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宁和子昭重新坐下,看着那善良的店家用托盘叮铃咣啷装着那口烂砂锅去厨房,两人的脸色都很凄郁。
他们是被宿命般的不祥之感击中了。
“为什么?”他轻声问。
“徐德英去了潘家,他说他知道我恨他,知道我根本就不爱他,可他不在乎,他可以为我付出一切,会想办法救我大哥,也会尽全力助潘家一臂之力。”
“那么你因为他说的话,因为他可以为你做的这些事,就想放弃自己的幸福?”
“我怀孕了。”她艰难地坦言,“孩子是徐德英的。这件事到目前为止只有你我知道。嫁给徐德英,是否能幸福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这是我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子昭的脸庞抽搐了一下。
她的声音很轻,每说一个字,都似要失去一分力气:“子昭,我们只能分开了。你和我之间的问题,我们两家之间的问题,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而现在我又这样……我没办法了。”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
璟宁凄然一笑,眼眶中盈满了泪:“自始至终都是我对不起你。现在这种情况,你也没办法吧?你可以为我尾生抱柱,我可以为你至死不渝,但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我……”她哽咽到无法顺畅地说完,“我没有跟你一走了之的资格了。”
他的泪水落在她的手臂上,一滴,又一滴。
这是第一次看到他哭。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哭过,从来没有。他伤心难过的时候顶多不过就是发火,骂人,吵架,或者要么就做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他从来不哭。他那么要强。
但他还是哭了,因为她说得没错,他是真没办法了。他哭着,抽噎着,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泪水吧嗒吧嗒落在桌上。
过了许久,他终于放开了她的手。
“潘璟宁,答应我一件事。”
“嗯。”
“此生此世,不要再来找我,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联系,不想知道你的任何消息,不想再见你。要断我们就断得干干净净。”
“……菜凉了。”璟宁说,她有些恍惚了,语无伦次。
他含泪看着她。
“你走吧子昭。”她揉了揉额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会过得开开心心的。”
他没动。
“徐德英一会儿会来接我。”她说。
听到这句话,他终于起身离去,没有再回头。
她因为无望而放弃了他,他也因为同样的原因,由着她放弃了他。
璟宁独自坐了很久,直到德英找来,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小心翼翼走进来,湖边的梧桐树被风吹得发出巨大响声,水雾迷蒙,将雨未雨,远处山脊与天空交接之处,透出一层薄薄的日光。
她枕着瘦削的手腕,脸蛋偏向一边,声音轻飘飘的,听起来不太真实:“你准备好娶我了吗?”
德英半晌没说话,她抬起眼睛看着他,似乎不解他为何不回应。
他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子,将手放在她膝盖,眼里是怜爱和喜悦。
“我知道你其实是不情愿嫁给我的。宁宁,我发誓,婚后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不愿意做的事。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
她的手在桌上不经意地划了一下,子昭流下的泪水已经干了。
上车后,她告诉了德英怀孕的事情。
德英脸色登时大变,转过头来:“你确定?”
璟宁苦笑了一下:“没关系,也可以跟你没关系的。”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德英有些紧张,但很快便重新笑起来,就似喜不自禁,嘴都乐得合不拢,“我是高兴,怎么能不高兴呢。哈哈哈,我太高兴了!”
璟宁直直地看着他。
德英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们还是越快结婚越好,要不然等孩子……”
“可以。”她知道他接下去要说什么,很干脆地打断。
“宁宁……有喜的事,可以拖一拖再公布,最好……最好也别跟谁说,这样可能对我们两家人都比较好,对你……对你也比较好。”他咬了咬嘴唇,说得十分艰难。
璟宁微一思忖,顿时面红耳赤。
德英忙道:“如果你不愿意……”
“你说得没错,我听你的。”
“你没不高兴吧?”德英担心地看着她。
璟宁摇摇头。
德英喜滋滋地道:“那就好,哎呀,我一定要给咱们的孩子好好想个名字。”
〔二〕
回到家,璟宁开始收拾东西,从衣柜里取出衣服,一件件装进箱子。云氏被慌张的小君找了来,见女儿这样,不禁很是生气,斥责道:“还嫌家里不够乱的,你这是上哪儿去?”
“就是因为这个家太乱,我才不想呆在这里。”璟宁没有抬头,“杂七杂八的什么人都有,看着烦。”
云氏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见不惯阿琛,但在你父亲没回来之前,阿琛对潘家还是有用处的,妈妈是没有办法赶他走啊,毕竟也没真正说分家的事。”
璟宁皱起了眉头。
云氏道:“最近家里事太多,等过些日子,妈妈陪你散散心。若是想出去玩,大不了休学,去国外待一段时间。”
璟宁忽然说道:“我已经办了休学了。”
云氏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我休学了,因为我要跟徐德英结婚。这是解决我们家麻烦的最好办法,虽然不一定管用。”
云氏一怔,坐了下来。
璟宁微笑道:“之前我不跟他结婚你不开心,现在我愿意了,妈妈又做出这个样子来。”
云氏半晌不作声,灯光下脸色灰败,细细的皱纹布满眼角,她叹了口气:“做母亲的自然是希望女儿幸福,如果你想走,妈妈可以给你钱,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哪怕永远不回来也没关系。”
璟宁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番话,十分震惊。
“我只是很害怕,这么多年,我一直活在害怕之中。我害怕失去财富,害怕失去你父亲,害怕失去你和阿暄,所以我对你父亲百依百顺,舍不得让你和阿暄去国外留学,因为我想让你们都在我身边,这样会让我觉得安全。”云氏痛苦地道,“宁宁,我之所以站在你父亲那边,有我的难处,因为我在这家里一点作用都没有,做不了主。而现在你父亲把我们一家全抛下了,而我竟然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放弃自己想要的幸福……妈妈真是没用。”
“妈妈,您一直是潘家唯一的女主人,为什么要让自己担负这么大的压力?”
云氏苦笑:“这个女主人,是我碰运气捡来的。倘若你父亲的原配还活着,这家里哪里会有我的位置?你们也不过是庶出的子女而已。你知不知道,当年盛棠把我纳为侧室的理由?——不过只是因为我的背影很像那个女人!”
璟宁震惊,沉默片刻,说道:“可她早就去世了。”
“是啊,幸亏她去世了。可这么多年,我感觉自己依旧像个小偷一样,我偷偷进了这个家,夺走了她的丈夫,成了她的替身。每次我看到阿琛,我都仿佛看到那个可怜的女人,盛棠公布阿琛身世的时候,说他是领养来的,但我怎么也不信,我见过那个女人的照片,阿琛跟她长得太像了……宁宁,你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有多煎熬,我之所以站在你父亲那边,有我的难处,因为我在这家里一点作用都没有,我给不了你们安稳富足的生活。”
“妈妈!”
云氏哽咽道:“可是今天,当你真正决定放弃你自己,决定听我们的话嫁给徐德英的时候,我却犹豫了。我的女儿,你还那么年轻,你的人生还那么长,你虽然做了错事,但我没有任何理由让你和一个你不爱的男人过一辈子啊。一辈子,这对于不相爱的夫妻来说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而作为一个妻子,她要承受远远超过她想象的痛苦。”
云氏将女儿搂在怀里,含泪道:“你以后总还会遇到心仪的男子,但一旦嫁了人,有些事情就很难再有回旋余地了。你现在很痛苦,所以你不让自己往深了去想,你需要时间好好为将来做个打算。至于孟子昭,你放不下他没关系,但相信我,当你重新找到一个心爱的人的时候,你就不会再为这段过去心痛了。”
璟宁俯在母亲怀中,一颗心又渐渐地乱了起来。她知道母亲说得对,她需要时间让自己好好想一想。这些日子她做了无数的努力去挽回和子昭的感情,但唯独没有给自己时间真正去面对内心。
时间,从哪里来?她还会有时间吗?
算了吧。就这样吧。
璟宁一咬牙,说道:“我做这个决定没受任何人的逼迫,决心越早下,或许对我越好,对子昭也越好,我拖了他太久了,会耽误他的。”
“可阿琛会同意吗?”云氏忧心忡忡地道。
“他?!”璟宁一惊。
“他不会同意的,”云氏眉头深锁,“徐家跟云家一旦搭上关系,必然会分掉他对潘家的控制,他一定会阻止你的。”
璟宁垂下头看着手里的衣服,轻声说:“不论他同不同意,他都没有支配我做决定的权利。”
窗外秋雨阵阵,雨点敲击窗棂和落叶,尽是破碎之声。屋内仅余一盏台灯亮着,银川正靠在床上打盹儿,脸白得像纸,也许是因为疼痛的缘故。
璟宁推开门,径直走进去,坐在离他不远处的一根方凳上,凝视着他。
他对她很好,而她其实也一直对他很好。
她想起了小时候,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总是惹麻烦,不爱吃饭,不肯睡觉。因为她会乱动,或者将身子蜷成小狗的样子,蜷成小狗也就罢了,她会吮大脚趾,这真是个滑稽的坏习惯,母亲怕她的牙长不好,所以让两个哥哥看着她。有一天她迷迷糊糊醒来,看到窗外投进一束寂静的光,七岁的大哥哥背靠床头柜,双腿搁在地毯上,日光映着他白净的脸漆黑的发,这是他最放松的时刻:他小心翼翼、认认真真地吃着一片西瓜。她不敢发出声音,爱上那清甜干净的气味,也想让他好好吃完那片西瓜。
但一切都变了。
“大哥哥。”她开口叫他。
银川惊醒,见到她,呼吸的速度立刻发生变化。
他要下床,璟宁道:“不必,我说完就走。”
“不可以。”他已经看进了她心里去,“不论是我还是这个家的安危,都不需要你做出牺牲,不需要你当祭品。”
璟宁没说话。
“看着我!”银川命令道,“小栗子,看着我的眼睛。”
于是她看着他的眼睛。
自那天他对她坦承心事后,她第一次正视他的眼睛。尽管如此,那双眼眸中曾流露过的依恋、痛悔、绝望、屈辱和心碎,她全都知晓。
她再次移开了目光,却听到衣服窸窣之声,银川快步走了过来,将她拉起来,拥在了怀里,火热的呼吸袭上了她的颈项。
“你,谁也不能嫁。”他喃喃道,声音打着颤,肋骨断裂之处剧痛难忍,但他不放她。她挣扎了两下,他仍是不放手。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我不会放开你。”
“你想毁了我么?”她脸色惨白,“妈妈和二哥都在家,这样像什么!放开。”
她用力甩开他,银川一个踉跄,跌坐在床沿,似有数把利刃在胸腹间乱搅乱削,痛得呼吸困难。
璟宁退后两步,说:“我婚前这段日子,会搬到方家去住,如果你还顾念着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妹之情,就请让我体体面面地嫁出去,让我有机会过上安稳的日子。”
“我从来没想过要毁掉你,如果说过去我……”他张了张嘴巴,想把语声提高一点,但他失败了,他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但还是一字一句地说下去,“我没想过夺取潘家的财产,也不会让潘家的家业毁掉,没错,我现在是有坐牢的风险,但我从没想过用你的终身幸福来交换我的自由。徐家的账我是不会买的,徐德英不论对你许诺什么,于我并没有意义。这次假释,确实是因为他的帮忙,但我没有答应过他任何与你有关的条件。我用我的性命发誓,用我死去的亲人发誓。”
“我愿意嫁给谁,跟你没关系。”
他所有的克制与冷静,所有的算计与精明,在她面前全不管用了,他近乎偏执地道:“小栗子,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意你是知道的对不对?你知道所以才想躲开我,你知道所以你才不敢面对我,对不对?告诉我,我还能为你做什么?你究竟想要什么?如果我办得到,我立刻就为你做,即便你要我死,我马上就可以死。”
“我不要你死!”她仍旧不看他,“我想要爹爹回家来,我想让潘家好好的,我想要你平安无事,我想让我们一家人回到以前那样。”
“你在自欺欺人。”
“是你在自欺欺人!”她压低了嗓子,但语声足够让他清晰地听到,“我曾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有你这个哥哥,有这个家,也因为我爱的人也爱着我,不知道从什么开始,这一切都分崩离析了。现在我只剩下了这个岌岌可危的家,只剩下了你,我希望你和这个家都好好的。请你不要夺走我这仅存的希望。”
“小栗子!”他绝望地道。
她话中的决绝更胜于目光的冰凉:“如果你要毁掉这一切,你尽可以做。但我告诉你,如果那样的话,别说兄妹,我们连最普通的朋友也做不成,我会恨你,鄙视你,远离你。假如你还愿意在这个家看到我,请尊重我的决定,我们……仍旧会是亲人。”
她快步走出了屋子,冒着雨,让璟暄送她去了方琪琪的家里。
那天晚上她的睡眠竟出奇的好。只是她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去了一座陌生的城市,她甚至记得从某个房子里走出去,沿着一条路就能走到一个熟悉的地方,那条路是她走过无数遍的。她要去某个地方,但不知道自己去那里究竟要做什么,路过一个宗祠,看到里面供奉的牌位和神龛,又路过一条人烟稀少的街,远处有山,山上是白雪红梅,她不停地走啊走,走得很辛苦,有个车夫拉着车跑过来,说:“小姑娘,我是来接你的!”她便坐上了车,车夫飞快地奔跑,风从她耳边掠过,轻柔又自由。
“还是走了好。”在梦里她这么对自己说。
但在方琪琪家住了不过三天,银川便打了个电话来,命令她:“回家,外人家里毕竟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自家住着舒服。”
璟宁没吭声。
银川又道:“我走,你回去。”
她依旧没说话,只是呼吸的节奏有一点变化。
“你不用担心我,我也不是回牢房,在汉口我有别的地方可以住,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
“你……”她终于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尽量很平静地说:“这两天我想了很多,我会努力按你说的去做……因为从小到大,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
“……你有什么打算?”
他笑了笑:“还能打算什么?把眼前这趟灾给躲了,余下也还是将生意做好,对了,还得想办法把父亲找到。”
他仍然叫盛棠父亲,她听后不免百感交集,念及他尚未摆脱的麻烦,想问,却又觉得不太合适,只得说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沉默了许久,并不回答,只说:“在父亲没下落之前,凡家里明细账目我会和阿暄一起过目,等他熟悉了,便全部交给他。我则一心一意管洋行的事。”
璟宁调匀呼吸,说:“好。”
银川停顿了一下,用尽力气,才让他自己能说出这番话:“别委屈自己,嫁过去后,谁让你不好过,我就让他不好过。记住,我是你的娘家人。”
有泪意猛然涌上,璟宁瞬了瞬目,说:“我记住了。”
〔三〕
位于宝顺路的那栋房子原本打算用来做新洋行的公事房,全按办公室的风格来装潢,热水管道是有的,烧煤的工人还没请,房间里因而非常冷,银川伤还没好,身上打着石膏绑着绷带,哪里经得住冷,更何况还只得睡在钢丝床上。南珈等人力劝他换个地方。
“先别说去不去饭店住,哪怕到与奇斋去,也比这儿舒坦。”
银川道:“璇宫的房间是以洋行名义定的,我现在去那儿不是找麻烦?与奇斋是吃饭的地方,住在那里也不太像样。不如在自己的地方,说话办事也方便。”
没带多少东西过来,无非就是换洗衣服、洗漱用具,以及被单床褥,做的暂住的打算。收拾停当,银川靠在钢丝床上翻看账本,背后垫了一个枕头。素怀去买了两只烧鸡、一些三明治和一罐米酒,回来后立刻用开水把酒温着,南珈去地下室烧了炉子,屋里也渐渐暖和起来。
素怀拆着包烧鸡的纸,银川将灯拧亮了些,更映得那纸油透透的,烧鸡也像变得更香了,不禁微笑道:
“把翅膀撕给我吃。我现在是病人,可以对你们颐指气使了哦。”
素怀笑着将鸡翅膀递给他,银川吃得很开心,素怀和南珈却甚觉凄恻。
潘盛棠是被扳倒了,从普惠洋行彻底出局了,可谁能料到事情会发展成此番局面?银川非但半点好处没捞到,反而遭遇到平生最大的挫折,闯不过去的话,几乎就会前途尽毁。
“你们觉得我能挺过去吗?”银川忽然道,好像看进了他们的心里。
南珈轻声道:“之前就跟您说过,最好的办法就是弃普惠,保富兴。可您非但不放弃洋行,反而要帮潘盛棠背黑锅,这就是我之前说的,您被儿女之情所牵绊住了……”
素怀看了南珈一眼,打断道:“怨不得郑先生,都是潘盛棠太过奸猾,狗急跳墙,想出这么毒辣的法子来反击。毕竟他是混迹商场多年的人物,我们所有人都大意了。”
银川发了会儿呆,道:“不,责任全在我。南珈说得没错,之前谢叔叔也说得没错,我被私欲所困,被复仇蒙蔽了双眼,只顾求成,所以才会栽这么大一个跟头,以至于……”他摇了摇头,不愿意再说下去。
素怀试探着道:“南京那边已经派财政专员到汉口了,也许能管点用。”
银川道:“洋人和政府,我谁都不想靠。”
“如此便很难脱险。”
银川说:“等等吧。”
素怀很着急:“都到了这时候了,光等怎么行。”
南珈沉吟道:“南京的人来了汉口,肯定会想办法拉拢各华账房的主事人,埃德蒙应当不敢轻举妄动,郑先生可以借此求得一段安全的时间,我们要赶紧想办法筹钱集资,寻帮手。”
银川甚是疲倦,不再说话。
搬到宝顺路后的第四天,富兴银号的危机发生重要转折,佟春江往里注入了近一百万巨资,足以让银号暂时挺过挤兑。银川闻此消息并没有什么喜色,相反,他更加心事重重。过了两天,他主动给佟春江打了个电话,请他到宝顺路一聚。佟春江婉言谢绝。
“您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再怎么也应当请您喝两杯。”银川道。
“麻烦还没完呢,我现在跟你见面,对大家都不太好,底牌亮太多给别人看,以后要出招就难了。酒就过些日子喝吧。”
亮底牌这话,着实让银川心里刺了一刺,这是他平生最难以忘记的教训。
“佟爷是否能告诉我,谢叔叔在哪里?”
佟春江淡淡道:“自然是在忙他该忙的事情,在他该在的地方。”
银川紧接着道:“那您是否能替我向他转达一下谢意和歉意?”
“你的谢意和歉意,我均会转达,但他也有一句话让我转告你。”
“请说。”
“他要你记住:擅泳者溺于江湖。”
璟宁的婚期将近,程远为她准备的结婚礼物是一些十八世纪的法国蕾丝,璟宁自然非常喜欢,却还是不得不告诉女友:“估计是用不着了,婚礼是旧式的。”
程远连叹可惜,但还是道:“那就以后用吧,做衬衣或礼服裙的花边。”
“我才舍不得呢,这么金贵的东西,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的。”璟宁说。
程远的哥哥是常年在中国和欧洲之间来回跑的生意人,也是璟宁等人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在花楼街有一个两层楼的商行,出售橄榄油、洋酒、香水、礼帽等洋货。蕾丝被送到他的商行后,程远立刻带璟宁去取。
花楼街入口不宽,路两边是联排的中西结合的建筑,商住两用,多半楼下是商铺,楼上是住家,又或是商行和住家混杂在一起。小石板铺的狭窄街道积着水,天气好,不少人家都在洗衣服,晾衣竿在街道上搭成架子,衣服床单如旗帜飘扬,走在其下能听见风鼓荡的声音。
商行外停着一辆车,璟宁一见便将步子顿住,说:“我还是改天再来吧。”
孟子昭和程家也很熟,生意上也时常有往来,不过程远确实没料到他今天会在。
这些日子,没人再跟璟宁提孟家,没人再提孟子昭,但长江就在那里,码头就在那里,穿梭的轮船在江上,汽笛声回荡在江风里。总是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