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的声音让他凛然一醒,幽闭在黑暗中,感觉是出奇敏锐的,他睁开眼睛,这个角落伸手无不见五指,但危险却显而易见。
一个人揪住他的手臂往上一提,银川睡觉的时候将一件毛衣穿在了身上,这时手腕上部的衣服被揪成了一团,羊毛和皮肤摩擦出火烧火燎般的痛。他被拽下床,手臂被旋扭到背后,另一人飞快走过来,这一团高大的阴影挡住了铁门外走廊里透进的灯光,光线立时随着无声的扭打晃来晃去。
“喀嚓!”肋骨断裂的声音,随着紧接而来的剧痛,在黑暗里被放大得无比清晰。
银川跪在了地上。
自胸腔里发出的呼声窒闷颤抖,浑身血液都仿佛被抽走,通体冰凉,额头却如同火烧。天花板散发着阴冷寒气,他试图睁大眼,望向前方,先是一片雾蒙蒙,紧接着便金星乱冒,他的身子不受力地向前一倾,双手撑到了地上,这原本是他非常厌恶的动作,因为白天看守朝地上吐了痰,现在他很有可能就在接触那令人恶心的痰迹。
可有什么办法呢,他被打得像一条狗,毫无还手之力。他听到自己的骨骼被打碎的声音,就像一团针,被忽然散开,往五脏六腑到处乱扎。
又有一个人慢吞吞从门外走了进来,一直走到他面前,在微光中俯视他,那个人有一张忠厚的脸。
徐德英。
徐德英伸手过来,做出搀扶的姿势,银川往旁边一挣,扶着床板偏偏倒倒坐下,像个得了肺痨的病人,艰难地喘着气。
两个打手离开的时候将囚室的灯拉开了,德英看着地上的血迹和呕吐物,绕开几步,拉了根凳子坐下,说道:“痛吧?我戳了自己一刀,那感觉可比你现在痛多了。潘大哥,你应该很清楚,挨这顿打不委屈,这叫一报还一报。徐德英没什么本事,却不是个敢做不敢当的无耻之徒,落井下石的事情我向来不屑做,但今天看你这样,我心里倒觉得释然了许多。”
银川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他将眼睛闭上,只作不理。
德英道:“我们之间的恩怨我不想再提了,自今天就此放下。我来呢,一是想来发泄一下憋了很久的委屈,二呢,是想告诉潘大哥,自从各个租界被陆续收回,对于一些实力大不如前的洋行,财政部一直在想办法让它们中国化,以我父亲现在的能力,虽不足以让你马上出狱,但至少能在一定时间内让政府帮忙解决掉洋行那边的问题。也就是说,能给潘大哥一个脱身的契机。”
他始终称银川为“潘大哥”。
“潘大哥才华横溢,又是牛津的高材生,坐牢这种事虽然不一定要人命,却足以摧毁你的声誉和前途。我们都晓得这世上没什么地方比洋行更势利了,而潘家呢,潘老爷一走了之,如果没人顶上,那真是抽心一烂。你如果能重获自由,抵得过一切损失。”
银川始终不发一言。
德英叹道:“大哥不接我的话,是猜到了我的条件是什么吧?”
他并不着急等待回答,将目光移向布满霉斑的石墙,很是感慨地摇了摇头,就好像看到银川被困在这样的地方,觉得万分不忍。
水珠凝结在潮湿的墙面,发出迟缓的滴落声。
“潘大哥,你知道什么叫因果报应吗?”德英轻声道,“以前我不太信,现在慢慢有些相信了。”
〔五〕
新月号在川江的航线即将重启,大钧与绿伯爵号在东南亚的合作也进入到最后的日程,这两件事进展得还算顺利。道群的身体大见好转,坐镇家中,偶尔参与公司要事决策,大部分时间还是用来养病休息,旧友或亲朋时常来看望,若是天气好,他很乐意陪他们在花园里喝茶说话。劳碌大半辈子,却是借这一场不合时宜的重病,享受了一点闲暇的安逸。普惠洋行以及潘家的事,道群也有耳闻,潘盛棠的失踪被传得比戏文还离奇,对大部分的传闻,道群是持怀疑态度的,可他也很清楚,这些事不论怎样对大钧都没有坏处。挺过这一番大波折后,道群觉得自己连同孟家的事业都算得上是起死回生,很是振奋。
子瞻到秋冬会犯哮喘,道群把朝南卧室让出来给小儿子,自己搬到朝东的一间屋子里。那间屋热水管不太热,孟夫人担心他受不住凉,要他去和子昭睡一屋,道群不愿意,怕打扰子昭休息。大病之后,他尤为珍惜和家人相处的时光,更对两个儿子寄予了厚望,尤其是正承受巨大压力的子昭,就像一只在风暴中硬着头皮飞翔的雏鹰,不光是孟家事业的顶梁柱,也是他孟道群的精神支柱,道群不容许他有任何闪失。
子昭回家晚,但只要看到父亲屋里亮着灯,仍旧会过去请个安,道群会给他留消夜,让他吃完再回去睡觉。这一晚亦是如此。
子昭进屋去,道群还没睡,靠在床上朝他点点头,孟夫人正在翻箱倒柜,这间屋子有个大立柜,装着一些皮货和平日里不大穿的衣服。道群向子昭指指床头柜,意思是要他赶紧喝了放在上面的一杯牛奶,子昭走去坐到父亲床边,对母亲笑道:“妈妈这么晚了还在翻什么呢?”
孟夫人并没有回头:“我记得前年你给我买过一件白狐的围领,怎么找不着了?”这句话却是对道群说的。
道群说:“不见得就放在这柜子里,你屋里不也有几个箱子么,明天再翻翻。”
“哪里来得及,一大早人家就要走了。”
子昭越发奇怪,问:“谁要走?”
“你堂姐要去东北,今儿和你三伯伯来家里坐了会儿,我见她越发瘦怯怯的,想送点什么给她。”
“哦。”
孟夫人忽然回转身来,对子昭道:“要不把那条玄狐披肩给她,等你以后娶媳妇,妈还你一件紫貂的。”
子昭笑起来:“妈妈,你拿紫貂换狐皮可不是亏大了嘛。”
“我才不怕亏,怎么样,这买卖可做得了?”
“过段时间去欧洲,我不想支公司的钱作川资,所以将披肩拿去换了些钱。”
孟夫人咦了一声道:“前两天给你晒衣服的时候我还看到了呀,好好放在柜子里。真是小气,哄我做什么。”
“就昨天拿走的,不信就去我房里翻翻。”
“真要翻出来你怎么说?”孟夫人笑道。
子昭闷声不吭喝完牛奶,站起来,淡淡道:“那您跟我一块去看看吧。”
孟夫人正待说话,道群却道:“拿些小东小西去换钱,总不是长远之计,也让人笑话。不过现在公司和家里确实有难处,要不把武昌那栋房子卖了吧,子昭走之前就把这件事办了。”
子昭看了父亲一眼。
孟夫人接口道:“昭昭现在要管的事那么多,就让他省心点,这事儿我来办。”
子昭打了个哈欠。
道群对他道:“快回去睡吧。”
孟夫人跟着子昭走出去,子昭笑道:“妈难不成真要去翻我柜子?”
孟夫人佯怒,假意要去拍他的脑袋,子昭皱眉一躲,孟夫人将手缩了回去,笑道:“我是要跟你说,明天一大早我去送你三伯伯他们一家,你早上起来后,记得守着你爸爸吃药,他虽然好了些,病情还是会反复,千万不能大意。”
子昭答应了。
孟夫人又道:“你到处走动忙活,也要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咱们这家呀,经不起折腾了,尤其是你爸爸,一点刺激也受不了。说实话,幸亏跟潘家的亲事没有成,要不再摊上他们家那一档子事儿,还不知道得乱成什么样。”
“妈要不要进来再坐会儿?”子昭推开自己屋的门,回头道。
孟夫人笑道:“不了,你好好睡觉吧。”
子昭一宿没睡着。
次日一大早,伺候好父亲吃完药,子昭便匆匆出门去。
太阳升起来,万道通明橙红的光线,如烟如雾的晨曦,水色与日光一同闪烁一起跳跃,停靠在江边的船舶随着波浪轻轻起伏,仿佛静谧是一种习以为常,惊涛骇浪不过是意外的点缀。子昭的情绪前所未有的差,但还是尽量克制,即便璟宁比约定的时间迟到了差不多一个钟头。
阳光斜照下来,高高的棚架上蒙着布,被风吹得扑扑作响,间隙里透出雪白花岗石的边缘。太古洋行正在修建的大楼距离长江不到一百米,因营造厂正在闹罢工,这片工地在早上几乎没什么人。
璟宁总算来了,眼皮有些浮肿,穿着平底鞋,人仿佛矮了一头,子昭接过她手里的提包,问道:“怎么这么晚?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家里有点事耽误了下,早知道就该让你别等我了,我坐轮渡过江也是一样的。”
子昭道:“别废话,新月号马上就要去川江了,再过几天你也坐不了了,更何况还是我来开船。”
璟宁不由一笑,习惯性地伸手去挽他的手臂,在穿过巷道步向沿江的大道时,子昭轻轻挣脱,说:“这两天我父母把我看得蛮紧,保不定有人跟着我。”
璟宁默不作声又跟着他走了几步,停了下来。
“要不算了吧。”
子昭愣了一下,没接话。
“系里有几个老师对我很好,我突然休学,很对不住他们的,其实我今天不太想去学校,”她停顿了片刻,说道,“可能我也还没太准备好。”
子昭忍着气,去拉她的手:“好,潘大小姐,我牵你的手,这样好了吧?”
璟宁将手挣脱。
子昭压着声音道:“我今天心情很差,别跟我闹行不行。”
璟宁道:“我现在真的没能力照顾你的心情。”
“那你要我怎么办?我想了那么多办法,做了那么多,我们只要一出国就结婚,你还想我怎样?”
“我没逼你跟我结婚,大可不必做出这么一副亏钱折本的样儿。”
子昭强力压制着不发作,再次去拉她的手,笑道:“怕了你了。我娶了你比捡到金山银山还高兴,什么亏钱折本,你真说得出来。小手怎么这么凉,乖,我给你捂捂。”
璟宁看着他。
四目交投,从对方眼里都读出了疲惫和倦怠,原本确定的信念忽然有点松动,心里刻意忽视的那道伤口,也痛了起来。他们都觉得很爱对方,爱是他们时常不离口的一个字,但“爱”是什么呢?那一瞬两个人都很茫然,仿佛置身于一个当局者迷的游戏,他们太幼稚,根本不会玩。
璟宁眼圈儿忽然一红,说:“子昭,我不想出国去,我家现在这样,怎么能一走了之?即便结了婚,你家还是不接受我怎么办?结了婚,你会对我家的事不问不管么?我要是向你诉诉苦,你也会像今天这样说你心情不好,要我别跟你闹么?”
子昭正色道:“你可以怨我现在能力小,帮不了你什么,但我会在能做的范围内做到最好。我想尽了一切办法,要组成一个属于我们的家,但很多事情只能一步步来。宁宁,我绝不是不负责任的人,所以不会也不敢轻易许诺什么,因为有些事情以我目前的能力真的办不到。而且……我家现在也有困难。”
“那你就先忙你家的事,别让我分你的心。”
他的怒气终于不加控制地倒了出来:“潘璟宁,公平一点!我做了这么多,你到现在还说这样皮里阳秋的话!”
眼泪在她眼睛里滚来滚去:“是,没错,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可怜我,还要跟我在一起,这对你本来就不公平。”
子昭烦闷到极点:“你除了说这些话,还为我们做了什么?”
“我想为你分担,你给过我机会么?”璟宁哽咽起来,“我大哥在监狱里被人打了,肋骨都被打断了,昨天下午刚刚被保出来,我家现在一团乱!你说我怎么办?你让我今天去退学,退学以后我怎么办?你要我跟你结婚,但你只是想让我当孟子昭的妻子,却忘记我是潘家的女儿,要让我逃避家里的一切,也让你自己逃避。你根本不想摊上我家这个烂摊子!”
“我逃避?我要逃避就不会和你纠缠在一起!”
“是我不要脸纠缠着你,行了吧?!”
子昭气极反笑:“不就是那个人挨了打吗,至于难过成这样吗?他挨了打是很可怜,但毕竟还是从牢里出来了,这不是好事么?我倒不明白了,你们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现在他也换了个姓氏,早就不是你潘家的人了,你怎么就为了他跟我闹成这样!”
“你什么意思?”璟宁指着他,将音量提高。
“别指我,我讨厌别人指我。”子昭冷冷道。
璟宁将手放下,转开了脸:“孟子昭,我对你的感情怎么样你应该清楚。很抱歉让你心烦,很抱歉我无法为你做什么还一味地要求你照顾我的心情,很抱歉我指了你。现在请你给我走开。”
子昭转身就走,但只往前冲了不到三四步,又重新回到她身边,将她用力搂入怀中。
她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哭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
他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不断柔声安抚,他太年轻,虽然聪敏,却天性单纯,涉世未深,毫无准备地挑起家里的重担,这重担上又多了一个她。
“我要你做我的妻子,你的家也是我家,我不会不管的。”他不停地说着,见她平静一些,便携着她的手道,“走,我们过江去。”
她听话地跟着他走,脚步轻飘飘的,额头渗出了汗,这已经是很凉的秋天,她却时常突然就发热。子昭察觉她在哆嗦,尽量语气轻柔地问她又怎么了,生怕她误以为他不耐烦,简直赔尽了小心。璟宁只觉无比绝望,说:“我还是去坐轮渡吧,我那个……那个什么了,不太方便,不舒服。”
子昭凝视了她一会儿,道:“真不要我陪?”
她摇摇头。
他只好说:“回去的时候到码头来跟我说一声,我今天到下午都会在。”
璟宁嗯了一声:“那你快走,我慢,跟不上你。”
“记住一定要来找我,我还有东西要给你,不来可就没了啊。”他故作神秘地说。
她说:“你好啰唆。”
子昭嘿嘿一笑,其实十分烦恼,加快脚步走了。
一辆车驶过大道,车轮与道路摩擦,发出嗡嗡的声音,璟宁觉得晕,脚下的地面好像舞厅的地板,有几百双脚在上面同时跺。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有货车开过,铁条子叮当作响,怎么这么多的车,一辆接一辆,汽油味浓得散不开;曾经温柔地、光芒万丈地笼罩她的碧蓝天顶,突然要恶狠狠地压下来。
她胸口急促起伏了两下,开始呕吐,吐完了,就跟被抽了筋似的,踏一步都要使出全力。
她撒了谎。
她最终没去坐轮渡,也放弃了去找子昭;她也并非来了月事,恰恰相反。
她怀孕了,孩子不是他的。
在潘家还没出事时她就发现自己有点不对劲,出于不祥的预感,她偷偷去了一个偏僻的小诊所,最终确定的一刻,宛如五雷轰顶,立即清楚自己已没有了与子昭继续下去的资格,本就辜负过他一次,这下来了一次更狠的。她自欺欺人了一段时间,晚上做梦,梦里的自己并没有怀孕,她在梦中庆幸无比,一醒来却被深沉的绝望笼罩——身体的反应在早上太明显了。
将孩子打掉,她是不愿意的,也许是因为害怕,连死一只鸭子她都会难过很久,何况亲手杀掉一个人,更何况那个人是自己的孩子。每一天她都被愧疚、恐惧和强烈的不舍折磨得无以复加,子昭为他们的未来每做一点努力,她的痛苦便加深一层。然后便是盛棠失踪,银川被捕,家中大乱。然后便熬到了现在。
梧桐树的枝条窸窸窣窣摆动,潘公馆大门口照旧停着几辆汽车,除了巡捕房的,从昨天又起多了一辆——银川被保释回家的时候,是由徐德英陪着的。云氏没下逐客令,既因没这能力,也因潘家的烂摊子确实需要人收拾,潘盛棠的黑锅需要人来背——背黑锅的人被抬进了屋。
谁也没有想到徐德英会跟在于素怀等人的后头,悄无声息,面上却做出一副堂堂正正的神情。
这个世界颠倒混乱毫无章法可言,璟宁觉得骇异。此时此刻,她坐在黄包车里痴愣愣地盯着家门看,仿佛不论下不下车,都会有一个深渊不动声色地等着她。
从那天起,她不再与子昭联系,直到他找上了门来。
第七章 离伤
〔一〕
一罐土鸡汤,一盘炒蔬菜,一盘炒才鱼,还是以前常吃的老三样。
店家上了菜,便出去拿了根凳子坐着,一边晒太阳,一边补着一张破渔网。
“我们先吃饭吧。”璟宁端起碗,盛了汤,放在子昭面前,“你喝点汤,穿得这么少,肯定凉着了。”
他并不动,以质问的眼神盯着她。
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平日为了方便,总是她主动联系他,自那天她爽约之后便再没出现过,也没再跟他联系。子昭没忍住,给潘家打去了许多电话,要么是云升接,要么是她二哥接,要么说她睡了,要么说她出去了。潘孟两家的过节,潘家是理亏的一方,所以对子昭始终保持着客气和礼貌。子昭被焦灼不安折磨得几乎要疯了,失去联络的这几天,他把所有最坏的情况都想了一遍,甚至一度以为她被他们家的人给害死了,她骨子里的决绝和那柔弱外表下的任性绝对有可能让她做出过激的事情。
他最终还是找到了潘家去。让门卫去报了个信,璟宁竟很快便出来了,拎着一个提包,白色羊毛大衣横放在手臂上,说:“我们去一趟武昌,坐你的船吧。”见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将包递给他,慢慢穿上了大衣,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次约会。
子昭没告诉她,在见到她的这一刻,自己腿都是软的。
他忍着极大的怒气,话到口边也不过只是说:“你太过分了,害我担心得要死。”
璟宁笑了笑,说:“我们去吃鱼,还是那家馆子,这顿我来请,你说好不好?”
他说:“好。”
她看起来很疲倦,路上什么话也没说,下船换了车以后便靠在座椅上打盹儿。他不逼迫她,耐心地等到了现在。
“为什么不来找我?”他终于问。
她有些怔忡,移开了目光:“子昭,吃完饭再说吧。”
“现在就说!”
她苦笑了一下,叹了一口气,旋即正视着他,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们分手吧。”
子昭的手本搁在桌上,听到这句话,顿时握成了拳,青筋突出,不停颤抖。
“这句话你说了不止一次。潘璟宁,再这样下去就没意思了。”
“这是最后一次。我是认真的,我今天以我这辈子的幸福、以我这条命向你发誓,我是认真的:孟子昭,我们分手吧。如果有半句话不是出自真心,我必遭……”
“住口!”他颤声道,“不许再说下去。我不想你死,即便真的分开,我也不要你过得不好。”
两行泪无声地从璟宁眼中落下。
“别哭,”他说,“不要露出这么一副无辜的可怜样,我讨厌这样的表情,你作弄我还不够么?如果你还念着我们有过一段情,如果不想我难过伤心,就别哭。”
璟宁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前缓缓跪下:“对不起,孟子昭。我对不起你,这辈子都对不起你!”
他轰的一声站起来:“潘璟宁!你究竟想怎样?你没有良心!”
她仰望着他,嘴唇颤抖,满脸都是泪。
“好,”他扑通一声跪下,一双眼宛如着了火般通红,“求求你,我求求你,潘璟宁,别再折磨我了!我求你了!你要我向你磕头么?要么干脆你杀了我吧。”
她哭得浑身发颤,手撑在地上,慌乱地抓了几下,却终于还是伸向了他,抱住他的肩膀。
坐在外面的店家听到响动,在门前悄悄探头一看,登时目瞪口呆:这一对年轻的小情侣今天又犯了什么邪病,竟跪在地上抱头痛哭?上一次这小姑娘跳了湖,难不成今天还得闹一出新花样来?不由得害怕之极。
“那个……”店家小心翼翼劝道,“我说先生小姐,你们……千万别想不开啊,我这……我这做个生意不容易,上次小姐你跳湖,给你用的被子和床单,都还没换成新的呢,钱不好挣,日子不好过,这个命吧,还是得好好留着啊……”
他好心相劝,说话却颠三倒四,倒将悲伤欲绝的气氛打破了些许。
璟宁竟然笑了一下。
店家笑道:“哎呀,这就对嘛,小两口啊就得说说笑笑的,老是闹别扭怎么行咧?笑了哈,笑了就好啰!没事了啊,能有多大事儿啊……”
还没说完,只听咔哒一声响,然后是更响的一声。
“哗!”
盛鸡汤的砂锅莫名地碎成了两半,肉和汤洒了一桌。
店家瞠目结舌,呆住了。
子昭将璟宁拉了起来,让她看看这桌上一片狼藉,用玩笑的口吻道:“臭小妞,害我一口汤都没喝着,我该怎么罚你?”
店家忙笑道:“没事没事,厨房里还有,我去盛出来。这锅坏了也能补好的,用米汤就能糊起来。”赶忙去收拾,还说了些碎碎平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