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生见滟池低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粉颈,越发觉得这样文文静静的女孩子才好,便替她说道:“当时是为着拜访方教授,对于方小姐只是打了个照面,我想方小姐怕是不记得了。”
方滟池这才微微抬起头来说道:“我依稀还是记得的。”
这时旁边的人都三三两两的走了,幼芝远远地叫明芝:“五姐姐,你快过来,帮我个忙。“明芝答应着也走了,只剩下信生和滟池。
滟池也不是糊涂人,这才见了周家姐妹,又是看戏,又是请客,如今几个人又把他们两个人剩下,这意思总是很明确的。外表虽想着要大方,还是不由得脸颊发热。信生看在眼里,也不知道是涂了胭脂,还是脸红,只觉得女子还是这样矜持的好。况且这样一个女孩,是因为自己而脸红,因为自己而屏声敛气,作为一个男子,总不能说不心动的。
但是两个人都不是说起话来没够的人,便静静坐在一隅,一边喝汽水,一边偶尔说两句话。
三姐妹虽然散落在各处,但还是抽空悄悄往他们这里看,不由得心里偷笑。安芝正笑着,就听见鹤生说道:“六妹,什么事情这样好笑?”
安芝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犹在,看见是鹤生,身后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青年。脸庞的线条还有棱有角,肤色也比一般世家少年略深些,也算是浓眉俊眼,穿着青蓝色系长袍马褂,在鹤生的朋友们当中,倒是很不起眼。
安芝想起自己的笑容也未免太灿烂了些,便收敛了一下,说道:“二哥哥请客,难道我还要愁眉苦脸的不成?”说罢,眼光扫向一边,说道:“这位是…”
鹤生笑道:“我不过随便说说的话,总能引来你的反问。”说着,看看身旁的男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交大的室友吕钧翰,山西人,成绩在我们学校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安芝瞪大了眼睛,说道:“真的?我素来听说交大治学严谨,很多人连基本课程都跟不上,吕先生好学力。”
吕钧翰说道:“不过是凑巧,再加上鹤生抬举罢了,我自然不敢夸耀。”
安芝说道:“吕先生太自谦了。”
鹤生说道:“过两天我们要去道泉寺赏丁香,七妹妹高兴得很,六妹自然也要来吧?”
安芝低头想了想,幼芝这个人,果然是什么热闹都要凑一凑的。但说起来,这么多人一起去郊游,在当今也实在算不得什么事情,况且都是同学朋友。想了想便说道:“罢了,我也想看看那的丁香近些年怎么样了,就舍命陪君子吧!”
“听你这么一说,仿佛这本来是一件极危险的事情呢!”鹤生笑了笑,旁边的吕钧翰也跟着微笑,安芝视线只是微微一偏,恰好和吕翰钧四目注视,却发现吕钧翰看自己的眼神,仿佛是一个很熟悉的老友,而他原本平常的眼睛,此时倒是很有神采。
可是,只一瞬间,这神采便不见了,还是那个平平常常的男子,安芝不由得怔忪。鹤生却拉着吕钧翰走了,安芝想了想,总觉得似是个错觉,又不是错觉。
这时,安芝只觉得肩膀一沉,原来是幼芝把手搭在安芝肩上,说道:“愣什么呢?”
安芝看看幼芝,问道:“你答应四哥哥去郊游了?”
幼芝点点头:“是啊,我想,总要我先去,你们才肯去吧?你们可是矜持较贵的大小姐呢!”
安芝一皱眉:“好啊,还敢拿我取笑了!”
幼芝说道:“自家哥哥,出去怕什么?再说老太太都肯在家里办舞会了,你们还那么封建!”
安芝说道:“我们是封建?我可早就破除封建了,刚才四哥哥问起来,我也说算我一个了。不过,你可知道一起去的都有谁?”
幼芝想了想:“自然是有四哥哥,靳修哥哥,还有一个姓吕的,一个叫陆士杭的。”
安芝一挑眉:“怎么?一个只记住了姓,一个还有名有姓的?”
幼芝不甘示弱地一挑眉:“就有名有姓了,偏是你老封建,多说句话就不行。”说着,就朝安芝做了个鬼脸,轻飘飘地跑远了。
42、遇纨绔安芝施小计
过了一会儿,留声机里开始播放舞曲,很多年轻男女已经手挽着手进了大厅舞池,开始翩翩起舞。明芝是不会这个的,拉着两个同学进了隔壁屋子;安芝因为穿着洋装,露出一截脊背,到时候和人相拥跳舞,也不知道要吃多少亏去,便也在一边。幼芝便和同学的哥哥跳了一曲,之后又和靳修跳了一支曲子。
第三支曲子时,鹤生来邀安芝,安芝笑道:“这里女宾这么多,何必来请我跳呢?”
鹤生说道:“请人跳舞哪有为什么呢!就看六妹赏不赏我这个面子了。”
安芝将手搭在鹤生手上说:“外面的客气话你倒是学到了。”
一曲跳罢,大家就到边上入席。这样长的一排桌子,人们都只能和邻近的人说话。安芝旁边就是鹤生,另一边是一个不认识的青年,和幼芝说得很是投契,他和安芝偶尔也说几句话,原来他正是靳修的同学陆士杭。
席间自然是觥筹交错,珠光宝气,大家嬉笑成一团。一会儿便有人发起向主人翁敬酒的活动,信生虽不太灵活,倒也应酬了下来。
散席之后,便是一对对男女三三两两地找地方闲谈。直到半夜,宾客们才渐渐散去,安芝等姐妹回嘉美堂睡下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第二天,老太太体恤孩子们睡得晚,吃罢了早饭便叫他们都回去睡回笼觉了。自己叫住二太太,说道:“昨儿回去,信生说什么了没有?”
二太太忙说道:“信生这孩子昨儿和方小姐说了会儿话,他对于方小姐,还是很满意的。”
老太太说道:“这才好,得需他们两个看对眼才好,毕竟过一辈子的是他们。还是你这个当妈的眼光好,物色这样一个女孩,昨儿我偷摸瞧了两眼,是个文静孩子。”
二太太说道:“可不是嘛!要是个张狂的,又怕信生这老实孩子镇不住。”
老太太点点头,说道:“我看方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不过还是要去那边打听打听。”
二太太笑道:“我知道,我打算托我二哥去做媒。”
王氏的二哥上个月刚迁了赈务处的副处长,身份地位都很合适,便说道:“你给儿子办婚事,我还能有不放心的?自然都能办的妥妥帖帖。”
二太太笑着说道:“媳妇儿哪里比得上老太太见过世面,自然要讨教讨教了。”
老太太点头笑而不语。
过了两天,正是相约去郊外赏丁香的日子。这一天大家吃罢早饭,鹤生靳修以及明芝安芝幼芝换过衣服,坐着汽车到了东四牌楼电车站前,与陆士杭吕钧翰会和。陆士杭在汽车行里租了汽车,四个男子坐一辆,安芝姊妹们做一辆,一行四男三女,坐着汽车,风驰电掣般地往郊外驰去。
路上,幼芝说道:“你看外面,踏青的人,有骑马的,还有骑着小驴的,真是有趣。”
明芝笑道:“这真是没出过门的小姐说的话,这些有什么有趣的呢?”
幼芝一挑眉:“怎么,我没有出过门,难道你经常出去吗?”
明芝说道:“小说里都写着,踏青的路上,骑马骑驴坐车,早就不稀奇了。”
幼芝一撇嘴,说道:“咱们家也太顾男女大防了,我的同学们天南海北哪里没有去过?偏咱们,只好在亲戚家来往,白读了几年书,到底美见过外面的海阔天空。”
安芝朝她笑笑,也不说话,继续歪着头往外看。又过了一阵,汽车停下来,三姐妹下了车,见外面果然是绿草青青,早晨露重,湿气,青草气,泥土气,花香混在一起,叫人闻了只觉得浑身舒畅,全身的毛孔仿佛都张开了。
幼芝跳下车,说道:“非得是走出城来,才能闻见这么好的空气!”
鹤生一行人已经过来,说道:“可不是吗?我一路上也说,在学校里待的久了,那校园里虽然也有花丛树林,和这野生的如何能比呢?”说着,一群人往前面几处瓦舍走去,招呼伙计泡茶坐下。
鹤生说道:“俗话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在陆兄眼里,我们这里的郊野景色怕是入不了您的眼睛了。”
陆士杭忙摆手说道:“那绝不至于,北方建筑,以雄浑为主,我来了这两年,看天坛故宫,也觉得十分壮观。纵观南省,怕是找不出这样气势恢宏的建筑了。”
鹤生说道:“但要说自然景色,我看是比不上的。况且到了冬天,北方一片灰白,就实在没有任何好看的地方了。”
旁边吕钧翰笑说道:“那照你说来,我们山西就更没有可看的了。”
安芝忍不住笑了起来:“几位绅士也不要太谦虚了,今天一上午还不够你们互相客套的呢!”
鹤生由不得笑道:“唉,你们看,我们也太酸腐了,连舍妹也听不下去了呢。”
陆士杭笑了笑,往安芝这边看过来,安芝只当做没看见。
吕钧翰说道:“我听说另有一处寺庙,丁香开得也很好,只是当时偶然听到朋友提及,倒记不清楚了。”
鹤生说道:“你说的那个地方,怕是龙泉寺。然而那里有个方丈,为人实在讨厌,知道底细的都不愿意去。”
幼芝奇道:“什么底细?”
“那个大和尚忒有点贪得无厌了,燕子飞过去,还要拔下几根毛来。去那里的人,大多回来都要抱怨一顿这个和尚的可恶。”
幼芝说道:“要真是有美景,就是骗去几个钱也无妨啊。”
陆士杭笑道:“钱确实是无妨的,但是春游的兴致没了,又去哪里找去呢?”
安芝在一旁笑了笑,心里想着,果然是公子哥儿脾性,要兴致不要钱的,便开口问道:“陆先生在北平可有亲戚?”
陆士杭想了想,说道:“倒有些亲友,只是往年间既不常走动,也不多联系,也生疏得很了。”
“那么陆先生是一直住校吗?”明芝问道。
陆士杭点头:“我在这里无亲无故,自然是住校的。寒暑假就要回南京去了。”
“咦?”安芝疑惑:“刚才不是说,陆先生故乡是苏杭吗?如今怎么又是南京了?”
陆士杭微笑着说道:“我祖籍是杭州,也确实在杭州长到十几岁,后来家父在南京政府供职,所以举家迁到了南京。”
安芝一听,不由得细细打量了陆士杭一番,看他穿一身纺绸西服,梳着背头,很是精神,眉宇间张扬的笑意,显示他应该是一个从没遇见什么大挫折的人。安芝低头品了一口茶,说道:“这茶这样清香,是谁带来的?”
陆士杭看了看,说道:“这是家父一位同僚送来的,我喝不惯别处的茶。”
安芝已经胸有成竹,只垂着眼皮低头品茶。
几个人聊了一会儿,眼看就到了午餐的时候。一行七个人都说外面的东西怕不干净,好在车里都带着食物,便由安芝吕钧翰各自去汽车上拿食物,剩下的人找到凉亭开始擦拭桌凳。
安芝往外走了几步,就看见对面几株丁香之中,立着两个女子,一个一身翠蓝衣裤,是个跟班丫头;一个一身雪白衣衫。光看背影,实在是婀娜生姿,可是那雪白衣衫的一回头,竟是个半老徐娘,还犹自浓妆艳抹。便又路过的人议论这是哪个胡同哪个院里的姑娘,名字叫潇湘阁主的,只怕是要来揽生意的。安芝只觉得浑身遍起鸡皮疙瘩,摇摇头走了。
才抱着食盒走出来,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道:“密斯周,竟在这里遇见你!”
安芝一回头,见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往自己这边走过来,安芝皱了皱眉,等那个人走进,说道:“先生,你是叫我吗?”
那男子走过来,满脸笑意,说道:“这位不是周安芝女士吗?去年在张市长家宴上就认识密斯周,前几天新剧汇演,密斯周也来了嘛!”
安芝细细往那男子脸上瞧,才认出他是去年纠缠自己的那个男子,再细看,竟是那天新剧演海尔茂的人,不由说道:“可是我并不认识你。”
丁学昭忙说道:“密斯周贵人多忘事,这不打紧,以后认识也很好的。密斯周拿这么多东西去做什么?我来帮你吧!”说着,伸手就要接过那食盒。
安芝很是恼怒,微微拧着眉毛说道:“我还有些朋友在等我,不好招呼你了。”
这丁学昭虽然举止轻浮,但是很有些女孩子吃他这一套,再加上他长得也是十分的英俊,在女子方面没有吃过什么大亏,因此对自己颇有几分自信。况且那日演戏,他也自以为安芝对自己有意,此时安芝这副样子,想来是女子所谓的矜持。丁学昭忙说道:“密斯周的朋友,是你的同学们吗?我同你一起去,大家都是北平学界的人物,也好互通姓名,共同学习嘛。”
安芝板着脸孔,想着若是把这个人招来了,旁人不说她被浪荡子纠缠,反说自己举止轻浮,引来是非,那真是冤死自己了。
想着,安芝停住了脚步,丁学昭见状,忙笑道:“上次见到周小姐,觉得上天待我真是不薄,便给周小姐写了一封信,不知道招待员可交给你了没有?”
安芝这才想起那天的信件,原来是这个人送来的,不由得心里大怒。然而怒极了,面上倒显出一片和蔼的神色来:“原来那封信是你的写的?”
丁学昭刚才见安芝皱着眉,真是粉面含春威不露,现在又是和颜悦色,顿时笑道:“正是。我是从来不做这些事情的,那天实在是太想结识周小姐了。我知道周小姐出身世家,我们丁家也不是没有来历的家族,您和我交朋友,也很不至于辱没了自己,还看周小姐肯不肯赏脸了。”
安芝冷笑着说道:“这可真是太不凑巧了,像丁先生这样…”想着,安芝又觉得,宁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万一今天明着和他翻脸,却惹怒了他,出去编排自己的不是,岂不是自惹麻烦?想着,便收敛了些厌烦的表情,勉强说道:“我的朋友们和丁先生并不认识,你这样去总是不方便。”
丁学昭见有些希望,连连点头,说道:“自然是这样,我原本也只是说说,哪里能那么没有眼色呢!”
安芝点点头,便要走,丁学昭又跟着问道:“那么,我们下次在哪里见呢?”
安芝想了想,便说道:“龙泉寺也是个赏花的好去处。”说着,便径直走了。以安芝的意思,这句话既可以说是无意中自言自语罢了,旁人却可以领会是约他在那个地方相见。既然人家也不是来自没有来历的小家庭,就是被那个大和尚讹去些钱财,等不到自己,也是活该。
丁学昭会意,看着安芝远走的背影,一脸得意:“说什么清纯闺秀,还不是三两句就能够追求到的呢!”
走远了,安芝犹自觉得不能放心,便悄悄叫伙计拿来一支铅笔,写了张字条,夹着一张二十块的国币,交给伙计,特特叮嘱了一番,才觉得稍稍可以安心。一边拎着食盒,一边又懊恼自己怎么会惹上这么一个麻烦。
到了亭子里,几个人早摆好了桌布,安芝将食盒打开,是一只烧鸡,四样点心,一瓶黄酒。过了一会儿,吕钧翰过来,又拿出一包熏肠,一大盘切好的火腿,一碟子萨琪玛,一碟子油酥饼。几个人围坐在一起,陆士杭说道:“这桂花蒸做的真好,是府上的厨子做的吗?”
幼芝笑道:“是我六姐姐做的,她从来爱在这些东西上下功夫,连煮个腊八粥都比我们精细。”
安芝拿起筷子:“不嫌弃就多尝尝吧。”一边说着,一边又忍不住往外看看。毕竟这个丁学昭,是个极无耻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变卦,又跑过来,那自己可真是说不清楚了。
安芝这点心思,谁也不知道,大家边吃边聊,过了一会儿,已经是杯盘狼藉,已近尾声。明芝见几个人差不多都吃好了,刚要叫伙计来收拾,却看见安芝脸色一沉,忙往外面望去,是一个面容很是俊俏的男子在外面。明芝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白光一闪,也不知道是哪跑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挥着手绢缠住丁学昭说道:“丁爷,你可是好久不往我那里去了,今儿倒有兴致和我出来赏花儿啊!”
那丁学昭本为着安芝而来,哪里想得到半路杀出这么一号人物来,见她似墨鱼一般缠住自己身子,便说道:“你…你胡说什么?”
安芝一挑眉,只当热闹来看。刚才她叫伙计给了这潇湘阁主二十块,叫她缠着丁学昭,那人果然讲信用。只见她嘴一撇,说道:“你可真是没良心,当初把我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如今出来见了年轻漂亮小姐,就把我忘了!你这样子哪配得上人家,还是得我和你混一辈子罢咧!”说着,缠着丁学昭便往别处去了。
鹤生皱眉说道:“实在不像话,这样青天白日,众目睽睽,竟公然狎妓,看他也是个年轻学生,怎么这么不知道检点!”
安芝垂着眼皮,这样的场合,她一个女孩家自然不能说什么,靳修说道:“世道人心。北平也算得不错了,你哪里知道上海现在又是一副什么光景?”
陆士杭看了看三姐妹,说道:“咱们也吃好了,不如换个地方吧。”众人深以为然,安芝将食盒收起来,抬起头的时候,看见伙计在吕钧翰耳边说了两句话,吕钧翰仿佛拿出两块钱给了他。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安芝也没有当回事,收拾好了食盒,便和众人一起离开。
43、谈故里有心问君意
等到离开凉亭,又到了丁香花海,游玩了一上午,眼前的景色再美也要腻了。众人又走了一会儿,消消食,便都坐上汽车回去了。到了周府,老太太中午睡罢觉才起了没一会儿,听说孙子孙女们回来,忙叫着进来。
老太太笑道:“今儿可是玩痛快了?”
安芝笑着说道:“外面吸口气都是带香味儿的,老太太也该常出去!”
老太太说道:“我是没有这个力气了,你们年轻人,才该经常出去玩儿,只不要把心玩儿野了才好。”笑了笑,老太太又问道:“今天同去的还有谁?”
鹤生忙说道:“是我大学堂的同学,叫做吕钧翰的,还有靳修的同学,叫做陆士杭的,都是外省人。”
“哦?家里都是做什么的?”老太太端起一盏茶,解开盖碗,说道:“可都是正经人家?”
鹤生说道:“我这位同学是我们学校里成绩最好的。家在山西,据他说只是一方土财主,我想总是他太谦虚了些,他这个人,做什么事情,都秉着极谦虚的态度。”
老太太点点头,靳修又说道:“我这位同学也是很谦虚的,为人也很热心,帮过我不少忙。我们也是做了一年的室友,才晓得他的父亲在南京政府任职。”
老太太眉头微微一挑,继而放下茶杯笑道:“我就说呢,都是大学堂里的学生,总不至于不堪到哪里去。既然都是正经人家的少爷,那你们在一起,我是不反对的。不过人家外省人来北平求学,恐怕会遇见许多艰难,你们要多帮忙才是。每逢佳节,请来和咱们一起热闹热闹,也减了他们思乡之情。”
鹤生忙笑着替他的同学道谢,二太太在一边笑道:“老太太真是慈善人!”
老太太微笑道:“将心比心罢了,我孙子还在美国念书呢,我日日盼着他遇见的都是好人,在外也不那么艰难了。”这句话,旁人倒没什么,三太太先是红了眼眶。
老太太忙说道:“瞧我,说的你又不好受了。”
韩氏忙拭去眼泪笑道:“是我扫了老太太的兴致才是真的,媳妇儿可真没出息。”
老太太眯着眼睛笑道:“什么出息不出息,儿子不在自己跟前,哪个当妈的不挂念?”说着,又看看二太太,说道:“便是在跟前,也要日日为他担心呢!信生的婚事也差不多了吧?”
二太太忙笑道:“方家已经应了,人家是新式家庭,说不讲究虚礼,要文明婚礼才觉得隆重。”
老太太笑道:“什么都不用跟我说,一切你去办就好,我只管吃喜糖,喝喜酒罢了。”
二太太眼睛一亮,说道:“媳妇儿哪敢擅专啊?”
四太太笑道:“老太太这是图受用呢!再说你是信哥儿的亲娘,自然事事都妥当,老太太放心你呢!”
一时说的二太太脸上也觉得有光彩,扫视了在座的几个人,看见一旁的明芝,想着,等信生的事情忙完了,也差不多该给明芝说个好婆家了。
方家虽然是新式家庭,然而也不同意早些办婚事,仿佛女儿是嫁不出去的人似的。婚事定在六月份,现在风气很是开化,自然不像以往那样,订了婚连照面都不敢打。信生逢着周末,还要邀滟池喝喝咖啡,逛逛公园。信生平素性子安静,不爱多说话,滟池也是腼腆性子,两个人在一起,偶尔两三句话,既不觉得太冷场,也不觉得太聒噪,倒斗很喜欢这个气氛。
二太太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有时自己预想起信生夫唱妇随的和乐日子,也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另一边,三太太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新媳妇进门,多多少少,家里一些小事总要交给她管,自己的权力先被分出去一些。侄媳妇听说是个腼腆的,若是不会管家,只怕是跑去自己正经婆婆那里取经的时候多,到时候跟自己争的就是二太太了。要说自己也赶紧娶一房儿媳妇,这倒是一条路,然而毕竟牵涉着儿子一生的命运,不能草率。棠生是极有主见,早就言明要自由恋爱,但是出于对母亲的敬爱,最起码是能够让韩氏接受的。换言之,棠生的婚事是不要韩氏多插手的,韩氏少不得天天为鹤生想着,如今鹤生也二十了,过两年大学堂一毕业,就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