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伞下来吧,莫在雨里着了凉。”姜怜心关切的说着,同时把雨伞往女童那边倾了倾。
女童却始终低着头,唯一可以看清的是她小半张脸上,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
姜怜心只道这样下去,女童免不得要遭病,正伸了手去欲拉她一把,可她的手明明就要触上红色的衣角,却不知为何落在了空气里。
她于是慌忙的四处张望,道路还是方才的道路,雨也还在哗哗的下着,却唯独不见了刚才的女童。
不可能看错的啊,那样刺目的鲜红,在夜色里格外显眼,甚至连低沉的哭泣声都还回荡在耳际。
姜怜心不可思议的将手收回到眼前,却发现袖子已湿了大半截,而后当她顺着袖摆向下看时,又愈加发出了惊骇的呼声。
明明她一直打着雨伞,什么时候全身的衣裳都淋湿了她竟也不知。
她难以置信的摸向自己的发丝与面颊,那湿漉漉的触感就好似她方才刚淋过一场大雨,甚至连睫羽上都垂了水珠。
就算是雨势再大,被风吹进伞底,略沾湿鞋袜倒也不奇,可打着伞还被淋成这样就实在有些莫名了。
姜怜心看着在伞缘处汇集,而后低落在地的雨珠,正百思不得其解,又忽然觉得那冷意随着雨水渐渐渗透进骨头缝儿里,竟冻得她打起颤来。
正在这时,却忽然有雾气在雨幕中弥漫,随着一阵墨香若有似无的渗透进鼻息,姜怜心只觉腕上一紧,接着眼前晃过一片白雾,整个人已腾空而起。
当她看清正携着自己飞檐走壁的白衣妖孽时,整个人都惊诧的说不出话来,她便又慌忙低头去看那玉佩,颈项处却已空空如也。
唯一可以护佑她不受妖邪侵犯的玉佩,竟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也不知是否方才深思游离,落在了路上却未发觉。
姜怜心一时情急,挣扎着欲从白衣妖孽的禁锢中挣脱而出,却被他回头间一个狠戾的眼神骇得三魂失了六魄。
白衣妖孽似乎很是焦躁,只转过头来对姜怜心不由分说的命定道:“快跑!”便自顾自的拉着她在屋檐与瓦砾间迅速奔行。
说来姜怜心也不明白为什么要以如此惊险的姿态没命似的奔跑,可方才触到他双眸的那一刻,她竟下意识将自己的安危托付与他,随着她往仿佛没有穷尽的黑暗中跑去。
第二章 :不靠谱的道士(四)
姜怜心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但好在那白衣妖孽没有一直跑下去,因为通往姜府那条并不长的路,却不知为何变得没有尽头。
他们无论怎么跑,最后都会回到原地。
试过几次后,白衣妖孽终于稳稳的落在地上。
奇怪的是,方才快速的奔跑中,他竟连衣带也不曾有丝毫褶皱,伫立在夜幕中的白衣翩然,依旧宛如仙谪。
倒是姜怜心,一副落汤鸡似的模样,立在他身后形成鲜明的对比,还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承托在散乱乌发和幽怨眼神之下,活脱脱像个女鬼。
白衣妖孽抬袖将她掩于身后,而后对着不远处的空气冷哼道:“不知悔改!”
姜怜心还没弄明白他在跟谁说话,却见他忽然挥动衣袖,接着便隐隐觉到有寒凉之气侵入心脾。
与风雨中的触感不同,这凉意远比方才浓重许多,仿佛攀上心髓一般彻骨,由内到外的将人包裹其中,叫她禁不住牙根打颤。
那寒凉的来源则是立在她身前的白衣妖孽。
姜怜心哆嗦的仰起头,唯见阵阵森然之气以他为中心,以沸反盈天之态弥漫开来,很快便盘踞了整片天地。
纵使只看见一个背影,姜怜心也可清楚的感知到白衣妖孽此刻的狰狞。
随着寒气不断蔓延,他的乌发与衣衫也开始无风自舞,顷刻间已涨满眼帘。
姜怜心想起昨夜的恐怖经历,想起他满脸阴戾朝着她扑来的样子,顿时恐不自禁,脑袋也因畏惧为陷入一片空白。
她什么也做不了,唯有下意识的蹲坐在地,抱着脑袋拼命将自己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可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从而不被妖邪所感知。
她不住的颤抖,不断于心下默念:“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下意识的求生本能令她封闭了五识,努力不去感知外界可能的危机。
如此,也不知挨过了多久,当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并没有受到威胁时,姜怜心才终于壮着胆子睁开眼睛。
然而,当她看到近在眼前的那双瞳眸时,却又骇得连声惊呼,定下神来,才发现,原是那白衣妖孽正蹲在地上疑惑的盯着自己看。
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在夜色之中愈发耀眼,一双吊梢眼儿惑人,眼帘微垂间更有纤长的睫羽投下阴影,直将眼角那颗泪痣隐入其中。
他此时一脸无害的表情,俨然与方才判若两样,甚至令姜怜心怀疑是否自己做了噩梦。
“好了,我们回家吧。”他忽而开口说了这句。
姜怜心愣了愣,痴痴的点头,却终于不敢碰他朝自己伸来的手,兀自挣扎着站起身来。
跟在他身后缓缓而行,姜怜心才注意到雨势不知在何时已止住,天际的云翳随之散去,半轮明月渐渐自云层后现形,将银白色的月光撒满天地。
终于又逃过一劫,想不到竟是被这妖孽所救。
姜怜心望着月光下略显寂寥的身影,默然而叹,却又生出诸多疑虑。
回到姜府中时,夜已过去大半。
守门的小厮见姜怜心与白衣妖孽一道归来,而她又是那般落魄模样,竟忘了掩藏满脸的惊骇表情。
姜怜心本就心情不佳,又受了这样一番惊吓,便不曾与他们解释,只裹了毯子蜷缩在书房的榻上。
白衣妖孽试探着唤了她几遭,见她始终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也就失了兴致,一闪身欲化作雾气遁去,却觉袖角一紧,竟被她捏在手里。
“玉佩不见了,我怕…求你别走…”她低着头嗫嚅了一阵,白衣妖孽倒不推辞,便依着她在床榻边坐下。
“放心好了,它已经魂飞魄散,不会再来了。”白衣妖孽甚是生涩的安慰她道。
见她满头乱发,他本欲抬手替她顺平,然而半寸长的指甲还未触上她瑟瑟发抖的身子,却又顿在了半空。
“它是什么东西?”姜怜心似还陷在方才的恐惧中,声音颤抖的相问。
“是雨女。”方才有些失神的白衣妖孽似被她一语惊醒,收了手与她解说:“因怨气未消而流连人间的鬼魅,常在雨中守株待兔,见有人撑伞经过便祈求同行,利用凡人的同情之心将其迷惑,从而取其生魂而食。”
“说来甚是奇怪。”白衣妖孽说着,却忽然凑到姜怜心近前,吓得她连连往后缩去。
他却又道:“雨女通常只纠缠男人,昨夜却缠上你,实在不合情理,也不知是否为你身上的香气吸引。”
“香气?”见白衣妖孽眉头深锁,说得一本正经,不像是在开玩笑,姜怜心便低头往自己身上嗅了几遭,可除了雨水里带出的泥土气,实在没有别的味道。
“我又不爱用熏香,何来香气?”姜怜心甚是不解的问道。
“怎的你竟不知?”白衣妖孽也似颇为诧异:“你身上弥漫着一股特别的香气,凡人虽察觉不到,可对于鬼魅妖魔来说却有极强的吸引力,有些似生魂的香气,可又更加浓烈、特别一些,想来是没了那玉佩的压制,才尽数释放出来,所以才招来了雨女。”
“说来,还有一事甚为奇怪。”白衣妖孽忽而又一惊一乍道。
“何事?”姜怜心也跟着紧张起来。
白衣妖孽却露出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似兀自思索了许久,方才道:“雨女之所以喜欢纠缠男子,是因为男子才会被其声色所迷,从而心甘情愿的交出生魂,可你明明是个女子,怎的也会被她迷惑,难道说…”
他边说,边来回将姜怜心上下打量,而后露出一脸颇有深意的恍然表情。
姜怜心被他看得发毛,却也忘了害怕,便冲他催促道:“有话快说,别磨磨蹭蹭。”
“难道说脑子有毛病。”白衣妖孽一本正经的说着,眸子里还流露出些许同情的神色。
姜怜心勃然大怒,扑过去便往白衣妖孽脖颈上狠狠咬了一口。
经过这一番闹腾,姜怜心心下的恐惧已散去大半,便吩咐过下人明日一早去寻丢了的玉佩,而后就着逐渐萌生的困意和衣卧了片刻。
醒来时,白衣妖孽还盘腿在榻上的另一头打坐。
姜怜心坐直了身子,细将他端详了片刻,或许是因为看不到他眼眸中的哀怨之气,竟觉他闭上眼睛的样子甚是安详。
他又身着白衣,低垂的睫羽掩盖了他眼角泪痣,亦掩盖了弥散于眉宇间的那股妖异,平静得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仿佛满载悲悯,倒与那寺庙里供养的仙人有几分相似。
白衣濯濯出世,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感叹之中,白衣妖孽似乎也觉察到她的目光,缓缓掀起眼帘。
忽然呈现于眼前的泪痣似有了生命那般直坠入她的心底,胸口的地方忽然憋闷的难受,姜怜心似着了魔那般朝着他伸出手去,好似有一股自内心深处生出的渴望,想要替他拭干眼角的那滴泪。
白衣妖孽似乎被昨夜她的一番撕咬留下了阴影,见她有靠近之势便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墨瞳里亦现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惊惶。
他的躲闪亦唤醒姜怜心的神思,她便讪讪的收了手,假装挠了挠后脑道:“那个,昨天…谢谢…”
“哦。”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白衣妖孽回答得甚是愣然。
她便又忽然想起什么,向他问道:“你昨日为何救我?”
白衣妖孽却没有再应声,只是缓缓抬起衣袖,以半寸长的指甲指了指姜怜心的胸口处。
姜怜心顺着他的指尖低头看了看,仿若无意识道:“是为了我的魂魄?”
说完他抬起头与他对视,见他点了点头,便又追问道:“是怕我的魂魄被雨女抢了去…”
白衣妖孽又点了点。
下一秒,书房的屋顶差点儿就被掀翻。
“你这个混蛋!”
“变态!”
姜怜心拼了命朝床榻的另一端扑过去,奈何那白衣妖孽早吸取昨夜教训,被她扑倒前就化作一缕水墨般的雾气消散不见。
她却还是不依不饶,将那床榻上的锦帐帛单都蹂躏了一遍方才解气。
所以当她怒气冲冲的摔门出去时,身后书房里的床榻已是一片狼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姜府流传起关于新家主的辛辣秘闻。
比如新家主与新管家携手于深夜暧昧归来,比如两人双双宿于书房,彻夜不知何为,次日管家不见踪影,家主独自摔门而出,屋内一片狼藉等等。
又有人说姜家家主过于早熟,虽不过二八年华,却已现狼虎之势,新管家也只是个少不更事的少年,自然力不从心,这才惹恼了家主,夜半被赶了出去。
这些闲言碎语少不得也传进了姜怜心的耳朵里,她于是怨念愈深,却也无法,只得眼睁睁看着白日里道貌岸然的白衣妖孽,在一众仆婢的簇拥下,对她的家务指手画脚。
又恨那些上至不惑岁数的嬷嬷,下到豆蔻年华的仆婢们怎的都瞎了眼,尽被他祸国殃民的皮肉给迷惑了去,事事都先与他通报,倒把她这个家主晾到一旁。
她狠狠的朝着那白衣妖孽的背影剜了两眼,心下暗道,妖孽就是妖孽,就算掩盖得再好也是不怀好意,看我不寻出法子来将你收了去。
第三章 :天上掉下个未婚夫(一)
自当上姜家家主,姜怜心原本闲暇到寂寥的生活便忽然变得忙碌起来,连带着曾经显得漫长难捱的时光也如白驹过隙。
她时常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日。
通常一家的家主都是自小开始培养的,即便不上最好的私塾,也要请远近闻名的先生前来教习,长到十岁上时更要随着父兄学习经商之道,并观些生意场上的应酬。
对于姜怜心来说,只因姜下上下,包括她自己在内,没有人认为她有朝一日会成为家主,故而也从不曾对她加以培养。
若不是从小带养她的兰馨嬷嬷,是个从没落的出来的小家碧玉,闲暇时教她识了字,又时常从外边弄些书进来与她看,她只怕至今还目不识丁。
但在治家与经商上,最重要的那段教习她终究是缺失了的,故而要成为一个称职的家主,她还有许多功课需要补齐。
毕竟是世代经商、百年不衰的姜家之后,姜怜心在这方面也有些与生俱来的天赋。
经过这些时日的勤奋用功,那些复杂的账目她竟已能看得七八分明白,虽只是如此,她却也发现了各商号账目里的不少问题。
比如说金陵城中那几家卖酒的商号,分明开在最繁华的地带,却连连上报亏损,比之开在巷子里的两家尚还不及。
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姜家的酒本就远近闻名,若开在车水马龙的街面上也无人问津,则实在说不过去。
姜怜心于是将这几家店的账目调来仔细研习了一番,果然发现酒的进货与出货有些出入,虽都是在极小的地方存在漏洞,可积少成多,却也小有规模。
再将各家商铺的管事一一核对,确认这几家酒铺都在一个唤作秦宣的管事名下,如此不必深究,姜怜心已有三分了然,多半是有人在里面中饱私囊了。
再说那秦宣,原是姜怜心父亲那一辈里起来的管事,与前家主的私交也不错,算得上是个心腹的角色,再加上他手上十几家铺子在前几十年里又都兴盛,故而在管事们当中也颇为德高望重。
要弄清他手上的纰漏怕还需谨慎些,姜怜心于是先按兵不动,只暗地里派人去收集证据,打算等时机成熟再下个杀鸡儆猴的手。
自清晨起,姜怜心就抱着账本,寻思这件事的出路,正陷在其中,大门上却有小厮前来传话,说是陆府的家主前来拜见,同时还送上了名帖。
姜怜心便接过名帖来看,只见那滕白纸造的帖子上,有撒金软墨勾勒的三五支幽竹,不经意间已流露出主人之风雅不俗。
再看贴上的字,书有江南陆府,陆子洵几个字,用的是汉隶体,一笔一划虽庄重有格,却又不失行云流水的洒脱,可见这陆家家主也不是个拘泥于旧历的。
对于这些书画上的讲究,姜怜心虽只有一知半解,但也不难从中看出此人的情志,可细思来却又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陆家的家主,江南几个名门望族里也不见有个陆府。
她便也懒得多费神思,只搁了名帖,对小厮道:“那陆家家主可是已经来了?”
小厮应道:“正在门外候着。”
“请进正厅里先奉茶,我稍后就到。”姜怜心便说着边往内屋里去更衣。
待见到这位陆家家主时,姜怜心则又吃了一惊。
江南一带的几大家族中,除了姜家特殊些,各家的家主都是年过半百的老成者,更年轻有为些的也已过不惑之年,可眼前的陆家家主却是风华正茂,潇洒风流的一届少年。
姜怜心往那人身后瞧了瞧,确定再没有其他人,便只能安奈住心下诧异,对他欠身道:“初见陆老爷,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先请上座。”
说话间她又将那陆家家主细端详了一阵,但见他着一身深碧锦袍,上有竹纹暗花,外罩浅色薄绸长衫,衬托在细腻的肌肤下,竟如璞玉天成。
因是登门见客,他将一头乌发尽数束进鎏金镶玉的冠中,便将齐整的发线与光洁的额展露无遗,却生得比女子尚精致三分。
若论面容,陆子洵并算不得绝顶,与白衣妖孽那类妖邪的惑人模样更是南辕北辙,只是并不出彩的五官拼凑在一起却恰到好处,正可谓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直让人看了说不出的舒心。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面容平和,眉眼带笑,由内而外散发着和善之意,初见便让人亲近,再加之他随手握的那一把玉竹骨的折扇,不经意间摇晃个三两下,举手投足间的风流韵致便恰到好处的流露出来。
“在下与怜心自幼相识,怎的说是初见?”
姜怜心本还在打量来客,却被陆子洵携了三分怨怼的一句话拉回了心神。
她又道这人初次见面竟唤她的闺名,正为自己错判了他的恭谦有礼而不悦,却听他道:“怜心竟不记得你‘徐哥哥’了吗?当年可是跟在我身后唤得紧的。”
姜怜心又沉思了片刻,忽然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向面前少年,半晌才顾得开口,却因惊喜而结巴得说不出整句来:“竟然…是你…”
因自小在偏院里养大,极少有机会见外人,所以自记事起见过的人,她多少都有些印象,更不必说这位与她有着颇深缘分的“徐哥哥”。
那时正夫人才刚怀上幼子,姜怜心也还未被关进偏院,姜家时常有生意上的盟友来往走动。
只隐约记得是暮春里的一日,阳光很是馥郁,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直泛倦。
姜怜心正坐在廊下的亭子里,数地上成排经过的蚂蚁,却有个妇人牵了个白嫩的男娃娃到她跟前。
那男娃娃长的什么样,姜怜心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他比自己略长几岁,皮肤生得滑溜溜的,笑起来的样子和当天的阳光一样暖洋洋的。
那妇人说:“这是洵哥哥,日后要娶怜心过门的。”
那时的姜怜心虽然不懂娶和过门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堆了满脸笑冲着男娃娃唤了一声“徐哥哥”。
男娃娃当即皱了眉,她才知原是因为她发音不准,将“洵哥哥”念成了“徐哥哥”。
可偏生他恼起来的样子看在姜怜心眼里格外有趣,自此便恶作剧似的故意追着他喊“徐哥哥”,直到见他皱了眉,才欢喜的躲到一旁偷笑。
不过那“徐哥哥”倒是个好人,在别的孩子都因为姜怜心没有娘亲而排挤她时,只有他肯陪她玩,每次跟着父亲的商队出外归来,还总要带些小玩意儿逗她开心。
在姜怜心甚是孤苦伶仃的童年当中,那几年却也是她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后来她克死了正夫人的幼子,被关进了偏院里,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徐哥哥”,这段回忆便也戛然而止。
想不到事隔多年,竟在这般情况下与他重逢,姜怜心也禁不住激动之心,毕竟在那些不好的记忆里,只有关于他的部分是如星辰般闪耀的。
两人于是聊的愈发投机,姜怜心自谈话中得知,她的“徐哥哥”实则是当年江南最大的绸缎商陆正乾的独子。
因陆家与姜家世代交好,两家确实有过子女结亲的约定,只是后来陆家生意上出了纰漏,举家北上,迁去了辽阳,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而今陆子洵重归江南,四处拜会陆家旧交,头儿里就想到了姜家,便忙造了名帖递上来。
“陆氏本是个大姓,怎的陆老爷却独自一人归来?”
闲谈间,姜怜心随口问了这一句,却见陆子洵面上现出悲怆神色,低头叹了又叹,复才道:“本是举家同行的,怎料天有不测风云,那船只在半路遭逢巨浪而沉,陆家百十口人,尽数葬身水底…”
说到后来,他双目已有些泛红,姜怜心见他骤失父母,顿生同病相怜之心,又怨自己鲁莽,戳了他人痛处,忙打断他的话,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陆家尚留有陆老爷这一脉,如后必当重现当日辉煌。”
陆子洵的情绪总算平复下来,抬袖拭了拭眼角道:“恕我一时情难自禁,竟失了态。”
“无妨无妨。”姜怜心忙命人来与陆子洵添了茶递到他手里:“日后你我只当亲戚走动,有什么郁结难消的,也好互相吐诉吐诉。”
陆子洵端了那茶,浅抿一口,对姜怜心的话亦甚感赞同:“你我之间,本该比亲戚更亲近些的,有了怜心这句话,我也安心,而今陆府在江南亦重开家业,虽只得绵薄之力,与姜家相互扶持却也还成,日后,我少不得要常来叨扰,怜心若有难处,也莫要对我避之不言,你道可好?”
听他说到比亲戚更亲近些,姜怜心又想起两家结亲的约定,难免流露出女儿家的娇羞,霎时间红了双颊,却还是顺着他应道:“那是自然,只要陆老爷不嫌弃便好。”
“哪有嫌弃这一说,而今陆府就设在隔街上,怜心可要常来走动。”说罢,陆子洵又与姜怜心漫无边际的聊了许久,方才告辞归去。
第三章 :天上掉下个未婚夫(二)
那陆子洵走了不多时,却听门口侍立的婢女恭敬唤了声“白管家”,接着便见那白衣妖孽缓步踏入厅堂中。
因他整日里都是一身白衣,姜怜心顺口便唤他作小白,宅府上的人听得多了,只当他姓白,便也都一口一个白管家的叫着。
今日他亦执了一把折扇,只是白绸玉骨的扇子搁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五指间,凭的又添几分清冷之意。
加之他双眸间隐约盘踞的幽怨,纵使那一张脸生得倾倒众生,却也给人以无穷的距离感,反而不敢亲近
。
眼见他衣袂生风的往她面前而来,姜怜心正起身欲问他先前交待的事办的如何,却不想他竟蹙了眉,先开口道:“这厅堂里怎的有股死气。”
说话间他已移至她身旁,俯身凑至她近前,似在寻摸什么味道。
随着他的动作,一股淡淡的墨香亦传了过来,顺着肌肤上每一丝纹理的呼吸,若有似无的撩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