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回答,他只会弄得更狠,她根本连站都站不住,只能勉强用手抵着他的肩膀保持平衡,一面还要认真回答他的问题:“好吃…”
“专点放了一堆牡蛎的菜给我吃,嗯?”他挑着嘴角笑,居高临下地看她,好像在嘲笑她的体力太差,“是觉得我昨晚不够努力?”
“没…不是…”如果不是他说,她哪里会知道吃牡蛎还有那方面的效果。全部门的人都知道他们的领导小心眼儿又爱记仇,连开玩笑都会自动自发把他略过去,她又不是受虐狂,这个人平时体力已经好得让人头疼,她哪里会欠到自己主动找不痛快。
“真没有?”
“真的…”
“真的,没有什么?”他故意顶了她一下,放慢语速问,“把话说完整。”
“我…没有…”姜如蓝觉得这简直比从前听闻过的所有刑罚都要恐怖,“没有故意…点那种菜给你吃。”
“那为什么回家路上亲我,不是在勾引我?”某人在这种场合说话永远是不疾不徐的语气。姜如蓝在那一刻深刻懂得了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偏偏魏徵臣一向都是得了便宜卖乖,见她不讲话,就当她心虚了,还非逼着人签字画押,“怎么不回答,做都做了,现在想不认账?”
姜如蓝气都喘不匀,忍不住抬起头白了他一眼:“我凭什么要认,有什么可认的…”
他就那样吊着眼梢看她,似笑非笑的,眼角眉梢一派风流:“认不认?”
这人的动作和言语一向配合得十分到位,姜如蓝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抵着他肩膀的手指忍不住掐他,却见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依旧是那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得意样子。姜如蓝吸了一口气,只能轻声解释:“我亲你…是觉得你吃不喜欢吃的东西,样子很可爱…”
魏徵臣眯起眼,慢吞吞地问:“那你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可爱吗?”
姜如蓝被他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用看对方的表情都知道,如果她现在敢说“可爱”,结局一定分外凄惨。她还在大学的时候,负责培训的教官就曾经教导她,做他们这一行的,向来不讲求死撑到底,一定要懂得取巧,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种词语再睿智不过了。所以姜如蓝晕头涨脑地开始思考他会喜欢的词汇,扶着他的肩膀,一边摇头一边说:“你不可爱,可敬,可畏,可…唔!”
魏徵臣亲了她好一会儿,才轻蹭着她的唇道:“是不是就差说可亲可敬、可畏可怕了?”
“你饶了我吧…”姜如蓝觉得自己腰都要断了。
魏徵臣也看出她该是不舒服了,勾着嘴角停下动作,径直将人抱上了楼——这是继续大战三百回合的节奏啊。姜如蓝吓得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撒娇说:“我真的不行了…腰好酸…”
“我帮你揉。”这个时候的男人,总是最温柔的,“揉一会儿,咱们再继续。”
姜如蓝当时的心情只有四个字:但求速死。
回忆告一段落,再回过神时,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姜如蓝揉了揉眼睛,自嘲地想,明明两个人有那么多的不同,为什么她从前会一门心思地认定萧卓然就是他呢。
甜品店的东西多数比较小份,姜如蓝点了许多种,最后杯盘碗碟摆了满满一桌子,五颜六色汤汤水水,光看着就让人心情好起来。姜如蓝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兴致,一边拍照一边慢慢吃,现在这个年代几乎人人玩微博,过去因为工作原因一直没注册过账号,拍了照片也不知道该往哪儿传,就只放在手机里自己翻着看。
不知不觉,时间也消磨得差不多。姜如蓝招了一辆出租,报出地点,坐在副驾驶后面的座位上,玩起了手机。手机上存了不少照片,最遥远的可以追溯到两年多前,也有一些当初偷拍魏徵臣的照片,但两人的合影非常之少,总共也才三张。第一张是两人第一次合作,顺利完成任务,照片还是当初的同事帮忙拍的,背景是西非的沃尔特河,河流的水都是黑色的,那天又阴着天,一丝阳光也没有,当地人管这种天气叫“魔鬼的沉吟”,听起来似乎有点儿恐怖,但是在那种地方,这种天气对外来的人是绝对的福音,因为它意味着很快就会有暴雨降落。
那张照片拍得很仓促,两人几乎是一前一后错开站着,魏徵臣当时大概是觉得这种事无聊,不耐烦地皱着眉头,镜头抓拍的那一刻,他正好抬起脚要走;而姜如蓝则紧紧抿着唇,站在落后半步的位置,看着他的眼神既愤慨又委屈。事后凡是看过这张照片的同事都谑称两人是负心汉和小媳妇,因为两个人当时的表情实在是太戏剧化了。姜如蓝摩挲着手机屏幕,看着照片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第二张照片是姜如蓝自己拍的。当时两个人已经一起合作完成过几次任务,彼此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也渐渐形成了默契、有了信任,魏徵臣对于自己承认的搭档还是比较照顾的,对于姜如蓝偶尔迸发出来的女孩子特有的小心思和小情怀,基本也能采取包容和默许的态度。照片拍摄于中国东北部的长白山脉,而且是一年里最冷的时节,手露在外面用不了十分钟就会冻得失去知觉。姜如蓝还记得,当时从背包里拿相机出来,大概是戴的手套太厚的缘故,相机连着两次掉在帐篷外的雪地上,最后还是魏徵臣不耐烦地把相机抓过去捧着,她一边说笑着打圆场,一边伸手摁下快门。
这张照片里,魏徵臣依旧是微微拧着眉头的神情,乍一看仿佛十分不耐烦,可看着镜头的眼神却极静,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并不明显的弧度。要仔细观察才会发现,他当时的心情应该还不错。姜如蓝因为是一边讲话一边摁下快门的,讲话的时候腮帮子微微鼓起,事后魏徵臣一看照片就说她好像被敌人抢了松果的小松鼠。每次他这样说,姜如蓝都会忍不住对他拳打脚踢暴力相向,尽管极少有能一击即中的时候。可现在想来,他说得也没错。她当时的心情一半开心一半委屈,开心的是两个人完成工作,总算可以放个长假,魏徵臣还答应跟她合影留念;委屈的是,每次两个人拍照片,他都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好像很讨厌跟她一起做这种事。当时那种少女的情怀,可不就跟被人抢了心头好的小动物差不多吗?
第三张照片是魏徵臣拿他的手机拍的,对于他那样不懂浪漫和情调的男人来说,这样的举动应该称得上难得了。直到现在她还记得,那天正好是魏徵臣坠崖失踪的三天前,前一晚两人一齐宿在组织在哥伦比亚总部的宿舍,当时正是那里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夜里开着空调也很容易燥得睡不着。大概临近收网,两个人的心情都有些焦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后还说到两个人各自童年时的经历。也是到了那时,姜如蓝才知道,魏徵臣从小是在孤儿院长大的,直到初中上了寄宿学校才离开那儿。没有父母的音讯,被遗弃的时候身上连张字条都没有,名字也是院长给取的。认真说起来,两个人的成长经历有许多共通之处。姜如蓝很小的时候,父母就都去世了,她一直住在姑姑家,虽说要比在孤儿院长大那种经历好了许多,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自己也慢慢懂事,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
那天一直聊到凌晨两点多,两个人才各自入眠。早晨姜如蓝是被一声细微的“咔嚓”声弄醒的,睁开眼一看,就见魏徵臣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条手臂枕在她脖子下方,两个人身上盖着同一条浅色薄被,她微微侧着头,倚靠在他肩窝位置。那张照片应该是三张合影里最好看的一张。照片里,她闭着眼,蜷缩着身体紧紧靠在他身边,脸上的神情很安静,嘴角甚至是含着笑意的;魏徵臣直视着镜头的方向,毫不掩饰唇边的笑,望着前方的眼熠熠闪着光。
照片是后来整理魏徵臣的遗物时,姜如蓝从他手机里拷过来的。那不仅是两人的最后一张合影,同时也是他生前的最后一张照片。
姜如蓝轻轻吸了口气,眨掉眼睛里溢出的泪水。车窗外,夜色铺天盖地地笼下来,大概是已经行至郊区的缘故,往来的车辆并不算多,道路两旁树影婆娑,看得出是起了不小的风,远处的天空一片漆黑,连颗星星也没有。
许是看姜如蓝终于抬起头来,一直沉默的司机开口了:“小姐,你是要去烟罗山?看着天气,待会儿怕是有暴雨。”
姜如蓝皱了皱眉:“下午那会儿看天气预报,没说今晚会有雨啊。”
那司机笑了笑:“咱们这边临海,夏天里雨水频,有时说来就来,天气预报哪里作得了数。”
姜如蓝看向他:“如果下雨的话,还能上山吗?”
那司机掰了掰后视镜,笑了两声:“要不我问您呢,您是一定要上山吗?如果待会儿雨下得大了,我顶多能把您送到山脚。”
“为什么,上山的路不熟早都修好的吗?”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司机一边打轮转弯,一边说,“这座山偏偏,景色也不好,无论我们当地人还是游客都不乐意来。所以这条路当年只修了一半,后来就一直搁置着。到了半路上,再往上开就是土道。我这车底盘低,下雨天路也泥泞,我怕开上去了,下不来。”
“我再给您加点儿钱,您就把我送到半山腰的停车场就行。”姜如蓝皱着眉头,她也不是想装暴发户,可这种情况,如果真被丢在山脚下,又是黑天又是大雨,临时让她上哪找车去。
“这还真不是钱的事儿。”那司机啧了两声,“我这开车只是当个营生,您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车要是卡在半路,您让我怎么着,找拖车来一次就得五千块钱。”
好像为了响应司机的这句话,几乎没过几分钟,窗外就下起大雨来,豆大的雨滴噼噼啪啪打在车窗上,映得姜如蓝面容一片雪白。那司机叹了口气说:“我说小姐,这天气确实不好,那山上也没什么好玩的,要我说你不如改天再去。”
“我不是为了玩去的,我们公司在那儿组织了个活动,不去不行。”姜如蓝正烦着,手机铃响起来,接起来,是罗妃的声音。
“小姜,到了吗?”罗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喘,好像刚做过什么剧烈的运动。
“还没。”姜如蓝也不掩饰语气里的焦躁,“外面下雨了,司机说不上山,我这正愁呢。”
“司机说不上山那就对了。我刚做池然的车过来,到了最后车死活开不上来,卡在一个黄土坎上,你说这都挑的什么破地儿啊!”罗妃越说越气,气喘吁吁地道:“裙子白买了,鞋也白换了,刚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一只鞋的鞋跟儿还断了,倒霉死了。早知道就早点儿过来,你不知道,刚才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我整个一豌豆公主,彻头彻尾的落汤鸡!那些女人个个端得跟皇后娘娘似的。”
姜如蓝笑着调侃了句:”这么说,Boss应该带着Boss他妈一起出场亮相啊,不然上哪儿给你整二十层床垫子检验真身去。”
“小姜,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调侃人了。”罗妃娇嗔了句,远远听到池然喊了句什么,罗妃加快语速说:“哎,我等会儿再给你打电话,等到了地,你找个能避雨的地方先等着,我让池然想办法接你去。”
“要不…我就不去了吧。”姜如蓝说得很慢,这么说,纯粹为了试探对方的反应,“反正那几个客户我事先也没见过,你跟人家也聊得挺好的。”
“哎,你可别!”罗妃连忙阻止,“你这说好要来临时变卦,你让我待会儿怎么跟萧总交代啊?”
“本来就是天气不好,他们选的这个地点也不合适。”姜如蓝一副无可奈何的语气,“而且人家池然刚把车开上去,你这又让他开车下来接我,这不是折腾人嘛!”
“不折腾他折腾谁?”罗妃反问了句,随后又安抚道,“好了,你也别打退堂鼓了。反正都快到地方了,池然一上一下顶多四十分钟,你就在那儿等着,坐车里,让司机打着表。”说我,也不等姜如蓝回答,罗妃直接挂断了电话。
或许是电话里罗妃讲话的声音太大,那司机张口就道:“小姐,我这儿有把伞,您拿着等人用吧。我就不陪您在山脚等了。这时间也不早了,我老婆孩子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
说话间,又拐过一个弯,车前灯照亮前方的一小块路。依稀可以看到一个公交站牌,以及一个避雨亭。
姜如蓝付了车费,从司机手里接过伞,撑开伞走下车。
雨下得很急,且一路被风刮着,都是斜着飘下来的。姜如蓝有些吃力地打着伞走到避雨亭下,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刚八点过一点。在原地站了十来分钟,姜如蓝冷得有点儿受不住了,搓着手臂在亭子下来回踱着步。手机上收到一条信息:池然说路比之前还不好走,估计要等挺久的,你先慢慢往山上走吧,你俩应该能在半路碰上。
姜如蓝穿的鞋子跟不算高,三公分的高度,走起路来并不碍事。刚上山的这段路是比较正常的柏油路,偶尔有个小水坑,绕过去就是了。可等她走了二十来分钟,眼看前面就是一片泥泞的黄土路时,姜如蓝是真的走不动了。
拿出手机看了眼,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短信,再定睛一看,姜如蓝的心突然凉了下去——没有信号!
姜如蓝硬着头皮往回折了一小段路,依旧显示没有信号。远处突然闪过一片亮光,姜如蓝抬手挡眼,就见一辆白色吉普颠簸行驶着朝自己的方向驶来。车子在距离她只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来。姜如蓝突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她说不上来到底是哪儿出了错,可是这种本能的直觉曾经不止一次救过她的命。车前灯很刺眼,白色的车子上溅了不少泥点,静静趴卧在那儿,如同一只暂时安憩下来的兽,只等主人一声令下,蓄势待发准备发动攻击。侧面的车窗一片黑色,应该是贴了黑色的,膜纸,不妨碍里面的人看外面,但是外面绝对看不到车里的情形。
车子正、副驾驶上各坐了一个人,她看不清那两人的长相,可从大致轮廓还是不难判断出,那两个人中没有一个是池然。
下雨夜,郊外山路,临时掉头离开的司机,中断信号的手机,还有下午时罗妃缓缓举高的紫色裙子,以及不久前的安抚电话…一点一滴,看似毫无联系、平淡无奇,可是当大脑被这其中的某个景象触动,所以的一切,突然都有了精准的意义,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如同被一条线串起来的珠子,可这串珠子,是能要人命的!
姜如蓝后腿半步,转身拔腿就跑!
身后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姜如蓝扔掉雨伞,扔掉手上的购物袋、挎包,只紧紧攥着那只手机。天空突然打起了响雷,雨下得更大了,雨点砸在人脸上很疼,山间清冽的风迎面袭来,蕴含着山野间植物特有的清新味道。姜如蓝听到身后传来男人的口哨声、调笑声,以及…枪声。
如果对方用的是手枪的话,姜如蓝根本不会停下脚步。因为人在疾速跑动中被手枪打中的几率很低。可从身后的响动判断,对方用的明显是可以扫射的机枪。姜如蓝原本也不是直线向前跑,听到这种动静,立即朝左手边的树丛跑去。一片黑暗之中,眼前尽是深深浅浅的绿色,伸手扒开交缠的枝条,大步迈过半人高的野草,脸上、腿上不时传来些微的凉意,随后就是浅浅的刺痛。姜如蓝知道,那是肌肤被野草和枝条划破的触感。可她不能停。
身后,男人追逐而来的脚步声,伴随着咒骂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纠缠,姜如蓝已经有一年半没有参加过任何体能训练,再加上在雨中走了将近半小时的山路,感冒也没好利索,很快就气喘吁吁,大腿和手臂的肌肉都向大脑传达着疲惫的信息。姜如蓝紧咬着牙,依旧没能控制住牙关传来|咯咯“打战的响动,有滚烫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那是汗水还是泪。身后那两个男人骂人时偶尔夹杂着几个西班牙语单词,对方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罗妃前后不一的解释,以及下午喝晚上的步步为营,也都显示她是听人命令行事,而这个人正是一年多前与魏徵臣在同一天殒命的哥伦比亚大毒枭——达拉斯·莫拉斯。
她之前的猜测没有错,酒店地毯上的红玫瑰,电梯里收到的示威短信,还有卫生间镜子上用口红撰写的法文,那种他用左手书写法文时特有的笔法,无一不证明着一点:当年那个恶贯满盈的大毒枭达拉斯·莫拉斯还活着。
那样充满着罪恶和杀孽的一个人,一年半了,竟然一直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而她的爱人,却已经不在了。
姜如蓝一边跑,一边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水滴,从前每一次因为魏徵臣掉眼泪的时候,她都会在心里骂自己:胆小鬼,不许哭!她的爱人还没找到,她这样掉眼泪是在哭丧吗?认识萧卓然以后,每一次哭,原因都和从前不同,她因为他不肯跟自己相认而哭,因为他漠视自己的生命而哭,更为他总是逃避与自己的过去和感情而哭。可是自从前天那晚知道真相之后,她再也哭不出了。
可是现在,此时此刻,身后达拉斯的爪牙正在疯狂追铺她,从前朝夕相处的同事竟然也是他布在身边的暗棋,那个曾经被所有人以为已经在这个世上灰飞烟灭的罪犯,在这种时刻出人意料地强大起来,如同头顶上方铺天盖地抛将下来的夜色,如同这眼前看不穿的树丛和荆棘,如同脚下崎岖不平的泥泞道路,让人不能自控地从内心深处软弱下来,让人忍不住想要跪下认输,可是她怎么可以认输?她怎么能对着害死自己爱人的罪魁祸首跪地求饶?即便是死,她也不会多吭一声,可是只要想起魏徵臣,她就忍不住地落泪想哭。
这世界这么大,可她已经没有家。她的爱人,她此生的信仰和追求,她生命里曾经有过的唯一光亮,如同深夜航海时眺望的灯塔,如同人在绝望时紧紧环抱的浮木,如同她曾经无数次午夜梦回、哭着从床上坐起来时的呢喃,她的爱,她镌刻在心尖最柔软处、深入骨髓的爱恋,就那样无声地消失在这个世上,连尸体都找不到,连个念想都不给她留。
她怎么能忍住不哭,她如何能抑制心头涌起滔天的愤怒。她恨达拉斯,恨罗妃,恨她自己的软弱无能,更恨老天的不公。为什么坏人能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好人却要跟心爱的人生离死别?她幼年失去父母,从小寄人篱下,别人有着轻松惬意的青葱年华,她从十八岁起每天都在训练长奋战到深夜。她曾经以为这世界上,老天爷给她的唯一馈赠,就是魏徵臣对她的爱喝疼宠。可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小小的甜蜜赠予,而后要她偿还的是难以承受的痛。
越是哭,越是愤怒,脚步和呼吸越是沉重。姜如蓝知道这事逃跑和搏斗的大忌,可她现在整个人的情绪依旧濒临崩溃边缘。再一次迈开步子朝着前方狂奔,她突然觉得脚下一空,低头看去,苍翠的灌木丛下竟然一片悬空,下面滔滔江水汹涌流过。姜如蓝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扒拉住身体两边的什么东西。可握在手中的不是松动的泥土,就是扎根不深的小草。黑暗之中,她看到其中一个男人的脸,那个人面容黝黑,留着络腮胡,典型南美洲男人的样貌,看向她的目光中,竟然还带着一点儿惊恐。她看到他伸出手来想要拉她,另外一个男人也咒骂着凑上来,意识模糊间,姜如蓝听清了他说的话:“你快把她弄上来,不然我们都得玩完!”
复仇的海水浇熄了求生的本能,湮没了她的整个心胸。姜如蓝突然放弃挣扎,朝那两人微微一笑,松开手,任由身体顺着泥土和峭壁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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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谁比谁更悲哀
醒来的时候,姜如蓝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在疼,那种疼在她试图做起来的时候达到极致。天依然黑漆漆的,看不见一丝的光亮,只有身旁的水泛着粼粼波光。姜如蓝的冷汗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以前听一些前辈讲过,说从高处落下最怕摔倒的两个部位,一个是头,一个是腰。她坐在冰冷的水里,默默地数了十个数,试图平复下心绪,而后深吸一口气,左右轻轻摇晃着腰….还好,应该没有伤到骨头,腰部和后背磨破皮是必然的,很可能还会有大片的淤青。这都不要紧,她在野外生存的最高纪录是四十五天,只要有水、有树、有阳光,她就一定能活下去。
身体浸在冰冷的河水里,身上的裙子布料紧紧贴附着肌肤,脚掌上、小腿上、身体许多地方都沾着泥沙,她现在急需站起来,找个地方生火取暖,顺便煮些热水擦拭身体,让自己暖起来。否则以目前这种情况,如果她不能在短时间内走出这片山地,一个小小的伤寒感冒也可能要了她的命。可是她现在确实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姜如蓝揉着自己的膝盖,静静在水里坐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感觉身体积蓄了足够的力量,才撑着一块比较稳固的石头,试着慢慢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