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想着,这新进门的二少奶奶不要太难缠才好,好歹顶过这两年,等鹤生娶了新少奶奶,自己也有个帮手。
想完了鹤生的婚事,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安芝的婚事,姑娘一年一年大起来,前段日子老太太兴的什么家宴,什么郊游,怕都有些给孩子们撮合的意思。对于安芝,老太太是绝无可能坐视不管的,况且她身子还很硬朗,自己也不用多操心,面上做做样子就好了。左不过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何况还不是亲生的,看在她这些年乖巧的份上,多置办些嫁妆,这个嫡母也是仁至义尽了。
想着,韩氏揉一揉眉心,缓了缓神。海棠一进屋,便笑道:“太太,累了吧?”
韩氏没抬头,只是问道:“今儿有什么人来没有?”
海棠说道:“吕先生陆先生来了,四少爷和表少爷也都在嘉美堂呢。”
韩氏微微一皱眉:自从那次郊游过后,老太太总不忘叫这两个人过来玩儿,既然过来玩儿,又和几位小姐认识,偶尔也要会一会面。偏就是嘉美堂有大客厅,几个人在一起也不嫌挤,便成了他们的活动室了。虽然说这样公开交际算不得什么,再说三姐妹的亲哥哥还在场,也没听说谁单独会面来着,但是对于家风严谨的韩氏来说,到底不太像话。
然而这两个人来得勤,多半也是自己儿子的功劳,再说老太太还不觉得不妥,自己便也不肯多说什么。
嘉美堂里,幼芝已经笑作一团,一边缓着气,一边还说道:“这个人也是太小气了,一块钱国币而已,非要吃得撑坏了才觉得不亏吗?”
方才说话的吕钧翰说道:“你可读过严监生的故事?大概他们是一类人,不肯被人吃了便宜去。这样的聚会,大家花一样的钱,若是吃不回本来,岂不是白给他人出饭资了?这位老翁极会说场面话,先站出来,寻一个由头,要大家一起共饮一杯,他便拿着酒壶。一会儿斟酒时,他就掌握主动,给自己多倒一些,总不会吃亏。等他开口说一个请字,在座的绅董都狼吞虎咽,几大盆菜一时便没了。”
三姐妹和安娜听得入神,便是鹤生靳修陆士杭等人,都是豪富之家,哪里见过这样斤斤计较的人们?一个个都觉得有趣,明芝说道:“几大盆菜一时就没了?那要怎么个吃法?太不像个样子了。”
“他们说是绅董,也都是不入流的。再者说,这种重利的人,脸面也不要紧。还有更离谱的,他的夫人待客,杀了一只鸡,他便板起脸来说道:‘你这妇人真不肯勤俭持家,昨天又硬生生的给你杀了一只母鸡,这只母鸡,它一天生了一个蛋,一个月就是三十个蛋。养到年底,以七个月计算,一共有二百十个蛋。每个蛋的价格,照市上要十个铜子,二百十个蛋就要值到二十一千铜子。还有母鸡本身也要值到四千铜子,若明年再连养下去,它生的蛋,又要添上三百六十个,这我也不和你算了。单就拿这二十五千铜子讲,它已是了不得了。’”
幼芝此时已经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直喊痛,就是许久不见笑颜的安娜,此时也忍不住咧着嘴。
鹤生笑道:“也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这样的事迹,可真是闻所未闻,这不是跟咱们以前看的外国预言,说一个人望着自己的蜜罐子想着将来可以靠他发家致富的事情一样么?”
吕钧翰忙说道:“你看,可见这样的想法,古今中外皆有之。”
明芝笑道:“吕先生的口才真好,若是一般人,这样的故事怕不能讲的这么生动。”
吕钧翰忙低下头说道:“我的口才决不至于称得上好,不过因为我亲眼见过这样的人,原样学出来,讨了个巧罢了。要说到口才,在座的几位都要比我好呢!”
鹤生说道:“你看,他又谦虚了,我就说过,钧翰兄最大的特点就是谦虚。”
安芝不置可否,想来这几个人里,论家世以他最平常,他自然是要低调些。就比如把自己扔进总长部长家的千金里面,自己也要陪着小心,事事认最差才好。不过,跑开家境不提,这个吕钧翰的长相、性格都算是很不错的了。
想着,安芝的眼睛对上吕钧翰的,那吕钧翰的眼神似乎有一种洞察力,瞧得安芝立时脸就红了。又把对他的好感,统统自发地消灭掉:这个人有一点实在不好,在人面前,总是一副极平凡的样子,可是偶尔却总能让自己看到他不太寻常的一面。譬如刚才,真不像个谦虚谨慎的学好的青年,那眼睛里透出来的都是伶俐。
安芝忍不住低头呷了一口茶,以掩饰自己此时的困窘。
陆士杭也低头解开茶杯盖,只闻着香气,便说道:“龙井,还是明前的西湖龙井。”只见他微微低头啜了一口,说道:“香气浓郁,茶也好,水也好。”
安芝不由得笑道:“你是行家,不敢在你面前露怯,这是家里珍藏的茶叶,用的是玉泉山的泉水。”
陆士杭赞叹道:“怪不得这样好,玉泉,就是乾隆皇帝封的‘天下第一泉’吗?”
安芝点头,陆士杭说道:“这样的茶,和我在家喝得味道很相似,像是回家了一样。”说着,嘴角微微翘着,端起茶碗,嗅着茶香。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六小姐真是雅人。”
安芝就坐在陆士杭的左手边,这是她早就想好了的座位,因为自己鼻子小巧,两腮有点肉,侧脸的线条最显得优雅淡然,正好把两颊的缺陷遮住。安芝知道自己微微低头的样子,小巧的鼻子,尖细的下巴,还有后颈的线条,一定是美好的,最起码也会给人美好的感觉。
陆士杭的心确实有些触动了,一个漂泊在外的人,听惯了吴侬软语,对于京腔京韵总是难以轻易认同。这两年过得并没有什么归宿感,偏是眼前这个女孩,柔美得像家乡的女子,还冲泡出了家乡的味道。士杭抬起头来,安芝的侧脸给人一种宁静安详的感觉,这种感觉恰是一个游子最渴求的感觉。士杭不由得说道:“多谢。”
安芝没有看他,只是微微点点头。明芝就在对面,将两个人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攥了攥拳头。
晚上,嘉美堂除了院子门墙上的电灯泡还亮着,就只剩下安芝屋里还点着烛火。安芝就直直地坐在烛火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若素不敢打扰,只是隔一会儿便劝她早些歇着。
“怎么还不睡?”
安芝诧异,一抬头看见明芝端着一盏灯进来,忙说道:“你不是也没睡吗?”
明芝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季节,就是不能好好睡。说冷不冷,说热又不热。睡觉蹬了被子要着凉,盖着被子,一会儿又捂出一身汗来睡不着。”
安芝回应道:“可不是嘛。”
明芝笑道:“不如咱们一起睡,我知道你这里有老太太给的宝贝,那被子的布料冬暖夏凉,最不怕这个的。”
安芝嗤笑道:“胡说,哪有那样的东西!”口里说着,还是拉着明芝上了床。两个人缩在一床被子里,若素将绣床的幔帐放下来,黑漆漆的空间里,能听见彼此均匀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安芝问道:“睡了?”
明芝不说话,安芝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她知道明芝也没睡着,她的心思,瞒得过幼芝,瞒得过鹤生,瞒不过明芝。当年靳修来时,也不见自己有这样的殷勤,如今大了,再摆出这副姿态,明芝是什么样的人,能猜不出来?
猜出来又怎么样?这都不是封建社会了,自己就是对陆士杭有意思,就是对他好,谁有能说什么?难道像《红楼梦》里老太太说的,年纪轻轻的小姐,一见到爷们,就想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来,鬼不成鬼,贼不成贼。然而,自己不想,难道指着三太太多么热情地给自己张罗不成?老太太都七十的人了,能管自己几天?三太太势力一天大似一天,哪一天老太太没这个能力越过三太太张罗自己的事情,又要怎么办?况且北平城里的青年,出身豪富的大都纨绔,有些出息的家境又未必多好,靳修这样的,因为三太太的关系,多说两句话都不敢,眼前这样一个官宦公子,性格又好,喜欢也是常理,算不得错吧?
这样的行为,怕是到了老太太那里,也没什么好说自己的。再看圈子里一些过了二十五六岁的小姐们,哪个不是如狼似虎,看见合适的就扑上去,自己还算矜持得很了。
要说怕,就怕这个人,也是明芝的目标,好歹姐妹一场,一起争一个男子,到底太不堪了些。不过,看明芝以前和陆士杭相处的样子,倒真觉不出他们有什么情况来。其实说到底,安芝心里怕,怕明芝瞧不起自己,哪怕找了那么多借口,还是怕。
过了一会儿,明芝说道:“睡不着?”
这一问把安芝吓了一跳,随即答应一声:“嗯。”
明芝说道:“你说我要是身为男子多好,可以求学,可以游历三川五岳。哪怕无依无靠,但凡有些本事,也能安身立命,不用受其他因素制约。”
安芝没说话,静静听着。
顿了顿,明芝说道:“偏偏身为女子,在这深宅大院,行动不能自由,还要费尽心思,自谋出路。”
安芝缩了缩身子,明芝身子也僵了一下,说道:“这是命,我们都得这样。”
安芝眼泪不可遏制地流了下来,明芝看了出来,她清楚安芝对于陆士杭,是堵着自己的前途来对待的。今天安芝的行动,有一天也许就是明芝不得不做的事情。明芝知道,自己的处境和安芝比较起来,说不清谁好谁坏,就算母亲做主给自己找到佳婿,自己也少不得取悦将来的丈夫以维持家庭的完满。算计又怎么了,若是真能一生安稳无忧,谁有心思算计什么呢?
两姐妹抱在一起,心里各自揣着满满的无奈。
44、问家事有女暗筹谋
次日,三姐妹刚到学校,新学会的几位干事便将安芝围住,热闹地说了一个大新闻。原来安芝就读的这家私立女学,社团活动极是丰富,而且和北平各大女学都有联合会。明芝幼芝去年被崇慈女中的学生们拉进旧学维持会,也不好再加入这么个团体,因此都避到一边,任她们说话。
这边蒋贺珍说道:“你知不知道,燕京大学请来了张心远先生在讲堂讲演呢!”
贺珍的父亲是燕大教务主任,燕大有什么大事,素来都是贺珍做这个传达员。她因为在一次书画会上结识安芝,很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有什么事都不忘捎上安芝。
安芝一惊,想了想说道:“就是那个写小说的张恨水吗?”
贺珍笑道:“看我,放着赫赫有名的笔名不说,倒说真名,就是那个写了《啼笑因缘》的张恨水呀!”
安芝两只眼睛都要发出光彩来:“我最爱读他的小说,也听说他虽然写市井民俗小说,但是很有些文士风骨,不愿意结交达官显贵,也没听说他做过公开讲演。这燕京大学哪一位能人,亏他请得到这位先生!”
贺珍说道:“反正下午也没什么要紧的课,不如请个病假,咱们一道去燕大。”
安芝犹豫了一下:“你是说逃课吗?那怎么使得?”
贺珍不以为然地说道:“这有什么,每日里逃课的多了!你班上有姐姐妹妹,教员问起来,还能打个掩护。再者说,课每天都有,张先生的风采,只怕这辈子只能领教这么一次了!”
安芝低头犹豫了一阵,说道:“我跟家姐商量一下。”
贺珍拉住安芝说道:“你可别引着你那些姐姐妹妹一起都来,你们班上少一个还算了,少三个谁都看出来了!”
安芝做了个鬼脸:“我明白,偏是你最啰嗦。”说着,就往明芝这边走来,三个人嘟囔了几句,明芝先是摇摇头,后来又点点头,安芝过来说道:“我这里都妥当了,下午只管来找我,咱们一起去!”
贺珍撇撇嘴,说道:“瞧你那瞻前顾后的样子!”然后便拉着一起来的同学的手,风一般地跑远了。
中午放了课,有些学生是要离校的,安芝便趁着这个校门打开的机会,和贺珍等几个同学偷偷溜了出来。跑到了电车站,贺珍拽着安芝跳上电车,走进了二等车厢。
安芝左右张望了一下,小声说道:“咱们要不要再往前走走?”
贺珍知道她想到一等车厢,便说道:“我的大小姐,你可省省吧,北平城里多少学生都是坐这个的,都是年轻人,又不是三教九流!”
安芝听着便红了脸,说道:“我又没有说什么,不过是怕鱼龙混杂,咱们又都是女学生…”
贺珍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是你坐电车多,还是我坐电车多呢?你只管放心,再说,就一会儿的路,也出不了什么事。”说着,贺珍左右望着,突然头往安芝这里一歪,指着不远处说道:“你看,那个人别的是不是交大的校徽?”
安芝知道她这样问,是因为知道自己有位兄长在交大就读,便抬头看了看,是一个穿着深灰中山制服的青年的背影,高大挺拔,看着很舒服。
安芝皱了皱眉:“你可真逗,他背对着我,我哪看得出校徽是什么样的呢!”
贺珍说道:“他刚转过身,一会儿就转过来了。交大的学生气质都好,我看这个很像,我弟弟就一心想考交大的。”
安芝摇摇头,说道:“课业也太难了些,我四哥哥每天都读书到很晚,哪像别的大学生,轻松自在?”
贺珍一拍安芝说道:“你知道什么!累是累些,有前途,交大用的是麻省理工的教材,将来留美也方便,就是不出国,直接进铁道部,建设部,哪个不是美差?我父亲就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连老婆女儿的首饰钱都赚不来。”
安芝噗嗤一笑,说道:“令尊也夸张了些。”说着,便望着车厢里那个青年,恰逢他转过身,竟是鹤生的同窗好友,那个山西人士吕钧翰。
安芝一怔:这可好,让人家看见自己直愣愣地瞅着人家,像什么样子!本想装作没看见,只是吕钧翰已经往这边走来,又不好再装,便微笑着等待。
“吕先生。”安芝打声招呼,吕钧翰走到安芝跟前,说道:“安芝小姐。”
安芝左右的同学都看看安芝,安芝干咳了一声,说道:“这是我四哥的同学,交大的高材生,吕钧翰先生。”说着,又指着自己同学介绍到:“这些都是我的同学,蒋贺珍女士,赵月女士,许平音女士。”
吕钧翰都一一含笑点头示意,贺珍脸上有些微红,说道:“我有一个弟弟,过两年想报考交大,不知道吕先生在读几年级,到时候是不是还在学校,可以给些辅导和建议。”
吕钧翰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说道:“我今年就要毕业了,恐怕没有这个荣幸了。”
安芝一怔:“吕先生和我哥哥不是一届的吗?”
吕钧翰说道:“不是,不过我们是舍友罢了。”
“哦,”安芝点点头,也就没再问什么。才安静了一会儿,安芝旁边一位女士起身下车,吕翰钧看看那个空着的座位,问道:“我能坐这儿吗?”
安芝不好说什么,便笑道:“请便。”
吕钧翰坐在安芝旁边,这是安芝长这么大第一次和异性离得这样近,几乎身子是挨着的,倒不是因为吕翰钧不老实,故意往她身上蹭,而是因为座位排得紧了些。安芝有些不自在地往贺珍旁边靠了靠,就感觉吕钧翰忙往另一边挪了挪。安芝不由得有些脸红:该死,回头他还不知道要怎样笑自己小家子气呢!
安芝偷眼瞧瞧吕钧翰,嘴角还是那波澜不惊的微笑,安芝心里虽然没底,还是尽量稳住自己:光看他的笑容,确实是温文尔雅的好少年,然而仔细看看,总是多了那么一丝戏谑的成分。许是他见到自己的窘迫模样觉得好笑?两个人这么干坐着,因为离得远,贺珍也不好探着头跟他搭话,这样安静,他自己也不觉得尴尬么?实在是个奇怪的人,奇怪里又透着一份坏!
想着,贺珍说道:“到了,咱们走吧!”
安芝忙站起身,回头对吕钧翰说道:“我们先走了,再见。”其他几个人也打了招呼,便都走了。吕钧翰坐在座位上,笑着目送她们离开。
才下电车,贺珍悄悄说道:“这个人真不错!”
安芝斜睨了她一眼,说道:“觉得不错,我给你介绍?”
那边贺珍说道:“给我介绍做什么?我看你们郎才女貌,登对得很!他又是你哥哥的同学,你们不是很方便来一段罗曼蒂克的感情吗?”
旁边赵月许平音也都跟着笑,说道:“我们看着也很合适,安芝,你怎么也不知道抓紧呢!”
安芝咬咬牙:“你们这群嚼舌头的东西,大街上说这些欺负我!”
贺珍忙拿肩膀捅捅旁边人说道:“谁准你们胡说的,你们知道什么!保不齐人家早就很要好了,只是在咱们面前客套客套罢了!”
“哦,原来是这样。”几个人煞有介事地点头,安芝气得直跺脚,说道:“你们这几个损友,再胡说八道我就要恼了!”
贺珍忙按住安芝,悄声说道:“你可别闹,一会儿让大家都听见了!”说着,自己又笑了两声,几个人说说笑笑就来到了燕大礼堂。
一进门,已然是座无虚席,安芝说道:“遭了,怕是要站着听了。”
赵月说道:“怕什么,就当上体育课了。”
过了一会儿,贺珍说道:“我看看有没有相熟的人,帮咱们找个座位。”说着正要离开,就听见有人说道:“六小姐,怎么是你?”
安芝排行第六,对这个词汇很是敏感,便寻着声音望去,竟是陆士杭。心里不由嘀咕:偶尔逃课一次,竟总是遇上熟人。心里虽然这样想着,还是下意识地低头理了理鬓发,又抬起头微笑道:“陆先生。”
士杭快步走过来,说道:“你也来听张先生讲演吗?”
安芝点点头,想起旁边的同学,便给双方做了简单的介绍。两边都道过幸会,士杭笑道:“你们才来?没有座位吗?你们等等。”说着,士杭转身找到一个戴着招待员标识的青年,说了几句话,那人连连点头。
士杭又折回来说道:“刚才那位是我燕大的朋友,他说前排预留座位空了三个,我再搬一个椅子做加座,几位就可以坐着听了。”
贺珍本来想通过她父亲的关系要到几张特别嘉宾的邀请卡,可惜将老先生却不屑为之,如今见士杭这样热情,倒把自己思虑不周的罪过遮掩过去了,很是感激,说道:“实在太麻烦陆先生了!”
士杭笑道:“这有什么,为女士效力是我的荣幸。”说着,便引着四个人来到第三排,和有座位的人协调了一下,终于空出了最边上的三个座位,旁边招待员已经搬来一张椅子。
安芝说道:“你们坐在里面吧,我就在外面就好。”
贺珍很是不好意思,说道:“这怎么行,还是我在外面吧。”
安芝拦住贺珍,说道:“都是一样的,你们快进去吧。”
众人看她坚持,也不好说什么,便都坐下。士杭就守在安芝旁边,他同来的朋友见他有佳人相陪,便都散了。
一会儿,主讲人已经坐在了讲台上,是一个留着分头,很是精神的中年男子。一开口,带着些皖南口音,凭着他说的话,倒能听出是个博览各类知识的人。安芝听着听着,觉得他的讲演与他的小说相比,就不那么精彩了,加之士杭就站在她身边,安芝难免走神。
刚才士杭忙前忙后的样子,他实在算是个很热心的人了。不知道是那一盏茶的缘故,还是他对哪个女士都这样殷勤。总之倒是个知冷知热的人物,也不因着家世傲慢无礼。安芝问陆士杭道:“陆先生也看张恨水的小说吗?”
士杭弯着腰,仔细听着安芝的话,然后说道:“我也是张先生的忠实读者呢,为着追他的连载,专门订了报纸。他的几本写完的书,我都有全本。”
安芝见他弯腰就着自己,有些过意不去,又因为礼堂里人多拥挤,虽然天气不算热,士杭的额角已经开始出汗。便想着他站在这里,多半也是为着照顾自己,便掏出手帕,递给士杭。
士杭见安芝没有说话,刚直起身子,就看见安芝掏出一块手帕递过来,忙双手接住。见雪白的面纱帕子,叠得方方正正,心里又有些舍不得。又想,人家把帕子给自己,要是不擦一擦就还回去,就不怕人家多想吗?犹豫了一下,便轻轻擦了擦额头,低声说道:“我回头洗干净了还给你。”
安芝头微微一偏,只当没听见,余光看见士杭把帕子揣进怀里,再没说什么。
过了很久,主讲人的讲话已经结束,便有不少学生争相提问。无非是问他书里的男女主人公最后命运究竟如何,以往写过的悲剧能不能重新改过。张恨水都含笑回答,但是句句透着不能更改的意思,众人无不唏嘘失望。
台上台下说了有半个小时,主办方出来总结,便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地出场,等到结束,剩下的人们便纷纷涌出礼堂。安芝等人因为坐在前排,等着人们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离开。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贺珍等人都说要直接回家,因各人回家路径不同,只有安芝要做三号线回去,士杭便说道:“不如我叫辆汽车送各位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