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的碗筷杯碟从碗橱里拿出来,上桌之前,必须要用水管的水冲一遍,这还不够,得用开水再烫三遍。这样的规矩,即便是徐祝龄和德英都觉得太过了。德英害怕璟宁根本就无法适应,她是那么一个无拘无束的任性女孩儿,保不定会跟母亲发生冲突,但璟宁的反应却让德英大吃一惊。
在听了徐夫人的叮嘱后,她不过微微一笑,非常温顺地说:“没问题,妈,我烫五遍!”
没开玩笑,所有事,徐夫人要求做七分即可,她必然做到九分,或者十分。她简直变了一个人,变得远远超过德英的想象,她的勤快孝顺,无可指摘,换来了融洽的家庭氛围,怀孕的消息公布后,徐祝龄夫妇更是完完全全喜欢上了这个洋派家庭出身的儿媳。
“德英啊,你这个老实孩子,算是捡到宝了啊!”徐夫人有一天忍不住感叹道。
德英没接话,老不老实另说,这个宝却不是捡来的,是他费尽心机争取来的。因而他十分不安。
只有他能看出璟宁强颜欢笑的表面下拒人千里的疏离,她每天应付各种人与事,只要厅堂华丽,人就足够雍容。她的所有温顺,说好听点是一种妥协,说不好听,就是为了少麻烦、图清静的心机。她过得很煎熬,身体状况很差,早该停了的孕吐接着持续了好些日子,等到稍微好转,两个女友又相继离开汉口,她连夜连晚睡不着觉,越来越瘦,且饱受浮肿折磨。
德英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她好起来,快乐起来,像以前少女时期那般无忧无虑,无计可施之下他决定向一个人求助。
到宝顺路暂住了一段时间后,郑银川又搬到了德租界的一个宅子里,不再住在潘家,埋首生意,花了差不多半年时间才摆脱了难缠的官司。将近一年的时间,他过得无比低调,虽和潘徐两家也有联系,但并不是很主动。
德英不顾李南珈的阻拦,硬闯进了银川的办公室,银川抬起头,扬了扬眉毛:“妹夫怎么不带你那些打手来呀,声势会更壮一些,如果钱不够,那些人不买你的账了,我这儿还可以给你一点。”
“我没兴趣跟大哥开玩笑。”德英板着脸,将璟宁的情况告诉了他。
银川不动声色地听,太阳穴上的筋轻轻跳了跳,缓缓说道:“宁宁七岁的时候,英租界举办了一个少年钢琴比赛,她去参加,拿了第四名,得到的奖品却是最多的,因为参赛的人里就她年纪最小。工部局有个老董事非常喜欢她,将她抱在膝盖上坐着,说她是白雪公主,璟宁连连摇头,说我才不当白雪公主。老董事就笑了:你不当白雪公主那就当辛德瑞拉吧?她又摇头,说,我也不当辛德瑞拉。领事就问那你当什么呢?璟宁说,凡是皇宫里的我不要当,凡是笼子里的我也不当,我要当天上飞的小鸟。”
德英抿紧了嘴唇,银川涩然一笑:“这么一个人,就这样被困住了。”
德英道:“她算过得好的了,没人给她气受,家里疼她疼得只差放手心里了。她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要什么有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银川淡淡地重复了一下,抬起眼睛看着他,“是吗?”
“请你告诉我,我该怎样让她开心一点?”
“多带她出去走走,她喜欢在外面吃东西,就带她去外面吃。”银川撕下一张便签,迅速写了几个饭店的名字,又写了好些菜名和吃食的名字。
德英接过,道了声谢。
银川道:“对了,她不爱吃面包边缘的硬皮,她爱吃软的东西,甜的东西。她非常爱音乐,亨德尔、海顿、巴赫、莫扎特、德彪西是她最爱的几个音乐家。你家有钢琴吗?”见德英点头,银川却凄然一笑,“有也没用……她最爱弹她胡乱改编的《爱之忧愁》,还有莫扎特的《A大调钢琴奏鸣曲》,但是自从……她应该不太愿意再弹琴了吧。谁也不能让她再弹琴了。”
他的眼中闪烁着忧伤的光芒:“她的琴声是这世上最美的音乐。”
德英低下头,沉默许久,抬起头说:“你是不是很恨我?是不是想杀了我?”
银川看着他,德英笑了笑,紧接着叹了口气:“跟大哥比起来,我真的很没用。”
银川转过头看着窗外,没说话。
“方琪琪和刘程远全不在汉口了,璟宁每天闷在家里,不走动,也很少说话,我根本不晓得怎么让她开心。”
“你回去吧,我会想办法。”银川说。
几天后,一个活泼漂亮的小媳妇来徐家看望璟宁,德英在婚礼上见过,是佟春江的夫人。
佟夫人带着一堆绣活儿来,说要教璟宁给孩子做点小衣服小鞋子,就当打发时间,还可以练脑子。她说话直接,也不怕唐突,璟宁在言谈间却对她有种疼爱宽容,就像回到做女孩的时候,会关爱比她更加弱小的女孩一样。就是那种小姐妹间的友谊。但德英并不觉得佟夫人有多么弱小,相反,这小妇人像野草般自在快乐,或许这也是璟宁喜欢她的一点吧。
璟宁问佟夫人:“字识得怎样了?字典读完了吗?”
“原来半路上撂挑子的师傅还惦记着我呀。”佟夫人撇嘴道。
璟宁笑着说:“如果不嫌麻烦,就经常来我家吧,你教我做衣服,我继续教你识字,怎样?”
“等的就是这句话!”
佟夫人第二次来,带着她两岁的儿子小喜,虎头虎脑的很讨人喜欢,璟宁看着小喜,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她腹中孩子也有一个小名儿,是德英给取的,叫“小乖”。
德英当时也在,心里一抖,那是婚后第一次看到她由衷地欢喜。
德英沉浸在零碎的思绪中,璟宁已将照片放下,拉了拉他的衣袖:“发什么呆呢?”
他回过神来,见璟宁仰着脸蛋儿瞧他,便微笑道:“我在想,你没几天就要临盆了,最近千万别太辛苦,家务事别掺和了,有不舒服的地方随时说,得做好准备。我打算再请个佣人。”
她差不多就将在近日临盆,要比对家里说的日子早一个多月,德英是一直记着日子的。
“早就准备好了。”她说得很轻松,甚至有点满不在乎,“也没必要再请人,家里如果实在忙不过来,叫我娘家的丫头小君来待一段时间就好了,她从小就跟着我,很听话的。”
德英蹙了蹙眉,以为她是想给他省钱,便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小心翼翼地放到她手中。
璟宁拿起来打开一看,只见里面厚厚一叠钞票,不由失笑道:“这是做什么?我有钱用的。”
德英道:“以前你就说想要有个琴行,我当时就表态一定支持你,还记得吗?现在你是我妻子了,我更是要支持的啊。所以,我决定每个月都攒点钱交给你,等你生完孩子,养好身体,我们夫妻俩合伙开个琴行好不好?”
璟宁一怔。
德英讷讷道:“我是个无趣的人,只能用这么笨的法子讨好你,是不是很没出息?”
“不,我没有这么认为。”璟宁握住他的手,瘦削的手指在他指节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德英微微仰起脸,嘴边却是一丝无奈的笑意:“宁宁,我宁肯你骂我怨我,也不要你这样轻易就原谅了我。”
璟宁无声地叹了口气。
数日后,徐祝龄决定在家里举办一个茶会,招待政界和商界的一些名流和旧友,由徐夫人和璟宁负责布置。德英强烈反对,理由自然是璟宁受不得累,徐夫人笑着道:“妈妈生你前三天还在文书处上班呢,没事的,宁宁还早着呢,再说了,越是临近生产,越要多活动活动。”
“这是什么道理?!”德英急道。
璟宁插嘴道:“妈是过来人,妈说的话就是道理。”
德英跺足:“别凑热闹,听我的。”
璟宁道:“你要是生过孩子,我就听你的。”
徐夫人忍俊不禁,揽着璟宁的肩:“宁宁呀,你帮忙出点主意就行,采购东西的事我来安排,不会让你操劳的。”又道,“你的肚子看起来很显大,估计是个大胖小子。”
璟宁笑笑。
〔二〕
“永和行”年初在宝顺路已经先行营业,这个商行的诞生可谓历尽艰难。银川待脱离牢狱之灾,摆平富兴银号的危机,重新整顿普惠洋行的华账房,这一系列事情差不多完成之后,实际能用在永和行上的营运资金只剩下不到两万元。
新的商行,不论规模大小,总还是需要一个扎实的班底。银川以高薪及高额分红为饵,悄悄吸收了数位普惠洋行的年轻华人骨干,任命为永和行储运、业务等部门的负责人,会计部的负责人是于素怀,性子沉稳内敛的李南珈则继续留在普惠洋行,为银川在华账房当助手。
外资洋行的中国买办兼有自己的商行在清代就早有先例,“永和行”成立之初,看起来与一些寻常外庄并无二异,埃德蒙却一直很警惕。眼见着银川已开始蚕食普惠洋行洋账房的股权,埃德蒙如坐针毡,恨得咬牙切齿。为了弄走银川,他使了很多招数,生出不少事端,但银川一改往日温文之风,不禁不怕跟他针锋相对,行事作风变得尤为决断狠辣,加上心细如发,埃德蒙的花样基本上没起什么作用。
永和行最先做的生意是桐油。桐油的出口,单次最少要卖三百短吨,以永和行现有的资力是难以周转开来的,为此,银川争取到川湘鄂一些急于出口销货却毫无外销渠道的小油栈,利用自己与洋商的关系,为这些内陆货栈牵线搭桥进行代销。他推行了一种朴素保险的代销手段:找到需要进口的外国商行,由它们开具资金信用凭证,签订合同,在限定的天数内,永和行负责在中国采购好货物运送到外国,然后再向银行结汇,其中储运、提炼、出口、保险等一切费用,由外国资方负担,永和行只收佣金。如此一来,避免了油价涨跌为永和行带来的风险,也巧妙地解决了资金短缺的问题。
营业第一个月,永和行便卖出了超过七百吨桐油,第二个月卖出了两千吨,第三个月卖出了七千五百吨。在永和行成立的第二个月,银川入股的富兴银号成为富兴银行,鉴于他在普惠洋行的地位以及永和行风生水起的势头,更有佟春江这样的帮会人物作为重要股东,按商场习俗,金融界、商界的重要人物,均带着数额不小的钞票和金条存入富兴,以表庆贺。
宝顺路的公事房很快便不够用了,五月初,银川在汉口三民路设立了永和行的一个办事处。
五月底,银川在三民路的会宾楼饭店遇到了孟子昭。
这是三民路最火的一家餐馆,一楼卖小吃散食,二楼办酒席宴会,到饭点总是排长队,即便在二楼包厢,也有客人时常拼桌用餐。
孟子昭显然是没预订座位,上楼后,抄着手在楼梯口等着。银川点完菜,恰好看到他,许久没见,大钧的掌门人愈发丰神俊朗,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有朝气,眼神则稳重得多了。
“孟兄弟,”银川向子昭挥挥手,“若不嫌弃,我们可以坐一桌。”
子昭闻声看过来,脸色微变,但还是走过来坐到他对面。
“好久没见了,听说你去了一趟马六甲,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些日子了。”子昭拿起菜单。
“绿伯爵号的生意,你们大钧拿下了吧?”银川道。
“是的,”子昭很干脆地回复道,“很抱歉让你们失望了。”
“不管怎样,恭喜恭喜。”
子昭抬头,眼睛一眯:“也恭喜郑先生的永和行在汉口一炮打响。”
“这里的酱肉包子不错。”银川道。
“嗯,葵花豆腐也好吃。”
这么一来一去,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子昭端起茶杯,想说什么却没说,银川道:“她过得很好,下个月就该生孩子了。”
子昭脸色一变,似十分惊愕,银川只道他不晓得璟宁怀孕的事,也不多说,将自己的杯子跟他的碰了碰:“为了她平安顺利,以茶代酒喝一杯吧。”
子昭仰头,将茶一饮而尽。
徐公馆是洋楼,璟宁将大厅和茶室布置成了中式风格,又从仓库里将一批用楠木框裱好的蝇头行楷悬挂起来,字多的井然有序行云流水,字少的印在洒金花笺中央,显得风致翩翩疏落妥帖。两扇古旧屏风,借以将大厅分成两进,其中一进安置画案一张,放文房四宝及清玩,另一进则茶桌圈椅俱全,矮凳小几亦散置四处。小满过后,芍药盛开,花店里也尚能买到牡丹,璟宁决定将绛红芍药与白色牡丹搭配在一起,在门厅、茶室、客厅里各摆放一瓶。
除了花卉和绿植,室内的布置基本上已经全部完成。
徐夫人原本就很赞同璟宁的点子,徐祝龄亦非常满意,负手在大厅里走了两圈,连连点头:“好,好!”
待大家坐下,他方说了突然想办茶会的理由,起因是一个知交在前些日子突然去世。
徐祝龄感叹道:“当年我和睿之在东京的火车站台话别,直到火车动了,他才猴子一样跳上去,扒在门上说,老徐记得到广州看我。我至今没去看望他,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前些天他儿子写信来,说他上月去世了,我是再也见不着睿之了。人和人的缘分有时候就是这样,你都没说不再见,老天爷就让你们永远不再见,又所谓‘缘自有心’,有心才有缘。睿之活着的时候,我若真铁了心要见他,也不是没办法啊,可见还是心存侥幸,只念着以后还有机会,却没料到世事无常,就此后会无期。所以趁现在这几天稍微闲一些,让朋友们借此聚一聚,能捡起多少缘就捡多少吧。”
璟宁垂下了头,徐夫人以为她累了,便叫她回屋休息,德英跟在璟宁身后,轻声道:“父亲给孟家人也发了请柬,大概是想让两家人将心结解了,听说子昭早就回了汉口,应该会来吧。”
他言外之意,也是希望她的心结能解。
璟宁脚步没停:“他不会来的。”
她没说错。
茶会当天,孟道群由管家陈伯相陪来坐了一会儿,他身体不好,走这么一趟已给足徐祝龄面子了,来去匆匆,璟宁跟他连打个照面的机会也没有。子昭果真没有来。
这次茶会,璟暄夫妇和银川也在。璟暄带来了订购好的手信:男客每人一件开司米毛衣,女客每人一条真丝纱巾;银川则带来了一位古琴师和一位笛手,璟宁百密一疏,虽将环境布置得古雅精致,总还是少了点什么,两位乐师一到,恰为茶会增添了乐韵。客人中有清朝遗老、政客、商界名流、学者和画家,大多和徐祝龄交好,琴师弹起了《高山流水》,众人品茶听琴,吟诗填词,甚是开怀。
璟宁身体状况特殊,虽只大概应付了一下,仍然还是有些不支,她找了个安静角落坐着,做西点的厨师是从潘家叫来的,璟宁拿了一块蛋糕,慢慢品尝上面覆盖的栗子粉,捕捉到短短的一瞬自在,待璟暄的妻子邵英兰走了过来,她便放下手中的食物,和嫂子客气地聊天。英兰住在国外多年,完全不知小姑未嫁之前曾有过的离经叛道之举,不清楚她经历过怎样的伤痛蜕变,只觉璟宁温柔可亲,自制有礼,言行举止处处都体现着一个少奶奶的风度和周到,就是眼神稍嫌坚硬,有一点含而不露的骄矜——这是一双任性不安分的眼睛。
聊的都是无关紧要的话,璟宁疲于客套,硬撑着说话,睫毛时而垂下,显得雪白的脸庞尤为憔悴,徐夫人心细,过来嘱咐她回房去休息,她方得以脱身。走在楼道的时候被人叫住,璟宁转身,局促的神情从眼中一闪而过,化作和煦的笑容。
“大哥哥。”
银川往大厅里扫了一眼:“我去叫德英来。”
璟宁道:“他是主人,得陪客人,哪有陪老婆的道理,简直不成礼数。”
银川很慢很慢地笑了一笑。
这笑容让璟宁有点难为情,她极力让涌上双颊的热度散开,就像一个故作成熟的孩子,被大人看穿了自己的幼稚。她自认已是一个合格的主妇,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在银川面前,自己依旧像个小女孩,浑身都不自在。
下午三点的光透过玻璃窗穿进来,他脸庞的轮廓和那双充满关切的眼睛显得格外柔和,这一整天璟宁心力交瘁,尤其在孟道群匆忙来去后更是难过到极点,不过一直强绷着罢了,银川清晰地察觉她内心复杂的变化,如同清晰地闻到她放在门厅的芍药花的香气。
“快去休息吧……”他朝她挤挤眼,小时候每当他露出这种表情,多半是会给她什么好玩的东西。
她狐疑地看着他,银川却笑着转身走了。回到房间,璟宁特意看了看四周,猜测他会不会是让佣人送了什么进来,结果一无所获。她躺下,四肢酸痛,筋疲力尽,却越发心烦意乱。
一阵笛声影影绰绰飘了进来。
旋律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当第一个音符响起的时候,整首曲子已在她脑中完完整整地流淌了一遍。
《爱之忧愁》。
年少时自作主张将这首小提琴曲改作了钢琴曲,乱弹一气,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何曾真正明白爱的忧愁。而当终于尝到它的滋味,缠入情丝万缕,痛与乐都远超过之前想象,存留在记忆中的万般甜酸苦辣,如这圆舞曲轻快的旋律,一次又一次在心中回旋。一支竹笛竟也能将这首西洋的曲子演绎得出奇动人,虽然有个别音符不一样,调子也稍有不同,但乐音清澈无比,温柔如皎月的银辉泻地,窗外灿烂晴天仿佛被过滤成了静寂星空,星辉结成了网,变成高悬的光芒的帷幔,带着慈悲与安抚的表情,俯瞰着每一个渺小的灵魂。
璟宁沉入睡梦中,有了珍贵却短暂的宁静。
〔三〕
璟宁诞下一个女婴,孩子几乎过了十几个小时才落地,更糟糕的是,孩子出生三小时后璟宁就发起高烧,数次陷入昏迷。
同仁医院的日籍院长藤原向家属们坦言:“少夫人情况很危险,我担心可能会是子痫的前兆,从现在开始的二十四小时内,假如她出现了痉挛的症状,诸位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德英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如果确诊,几乎是无力回天。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等她死吗?!”德英冷笑道,转而看着众人,露出一种罕见的刻薄表情,“这个人连中国话都说不利落!你们信他的话吗?什么叫无力回天?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我不相信女人生个孩子还会出什么事儿。”
藤原并不生气,很有耐性地道:“我们已经给少夫人用了药物,除此之外也做不了什么了。我说的等,是等这二十四小时平安过去。病人现在需要安静,如果她醒来,你们也要让她保持平和的心情,不能让她过度紧张——少夫人失血很多,且随时可能再次引发大出血。请诸位离开病房,如果这里要留人,有一两个在就行了。我会为少夫人祈祷的。”深深鞠了一躬,离开了病房。
所有的人都震住了,病房里安静得几乎能听见输液管中的药液滴落的声响。病床上,璟宁时醒时睡,眉头却总是蹙得很紧,仿佛正经受着巨大的痛苦。
云氏忽然掩面而泣。
德英看着她:“妈,您还是走开吧。”
他神情凄惶,眼神都是乱的,说话也特别没分寸,徐夫人忙道:“为了璟宁好,大家都别在病房里呆着了,这样,德英,你就留在这儿吧。我们其他人去看看孩子,一会儿就走。”
所有人中,唯独银川表现得非常冷静,自始至终他甚至连脸色都没变一下,简直令人骇异。徐夫人话音一落,他便低头看看表,然后快步离开了病房,就似生怕多待一分钟,就会耽误他的要紧事。
云氏擦了擦泪,朝着银川的背影恨恨道:“就不该听阿暄的,叫这个人来做什么?!”
璟暄皱眉道:“妈妈,在璟宁心中他毕竟是她敬爱的大哥。”璟暄也对银川这么一走了之很不满,但他并不知道几个小时后银川还会回来。
凌晨三点,窗外暴雨倾盆,树木狰狞摇晃,病房雪白的灯光从门缝透出来,长长的光线随脚步共振,又被脚步打断。银川走得太快,以至于差不多走到通道尽头才意识到已走过了那间病房,只得又往回走,找到璟宁的病房,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手脚打着颤,也许是因为外衣已经全部湿透,也许是因为害怕,因为他并不冷,之前喝了一大杯没有掺水的朗姆酒。
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恐慌和希望在心中交战,他怕推开门看到一张空空的床,他怕永远失去她。
门打开了,徐德英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条毛巾,见他立在门外,并不惊讶,说:“宁宁醒了一会儿,一点东西也不想吃。”
“你做什么去?”银川问,将湿漉漉外衣脱下来,放到门边的长椅上,德英这才看到他怀里抱着个包裹。
“去洗把脸。”
“她情况怎样?”
“不太好……迷迷糊糊的,老说胡话。”德英声音一哽,跟着他走进去,银川没回头,冷淡地道:“我不会呆太久,一会儿还有个人会过来。”
德英一怔,旋即脸色大变。
银川的语声很轻,却强硬得不容拒绝:“她现在最希望见到的人未必是你我。那人一来我就走,你也别留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