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在宗人府门口而落,这里曾经与十三一起住了半年多,墙高不可攀,门口的两只石狮子,张牙舞爪,面目狰狞。我抱着包袱,把十三的腰牌往牢役面前一亮,铿铿然道:“奉怡亲王之命,前来探视阿其那,劳烦带个路。”
他们接过腰牌,细查了一下,立刻恭敬地道:“上差里边请!”我顺手又塞给他一张银票,笑道:“这是给各位兄弟买酒的!”
他先是推辞,见我面露微色,忙趁机放入怀中。使了钱,又加上十三的腰牌,他顺速把我带到一个小院落里,一路无阻,也没了探试的时间要求。
与上次那院大同小异,听到院门落锁的声音,心里反而踏实了些。敲了敲门,也未见回音。我推门而入,屋里一股难闻的臭味,我捂着鼻子,环顾四周,比起当年十三住的地方破败多了。或许十三当年还是破落皇子,而八阿哥什么都不是了,就是雍正无此意,那些下人也不会让他好过的。
床上传来轻微地低嗽声,我把包袱放桌上一放,移至床前。眼前的情景让我眼泪涮然而下,八阿哥已判若两人,瘦骨嶙峋,颧骨外突,眼睛深陷,蓬头垢面,我哽咽着呼唤道:“八爷,你醒醒,你真的病了吗?”
眼泪滴在他的脸上,他微微地颤动了一下,就是微睁双眸,都像是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我握起他的手,轻问道:“八爷,我是容月啊,你还认得我吗?”
他微微地点点头,眼神没有一丝光泽,轻声道:“你来做什么?快回去,我是将死之人,你别为了我,也陷进来,快回去…”
泪水模糊了视线,闭了闭双眸,让眼睛恢复视觉,吸了吸鼻子道:“八爷,你有什么话要带给福晋和孩子的吗?”
他一脸地淡然,合上了眼睑,叹息道:“你若是见着他们,告诉他们做个本本分分的百姓,荣华富贵过眼云烟,不值得…我怀里有一封信,你帮把它交给明钰,她就全明白了。”
“嗯!”我从他怀中掏出几张微皱的纸张,一定是泪水浸湿的离别血书。
他又睁开眼睛,柔和目光似有神了些,感激地道:“容月,谢谢你!这世能遇见你,我也算是有所得了,你要记住,在宫里要学会忍气吞声,要防着弘时,他为人阴毒,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容月,你能帮我洗个脸吗?”
我喉咙僵硬,抿着唇,眼泪顺着脸倾洒而下,竟说不出一句来,只是拼命地点头。转身的瞬间,捂着嘴跑出了门。轻拭泪痕,控制了情绪,朝外面的人大声道:“来人啊!”
侍卫乐呵呵地跑进门,轻问道:“不知上差有什么吩咐?”
我冷着脸道:“我来问你,谁下了旨这样让由八爷自生自灭的?皇上还是怡亲王?还是你们自作主张?”
侍卫一惊,忙低头回道:“上差息怒,并非我等不好生照看着,是他得了呕吐症,米粒不进,才虚弱如此!”
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道:“给我端盆热水来,再拿把小刀来。别说我没告诉你们,八爷怎么说也是先帝的亲儿子,有一天皇上突念手足之情,又复了八爷的爵位也不可知,这在皇家还少见吗?到时八爷找不着你们,他的后代知道八爷如此受罪,必找你们好看,听明了吗?”
“是,是,您说的是,是小人照顾不周,请您稍等,我这就去办!”他慌忙跑出了门。
我回到房里,将屋里臭菜扔到门外,又将呕吐物清扫出去。牢头把东西都送了进来,我又让他去端茶,喂了八阿哥几口茶水,他摇了摇头道:“不要了,胃里难受得紧,你帮我清洗一下,快回去!”
如此事已至此,早与迟又有什么区别,微笑道:“八爷你放心,是十三爷请的旨意,没事的,来,我扶你起来,你若无力靠在我身上也行,我来帮你把杂生的头发递去!”
我把他扶坐起来,他实在无力支撑,索性让他靠着床沿,枕在我的腿上。剃好发,束好辫子,床前已是满地的白发,落发疑是地上霜。洗净了脸,刮去胡子,才露出了当年的影子。顾不得羞,快速脱去他的衣衫,帮他换上了带来的新衣。
身子清爽了,他人也精神了许多,眼眸也恢复了一丝光亮,低声道:“容月,谢谢你,下辈子若能相见,情愿为奴为仆,护你左右!”
帮他整理好床铺,坐在床沿强忍着泪,淡笑道:“八爷,容月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其实这世上真的有来世,三百后,人人平等,不再有等级之分,我们都是一样的百姓。不变的只是还分穷人和富人,如果八爷还是富人,我为你工作好了,你一定宽待我哟!”
我拉起他的手,跟他拉了勾,他微微一笑道:“我虽然听不懂你的话,但我记住了你的眼神,无论几世,我都会记住的。容月,你快回吧,我也累了!”
他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帮他拉好被角,我又鼻子一酸,伤心地道:“八爷,那我回去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八爷…”终于忍不住扑在他的身上痛哭失声,又怕压着他,抽泣着立了起来。
他面容安详地闭着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泪水却顺着眼角而下,不断地催道:“快…快走…”
我紧紧地捂着嘴,掉头跑出了门。强迫着自己控着悲伤,直到出了宗人府的大门,掩面大哭,闭着眼睛,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新竹边扶住我边安慰道:“小姐,别伤心了…”
我依在新竹的肩头,任由着自己放情而泣,大声在问道:“这都为什么呀?”新竹也哽咽失声道:“小姐,你别这样,快,咱们回去吧!”
颠颠撞撞地上车,依靠在新竹地肩上,手脚发冷,失魂落魄。过了许久,才恢复点神质,擦拭泪痕道:“快让车夫,转道安亲王府!”
马车在王府门口停了下来,我让新竹下去传话,揭开小布帘,门庭冷落,朱门败旧,只留下昔日阔气的规模。八福晋闻讯而来,见到我的瞬间,就哭喊道:“是不是爷…”
我吸了吸鼻子,抬头劝慰道:“福晋,爷现在还没事,只是恐怕时日无多了,我已帮他清洗干净,这是爷留给你跟孩子的信,爷还说让你们做一个本本分分的百姓,不要再跟别人争任何东西。福晋,容月人微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容月告退!”
八福晋已泣不成声,跪地磕头道:“请受我一拜,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我实在无力无心去安慰她,让新竹扶我上了马车,直奔花房而去。躺在床上没有一丝力气,像是大病了一场。
清晨的阳光透过布帘,照亮了房间。深吸了口气,一骨碌爬了起来。人世间生老病死,皆是天命轮回,罢了,让往事随风而去,迎接新的一天吧!
楼梯里传来新竹噔噔上楼的声音,紧接着新竹惊惶失措地跑了进来,面色微白,惊唤道:“小姐,不好了,皇上有旨宣你进宫,是不是因为前天的事啊?小姐怎么办啊?”
我欲哭无泪,穿好衣服,带上所需物品,像似收到逮捕令一样,做好了坐大牢的准备。如果说开始觉着对雍正有愧意,见到八阿哥的瞬间,已变成了对八阿哥的同情,无论如何,雍正时少点了仁慈,少点胜利者的宽容。
养心殿似乎比往日更加的肃穆,冷得让我发寒,刚跨进养心殿的门槛,一声拍案的重声,让我不寒而颤。抬头望去,雍正暗沉的脸上像是结了一层冰,泛着冷然的寒光,犀利的眼光近似冷剑射来。我抿着嘴,跪地请安道:“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时间一分一秒在过,心跳一码一码加快,似在考验我的心里承受能力。心里对自己说,我要学会忍耐,一定要忍。
雍正终于冷冷地道:“你到底跟阿其那是什么关系?你居然为了他,不惜背叛朕。”
我木木地抬头,仰着他点燃的眼神,淡然地道:“容月愧对皇上,没做到唯你是从。可是皇上,八爷他太可怜了,他就要死了,为一个将死的昔日朋友做点事,容月不后悔,皇上无论如何处置我,我都没有想法。”
“朋友?没想法?哈,朕的女人跟朕的政敌是朋友?”他几近绝望地支撑着御案,脸又冷了几分。
我眼里蓄满了泪水,心酸地跪移着喊道:“皇上,血浓于水,皇上你若见了,你也会心软的,杀人不过头点地,八爷够惨了,你就不能让他死在妻儿面前吗?”我掩面哭泣,可是我不明白,为何我会陷入两难的境地?我不想伤人,为何人因我伤,为何要让我伤痕累累?
他冷声道:“你…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贱人,来人啊,把她关到长春宫冷宫里去,谁也不许跟她说话,让她跟阿其那母子说个够!”
他的话让我恼怒,不由得抬头失望地道:“皇上,你至始至终都未曾真正了解过我,你只爱你自己,你从来没有爱过别人。是我明白的太晚了,容月告退!”
强忍着泪退出了养心殿,小多子哭哭啼啼地将我送至长春宫,原来良妃住的宫殿,如今却是蛛网层结,灰尘飞扬的冷宫。为免小多子受罚,推他出门。院里的几棵梅树杂枝交错,树下枯叶层层堆叠。昨日恍然如梦,剩下只有满目凄凉。
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头依着膝盖,思忖着:“真要在冷宫凄惨而死吗?不,我不要,这不是我,决不是我,孤独算得了什么?苦难算得了什么?我一定要振作起来,一定要活得好好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地,抬头看着娇阳,似多了一份勇气。大喊道:“我可以被你打倒,不会被你打败的!”
推开了破败的木门,房里一股刺鼻的霉味,阴森森地让人毛骨悚然,一想到自己,却又镇定了几分。拿起原些几近散裂地木桶,寻找水源。在后院的角落里有一口长满了青苔的小井,井水长久未用,加上落叶,散发出一股臭味。 我要让雍正知道,我不是关进冷宫就要疯癫的女人,跪着等他原谅的人。我自认也没什么可欠他的,他自私地孤立我,折磨我,用来慰藉自己,我不会让他得逞。
小太监送来必需品,感觉自己真的像被关进了女监。太阳西落的时候,才将房里整理干净。把破烂的围帐都拆了下来,洗净后用来补窗洞。送来的食物,我照吃不误,得存点力气跟雍正斗争。如今我是斗志昂扬,最后看谁输了阵?
天一暗,阴风阵阵,冷风吹打着干裂的门窗,咿咿呀呀直响。吓得我钻进被子里,大气都不敢出,只留出一条呼吸的缝隙。直到天色泛白,我才迷迷糊糊地入了梦乡。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已有人将饭菜放在了门口,心想这样的日子也不错,清清静静,爱怎样就怎样,谁也管不着了!一连用了几天的时间,把屋里屋外打扫一净,把梅树修剪了一番,不用的杂物都搬移到了后院的屋里,眼前豁然开朗。
北风呼啸,天寒地冻的冬季终于来临了。竟在这里住了近半个月,雍正还真是绝情,没让一个人来看来,也没有一个人敢与我说话。我都怀疑再这样下去,我不被冻死,也要郁闷死了。除了偶尔自言自语,嘴巴像似被冷冻了,想想真是可笑,原来将被圈禁十年的是我。
午后门外扔进一包衣物,和几丈白布,大概是给我挡风的。我把白布重叠,把床绕了个结实,又把柜子都移到床边,挡成小空间。晚上还是冷地发抖,索性把门外堆积的枯枝搬了进来,在房里生起火。心里狠得痒痒,最好一把火把整个皇城都烧了。在这样清冷的夜晚,守着一堆碳火,往事慢慢地升至心头,剩下也只有叹息。
我的作息时间开始颠倒,白天睡觉,晚上蹲在火堆前,静等黎明。索性把剩下的白布条做成长长的水袖系在胳膊上,学起越剧中的挥袖来。一连几天在长春宫里悲悲切切地发泄自已的不满,想到他睡在温暖的炕上,揉香窃玉,我真想跟乔桂英一样去索命。昨日又下了一场大雪,院里的寒梅吐蕊,要不是厚衣暖身,要不是把后院的门窗都拆来烧了,我早成了祥林嫂冻死雪地。
午后长春宫走进第一个跟我说话的人,李德全怜惜地看着我道:“姑娘,皇上问你今后能否改了这性子?”
我的心早就冻成檐下的冻柱,他竟然把我关在这冷宫里,不闻不问,想冻死我,困死我。我冷声道:“公公请您回禀皇上,心比冰层难为水,情逝两去不相识!”
李德全好声劝道:“姑娘你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说句良心话,皇上对姑娘可是无话可说,把你关这里,只是压压你的性子。上回李嫔不知说了你什么话,被皇上赶出了房,还勃然大怒说,李嫔给姑娘端水都不够格呢?你就服个软,行不?”
“嗬…”我冷笑着仰面,决然地道:“公公回吧,容月不过一个孤女,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死了我,也无牵无挂,也自觉没什么可改的!”
李德全闻言叹息地摇头出了门。
我都觉着我自己是鬼了,每天晚上凄音绕绕。若是我不唱若是我不跳,长夜漫漫,我一定会被这寒夜冬死。天又冷了几分,我只好在大厅的四周堆起火,把自己置在中间。估计这样也没有几天可熬了,除了栖身的房子,其他房间的门窗快被我烧光了。
水袖倒是舞出几分模样,长长的袖子往上的抛,能层层接住。边唱道:海神爷降了勾魂令,不枉我桂英凄惨身,海神爷你与我把路引,汴京城捉拿负心的人。飘荡荡离了兰阳县,远只见漓水波去,移水难回。石官关长城峰似群仙排队,多少个伤心的人在那舍身崖下把命催…
门外传来吱呀吱呀地声音,正想着难不成我真把海神爷给招来,袖子一抛,门被人重重地踢开,我怔怔不敢回头,只听到身后惊怒地声音:“你做什么?”
我默然地回头,雍正惊瞪着双目立在门口,紧紧盯着我手中的白色长袖。我冷冷地别开了头,自顾自挥动着白袖子,凄然地继续唱道:…原来是孤雁儿绕绕离音叫声悲,孤雁儿与桂英一样儿憔悴,莫非你也被抛弃,飘泊天涯无处可归,听说是汴京城我心却沸,他在那深宅罗帐,成双作对,害得我乔氏女,孤孤单单凄凄切切,千里魂飞…
眼泪无声地坠落,雍正冷声道:“你大晚上装神弄鬼想做什么?”
我解下袖子,抛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蹲在火堆前,伸手取暖。冷风吹动火苗,木碳渐红,我却觉着后背嗖嗖发冷。淡淡地道:“请把门关上,冻病了可没人照顾我!”
他的脚步朝我而来,我的面容淡然,实则心似被刺,又很恼怒,为何我这般无用,当着他的面时,还是忍不住落泪,脆弱地一捏就碎。
他提着我的双臂,把我拉了起来。我低着头默然不语,相见不如不见。出人意料地是他把我紧紧地揉在怀里,我强忍的泪顺着脸颊哗然而下。
他又怨又怜地道:“死丫头,你为何就不能服个软,难道朕在你心里就这般不堪吗?你宁可在此孤苦无依,在此凄音哀哀,也不想听到朕的声音吗?”
“呜呜,皇上是你太狠心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若不是我命如硬石,你今儿见的早就是冰冷的尸体了!”
他轻拂着我的背,急回道:“朕知道,朕的月儿不会死的,可朕是皇上,你都不愿给朕台阶下,狠心的是你自己。别哭了,跟朕回去吧!十三弟的病又重了,朕不想失去你们任何一人,看见白布条,朕的心都快蹦出来了!”
我边擦泪边急问道:“十三爷病又重了吗?不能再让他这么干了,让十三爷轻松的活几年吧!十三爷这一辈子也苦难重重,拿自己的阳寿来换皇上的兄弟之情,他…”喉咙一梗,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雍正也眼眶发红,泪水盈盈,轻拭着我的泪水道:“朕知道,十三弟都是为了朕,走吧,过几日就要搬到圆明园去了,十三弟也去,你也帮朕照顾着点!”
被他裹在斗篷里,随他出了长春宫。寒风似刀割脸面,他弃了皇驾紧揉着我,走回了养心殿。看着他又苍老几分的脸,又是心酸又自责。
好好的泡了个澡,看着炕上被子明黄黄地刺眼,醋意渐浓,怒道:“别人睡过的被子,我不要!” 他眼睛眯成一条线,笑着一把拉上炕,笑道:“看来你跟朕一样,嘴硬而已,没有睡过,上来吧!”
依偎在他的怀里,熟悉的体温,熟悉的味道,都觉着那么温馨。轻轻地抱着他,像似他要离我而去一样。两人缠绕在一起,默然无声了片刻,他在耳际柔声道:“丫头,你知道朕为何气吗?朕气你为何不来求朕?为何你有困难从不跟朕说?”
将头埋进他的怀里,轻声道:“皇上,是容月错了,皇上如果是普通丈夫,容月也不会这样做了!我们以后不要再互相伤害了,相爱的人为何不能好好地相守一身呢?你知道我们的相遇是老天格外开的恩,我们原是两个世界的人,老天却把我带到你的身边,容月最早见到的不是十三爷,而是皇上,你还记得那个在运河龙船上跟你顶撞的丫头吗?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容月永远记得皇上当时的表情,冷的让人害怕,又想去融化!”
他叹道:“朕记得,朕永远记得,朕当时倒是被你吓了一跳,你眼里的自信与倔强,让你格外的与众不同,让朕第一次有了想去了解一个女人的冲动,朕第二次在十三弟的院里听到你的歌声,朕就知道朕这辈子再也忘不了你了。但朕又怕你跟十三弟…但朕还是忍不住从十三口中打听你的事,得知你跟十三的情谊,朕就什么都不管了,朕只有一个想,朕不能错过了你,朕…朕就怕失去你,所以朕不能容忍你对其他男人好,除了十三弟。”
“皇上,容月爱的是你,可是容月也希望有朋友,皇上一定要相信我!”
他拍着我的背道:“朕信你,朕以后再也不会疑你了,你也要相信朕!”
“好!”我郑重地点头。两人就这样相拥着,忆着往事,说到高兴处轻笑出声,说到悲伤处又暗自伤神。也不知何时,两人都累得沉沉睡去。
一连几日除了他上朝,一回到养心殿,就唤我到跟前。
今日积雪消融,阳光高照,难得的好天,坐着御车缓缓向圆明园进发。圆明园是康熙四十八年赐给雍正的,雍正三年开始在南面扩建了宫殿衙署。虽是隆冬,园中松木苍翠,风过处暗香浮动。九州清宴是后庭,也是皇帝居住的地方。屋宇高棱,黄瓦彩画,尽显皇家的霸气。九州清宴的后面就是一个大大的湖泊,站在上下天光的楼上,婉蜒百尺,修栏夹翼,一碧万顷。
十三也搬到清晖园,成了邻居。虽是邻居,见到十三的面时已是几天后,十三旧病恢复,咳嗽不止,太医们一拨一拨的换,最后还是刘声芳的药方起到了作用,但是他的药里却有几味极毒的药,若是长期服用,会伤了脾胃,但是眼下却无其他的办法,只能饮鹧止渴。
十三只带了喜薇,听说福晋又有身孕了,真不知说什么好。从十三处听得,八阿哥是我被关进长春宫的那夜死的,十三亲自把他送回。但他的面容安详,并没有丝毫的悲伤。这会儿八爷党,只剩下了十阿哥与十四,九阿哥在八月的时候就没了。
坐在十三床前,想起前事,一阵落泪,十三的眼里也是无尽的愁思,说起儿时的事,更是伤心落泪。反之一想我们又是幸运的,若是结果反之,换成雍正与十三,我真不敢想,我会怎样,或许我早就随他们去了!如今越来越信命了,一切皆有定数…
终于熬过寒冻,园中的树木日渐绿意,前日还是若隐若现,清早起来已是片片嫩叶,让觉着心头一震,一种新生的快意。窗外紫藤花缀满藤萝,引来成群的蜜蜂,成日来只听得耳边咿咿嗡嗡的声音。天下也渐入佳境,雍正与十三那根紧绷的弦,也稍稍地松了松。十三吃了刘声芳的药,很是见效,也日渐康复。
觉着舞水袖,不紧有利于保持身材,而且对关节都好处,于是每天的清晨都在院中舞上片刻。小太监们都会围着观看,拍手叫好。雍正一阵怒吼,把太监们全赶跑了,说是有伤体面。
“主子,皇上让您陪他去园子里走走!”小多子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我放下手中的针线,换了身粉梅白底的袍子出了门。远远地望着雍正领着几个道士,心里就一个嗝噔,不会是历史上记载的做什么狗屁药丸吧?快速地跟了上去,给他请了安,立在一旁。可道士们竟跪安了,让人好生奇怪。等走到上下天光了,还是忍了,既不想让我知道,我还是少惹事。登上了上下天光阁,绿水绕绕,波光鳞鳞,红花绿树,像极了江南风光。倚在窗口,迎着和风,惬意地深吸了口气。侧头笑道:“皇上,我做首诗给你听听如何?”
他将信将疑地道:“你也会做诗?难得,说来听听!”
他说得也没错,我是没这个水准,但我借用一下也没人反对吧,佯装思索了片刻道:“君是蓬莱岛上楼,妾是蓬莱岛前水,楼在波中定复定,水在楼前绕复绕。怎么样?”
雍正轻笑道:“小女人,马马虎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