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门口,说道:“父亲去武昌疗养了,我们潘家人商量了一下,都不希望你回去住,这样相处太尴尬了。你也说你可以离开,我想你应该已经有合适的住处。如果还是想住在潘家……不,你应该不会愿意留在一个不欢迎你的家里。”
“阿暄!”
璟暄眼中却落下了泪:“大哥,你走得太快太远,我们都追不上了,保重吧。”
“站住!”
璟轩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不会脱离和潘家的关系,绝不会。”银川大声说。
“你已经脱离了。”璟暄悲凉地道,快步离去。
窗外的光在地板上折成几道细细的线,缓慢地移动,银川木然地看着那些光线,看着它们一点点黯淡,看着一重重渺茫的情谊和记忆,随着光线慢慢消失。
他起身换了衣服,下楼去一直应付到午宴结束。素怀与南珈忙着打点记者,尽量让那件尴尬的意外最多只留在口头上,客人们走后,银川让饭店做了一碗牛肉米粉,自己独自坐在一张大桌前吃。
谢济凡从外面走进来,拉开银川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银川没抬头:“谢叔叔稍等,我中午没吃饱,有什么事您让我吃完再说。”
“嗯,你慢慢吃。”
他额发垂下,盖着白皙的额头,睫毛很长,狼吞虎咽吃东西的样子依稀还有一丝天真的情态,他看起来真是饿坏了。
一碗米粉三两下就吃光了,银川用餐巾擦了擦嘴,不无歉意地道:“谢叔叔,上午潘盛棠的声明,确实有一些语焉不详之处,没办法,一来我不愿意让太多人知道我父母的隐私之事,二来,与潘家保持表面的亲和关系,对我目前在洋行是有好处的……”
谢济凡抬了抬手:“做生意,过日子,人的背景简单些好,如果你在外人眼里是一个城府很深表里不一的人,即便顶着个为父报仇的孝子之名,将来生意上也会遇到很多阻碍。权衡利弊后这样处理,本无可厚非。”
“但……我怎么觉得您好像在怪我。”
谢济凡摇摇头:“我只是想知道你下一步怎么走?”
银川沉吟道:“现在各个势力太分散,需要将有用的股份集中起来。我要清理华账房。”
“所以你让佟春江帮你往邵慈恩的货仓里放鸦片,所以你用类似的办法逼许静之等人卖股份给你?”
“佟爷可是您介绍给我的朋友,您说过必要的时候我可以请他帮我。”
谢济凡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是的,这事儿怪我。虽然我和他交情很深,但说实话,一想到你现在做事的方式,我还是有些痛心。”
银川的脸沉了下来。
“阿川,你高兴么?”谢济凡转过脸来,看着他。
银川僵硬地斜了斜嘴角:“自然高兴。”
哐当一下,联排的长窗有两三扇被风吹得震了震,黄包车的铃声、汽车的喇叭声脆生生地蹿了进来,陡然出现的声响并没有缓解他表情的冰冷淡漠。
谢济凡道:“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我需要拥有华账房的绝对控制权。如果您愿意,您可以给我您百分之四十的股份,请放心,我绝不会让您吃亏。”
谢济凡不可置信地看着银川,但又非常明白他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个长时间一无所有的人,如此无所不用其极地积攒让他觉得足够安稳的东西,并不奇怪。
谢济凡斩钉截铁道:“我不会给你。一星半点股份也不会给你。这一次我不会站在你这一边。”
银川蹙了蹙眉,挺直了背脊:“没关系,不管怎样我都永远会记得谢叔叔的恩情。”
“你父亲于我有恩,但他从未要我回报过,我为你做的一切,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能心安理得,我不需要你来记。不给你股份,不是不信任你,也不是真的不愿帮你,只是我觉得你需要放缓步子。银川,如果当我是长辈,有句话希望你能记住:有人飞奔着往前走,有人被甩在后头,走在前面的未必是赢家,因为前方很可能是悬崖,我希望你慢一些,看着路。”
银川无声一笑,正要说话,一个侍应推开门道:“潘先,哦不,郑先生,有一个电话找您。”
电话是云升打来的,听筒里传来嘈杂的声音,云升扬着嗓子问:“大少爷,能听见么?”
“你不是陪老爷去武昌了么?”
“已经在这边的码头了,正等车开过来。老爷突然想起一件事,非要我马上给您打电话。”
“说。”
“老爷说,收购启润商行之前,他还有一份评估的文件放在卧室书柜里,他要你今天回家后一定记得看一看。”
银川握着听筒的手立时一紧:“他身边还有谁?”
“护士陪着他,司机去开车了。”
那份报告其实早在上午就已经由潘盛棠亲手交到了银川手上。
谢济凡站在不远处,见银川扶着电话桌发怔,眼睛异样的亮,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眼神:那种不掺一点假的,最真实的惊慌。
〔三〕
生活总比戏剧还要离奇。潘氏家族在1932秋天给汉口的市民提供了足够议论好几年的谈资。
潘盛棠失踪了。这个病恹恹的老人,在武昌码头支走了管家以及照顾他的护士,消失在穿梭的人群中。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太像是被绑架,不论潘家还是警方,在接连几天内没有接到任何索要赎金的信息。随着时间推进,潘盛棠自己出走的可能性大了起来。
“还有一份文件在卧室书柜里……一定要看一看。”
这是潘盛棠失踪前交代给云升的一句话。
书柜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文件,连账册也没有,书全被清理出来堆放在地板,第三层的内壁有一个小小铜质拉环,往外一抠,咔哒一声,书柜内壁似乎动了动,再一推,一个狭窄的黑洞仿佛一个细长的眼睛,缓缓张开,静静地凝视着来人。
云氏低呼一声,向后便倒,璟宁和璟暄抢过去将她扶住。每个人都被眼前的情况骇住了。
探员的手电往密道里照了照,潮湿的霉味很呛人,但绝没有尸臭,一级一级狭窄的台阶往下延伸,仿佛通往幽冥。两个探员大胆地下去查看,发现这个密道应当是房子修建时便有的设计,巧妙地利用了欧式建筑宽阔的楼道间隙与拐弯处的空间,一段狭窄的小路之后,是一个相对宽敞的密室,灰色砖墙,有电源开关,摁下后一盏灯闪了两下就亮了。
一个桌子,一张椅子,一个书架。像个简陋的办公室,此刻显得尤为诡异可笑。桌上放置几份文件和一个灰扑扑的算盘,探员拿起算盘擦了擦,算珠油光透亮,每一颗顶部均有一点点凹陷,显然是主人长期使用造成的痕迹。书架上是账册,很多,只有少数几本生了霉,可见它们要么是常被翻看清理,要么是常被更换。桌上的文件被带出来给潘家人看,从笔迹推断出在那幽闭空间办公的人就是潘盛棠本人。密室的另一侧,是一段约一百来米的狭窄小道,一直通往潘公馆围墙外,出口被茂密的灌木掩盖着。
潘盛棠的肺病未必是在洪水那年得的,他常年闭门不出似乎也有了新的解释,他的失踪,或许另有意义。
“这个人得有多爱钱呐。”两个探员交头接耳道。
密室里所有的文件全搬了出来,基本上全是各种生意的明细,每天大概又挣了多少钱,收益增加了多少,还有开销,甚至连家用的开销也在里面。没错,是潘盛棠记的账,他自己的账。
潘家乱成一锅粥,直到深夜警察也没走开。
仆人们窃窃私语,眼神里闪动着兴奋,云升颇有些威严气势,仿佛现在这家里唯有他尚有主持大局的能力,尽管他的胳膊上绷带还没拆,但他呵斥扶着门框看热闹的小君,语气依旧中气十足。云升命令小君和另外几个仆人赶紧去准备招待警察大爷们的茶点,又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到璟暄和一个探员身前,故作亲密地凑到璟暄耳边道:“我觉得老爷的那些账本子应该先让潘家的律师先看看,不能轻易给外人翻……”
“金探长!”璟宁的声音忽然响起,她脸色苍白,眼睛下有浓重的黑眼圈。
和璟暄说着话的探员向她颔首一礼:“潘小姐有什么吩咐?”
璟宁犹豫了一下,说道:“既然你们刚才也说父亲不像是被人绑架的,而且也没什么证据证明我大哥,”她顿了顿,重新道,“没证据说明郑先生和这件事有关系,为什么还不释放他?”
“失心疯了么?”璟暄指着璟宁怒喝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怎么还会想着帮他?!”
“他是个好人!他没有罪!”璟宁声音颤抖,“我可以不认他当大哥,但他从来不是一个坏人!二哥哥,他也救过你的!”
“他别有用心!”璟暄怒道,“你这个傻子!”
璟宁执拗地看着金探长,浑然不理他的责备,金探长想了想,待云升走开,方平静地道:“潘小姐,我们扣押郑先生,并不是怀疑他绑架了您父亲。相反,我们有足够多的证据证明他和你父亲失踪没有关系。”
“那么为什么……”
“普惠洋行有一些资金上的漏洞,是你的父亲潘盛棠先生造成的。假如潘先生没有失踪,被带走的人可能就是潘盛棠先生了。潘小姐应该知道,你父亲已将他在洋行的所有职权包括股份转给了郑银川先生,现在郑先生——这位还没有和你们分家的郑先生,必须代潘先生补上这些漏洞。”
他说到这里,连璟暄都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多大的漏洞?”
金探长嘿嘿一笑:“洋人什么时候真正信任过中国人?这漏洞如果不大,何以通过工部局向我们施压将郑先生悄悄扣下?不就是怕他也跑了嘛。可怜郑先生倒霉,如果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估计真得替潘盛棠先生顶罪了。”
璟宁觉得胸闷,脚步虚浮地走到沙发边坐下,大门开着,门厅里刮着穿堂风,寒意森森,她双手抱肘,瑟缩了一下。璟暄走过来,将撂在一边的披肩盖在她身上,叹了口气道:“妹妹,潘家需要我们俩振作起来。”
“这个世界真可怕,人心更是可怕,”璟宁喃喃道,“原来我们根本就不明白父亲在想些什么,从来都没有明白过……他可是我们的父亲啊!他有没有把这个家当成家?我们算不算他的骨肉亲人?为什么要把这一切弄成这样。还有大哥哥……”她忽然顿住。
璟暄默然了一会儿,说道:“也许父亲的目的就是想要现在这样的局面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大哥也为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我也希望他能想出一点办法,脱离此刻的困厄。可是宁宁,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也不应该做。”
警察站在客厅,从佣人端来的托盘里拿饮料和食物,这间屋子在潘盛棠失踪后曾挤满了陌生人。这是璟宁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是她的家,这里曾发生过许多事,愉快的不愉快的。
她从未想过会眼睁睁看着警察将银川从这里带走。
那时银川刚刚从外面赶回来,家里很乱,她和璟暄以及母亲将父亲的失踪怪罪到他头上,说了很多绝情的话。他不反驳也不回应。晚上警察就来了,不由分说地要带他去警局,没有解释是什么原因,但他好像什么都知道,立刻便很配合地跟着警察往外走。
云氏一路追到外面,高声叫好,就像打了胜仗,她又哭又笑地道,快看看,这就是他的下场,这个忘恩负义的小骗子!老天爷看着呢,天网恢恢啊。
银川回头,面容平静,目光在寻找着谁,但他失败了,因为璟宁躲在门厅的一个博古架后头,他默不作声地走了几步,再次回头,她恰好探出身子被他看到,无法辨清他处在黑暗中的表情,她只听到他响亮的声音:相信我!
相信他什么呢?相信他是清白的,还是相信他那份永无法得到她回应的爱情。
就是在那一刻,她发现心里有一只蜘蛛,也许它早已经出现,只是未曾被察觉,它悄无声息地织着网,慢慢地爬,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爪子轻轻地攥着心,不致命,却足够让她痛。
〔四〕
银川的笑声是沙哑的,一边笑,一边抽了好几口烟,像肚饿的人吃饭,带着一股凶狠。关押他的这间屋子空气窒闷潮湿,他挽起了袖子,松开了领口,肩背和膝盖却觉得寒冷,偶尔一吸气,嘴唇会轻轻颤抖,连夜失眠让他憔悴不堪。
这是他被秘密关押的第九天,于素怀和李南珈通过佟春江的帮忙,终于见到了他。
他不停在笑,好像听到了一个滑稽无比的笑话。
“是的,密道就在他卧室,书柜里有机关。”素怀道。
南珈则用开水涮了一个茶杯,给银川泡了杯茶,银川端起喝了一口,笑道:“潘家所有人都不知道?是啊,连我都不知道,还有谁可能知道,除了潘盛棠自己!真是太好笑了。真是百年难遇的奇人。像他这样自私寡毒谁也不相信的人,何必要有一个家庭?这不是给他自己找难受么。”
素怀苦笑道:“听说警察在书房发现密道的时候,潘家所有人都在,潘夫人当场就晕倒了。”
银川又是一阵笑,但笑着笑着,渐渐沉下了脸:“那栋房子的旧主是个英国人,工程师也是英国人,有密道不足为奇。在中世纪的英国,这些密道用来逃生或留给传教士出入,到了我们这儿,潘盛棠用它来当他真正的办公室了,那里应该是让他觉得最可靠的地方。真是可悲又可怕!”
他阴沉着脸,扫了一眼桌上放着的一张电文,上面写着两个字:
“傅病。”
这是富兴银号内部的密文。近十年间,华中军阀混战,银钱业对金融上的风险十分警觉,一有风声或变动,便会立刻将各暗语发给各分号及主要负责人。
“傅”是富兴的代称,“病”,是指有挤兑的风险,若是“病重”,则为该分号停兑,“病故”则为停业。现在富兴面临的只是三种危机中最轻的一种,但由于它已在一年内遭遇过官办银行发起的两次恶意挤兑,若无强硬资金作为后盾,必会面临灭顶之灾。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素怀咬咬牙,说道:“密道被发现后,潘家周围就被军警把控着了,潘家人凡是要出入,必然有人跟着……不是为了保护他们,实质上就是软禁,怕他们也像潘盛棠一样跑了。”
“他们的生活和安全是否成问题?”
“除了出行不太方便,其他还好。”
银川松了口气。
素怀继续道:“两年前潘盛棠在麦加利银行外差点被刺杀,之后便很少外出,但潘盛棠不止掌控了明面上的生意,暗地里可能已经对您有所怀疑,所以瞒着您做了不少事。”
“他做了什么?”
“前年冬天,他替埃德蒙私下打通了和陆军总长的关系,搞到批文,包下一条铁路支线用来运煤,他负责总理经营,所有收益上交洋账房,每年按规矩拿买办该拿的佣金,以洋行外庄的名义单设煤栈,独立会计部。这件事没有让华账房知晓,打通关节的钱是他自己出的。去年底,军队派系斗争激烈,强行将铁路收走,煤栈则开始清理账目,进行财产交割,到今年夏天差不多结束……”
银川忽然道:“钱少了?”
素怀微微露出震惊佩服之色,点了点头。
银川冷冷道:“老狐狸看来真是被我气极了,不光报复了我,还报复了埃德蒙。他带走多少钱?”
素怀的脸色很难看:“除开一切开支和员工遣散费,一共一百七十多万。”
“一百七十多万,”银川重复了一下,“将近两千两黄金。”
“显然这笔钱是存在潘盛棠自己的账户里,尚未交接给洋行或者埃德蒙。在他失踪当天下午从麦加利银行点金库转走了,不过并不是提现,而是汇到了汇丰银行的一个账户里,詹姆斯找到汇丰去打听了下,但汇丰口风非常紧,除了说这笔钱尚未被提走之外,别的就什么也不透露了。潘盛棠是煤栈的总经理,煤栈作为外庄挂在华账房名上,您现在是华账房的接替者,又是潘氏家族的当家人……可能没有办法脱开干系。”
银川嘿然一笑:“除非我放弃总买办的位置,除非我和潘家彻底断绝关系。”
素怀不太敢看他,轻声道:“用处不大。先不说事后再撇清关系已为时已晚,这些业务发生时您是副总买办,依旧有责任。另外,潘盛棠挪用资金用来买公债的事,您是共同参与了的。您用来要挟潘盛棠的把柄,埃德蒙为了自保,同样可以用来要挟您……”他顿了顿,想了下合适的措辞,“现在埃德蒙凭空少了一大笔钱,必然迁怒于您,不可能让您全身而退。不过现在他倒是说,洋行不打算真的上法庭,只想解决问题,这是在暗示希望这件事私了。”
银川沉默了好半晌,问:“我还有钱能补上这个空么?”
素怀道:“之前为了五百万现钞的发行权以及印钞的花费,我们已经用掉八十多万,剩下的钱需要继续让富兴用来应付挤兑,要不然,别说办银行的事泡汤,富兴银号……”
“会破产。”银川涩然道,“如果将那笔钱拿出来给普惠,银号则会被釜底抽薪,我依旧会坐牢,且声誉扫地,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骗子,在商界永不能翻身。”
南珈之前一直没作声,此时方道:“郑先生,也许您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银川蹙眉:“你要我舍掉普惠?”
南珈点点头:“对,不必管普惠,也不必管潘家,只尽全力保住富兴。普惠那边如果撕破脸上法庭,您也不是第一责任人,顶多判几年,我们再想想办法,还可以争取让刑期减短一点。”
“你想让我坐牢?!”银川大声道。
南珈静静地看着他:“如果不可避免,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您就当苦修一段时间,或许许多问题,您自己也能看得更清楚。”
银川紧紧盯着他的脸,揣测他的言外之意,南珈非常冷静,目光中甚至透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风从灰墙裂罅里钻进来,冰冷彻骨,银川搓了搓眼睛,说道:“我这两天一直在想,潘盛棠不管演得再好,他的病绝对不是假的,他一个人跑不了。我想了很久,接应他的人里,目前最可疑的只有一个。”
南珈和素怀不约而同问道:“是谁?”
“吴丰林。他也许根本就没离开汉口,说到上海去做生意只是一个幌子,用来障我的眼。是我太疏忽了,把很多事情都想当然,我怎么就能相信老狐狸那么容易就孤立无援?我怎么就不想想,他一个人带着那几个不靠谱的经理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收购了启润?那个密道……如果他不透露口风,估计我们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有密道这件事。他真的很厉害。”银川笑了笑,由衷地、不带一丝自怨自艾,却又充满自嘲,“没错,是我活该。”
他是绝不会允许自己陷入低落情绪的人,定了定神,道:“告诉佟爷,请他想办法找到吴丰林,我知道这不容易,但一定尽力找,另外,让他帮忙解决一下富兴银号的问题,能解决一点算一点,毕竟他也是股东之一。还有,带话给云升,让他将潘家人照顾好。”
素怀犹豫道:“这个人一直很不老实,您不怕他落井下石?”
“跟他说:只要我还活着,他的那些产业,我会叫人替他收拾得妥妥当当,不会出一点问题。我不是何仕文,坐牢不会要我的命。我过得不好,他的那点小产业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他不是没吃过苦头。”
素怀应了,站起来道:“郑先生,我们得走了。”
南珈道:“箱子里有换洗衣服,另外还有两床被褥,全交给了看守,他会给您的。”
银川欲言又止,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期待,南珈想了想,还是说道:“是潘小姐给您收拾的衣服。”
银川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于李二人离去,看守将皮箱提进来放在桌上,手搭在箱子上,望着银川龇牙咧嘴笑了笑,银川脱下手里的表递给他,说:“真是麻烦您了。”
看守将表揣进衣兜,银川则将箱子拉近身前,看守转身出去,两分钟后提着一床被卷过来,放在窄小的床板上,用聊天的语气说:“看着挺宽的,对折一下再铺,睡着软些。”
银川没有吭声,也没看他一眼,盯着已被他打开的箱子。
看守又道:“您想不想吃点什么?”
银川的手指缓缓落在柔软的衣物上,轻轻划动,四件毛衣是他平日常穿的,里衣里裤则用单独的一个小布袋装着,袜子被卷成圆球,一个个塞在空隙。另有五个苹果,以及一本英诗选集。
看守绕过来道:“哟,这么好的苹果,我尝尝。”伸手就拿,银川抬头看着他,眼中露出杀意。
看守一愣,将手放在脑后挠了挠,笑道:“开个玩笑,哈哈,开玩笑。”边说边往外走,在门口回头看了下,消瘦的年轻人形单影只地坐在囚室中,如同一棵冷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