的。”
幼芝也深悔自己刚才表现太过,现在四太太一个现成的台阶,正好拿了来,勉强笑道:“我就是这样想呢…我也这样想呢,怎么好好的就要搬家呢!这样的大事,听起来总叫人不安。”
四太太点头,说道:“我也吓了一跳,咱们毕竟在北平这么多年,在上海又没有根基,然而不搬,小鬼子一天比一天近了。等着真打起来,要搬又不容易了。”
幼芝此时哪有心思听四太太说话,只是白着脸不时点头。四太太早打定了主意,也不问什么,说完就叫幼芝回去。
幼芝刚走,四太太就吩咐身边一个得力的老妈子去打听幼芝回去做了什么事情,又仔细想着幼芝的几个要好常来往的同学的名字。
过了半个钟头,老妈子就来回,说幼芝回嘉美堂换了身衣服就出去了,她腿脚不利索,想叫老伴儿去跟着,又怕不好看,因此叫女儿去看个究竟。
四太太皱了皱眉,这个老妈子极是嘴紧,但不知道她女儿是个什么出息,若是幼芝去的地方说不得,不是落人口舌?心里就有些怪这个老妈子做事不地道。
直到了晚饭时间,四太太不得不去陪老太太吃那劳什子的晚饭,去了厅上看见幼芝已是坐在饭桌旁了。她眼圈有些红,鼻头也是红的,像是哭闹过,四太太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众人各怀着心事,谁也没问谁的黑眼圈红眼睛是从哪里来的。吃罢了晚饭,四太太就急着要见那老妈子的女儿。
一见那女孩儿,倒是个伶俐的,说话不卑不亢,说道:“七小姐出了门就上了电车,在珠市口停下,那里是热闹的,然而拐到一个僻静的胡同里,叫做铜钱胡同的,就在18号停下。敲门的样子,我看是有暗号的,那宅子外面也没有挂是哪家。我在外面转了半个钟点,才敲了那家的门,开门的却是个学生模样的小姐。我编了个人名,问郑老太太是不是住这里,那人倒警觉,说了没有就关上门了,里面究竟什么情况我也不能清楚。我在外面转了两个多钟头,看着七小姐红着眼睛出来。”
四太太听一句,心里跳一下,等那人说完,真是心惊肉跳。这样警觉,又是一群学生,难不成是参加了学生的革命组织?不过如今也不常说什么革命,只是有不少学生站出来对抗政府,要求抗日。难不成女儿胆子变大了,竟参加了这样的组织不成?
越想着,四太太手都颤了起来,好不容易镇定了些,看了那个女孩子一眼。女孩子正接了母亲的眼风,忙说道:“太太若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四太太忙说道:“今天你做的很好…”想了想,刚要说什么,那女孩子忙说道:“我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今天看见的,我绝不说出去半个字。原也是小姐出去会朋友,再平常不过,不值当说的。”
四太太点点头,撸下手上一枚红宝石戒指,说道:“我看你一身也实在素气,给你个戒指戴着罢。”
老妈子知道不收下四太太也不能安心,便朝着女儿点点头,女孩接过谢了,便和母亲一道退了出去。
四太太倒在靠背上,心头似是压了一座大石,喘不过起来。等四老爷回来,见太太这副样子,也吓了一跳,问起缘由。
四太太除了妯娌婆媳间的事情,也不瞒丈夫什么,就都说了。觉平也是吓出一身冷汗,是夜夫妻两个商量许久,决定一个从铜钱胡同入手,一个从幼芝平时的朋友入手,查个究竟。
再说安芝,浑浑噩噩过了些日子,直到了寒冬已过,暖春融融,正是学校举行毕业典礼的时候。幼芝近来不知忙着什么,竟连这个事情也不去;明芝更是自顾不暇。在众人眼里,自己算是无忧无虑待嫁的人,自然不好成日在家闷着。
此时学校极为热闹,高年级的女孩子都穿着淡色旗袍,三五成团地聚在一起说话。一会儿笑,一会儿又掉眼泪。
安芝穿着月白缂丝五色簟文旗袍,站在兴高采烈的女孩们之间,有些许突出。蒋贺珍拿胳膊碰碰安芝,问道:“怎么过了年回来,性子倒静了许多呢?”
许平音在旁边笑道:“你这样说法,仿佛安芝平时很活泼似的。”
贺珍笑道:“平时就安静,如今是寂静了。”
安芝啐道:“胡说,这哪是形容人的词呢!”
正说着,学监过来组织女孩子们去大楼前面合影留念,刚绕到教学楼前,安芝一眼看见靠在门口的钧翰。穿着雪白西装,只侧着头看向自己。
安芝也定定地站在原地,觉得自己的世界也寂静了,只剩下这两个人,遥遥相望,却像是隔了一层玻璃,生生的隔开了。
安芝也说不清此时心里到底想了些什么,可是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贺珍在旁边,低声问道:“怎么了?”
安芝低头擦擦眼泪,微笑道:“现在才觉得是毕业了,从此再不能像现在这样和你们在一起了。”
那蒋贺珍也觉得感慨,几个人互相搂着依依惜别起来。旁人积蓄已久的感伤也涌上心头,大家互相依偎着唱起《送别》,安芝却是一个字也唱不出口,只闭着眼睛听。
等到合影也结束,大家又各自拉着好友一起留念,很是闹了一阵子。安芝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钧翰还站在门口。安芝虽然很想听他说点什么,却是心头烦乱,又是期待又是怨怼,又是有些害怕,就和钧翰擦肩而过。然而就这样走了又不甘心,便停在路边。
过了一会儿功夫,人已经都散去,安芝回过头来,看着钧翰。
离近了才发觉,钧翰很是瘦了一些,他见安芝站在那边看着自己,便走过来,走到安芝跟前,只是深深地望着安芝。
安芝见他也不说话,看来是不想云淡风轻地过去了,安芝低着头在前面走着,眼睛看着钧翰的影子跟过来。
学校后面的那条街,倒是两个人都去过的。就在这里,钧翰用晶亮的眼睛问她:六小姐,你喜不喜欢我?
安芝有点后悔走到这个地方,但还是站住,转身看着钧翰。
钧翰静静的,慢慢脸上露出微笑:“还好吗?”
安芝嘴角忍不住翘了一下,说道:“多亏你年后来了一次,没有落人话柄。”低头想了想,又问道:“你不是去湖南了吗?”
钧翰心痛安芝,然而安芝素来心思敏感,就是说了,她也不能轻易相信。于是说道:“去那里报了到,寻了个空隙回来一趟。”
安芝轻笑:“回来做什么呢?毕业的手续不是都办好了吗?”
钧翰沉默不语,若是没有那天晚上听见的话,安芝怕是还要以为他是为着见自己而来,现今是没这个自信了。见他沉默,忍不住抬起头来,眼睛直视着钧翰,咬着牙许久,才问道:“你不想说什么吗?”
钧翰深吸一口气,说道:“是我不好。”
那天晚上听见的话一声声在耳边回响,安芝紧紧抿着嘴,忍不住扬起手,一掌打在钧翰脸上,一肚子话却是说不出口,抱着打颤的身子路过钧翰身边,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到门口,周家的汽车已经在门口停着,司机急得四处张望。上了车,安芝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钧翰就定定地站在后面。
这算是什么?既然那话真是他说的,既然是他不好,何不丢开手,又做出这副痴情样子给谁看呢?
然而,安芝却还是不信,心里还是有两个小娃娃在打架,一个在替钧翰辩解,一个在说钧翰坏话。
回了周府,如今毕了业,自然先去跟三太太报备一下,再去老太太那里坐坐。到了三太太那里,却听说她去了颐年堂。想来也是闲话,一起去了倒省的来回跑,安芝便去了颐年堂。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三太太说话有些着急:“好好的,怎么就中风了呢?棠生也算走了他半条路子,他要是人走茶凉,会不会累棠生差事也不稳?”
安芝皱了皱眉,棠生倒是得了吕老爷推荐信的,不知道韩氏说得是棠生的老师还是吕老爷。
大太太说道:“这倒不至于,棠生已经正经是南京政府的公务员,岂有能动摇的?他又是有真本事的,又有钱打点,想来不会有事。只是安芝的事情,怕肯定是有影响了。”
安芝心头紧了紧,在外面定住。
韩氏先是担心儿子,这便宜女儿的事情她也不甚挂心,倒是大太太算起来:“吕家大太太的威名倒是远扬的,只不知道小吕先生会不会吃亏。”
安芝这才明白过来,是吕老爷中风了,怕还不是小事。人年纪大了,突然得这样的病也是常见的,一病过去,一半是不能活了,就是幸存,只怕也落下些毛病来,老得极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