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机是从国外网站购买的定制机型,并不怕浸水,但是这里没有信号,并且电量在一点点地消耗。姜如蓝扶着河边的一棵大树站稳身体,最后看了一眼手机,最终选择把它关机并塞进自己的内衣。
经过之前那场大雨的洗礼,河水涨高不少,岸边的石头和树木都湿漉漉的,又是一天中最冷的深夜,她即便有可以打着火的工具,也很难点起火来。姜如蓝从大腿内侧摸出瑞士军刀,这把武器还是当年魏徽臣亲手交给她的,里面有指南针、打火石和放大镜,非常适合野外生存的时候使用,她会把这东西随身携带,一是多年来养成的防身习惯,二来也是因为这是魏徽臣留给她的极少数几样东西之一。她日日夜夜带在身边,无非也是留个念想,没想到这次却救了她的命。
姜如蓝站直身体,大量着附近的树木,往高一些的地方走,应该会有未被雨水全部浸湿的树木,可是那样意味着她要冒更大的风险,她现在固然需要取火,可是一旦点燃火焰,很可能会招来之前那两个人。听他们之前交谈的意思,这次奉命而来应该是为了活捉她,而且既然把她诱骗到深山老林,他们自己对这片地方应该是比较熟悉的,所以应该知道刚才那个高度摔不死人,也就不回轻易放弃寻找她的踪迹。姜如蓝越想越觉得心惊,下午那时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罗妃,尽管有所怀疑,她没有切实证据,单凭感觉和一些不连贯的推理,到底也不能确定什么,心里始终对自己会那样怀疑一个同事感到些许抱歉。现在看来,只能说罗妃的演技太好,而她这段时间以来因为萧卓然的出现迷昏了头。
罗妃强势、善妒,且毫不掩饰对萧卓然的喜欢和追求,这跟都市里那些正常的白领几乎毫无二致。她时而对她掏心掏肺,时而又跟她相互竞争,姜如蓝一开始并不喜欢这个人,也反感她的装腔作势,可是时间长了,到底觉得这个人有几分真实性情。凭良心讲,她到后来甚至都不怎么讨厌她了,因为她觉得罗妃固然有不好的地方,但她活得比自己真实多了。
姜如蓝一面想着,一面笑自己痴傻。她真是被萧卓然迷得晕头转向,先是完全分辨不出他跟魏徽臣有许许多多细节上的不同,再是没能准确判断罗妃在卓晨这段时间到底扮演看怎样的角色,而从今天下午到晚上的种种再次证明了她的愚蠢。罗妃的伎俩并没有多高超。二是她太缺乏警惕,完全没有一个身为警务人员的自觉。
不能生火,但还是要努力取暖的。姜如蓝扶着树干站了好一会儿,感觉身体渐渐缓过劲来,便开始原地小步跑着做热身运动。关机之前她最后一次看时间是凌晨三点左右,折腾到现在这会儿,应该也过去将近一个小时了,再过不久,天就该亮了。姜如蓝情不自禁地咬住唇,天亮之后,温度会上升许多,她也不必烦恼取暖的问题,但比取暖更严峻的问题也随之来临,她该如何在白天逃出生天。
夏季天亮得早,姜如蓝就着河边的水洗掉身上沾着的泥沙,感觉身体清爽了许多,鼻子有点鼻塞,嗓子也开始隐隐作痛,她知道这是之前没好利索的感冒病症又犯了,好在还没有出现头疼的状况,不过整体的形式也不容乐观。太阳只在天际露出一道金边,些微的光亮照在身旁的河水上,波光粼粼,别有一番温暖耀眼的美丽。姜如蓝无心欣赏,拿出指南针辨别方向,她最终决定还是沿着河流向下游走。尽管这样遭遇敌人的可能性很大,可至少也证明她离城市越来越近,而且她现在体力不支,勉强上山她的体能消耗会加快,很可能敌人还没出现,她自己就先病倒。
一路走走停停,脚上的鞋子走山路实在遭罪,不用看也知道脚后跟儿那里应该磨出血泡了。可是她没有其他选择,光脚走这种路更不现实。姜如蓝咬咬牙,从内衣里掏出手机,打开来观察信号。端木那边派来的人应该昨晚就抵达H市了,找不见她的人影,应该会立刻向总部汇报。只要能有一点点信号,让她跟端木取得联系,她很快就能获救。
姜如蓝就是用这样的信念激励自己,一边尽量保持匀速前进。她不敢想更多的东西,不敢去思念魏徽臣,因为那会让她越发软弱;也不敢去设想萧卓然或者端木派来的人有可能会遭遇的危险,因为此时的她已经自身难保。
山间的河道弯弯曲曲,姜如蓝行走的方向恰巧是朝东,随着太阳越升越高,这段路程也变得越发艰难。除却眼睛和皮肤的不适,姜如蓝本能地感觉到了某种危险。如果一直是面朝阳光行走,她的体能消耗会比正常情况加快很多,而且精神也容易感到疲倦,最可怕的是,如果从斜前方冲下来一个人,因为太阳光的折射她根本不可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姜如蓝的脑子里刚浮现这个念头,好像是为了应验她的这种危机感,就听右手边的山坡突然传来一阵碎石和着泥土滚下的声音——姜如蓝对这种声音并不陌生,前一晚她在暴雨中滚下山坡,如果没有雷声和雨声的遮掩,也应该是这种声音!
姜如蓝收住脚步,左手还握着不久前从道边捡来的一根树枝,那根树枝很粗,也结实,但是并不沉重,恰巧一端还有一个回弯,非常适合做行走山路的拐杖用。揣着拐杖的手指缓缓收紧,姜如蓝另一只手撩起裙边,摸向大腿内侧的军刀,她的动作其实并不显眼,除非对方距离她十米之内,又或者…..对方拿了望远镜。
手刚摸到瑞士军刀,就听砰的一声闷响,一道刺目的金属光从她眼前飞快地掠过,擦过面前一块凸起的圆石,随后噗的一声,落入另一边的溪水之中。姜如蓝目不斜视得望着石头上的擦痕,那种痕迹她从前再熟悉不过,对方有枪,而且是手枪。开枪人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对方在用枪说话:别轻举妄动,否则,当心小命。
姜如蓝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右手的手指明明已经触到刀柄,可她此刻一动不能动,她不知道对方现在又多少人,有多少枪,更不知道对方是像昨晚那两人一样。只想将她活捉,还是真如刚刚开枪的警示这般,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
头顶的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天光大亮。如同彻底掀开帷幕的盛大舞台,而她就是站在这个空旷舞台上的唯一演员。左手边是一条湍急流淌的河流,她离得如此之近,甚至能嗅到山间河水特有的生鲜味道;右手边是一道离地足有三层楼高的悬崖,她昨晚就是从那上面滚落下来的。那上面有低矮的灌木丛,有轻而易举就能划破人肌肤的野草和藤蔓,沿着悬崖滚落下来,会带下大量的泥土和碎石,人或许会伤的不轻,但觉不至于死人,因为这处悬崖并不是只有坚硬岩石的绝壁,二是带着松软泥土的斜坡。再下来,距离她目前所站位置比较近的地方,是一棵又一棵高大苍翠的白杨树。树皮在阳光下泛着斑驳的银光,树叶绿油油的发黑,随着天气越发炎热,知了的叫声也越发热闹起来。此时此刻,姜如蓝连眼睛都不用眨一下,就能将她前后左右的地理情况在脑海中形成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俯瞰图,可是即便如此,因为眼前的太阳光晕的缘故,她的眼前基本一片白光,间或有一两串彩色的光圈从眼前盘旋飞过。
她,不能动。
不单是因为对方已经用枪瞄准了她,但凡她有些微小动作,都有可能随时毙命;更因为她现在所处的地方,根本没有可以迅速逃避的可能。河水固然湍急,可水既不够深,也不够宽,她就是跳进水里,顶多也只能蹚河而过,而这根本就是不要命的做法。瞄准她的人应该就在右手边的悬崖上方,而之前那些碎石滑下的声音,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误的话,应该是对方派来打前锋的。也就是说,现在无论斜坡上下,都已经是对方的人了。
姜如蓝微微抬下颌,眼睛轻轻眯起,暴雨过后的日光比从前更加爆烈,但山间从不缺少山风拂过。皮肤已经晒得发红发烫,偶尔一阵风吹过,依旧能带来不少凉爽和抚慰,毕竟这还只是初夏的天气。
“丁一,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无情。”一道有些沙哑的男声从斜上方传来,说话间,就听砰地一声,又一颗子弹沿着之前的轨道从姜如蓝面前划过,圆石上的划痕更重了。男人低哑的笑了一声,“或许,我现在应该称呼你一声‘姜小姐’?我听他们都是这样叫你的。”男人的声音带着很重的异域口音,说话的声音又比平常人低沉许多,不仔细听的话很难完全听清对方都说了什么。
姜如蓝依旧一动不动,整个人好像钉在原地,只有离得极近才能看到她睫毛的轻轻眨动,一级眼底渐渐泛起的红色。
见姜如蓝没有任何回应,那男人似乎有些按捺不住怒火,抬手搡了把身边的人:“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眼角瞥到一片明媚的紫,那种紫色,在光线昏暗的地方,浓稠得如同暴雨来袭来前的海上夜空,到了明亮的太阳光下,却明媚得耀眼,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姜如蓝紧抿着唇,她忘记什么,也不会忘记这种紫,同时她也知道了男人身旁站的是谁。与她同一天进入卓晨工作,从前没少对她挑三拣四,总当着她的面对萧卓然频频示好,却渐渐让她觉得真实的可爱,那个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此时都穿着同一件紫色长裙的女人。姜如蓝将那两个字叩在唇齿之间,无声地咽下喉咙。
不是罗妃演技有多精湛,而是她太愚蠢。一年半的颓废生活让她上市了本能地警觉,跟萧卓然以假乱真的重逢让她冲昏头脑,她太大意了。
“姜如蓝,”熟悉的嗓音没有了往常的娇媚,听起来冰冷干涩,仿佛没有一丝情感,“把东西交出来,首领会考虑留你一命。”
太阳越升越高,几乎可以当得“烈日当空”四个字,山谷里静悄悄的,只有河水不知疲倦地欢快流淌。姜如蓝渐渐觉得后脑和脖颈越来越沉重,她微微垂下眼,紧紧抿着的嘴唇已经粘连在一起,只要稍微张张唇,就会撕下一块皮。
姜如蓝依旧没有讲话。
一方沉默不语,另一方硝烟弥漫,显然后者更容易按捺不住爆发。又一个男人忍不住说话了:“你们两个在等什么,咱们不是有那小子在手吗,还怕这娘们儿不听咱们的话?”
“他毕竟只是她的同事,我们共事也就才三个月…”罗妃说话的声音很低。
尽管很低,姜如蓝到底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同时心里一惊,他们抓了人质在手,是谁?
按照她今天早晨的分析,如果从昨天中午罗妃主动联系自己开始,一切就都为了引她入局,那么也就没有萧卓然跟人谈生意并让他们找回自己一说。萧卓然应该早就从枫国酒店离开了,而且他这段时间跟沐锦天走得很近,人身安全应该不成问题,那么他们口中的“她的同事”,应该就只有池然一人了。
“臭小子,骨头倒是挺硬!”不远处传来身体碰撞的声音,几乎是本能地,姜如蓝微微一侧头,就见最近的一棵大杨树下,趴着一个穿衬衫西裤的年轻男人,另一个中年男人穿着迷彩T恤和长裤,双手端枪,一只脚踩在年轻男人的背上。
中年男人留着一脸络腮胡,头发乱蓬蓬的,一身肌肉练得有些夸张,皮肤晒得棕黑。这样的外貌和打扮,姜如蓝并不陌生,一年多前他们在哥伦比亚开始前期工作时,达拉斯身边就多的是这样的当地人,还有为数不多的中国人,这一点在得知达拉斯那位同父异母的亲姐姐拥有一半中国血统后,也就不难理解了。再看趴在地上的那人,黑色短发,白色Hermes衬衫,亚麻原色休闲裤,一身打扮跟四人出来H市时如出一辙,姜如蓝皱了皱眉,她记得从前再公司时,池然绝不会连着两天穿同一身衣服。
中年男人似乎也看出了姜如蓝的怀疑,踩在年轻男人后背上的脚用力碾了碾,低头啐了口唾沫:“你他妈的在不吭声,当心我一个枪子儿崩了你。”
姜如蓝清晰地看到男子紧紧捏住拳头,以及猛地弓起的腰背线条,那一脚应该踩得很重。
没等到姜如蓝发话,罗妃倒先开口了:“你那么踩着他,估计连气都喘不顺,还怎么出声讲话?”
“你这一路上都没怎么讲话,这会儿倒替这臭小子求起情了。”那中年男子嘿嘿笑了两声,“罗大小姐别是玩碟中谍上了瘾,跟小白脸儿假戏真做了吧?”
罗妃一张俏脸冷若冰霜:“别以为首领让你跟着走一趟,你就跟我们一样了,”她微微侧过脸,看了眼身边站着的男子,“克拉,你带来的人,你管好。”
被称作克拉的男人笑了一声,抱着手臂:“我也奇怪,妃,你是不是看上这个中国男人了。”
罗妃脸色冷僵,压低嗓音道:“你觉得当着这些人的面跟我掰扯这件事有意思吗?”
或许因为看到另外两个同行的人都是中国人的缘故,克拉用西班牙语低声说了一句,尽管说得很快也很含糊,姜如蓝还是听明白个大概。克拉说得是:这件事你别想这么轻易混过去,回去我会跟首领说明一切的。
听清楚克拉讲的话,姜如蓝心里不是不讶异。她一直以为罗妃不过是被达拉斯手下收买并训练的女人,却不知道原来罗妃跟达拉斯本人的牵扯已经如此之深。是因为她的容貌吗?姜如蓝通过回忆仔细分辨着,罗妃的样貌顶多算上佳,漂亮是漂亮,却也不是绝世佳人。可是她的那双眼…姜如蓝突然打了个冷战,达拉斯早年曾有一个非常宠爱的情人,那双眼睛跟罗妃竟然如出一辙,只不过后来那个情人因为被迫染上毒瘾,早在几年前就已香消玉殒了!怪不得她初次见到罗妃,与对方的第一眼对视,心里会隐隐觉得不舒服,也怪不得达拉斯会如此看重她,不仅运用手段将她安插进入卓晨内部,而且放心大胆的让她跟几名手下一起设下圈套对自己进行围追堵截。因为罗妃不可能也不敢背叛自己的男人。
或许是感受到了姜如蓝的瞥视,罗妃又将脸转了回去,沉声命令站在大杨树下的那个男子:“你,把他双手拷起来,绑在树上。”
中年男子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一只手就利落地将年轻男子拎了起来,将枪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摸向挂在腰间的手铐子。姜如蓝突然感觉到眼皮儿狠狠一跳,因为就在此时,原本看起来奄奄一息的年轻男子突然反身一个后踢,同时用额头狠狠撞向对方的鼻骨、千钧一发之际,中年男子顾此失彼,鼻骨被击中,随后是两腿之间的脆弱部位被击中,夹在腋下的枪也应声落地。。年轻男子大概是大红了眼,见此一举压了上去,手摸到地上的枪械,抓起来高高举起,“啊”地大叫一声,径直朝着仰躺在地上的男子面门直砸下去。
年轻男子这一嗓子喊出来,姜如蓝只觉得浑身一颤,真的是池然!她顾不得多想,眼见罗妃身边那个叫克拉的男子举起手枪正在瞄准,拔下腿上的瑞士军刀,腕子一甩,另一手搂过刀鞘,径直朝着克拉何罗妃立的方向扔了过去。
其实以姜如蓝的臂力以及这种情况下投掷的准头,刀鞘几乎不可能砸中克拉或者罗妃俩个中的任何一人,但她此举并非攻击,旨在救人。果然,克拉感觉到另一边异物袭来,转眼一看,手臂转向朝着姜如蓝所在的方向开了一枪。
姜如蓝冒下腰就地一滚,一边朝着池然的方向大声喊道:“别管他了,你快跑!”
这一举一放之间,池然已经将那个中年男子砸的晕了过去,举着枪转过脸来,眼神中还带着一丝迷茫。姜如蓝见他脸上都是血滴,知道这人是被吓得魔怔了,一时间又急又悔,朝他大喊:“枪给我,你趴下!”
这小子之前只凭一身孤勇,估计连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爆发力,拿在手里的枪恐怕他小半辈子都没亲眼见过长什么样,更别提说上它的名字或者举起来射击了。姜如蓝眯着眼瞄了一眼,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M4卡宾枪,这可比克拉手里的那把手枪给力多了。
姜如蓝话音刚落,就听砰砰两声枪响,紧跟着池然身边的沙地上就出现两个小坑,还冒着缕缕白烟。池然却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姜如蓝急的差点儿呕出一口血来,她知道这是人在短时间内连续遭受极大刺激的本能保护反应,但这种情况,哪怕只有一秒钟的愣神,也足以害他挂掉一条小命,甚至连累她的。
“趴下!”姜如蓝飞快蹭动着身体,尽管借河边的草丛做掩护,朝着池然所在的大杨树直奔过去。克拉很快就意识到她的意图,姜如蓝刚又往前挪了一步,就见面前又是一道子弹掠过,同时又是一阵碎石噼里啪啦刮落的声响。
克拉的声音怒气冲冲地响起:“你这个白痴,下去做什么!”
姜如蓝也抬起头朝前望去,就见罗妃将长及脚踝的裙子挽到腰间,露出一双浅麦色的修长双腿,那双腿结实笔直,一看就知道她也经受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体能训练。从高处沿着土坡滑下,罗妃身上的紫色裙子已经沾满泥土,一头棕褐色的长卷发也沾上了树叶,那张平日里艳如桃李的脸此刻冰冷冷的,乍一看过去,仿佛君临城下的女王,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别有一番冷艳的气场。
就见她三步并作两步,格外利落地冲到池然面前,伸手取过他托在两手之间的枪,动作优雅却很干脆,见此情景,姜如蓝瞳孔猛的长大,却连一个字都喊不出。
那支罗妃拿过枪,就随手一扔,急的克拉在身后又是一连串母语的咒骂,随后,罗妃从靠近大腿根部的黑色绑带取下一把小巧的定制手枪,下颌一扬,枪口径直抵在池然的前额中央。
姜如蓝狠狠咬着牙,撑着沙地的手几乎抓出几道血痕来,她眼看着池然从一开始的木然,到后来渐渐有了反应,就见他缓缓抬起眼,最终于罗妃居高临下的俯视对上视线,池然的脸色苍白的厉害,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一个人,说不上有多英俊,但模样斯文,进退有度,温柔又有礼。这样的男人在B市那样的大都会,白领云集的中央商务区,绝对是受年轻女孩儿欢迎和追捧的,所以他在卓晨如鱼得水,是全公司上下无人不爱的开心果,单姜如蓝知道的,就有三四个女孩儿公开对池然表示过青睐,可他此时的脸仿佛罩上了一张泥浆糊上的模子似的,整张脸一丝表情都没有,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好似笑都不会笑的,整个人——仿佛已经是死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从看到罗妃拿出手枪对准池然额头的那一刻,姜如蓝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许多年后,她也经常回想起这一幕,可无论何时何地、何情形想起,无论是跟身边的人慢慢讲诉,还是自己一个人在安静的地方静静回忆,她都说不上来,当时那两个人到底对峙了多久,她只知道,那是她人生中经历的许多个漫长磨难中,最揪心、也最无可奈何的等待和煎熬。
她清晰地看到池然的嘴角缓缓勾起,那几乎称不上是笑容,他仰起脖颈,白色的衬衫被山谷中拂起的风吹的如同一面旗,那样肆意的白,尽管沾了泥沙和鲜血,依旧遮挡不住那种在阳光下几乎刺目的光芒来,姜如蓝轻轻眯起眼,就见池然直立起上身,双臂也随着这个动作微微敞开,那样的漫不经心,却又肆意张扬,他嘴角扭曲着弧度,让人看着骇然的神情,渐渐弯出一抹好看的笑来。
从开始认识这个人到现在,姜如蓝从见过池然对着任何人笑的这般灿烂。而罗妃的手竟在这一刻剧烈地颤抖起来。从手指到小臂,无法控制地颤抖,明显到即使隔得很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砰的一声闷响,姜如蓝只觉得浑身一抖,紧接着无法自抑地打起站来。从参与警队工作到现在,她曾经听到过无数枪声,可都没有这一声来得心惊胆寒。即使是当年魏徽臣中枪坠崖,她也因为隔得太远,达拉斯手下上午枪支又安了静音器,所以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只远远看到魏徽臣的白衬衫上开出一朵有一朵血红的花来。
而这一次,太近了。
她看到克拉握着手枪,从枪口射出的子弹不偏不倚刚好打中池然的左胸,她看到罗妃浑身狠狠一抖,紧跟着“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那声音太过凄厉,惊起河对岸树林里的一群山雀。山雀水蓝色的尾巴高高翘着,在清白一片的天空中划过一道道鲜亮的颜色。那一抹又一抹的蓝,与池然胸前渐渐印出的那朵鲜红,彼此映衬着,染红了清澈的河水,也染红了情人的眼。
姜如蓝从池然直立起身体的那一刻,就看出他和罗妃的不对劲儿来。她不知道她不在H市的那两天,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或者说,长久以来,她都不关注身边人彼此关系有着怎样的变迁,因为那时的她满脑子都是魏徽臣。
可当池然木然的与罗妃对视的时候,当罗妃手里的枪口对准他的前额却迟迟不开枪的时候,当池然最终笑着挺起胸膛、敞开双臂的时候,再迟钝的人也该感觉到了两人间不自然流淌的情愫。直到很多年以后,想起整件事的时候,姜如蓝也不敢肯定罗妃对池然到底怀揣过怎样的感觉,但她曾经看得清清楚楚,池然为了面前这个拿枪指着她的女人,心甘情愿豁出一条命来。
空气里渐渐氤氲起鲜血的味道,池然跌坐在原地,原本高高仰起的脖颈柔软的垂落下来,面上的那抹笑,温柔如旧的含在嘴边,整个人的身体却渐渐瘫软下去。姜如蓝看到罗妃一声接一声地尖叫着,拿着枪的手随意一扬,对着手边一排灌木丛连开两枪。她拿的枪非常小巧,一共也就能装一到两发子弹,罗妃看也不看,疯了一般尖叫着抬起手连射两枪,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包括站在灌木丛里的克拉在内。他很快捂着大腿跌坐在地,一边用西班牙语的脏话大声地咒骂着罗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