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屋,老太太就笑道:“怎么,不高兴?”
安芝低着头,也不说话,心里颇有些酸涩。
老太太说道:“跟小吕先生吵架了?”
安芝从不跟人说什么心里话,一是没有可信任的朋友,二是没有亲密的女性长辈,老太太年纪这样大,跟自己说起这些,还是叫她很不适应。安芝先愣了一下,继而说道:“老太太,我也说不清…”
老太太摇摇头,说道:“这性子也不知道像谁,这些年我还有青姨陪着,好歹有个说体己话的人。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别的不会,装聋作哑忍气吞声是最擅长的,但即便是这样,有了心事也不好憋在心里的。”
安芝想了想,这事情自己还没有想清楚,怎么好告诉旁人?万一说了,老太太一生气,不准他们之间的事情,就算最后知道误会了钧翰,又怎么回头?然而现在和钧翰的关系这样,要是不说,家里人怎么想?老太太怎么想?
犹豫了一会儿,安芝笑道:“真的没什么事,我也不晓得怎么就吵了一架,不是大事,我们以前也吵过的,过两天就好了。”
老太太深深看了安芝一眼,也笑道:“我也这样说,你们年轻人谈朋友,没有不吵架的,那些平日里如胶似漆从不红脸的人,以后发现各自的短处,反而要闹得不可开交,早点吵一吵也好,这是能吵出感情的。”
安芝突然鼻头一酸,说不清是什么情愫,只知道点头。
老太太笑着摇头,说道:“你回去歇着吧。”
安芝见老太太脸上也写着困乏两个字,便也没说什么,怪怪跟老太太告辞走了。
安芝刚走,老太太便说道:“都是浮躁人,也该让他们都静一静。”
青姨笑道:“六小姐心思再多,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家,遇见事情难免犹豫。再说,吕先生也太不好琢磨了些。”
老太太说道:“我看这个吕先生很有些本事,学问又好,将来分出家去,没了掣肘,只怕真要闯出一片天地。棠生鹤生和他都有些关系,将来互相提携,前途总是好的。”
青姨笑着给老太太端茶,说道:“老太太真是喜欢这个小吕先生?”
老太太说道:“看他要不要来找我,找我之后要和我说什么。”老太太眼睛直视前方,慢慢眯了起来。
鹤生一回来,和母亲道过平安,便一心惦记着安娜,生怕自己不在的这几天,母亲对安娜说什么不好听的话。然而因为记着安芝的话,又旁敲侧击听说安娜还如往常一样,心里稍稍放心。直到了正月十四晚上,想到明天就是元宵佳节,正是合家团聚的时刻,安娜心里肯定分外难过,实在忍不住,便悄悄去了大院。
外面爆竹声声,安娜正捧着本书看,整个屋子非常安静,倒衬得那鞭炮声更加热闹。
鹤生敲敲安娜的窗子,安娜心里一慌,忙打开窗户,看见鹤生冲着自己笑。不一会儿,鹤生就转而进了屋。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看书?”鹤生一边搓手一边微笑。
安娜默不作声,把一个暖手炉递给他,说道:“不自己一个人还能几个人?这世上也没有旁人陪我过这样的节。”
鹤生自悔失言,忙着转移话题,从怀里掏出一叠相片,说道:“我们去太谷时照的,我想着你老是足不出户,就是看见相片里的景色,也能轻松轻松,算是在心里去过了。”
安娜接过相片,看着相片里的景色,有几张是他们的合影,还有好多是单照一片景色或是一座建筑。按说摄影留念的人,总是要和美景一起照一张全身相片的,这样照法,想来就是想让看的人但看景色,不至于被人物阻挡了目光。安娜心里一阵温暖,但是想到这些日子有事无事听到的夹枪带棒的话,心里又沉了下来。
“不过是个小县城,有什么好的?”安娜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把相片甩到桌上。
鹤生看了看桌上的相片,笑道:“我觉得挺好,富丽繁华,还有不少寺庙。想来他们这些极富贵的人,总是想求神拜佛,希望富贵更长远吧!”
安娜冷笑一声,说道:“富贵人家我见得多了,要倒起来,也是一败涂地,最后尝尽人间冷暖,连人格都平白低了一等。”
鹤生一怔,噎得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问道:“我母亲说什么了?”
安娜咬着下唇,偏是这个不好说!三太太根本就没对自己说过什么,然而自己这些日子老听见些不友善的话,要生气发作,在外人看来又太没器量,然而不发作就这么受着,也实在憋屈。想了半天,安娜站起身,冷冷说道:“我是穷人家女儿,如今更是连家都没有了,你将来要娶总长总统家小姐的,别因为我作践了你的身份!”
鹤生一听,又气又急,说道:“你这是什么话!我看人从来不在乎阶级的分别,更何况我们本来就是平等的,你没了父母跟我们的婚事有什么冲突?况且听你的话,仿佛我是很势利的人一样,这可就要冤枉我了。”
安娜也是气头上,说道:“你自问不是势利的人,总有人是的,你做得了你自己的主吗?”
鹤生一听,气道:“你分明知道是谁不同意,你这不是诋毁我母亲吗!”
安娜哼地一笑,说道:“我说这些话难道是诋毁吗?我父亲在的时候,三太太恨不得把我的饮食起居面面俱到,如今我父亲死了,就不闻不问,眼神都冷了三分。这些不必说,我自己经历过,还不知道这世态炎凉吗?但是,拿自己儿子的婚姻做荣华富贵的筹码,这都不叫势利,什么是势利呢?我看不上这样的人,想来这样的人也不屑于我,何必互相碍眼呢!”
鹤生听安娜说得固然有理,然而他一个做儿子的,总不能听旁人这样说自己的母亲,登时气极,说道:“我母亲以前是奉了老太太的意思要照顾你,后来你认了大太太做干娘,我母亲管你什么呢?况且,你自己又有哪里好?专横跋扈,有几个人真心喜欢你的?你再不收敛,只怕要吃亏!”
安娜瞪着鹤生,也是气得大气直喘,半天才说道:“你出去!”
鹤生哪里还有心情哄她,立刻迈开大步走了出去。大太太听见动静,穿着拖鞋就走了出来,见鹤生气冲冲出来,知道两个人怕是吵架。安娜素来心高气傲,这个时候去见她总不合适,况且鹤生来只怕还瞒着三太太,想了想,大太太又躲进了屋里。
安娜见鹤生头也不回地出去,想了想,两个人都说了绝情的话,总是难回头。又听见外面爆竹声声,心头越发凄凉,跌坐在椅子上,趴在桌上痛哭。
越哭,越觉得鹤生这个人太看重母亲,这虽然是人之常情,但是我们既然互相许为爱人,就应该互相为对方着想。他的母亲也确实如自己所说,他不肯承认,还要骂自己的不是。将来三太太坚决不同意,鹤生怕是没有勇气跟自己出走,更何况自己也再不愿意看三太太的嘴脸。
想着想着,安娜看着手里的相片,犹豫了一阵,心里终究不忍。忽然,在鞭炮声响的间隙,听见外间屋两个小丫头嘀嘀咕咕。
“刚才…亲眼看见的…”
“哟…大晚上…不成礼数…正经小姐可不敢…”
安娜一听,越发怒火中烧,快步走出去,一掀帘子,两个小丫头吓得够呛,安娜也不管谁说了什么,上去就是结结实实每人一个耳光,闷声说道:“滚!”
两个小丫头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安娜想着,与其在这里受这窝囊气,不如远走高飞,虽然没有庇护,到底自由自在。况且自己手里有钱,再不济去寻父亲的旧部,或是去上海做女职员。自己一个名校女大学生,难道还养不活自己吗?
想了半天,安娜开始翻箱倒柜,自己的十几只皮箱子的衣服,有大半是偷偷卖了的,现在剩下的自己也不想拿,只拿出存折,看了一遍上面的数字,又翻出两件暖和衣服,只等着明天一早周府开了门,好寻借口走。
73、吕钧翰郑重起誓约
第二天便是正月十五,周府上下都早早起来,把早就放在暖房培植的鲜花搬到大厅。老太太年纪越来越大,如今信奉着及时行乐,这样的节日过一次少一次,所以越发重视起来。
从听差到老妈子,个个都有不少事情做,谁顾得上安娜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就是大太太,为着昨天她和鹤生吵架的事情,也不肯到她跟前来引得她伤心又不好发作。
老太太的颐年堂里,已经铺了大红毡,大椅上铺上一层白狐皮褥子,两边是彩绣蟠龙靠枕。大太太三太太扶着她坐上来便退到老太太跟前,几个媳妇深深鞠了一躬。
外面鞭炮响的热闹,老太太也高兴,拉着儿媳妇们说话,滟池就在地上站着,也笑着陪着。下午时候,又有族里,世交之家的晚辈们来请安,老太太含笑一一受了,这一折腾竟然就到了天黑。天一黑,自然是忙着燃放烟花爆竹,老太太裹着里外发烧的玄狐皮大袄坐在厅上,敞开着大门看放花。
旁人自然可以尽情玩乐,鹤生心里终究不能踏实,想到安娜一个孤女,此时府里这样热闹,她在大院不知道有多凄凉。虽然心疼,想到昨天的口角,终究觉得不该由自己先去找她,倒像是自己说错话了一样。犹豫了半天,只蹙眉低头,顾不上欣赏这热闹漂亮的烟花。
到了深夜,大老爷大太太回了院子,大太太因为惦记安娜,特意去了安娜屋子。见屋里一片漆黑,问在外间屋伺候的侍女说道:“干小姐睡下了?”
那侍女顶着半边红肿的脸,眼圈便红了,说道:“小的也不知道,今儿干小姐也没什么吩咐,我也不敢进小姐的屋子。”
大太太一听,觉得事有蹊跷,怕安娜想不开做出什么蠢事,忙敲了敲门,说道:“安娜,你可睡下了?”
听里面没动静,大太太越发害怕,推门进去,拉开电灯,就看见里面整整齐齐,却一个人也没有。
大太太大惊,问道:“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那小姑娘也吓了一跳,顿时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大太太见不得她那副样子,问道:“你倒是说话呀!”
这时,大院里听见动静的众人纷纷探出头,大太太打开安娜的衣柜,箱子,发现不少东西都在,想着她总不会是两手空空出去的吧?这也难说,她心气那样高,兴许瞧不上周家的东西,真就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
大太太急得额上都沁出了汗,进了正屋,吩咐听差把所有下人都找来。一个一个询问,竟然谁也不晓得。
大太太心疼安娜,想她一个年纪轻轻无依无靠的女孩子,就这样出走,只怕要出大事。要是毁了一生,岂不是自己的罪孽?便叫人把门房领来。
门房也不晓得什么事情,战战兢兢走到大太太跟前,哈着腰直鞠躬。
大老爷见大太太有些激动,便自己开口问道:“你一天守在门口,可看见乔小姐出去了吗?”
门房忙点头,说道:“见了,一大早就出去了。小姐的行踪我们不敢多问…”
大太太脑子胀痛,问道:“你就眼睁睁看着她走了?她身上可带了什么东西?”
门房看出此事非同小可,忙想了想,说道:“不过是一个手提袋,穿了件灰鼠皮大衣走了。小的也是见小姐拿的东西少,想是会同学,还是买东西,也没多想。”
大老爷问道:“今儿一天就没回来?”
门房苦着脸说道:“今儿进进出出的总有一百来人,因为小姐出去的时候还早,所以记得,至于回来…虽不敢确定,小的是没见她回来的。”
大太太长叹一声,说道:“知道了,你回大门上去吧。我问你这些事情,不能跟别人说!乔小姐走出去的事情,更不能提。”
门房忙点头说晓得,大太太又赏了他一个红包,说是奖励他今天辛苦,门房一摸,倒是很厚,便千恩万谢走了。
大太太抖着身子,说道:“门房也就罢了,确实没有打听人家小姐去哪里的道理,可是你们是什么人?天天在小姐跟前伺候着,她青天白日地走出去,你们竟没察觉!”
几个使女听差忙跪了一屋,大太太想着乔小姐的名声,也只好瞒着这事儿,她一个官家小姐,难道还要登报做寻人启事?
想了又想,大老爷说道:“这么大的事情,我把你们打一顿赶出去都有余,只是大过年不肯寻这个晦气,你们都给我守口如瓶,对外只说乔小姐病了不能见人。”
下人们忙点头答应,有的还赌咒说决不说出去。这群人走了,大太太眼泪就掉了下来,说道:“这孩子,怎么这样命苦!”
大老爷对于安娜倒没什么感情,然而想到是同僚的女儿,又是重托给自己的,到底有些惭愧,说道:“好端端的,咱们也没有亏待她,怎么说走就走了?”
“还不是…”大太太刚要说,又闭了嘴,改口道:“她这样的人,难免心思细,以为自己寄人篱下,心里要敏感多愁的。兴许谁不注意,说了什么伤人心窝子的话,惹她一时糊涂走了。”
大老爷摇头道:“果然是个糊涂人,那些下人虽然多事,却都是有些规矩的,我看不会说什么过分的话。她自己想不开,临走也要替你想想,外人知道她出走,多半要说我们亏待她。真是豪不为别人着想的!”
大太太心里也觉得委屈,看见大老爷发作,自己不好跟着埋怨安娜,便说道:“她也是年轻,当年又是千娇万贵的小姐,难免想不到。”
大老爷谈了口气,不再说话。
“这事儿也不能跟老太太说,大年下的不好给老太太添堵。”大太太想了想,越发觉得安娜这样一走了之,实在不负责任:“只说她生病了,老爷想想办法探访一番。她穿得富贵,长得又漂亮,我看也不难找。唉,这个糊涂孩子。”
大老爷又劝解了一番,大太太只好装作释怀,等大老爷睡着,又起来长吁短叹一番。
过了十五,年就算是过完了,三太太眼看着要跟棠生离别,心里是有万般不舍。然而为着儿子的前途,只好忍着。勋平将一些积蓄——总有五六万大洋——给了棠生,只说官场上下都要打点。离别在即,勋平也越发觉得舍不得这个长子,悄悄托南方几个合作过的朋友帮忙给棠生找好了房子。到了正月十七,棠生便踏上了北平直达南京的专列。
没过几天,关外就传来消息,日军以满洲国的名义要求热河华军撤退,三天之后便组织军队进犯长城以北以及沿路关隘。到了三月,才过了三天,日军兵不血刃进占承德。
一时间群情激奋,民间一边激愤,一边还带有巨大的惶恐。周家几个主事的人聚在颐年堂,商量了半日。第二天,许久不曾露面的钧翰独自过来拜访周家长辈。
自从安芝去过山西以后,周府众人都把钧翰当做是六姑爷,见他独自来拜访,都觉得诧异。凭这两个人的关系,如今该是谈婚论嫁了,若是来商量婚事,应该是媒人来才对。即便不作兴请媒人了,也该叫个德高望重的人来,自己过来算是什么事呢?
偏偏安芝听说,只躲在自己屋里,连幼芝明芝姐妹也不要见。旁人都说她是姑娘家怕羞,也不在意。
三太太觉得,既然是安芝的事情,自然要头一个经过自己,因此只在三院等着,并不去颐年堂。钧翰也是器重她这个嫡母,先去给老太太请了安,没说什么,便过来三院看韩氏。
韩氏笑说道:“前些日子孩子们过去,有劳你了。”
钧翰忙说不敢当:“棠生少年老成,鹤生又成绩优异,我们老爷子喜欢得很。”
韩氏听人夸自己孩子,自然越发高兴,说道:“他们懂什么呢!”
钧翰顿了顿,说道:“太太,小侄有一件事情,要求太太。”
韩氏一抬眼皮,笑道:“什么事?”
钧翰说道:“小侄本来打算在交大做两年助教,再依托关系进铁路局。如今有个现成的差事,是湖南建设厅公路处技术专员。虽然苦一点,但是这样做起来,升迁极容易。”
韩氏低头喝茶,心里盘算着:这个吕钧翰倒真是有些心思,也算是求上进的。他说得也极是,将来他升了局长部长,鹤生将来也要走一样的路,有这个妹夫帮衬,岂不是少走许多弯路?
她点点头,说道:“只是这一任,不知道要多久?”
钧翰见三太太直中要害,不由微笑道:“总要一两年的,去那边做技术专员,只怕苦了些。家父本来催我带着媒人来求婚,然而我不肯叫安芝跟着我去吃亏,若是不去,夫妻一两年间分开两地,也不像个样子。”
韩氏早明白过来,笑道:“这个也简单。我看你们两个感情极好的,我女儿又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只要你不变心,就是等你两年也好,况且她今年才十六七岁,过一两年成人,年纪正好。”
钧翰忙深深鞠躬,说道:“伯母真是太体谅小侄了,多谢伯母成全。”
“只是…”韩氏又笑道:“老太太那里,不知道怎么交代。”
钧翰忙笑说道:“安芝是您的女儿,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就是先时,也说是拜天地,拜高堂呢!”
韩氏听了,心里极为受用,面上还是摇头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老太太到底是长辈,况且又是她一手抚养六小姐长大。你先去颐年堂,请老太太的意思,不过,记得要说,我已经答应了。”
这是韩氏的一块心病,她最怕老太太插手安芝的婚事。到底会叫自己这个嫡母面上难看。如今就明明白白说出自己的意思,老太太若是反对,就是费尽心机也要越过她头上去,若是不反对,顺着自己走,就省些心思,孝顺她两年。
钧翰忙鞠躬出去,到了颐年堂。
老太太见钧翰去而复返,知道是去跟三太太说要紧话去了,也不点破,只是招呼钧翰喝茶。
钧翰坐下来,张口第一句便是:“老太太,我刚才去三太太那里了。”
老太太笑道:“她是安芝的嫡母,你自然要常去看望的。”
钧翰想了想,老太太和人精一样,总是瞒她不住,便理了理思绪说道:“老太太可想知道我家的事情?”
老太太不懂声色,依旧低头喝茶,钧翰便继续说道:“我家从祖辈发家,父亲那一辈壮大,如今家产总有千万。大太太只有一个嫡亲儿子,又是极为厉害不讲情面的人,只怕将来分家,几个儿子只能拿到万把钱。”
屋里一场沉默,过了许久,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钱,不是好东西。”
钧翰说道:“我只要我该得的,况且这样的世道,钱就是安家保命的东西。”
老太太点点头,说道:“不过要过你们大太太那一关,你可有这个本事?”
钧翰说道:“我已经和父亲达成些默契。大少爷出息不大,其他兄弟被大太太打压的更加不堪,我总有七八分的把握。然而却惹恼了安芝。”
老太太放下茶杯,笑说道:“不会,若只为这个,六丫头不会恼你。”
钧翰也忍不住笑道:“老太太真不愧是运筹帷幄,不错,这里面有些故事了。因为我们老爷喜欢安芝,我们大太太就打起了安芝的主意,要替大少爷跟安芝提亲,只要她在我父亲跟前提过,我就不好办了。好在我先一步出手,堵死了这条路,大太太恼了,不知道搬弄了什么是非,叫安芝和我离了心。”
老太太这一生,什么风浪没见过,眼珠转了转,便把钧翰说了的,没说的都理了个通顺:“我们六小姐真是心思大了。”说着,老太太打量着钧翰,她年轻时眼睛极大,如今眼皮松了皱了,耷拉着,还是很有神,那眼睛简直要望进钧翰的心里。
“你是她自己选的,我也不晓得她是图你什么,兴许是图你真心待她。”老太太话刚出口,钧翰不由得佩服她一针见血,说道:“我对她是绝没有二心的,虽然娶了她,于我有一些好处,但是没有这些好处,我要的也能到手。老太太,您精明,又是真心疼安芝,我不敢瞒您,我刚跟三太太说,我就任湖南建设厅专员,要去湖南两年,只等回来就娶安芝进门。我是等她自己想明白,她一年不明白,我等她一年,两年不明白,我等她两年。然而,要是她…”
老太太摆摆手,说道:“没有那个要是,我的孙女焉能糊涂至此?但过上几年,我发现你不是真心,到时候我自有办法给安芝订一门好亲。”
钧翰一撩长袍下摆,跪在地上,说道:“老太太,我不信鬼神,立誓赌咒也没有用,皇天后土为鉴,我吕钧翰,绝不辜负周安芝。”
74、三姐妹各自愁姻缘
之后,老太太叫来三太太,商量安芝的婚事。说三太太的主意已经定了,况且又是对安芝极好的,自然按三太太说的做。
老太太愁眉道:“如今北边日本鬼子又进了一步,住在北平叫我越发不安起来。要是为着战事吃紧,赶紧把安芝嫁了,与我们的面子总不好看。还是等两年,恰好安芝成年,不就顺理成章了吗?”说着,老太太的眉头又舒展开来,笑道:“三太太就是顾全大局,安芝有你这个嫡母帮衬,也是她的福气。”
韩氏觉得面上有光,见老太太顺着自己的意思,也很得意,笑道:“我也这样说,他吕家再有钱,要娶咱们家的女儿,也不能这样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