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学生还惦记着早上的大新闻,刚开口说了一个字,教员便说道:“我是只管教书的,外面的事情我一概不清楚,大家也不要闹。”
这话一出口,众人也觉得没甚意思,各自坐在座位上,窃窃私语。过了一上午,到了放学的时候,学生们涌出校园,就看见街道上众人行色匆匆,早有报童跑进人群里,口里大声喊着“号外”,幼芝隐隐约约听见报童嘴里喊着“关东军”、“日本人”、“占领沈阳”等话,连忙叫住报童,买了一份报纸。这时已有学校的人跑出来驱散报童,明芝连忙拉着幼芝进了周家的汽车。
汽车里,幼芝读报,明芝安芝听着,读到“凌晨时,日军已占领东北军北大营”时,车内三人俱是一怔。安芝说道:“还真不是件小事。”
幼芝放下报纸,说道:“到发报的时候,战斗还在继续。等到晚报上再看到这个,又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明芝拧着眉,说道:“万一再打起世界大战来可怎么办呢?”
安芝低着头,没有说话。幼芝看见窗外已经有成群结队的学生走到街头,不由叹了口气说道:“你瞧,我们枉读了几年洋学堂。”
明芝忙拉住幼芝的手说道:“你可安生些吧!”
过了一会儿,三姐妹回了周府。老太太正和几个儿子商议。三姐妹一回嘉美堂,几个丫头就凑了过来。
苏梅道:“听说日本人要打过来了!”
小卉摇摇头:“我听角门老妈子说,日本人怕又是跟以前一样,抢了秋粮就走的。”
若素没说话,忙倒了几杯茶:“小姐们累了吧。”
明芝说道:“那边老太太跟老爷们正说话呢,也不知道能商量出什么来。”
幼芝说道:“老太太是怕什么呢?”
“咱们才多大年纪?就算度过两年洋书,比起老太太的见识,还是差远了。几位上人耳目灵活,经历的又多,自然比咱们明白。”安芝说着,坐下来喝了一口茶,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放下茶杯问道:“颐年堂那边,乔小姐可有事情?”
若素忙说道:“今儿上午乔小姐吵着要出门,老太太说外面乱,给拦住了,叫二少爷出门替她办的事。之后她就回屋了,一上午都没出来。”
幼芝没好气地说道:“她又闹什么呢!还嫌不够乱。”
安芝没说什么,站起身就往颐年堂走。
到了安娜屋外,就听见一阵啜泣声,似有似无。安芝刚要开口,想了想,还是没出声,推门走了进去。之间乔安娜趴在床边,脸埋在胳膊里,哭个不住。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眼睛已经哭得肿了。见是安芝,也没说话,只是抽泣着看着她。
安芝静静走近,蹲□,此时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娜的父亲正是调任了四平警察局长,四平就在东北,沈阳沦陷,日军若是继续扩张,攻打四平也不过是这三两天的事情。乔安娜幼年丧母,蒙父亲溺爱,此时自然害怕得很。
安芝想着,不由得嘴里冒出一句:“别怕。”
安娜满心的不安,只是被老太太安慰了两句,其实心里还是一片冰凉。此时看见安芝一脸凝重,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也觉得再撑不住,倒在安芝怀里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安娜直起腰,擦了擦脸说道:“是老太太让你来的?”
安芝说道:“没人让我过来。”
安娜一怔:“那你…”
安芝说道:“我一出生我妈就死了,我也天天盼着,老太太和我父亲能长命百岁。要是他们有一点儿威胁,我也害怕,所以我想着,你现在更肯定不好受。”
安娜想了想,说道:“你还是为着你自己!”
安芝斜了安娜一眼,说道:“这世上只有他们才称得上是我的骨肉至亲,我不可能只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才关心他们。再者说,我就算是为着自己又怎么样,要没有他们,我就是平白死了也没人心疼。”
安娜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安芝叹了口气:“你这样也不是办法,一会儿等大老爷出来,你问问他。衙门里消息总是灵通些,或者到警局里问问去,总会有些消息。”
安娜直直地看着安芝的眼睛,见她说得诚恳,不由得点了点头。
颐年堂里,老太太眉头紧皱,青姨察言观色,悄悄在老太太手边换了一杯热茶,便一言不发地站在了老太太身后。
老太太说道:“照你说来,南京政府方面,抵抗竟是不太积极的?”
大爷说道:“虽不积极,也是情有可原。国内还闹着红匪呢!可是,政府已经向国联求助,想来国联也不会坐视不管,二则,日本弹丸小国,哪能大举侵华呢?”
老太太长叹一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家国大事怎么能松懈呢?日本谋划这么多年,如今朝鲜也占了,东北也占了,难保他日不打到北平来。到时候咱们可怎么办?”
大爷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要不然,咱们举家搬到东交民巷如何?”
老太太想了想,说道:“也好,这是一个办法,不过,咱们家也该南下了。”
周三周四俱是一愣,说道:“南下?”
老太太说道:“咱们家虽然根基在北平,可是如今北平都不是天子脚下了,世道又乱,难保平安;倒是南方,去南京上海,一个是首都,一个是经济重镇,政府总不会连这些地方都不顾了吧?”
周三很是为难,说道:“人南下是容易,可是生意如何也跟着走呢?况且日本人会不会打来还另说呢。”
老太太一抬手,止住周三的话,说道:“我自有我的打算,今年不搬,总有一天会不得不搬。老三老四,先南下到上海南京置办房舍,姜家还存着咱们家二十万,先留着,置办房子这笔钱先从官中出。老大这些日子留意一下东交民巷的房子,若有合适的,早些搬进去。”讲完,老太太很是疲惫,往后靠了靠,青姨连忙上前帮老太太放好靠垫。
“若是日本人止于东北还好,若是真要打过来,只好南下了。”老太太换了个姿势靠着,说道:“咱们家孩子们正是上着洋学堂年轻气盛的时候,告诉他们,谁也不许跟着疯孩子们上街游行!”
39、同一哭壮士永不还
说罢,老太太长叹一声,说道:“你们还有什么主意?”
大爷想了想,说道:“若是到东交民巷置地,不过多几处房产,然而逢此乱世,房产地产这样的东西,不能带走。若真的打起来,转手都不容易。依儿子的意思,南方可以置房,然而东交民巷的房子,大可以租住。”
老太太点了点头:“也是,盛世的古董,乱世的黄金,老大在政府做事,看能不能在中央银行里兑些金条出来,存到美国银行去。”
大爷忙说道:“儿子也有这个打算。”
勋平说道:“这些事儿原该儿子们办,母亲这样年纪还叫您操心,实在是惭愧。”
老太太说道:“这些事儿你们自然能办好,只是我这劳累命,不愿意坐在一边享福罢了。”
几位老爷都说惭愧,又说了几句话,便都离开了颐年堂。青姨上来,说道:“老太太累坏了,歇歇吧。”
老太太说道:“我生了四个儿子,最疼老三,老三却不是成大事的材料。老大老四的官职也是靠熟人保荐,老大在政府当差这么多年,唉!”老太太有些说不下去,又叹了口气。青姨见她情绪不对,忙笑说道:“虽是这样,到底几位爷做的也算不俗了。大老爷现在北洋政府里做事,如今又在南京政府做事,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三老爷四老爷的生意做的也风生水起,北平城里的大户人家里,咱们周家也算了不起的了。”
老太太嗤笑一声:“那是因为当年的总长次长都走了,算了,保得住平安就行了。”
青姨陪着微笑,就听见外面安芝脆生生的声音,说些什么倒不大能听得清楚,老太太说道:“安丫头来了?看看她在外面干什么呢!”
青姨答应着,出去了一会儿说道:“六小姐拉着乔小姐求大老爷留意乔局长的事情呢!”
老太太一怔:“哟,这两个孩子不是不合吗?”过了一阵,又笑道:“这孩子,是没心眼呢,还是有心眼呢?快叫她们进来。”
不过片刻,安芝牵着乔安娜的手进来,说道:“老太太!”
老太太连忙拉过安芝和安娜,说道:“你这是忙活什么呢,都闹到我这儿来了!”
安芝一脸认真地说道:“安娜姐姐为着乔伯父的安危很着急,我想求大伯父帮忙跟那边了解一下。”
老太太摩挲着安娜的手说道:“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自然着急。你放心,我这就叫大老爷打听去。以后你再有什么心事,尽管说,千万别见外。”
安娜眼里还含着泪,勉强点了点头。
老太太将安娜搂在怀里,很是慈爱,青姨出去一会儿,僵着脸进来,说道:“大爷问过了,四平昨儿晚上就给日本人占了…”
安娜一听,脸色煞白,紧攥的手不停地颤抖。
老太太看看青姨欲言又止的样子,再看看安娜,便朝着青姨使了个眼色,青姨忙说道:“乔局长到底怎么样了,还不知道…”
老太太说道:“可不是嘛,这么乱,离得又远,不通消息,一时半会儿不能清楚呢!”
安娜白着脸说道:“爸爸赴任之前就说,此去凶险,怕我过去跟着遭罪,我还不信,以为是两个姨娘要算计我。现在才知道…”说着,泪珠大颗大颗落下来,已是不能自已。
老太太脸色一沉,继而微笑道:“傻孩子,那边的情形还不清楚呢,哭什么!”
安娜似乎呜咽得喘不过起来,安芝忙在她身后抚摸着她的后背,说道:“就是啊,先把自己吓成这个样子。”
安娜缓了口气,说道:“爸爸说过,他何德何能,得党国如此重用,必当结草衔环,殒身不吝。如今日本人打过来,是多大的国仇,他就算是战死沙场,怕也不会退缩…”说着,有一次热泪横流。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也不怪你多想,你才多大你年纪,出了这样的事情,怎么能不慌乱呢!你且回去,好好歇着,有信儿我们第一个告诉你,听话。”
安娜强忍着点点头,安芝忙拉她起身,青姨拦住安芝,自己扶着安娜回了她的屋子。
老太太见两人走了,才问安芝道:“乔小姐的事情,你怎么这么上心呢?”
安芝鼻头也有些酸,说道:“我就是心疼她,再说,老太太也吩咐过,我们之间要友爱的。再者说,她虽对不起我,也不是一味欺凌别人的人,我是看出她本性不坏,愿意交这个朋友,所以就不记仇了。”
老太太看了看安芝,说道:“你倒真是个实心的孩子,当初替她单罪,也不怨她?”
安芝说道:“您别看她平时霸王一样的人,但是究其身世,连我也不如。我虽然丧母比她早,可是有老太太,太太疼我,有父亲爱我,还有兄弟姐妹们。听她的处境,两个姨娘竟都不是好相与的,上无母亲教导,下无兄弟姐妹扶持,如今又不在父亲身边,真说得上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了。”
老太太眼里似有异样,问道:“你真这么想?”一会儿,又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了,乔局长已经殉国了。”
安芝瞪大了眼睛,只看着老太太,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不由得问道:“那…安娜姐姐她…”
老太太无不惋惜地说道:“只等半年,人就任满要去南京了。天意弄人,谁又逃得过呢。”
安芝不说话,只是看着老太太,老太太又说道:“明儿报纸上就会登出来,瞒也瞒不住了。你可帮我劝劝她,故人的孤女,就当我又多了个孙女吧。”
安芝头脑冷静下来,想着,乔家一个小家庭,哪有族人可以托付?安娜这算是父母双亡,即使算是烈士遗孤,如今人去茶凉,谁来管她?这前程可是一点都没有了,老太太真的能待她如亲孙女一般吗?
抬头看看老太太,安芝说道:“老太太,您歇着吧。”
老太太点点头,突然又说道:“你们姐妹几个,可千万别学着人家出去游行什么的。”
安芝勉强笑道:“怎么会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在家里躲着还来不及呢。”
老太太说道:“去吧,帮我好好想想,一会儿怎么劝安娜。”
安芝答应一声,走了出来。出了门,迎面一阵秋风,吹得脸颊刺痛,才发觉两行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这倒奇了,”安芝摸摸脸,看着手上的泪,心里念道:“为什么哭了呢。”
到了傍晚时候,报纸上已经刊登出一些消息,安芝一直犹豫着,晚饭前先到了颐年堂。
老太太拿着报纸瞧了瞧,说道:“他们父女情深,果然叫她猜对了。”
安芝问道:“这怎么办呢?”
老太太问青姨道:“乔小姐问过晚报了没有?”
青姨说道:“问了好几次呢!”
老太太将报纸一推,说道:“叫个听差来,给乔小姐送过去。乔家的几个老妈子都守着屋子,你们几个也提防着点。”
明芝幼芝已经知道这事儿,一个个面色凝重。
青姨咬咬牙,将晚报拿在手里,出了门。
安娜缓缓打开屋门,见到听差手里的晚报,干涩的嘴唇张了张,接过来,打开报纸。才看了两眼,早已经红肿的眼睛有一次溢满泪水,报纸掉在地上,张妈见状,不敢出声,只是看着。安娜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嘴里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安芝忙上前,想拉着安娜的手。安娜却一把推开安芝,冲出屋子。青姨忙上前拦住,说道:“乔小姐这是怎么了?张妈,快拦着你家小姐!”
张妈才回过神来,忙上前一把抱住安娜的腰,青姨拦在安娜面前,她动弹不得。安娜紧紧抓着青姨,哭出声来。那声音凄凉悲怆,似乎肝胆都要哭出来一般。幼芝再听不下去,抓着明芝的手臂,躲在她身后。
安娜不知道哭了多久,声音渐渐嘶哑,低了下来。青姨忙说道:“快把你们小姐送回房去。”说着,便和张妈一起搀着安娜,将她送回房间。
这时,幼芝捂着胸口说道:“真可怜。”
青姨说道:“姑娘们快回去吧。”
幼芝看看明芝,明芝对安芝说道:“安芝妹妹,咱们走吧。”
安芝朝着安娜的房间看了一眼,说道:“走吧。”
三姐妹一起往外走,到了月亮门口,竟看见鹤生站在门外,皱着眉朝里面看着。
安芝忙说道:“四哥哥,你来找老太太?”
鹤生回过神来,看着安芝说道:“我来找大老爷。”
明芝说道:“大老爷走了一阵了,四哥你来晚了。”
鹤生点点头:“这样不凑巧。”说着,又朝着院里望了望。
安芝心里一沉,说道:“回去吧,这里太乱了,不方便。”
鹤生忙说道:“我也是要回去的,顺便送送妹妹们吧。”说着,陪着三姐妹走了出来。
路上,鹤生说道:“我在报纸上看到乔伯父的消息,他可真是个英雄人物!”
安芝看看鹤生,口里说道:“一个英雄也挽回不了时局,十几万东北军,挡不住两万关东军,竟然任由他们长驱直入。”
幼芝说道:“亏六姐姐也明白这个道理!我就觉得我们应该游行示威,表达我们的心声!”
安芝说道:“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这么想?全国呼声有多高,不是照样撤军了吗?百无一用是书生,学生说的话,更没人听。”
幼芝咬咬牙,没再说话。
鹤生将三姐妹送回嘉美堂,才回了二院。一进屋,幼芝便说道:“刚才安娜哭得我心里直难受。”
明芝触动心事,叹了口气:“生离死别,确实是人生一大恨事。”
安芝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说道:“也不知道乔局长的两位姨太太,还有他的新公子怎么样了。”
明芝说道:“不晓得,就算他们安然无恙,到底和乔小姐没什么关系。乔局长都死了,难道他们倒能和睦相处了不成?”
安芝一听,果然明芝最能明白自己的想法,又觉得明芝说的也有道理,便顿了顿,说道:“也许他们就能同命相怜,相依为命了呢?”
明芝摇摇头,说道:“那可不容易。”
幼芝奇道:“六姐姐什么时候这样仗义了?事不关己不开口,不是你教我的吗?”
安芝苦笑一声:“我也没做什么,也帮不了她什么,不过心疼罢了。”
当天,安娜痛苦不已,竟一口气没缓上来,晕了过去。周家人由大老爷大太太出面,将人送到协和医院,一番救治才醒转过来。安娜每想到父女经年不见,于今传来噩耗,再不能相见共叙天伦,便要痛哭一场。张妈见老爷已死,她本来就是半路雇来照看安娜的,如今树倒猢狲散,早收拾包袱跑了。老太太便叫茉芬陪在安娜身旁。
过了两天,又出了一件大事。东北军的少帅恰恰就在协和医院,安娜闻听此事,趁着茉芬不注意,便将乔局长留给自己的一把手枪揣在怀里,就要去找这位“不抵抗将军”拼命。料想将军所在,必然是警备重重,安娜一个神色异样的女子,自然被拦截下来。她怀里还有手枪,自然被当做此刻抓了起来。茉芬一个转身,人已不见,到处找寻不着,打电话回周家。大老爷为着同僚之谊,也不敢怠慢,联系了院长,才晓得这一层事件,自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运动层层关系,希望能够解释此事,澄清安娜的身份。
谁知过了两天,一辆汽车停在周家门口,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将安娜送了回来。他却是少帅手下一名营长,大老爷自然不敢怠慢,请进书房密谈许久。大太太拉着安娜的手,眼泪便扑簌簌地流。见安娜瘦了一圈,脸色苍白,只问她受了什么罪没有。安娜此时倒不糊涂了,只说没事,说旁人待她都很客气。大太太将信将疑,直到大老爷送走营长,叫来大太太,说少帅不但不追究,还说烈士遗孤应当体恤。
大太太奇道:“这个将军,不发一枪,生生把东北让了出去,如今倒说出体恤烈士遗孤的话来。”
大老爷忙阻止道:“政治上的事情,你懂得什么?妇道人家不要乱说话。”
大太太倒不在意,说道:“如今这孩子实在可怜,那个弟弟死在东北了,两个姨娘也不见了,没个依靠,不如我就认了她做干女儿,虽不显赫,好歹她也有个家人。”
大老爷一副深思的样子,说道:“还要再看看,揣着枪在少帅门口晃,那还了得?再等一阵子吧!”
大太太皱着眉,看了看大老爷,答应了一声。
之后的日子,接二连三听说东北又一座重镇沦陷,安娜只是静静地坐在她的小屋里。每天将乔局长送他的东西拿出来,一样一样擦拭干净,再珍重地收起来。渐渐地,她的脸上也不再只是似笑非笑的僵硬表情,慢慢变得和缓。有时候她独自坐很久,脸上的表情既不是伤心,也不是愤怒,似乎只是坐着,只是想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转眼到了十一月底,大部分东北军已经撤入关内,在北平郊外,有乔局长的一座衣冠冢。因为报章的大力赞扬,甚至有人写了小说杂文宣扬,当天来了不少市民。安娜跪在父亲的墓碑前,北平警备局也有代表来,还有一些东北逃来的流民。一个个眼睛里含着泪,警察更是一碰靴子,敬了一个礼。
周家人自然去了不少,安芝站在人群中,一抬眼,不经意看见鹤生望着安娜的眼神,不由得皱了皱眉。
40、观新剧幼芝藏心事
到了第二年,伪满洲国便在东北成立了。政局虽然诡谲,到底这亡国奴的日子,并不是北平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在过,因此,这些人依旧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丝毫不记得这莫大的国耻。就是底下的平民百姓,不能将这屈辱感同身受,渐渐的也要忘却了。顶多在茶肆里听见有人恨恨地咒一句日本人,也算这个人有心了。
安娜是多次提到要搬到以前的乔家住去,房子还在,顶多雇几个人罢了。但是老太太始终不能答应,说是外面雇来的人不知根知底,怎么能同住一个屋檐下?况且她单身女子,独居一处也实在不太好看。安娜虽然为难,见老太太说得真诚,也就勉强留下。至于当年她揣着手枪去寻少帅的事情,竟然真的没有人提及,大太太便在大老爷的默许下认了安娜做干女儿,安娜便从颐年堂搬出来,住到了大太太的院子。
如今的安娜就是一块烫手山芋,二太太自然也不理会她住到了哪里。只是因为日本人这一闹,全家上下人心惶惶,便把信生的事情耽误了。这天她在老太太面前又提了一次。
老太太忙说道:“这事儿我自然是没忘的,只是前头出的事情太多了些,竟顾不过来了。早我就听说,她们姊妹们也没遇见那姑娘,这次寻个什么理由瞧瞧人家呢?”
二太太说道:“要说起来,他们家的女孩既不出来交际,也不是经常去逛跳舞场的人,一般的场合轻易也遇她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