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跨过门槛,陈阿诺便觉身边一阵疾风闪过,那小师妹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路上都护得极好的鸡汤扔到了她师侄手上,而后扑倒床榻前,攥着她师兄的衣角便开始抽泣。
又来了。
陈阿诺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却正好撞上了身后的刘衡。
眼见着那一碗鸡汤和一碗汤药都险些撒落出来,她连忙补救,好在还算及时。
待稳住情势,她不禁舒了一口气,转过头去瞪了刘衡一眼,不想那刘衡却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一双眼睛直直落在屋子里的师兄妹二人身上。
慕容磬劝了好半天,他那小师妹的两汪秋眸却像变成了两股泉眼,泪水源源不断的直往外冒,而且慕容磬越是劝慰,她便越是哭得伤心。
江湖儿女哪有这般婆婆妈妈的?
陈阿诺实在看不下去了,也不管那尚且顿足在门口的刘衡,兀自迈进屋子里,至床榻边矮机上搁了药,拍了拍小师妹哭得微颤的肩道:“见你哭成这样,只怕你师兄心里愈发不好受,一会儿再耽误了服药,你岂不自责?”
她这一说倒比慕容磬那许多宽慰的话都来得见效,小师妹立刻收住了眼泪,抽抽嗒嗒的抬起袖角一点点抹去泪痕,而后接过陈阿诺手里的药送到师兄面前:“师兄快喝了吧。”
慕容磬刚侧过头朝陈阿诺这边看了看,正见她笑得一脸璀璨,然而当他仰头欲将那碗药饮尽时,发了半晌呆的刘衡却不知何时回过神来,且冲进屋里阻止了慕容磬的动作。
“又怎么了?”陈阿诺甚是不耐的看向刘衡,心里本盘算着从天漆峰到这里一路劳累,待慕容磬饮了药,她也好早些歇息,却不想又生变故。
刘衡不理会他,径自从袖子里掏出一支银针,置入那汤药中试探。
陈阿诺无奈道:“兄弟,这药是你看着我抓的,再亲自看着熬的,敢问我什么时候有机会往里面放毒?”
她这话摆明了是讽刺,可刘衡依旧不以为然,继续慢条斯理的观察过银针,方才道:“人心险恶,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这绝对是赤洛洛的挑衅,陈阿诺忍无可忍,跳起来就要对他进行反击,这时候慕容磬却主动接过刘衡手里的药碗,毫不犹豫的仰头饮尽。
饮尽那一碗汤药,他又转头对陈阿诺道:“多谢。”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已经是最大的支持,陈阿诺顿时觉得自己不战而胜,也不说话了,一脸得意的看着刘衡。
“师父,这小子…”刘衡反而显得不甘。
慕容磬却道:“陈公子既然已是山庄内的大夫,你作为统领山庄事务之总管,应当多关照,切莫再起内讧。”
听他这样说,刘衡心下虽还不服,却也不得不应承:“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师兄都这样了,你们还让他操心。”小师妹适时的出来打圆场。
陈阿诺却很无语,心道最让师兄操心的不就是她么?
小师妹并不知晓她的腹诽,正迫不及待的端了鸡汤呈到他师兄面前:“师兄快饮些鸡汤压一压。”
慕容磬目光落到那碗鸡汤上,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然而迫于三双眼睛都期待的看着他,便还是递到唇边浅抿了一口。
尝过之后他又沉吟了许久,却道:“这鸡汤…有些特别。”
小师妹立刻激动的凑到他跟前道:“很好喝吧?是我听说师兄今日回来,特意起了个早下山买的鸡,再亲手煮的,还请陈大夫添了几位药进去,有没有觉得比平时的更香些?”
这小师妹倒改口改得快。
慕容磬目光还凝视在那碗鸡汤里,略尝了一口,而后抬头看向陈阿诺,微点了点头。
小师妹立马高兴得眉飞色舞。
陈阿诺也受到她的感染,看着她微弯了嘴角,目光不经意间瞥过慕容磬时,却正与他的目光相触。
这一刻,陈阿诺才发现今晚夜色甚是清朗,月光也明亮的紧,自窗阑里流泻进来,刚好撒落在床榻上。
柔和的月光笼在慕容磬的白衣玉颜之上,好似泛着清浅的光晕。
他尚且有些虚弱,乌发松散开来,泼墨一般覆盖在雪衫之外。
不得不承认,所谓“慕容一出,碧玉无华”并非空穴来风,这生生一个大活人,犹在病中还能美得好似一幅水墨画,却也着实罕见了。
第26章 酿剑山庄(五)
伺候慕容磬饮完了鸡汤,陈阿诺便同小师妹一起被他婉言劝回。
陈阿诺自然乐得自在,毕竟打探剑谱的下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更何况人家现在还在病中,江湖还是要讲江湖道义的,所以眼下她只想好生睡上一觉。
小师妹也再度上演了一步三回头的悲情戏码,眼见着泪水又要落下来,陈阿诺连忙对她拼命使眼色提醒,她才费力的憋了回去。
至于刘衡,则留在屋子里和慕容磬汇报这些日子山庄里的事务。
陈阿诺原不是有意窃听人家庄内之事,可是那刘衡好似全然不提防她有内力似的,也不提气敛声,这夜深之际又格外寂静,那声音便夹杂在风里,传进了她的耳朵。
她原本就还没行出多远,不由的更是放慢了脚步,最后竟停了下来。
慕容磬的小师妹见状问她怎么了,陈阿诺只推说还有事情要向刘衡请教,便将她支了开去。
“他这人甚是奇怪,我与他交手数遭,他的武功却忽高忽低,招数奇绝迅疾,分明是个高手,却又没有丝毫内力支撑,实在是奇怪。”
不用推想也知道刘衡这话里的“他”指的正是陈阿诺。
听到这里,陈阿诺已然退回到庭院中,于是顿住脚步,又将耳朵竖起两分。
她侧耳细听,却发现那屋子里忽没了动静。
一时间心提到了嗓子眼,还怕是自己的靠近叫他们发觉,连忙再度将敛起的气悉和脚步又提了提。
虽说慕容磬是当世难得一见的高手,可他毕竟刚心疾发作,体内真气逆行,莫道五识灵通,只怕连普通人尚且不及。
陈阿诺正与心下揣测推想,那屋子里却又传来一阵衣物的窸窣声,想是慕容磬挪动了身子,又沉吟片刻后,才传来他温雅的声音:“为人处世之道,为师自不必赘言,而今你掌管山庄事务,万事皆要有个思量,切记不可鲁莽。”
“是,徒儿明白。”刘衡在慕容罄的面前总是十分恭敬,顺从的应承下来。
陈阿诺在外面听着,却不怎么满意。
方才慕容罄说的那么些话听起来虽然满是大道理,可深究起来,怎么都有些护短的意思。
人家毕竟是师徒,她这外人自然不能比拟。
虽说道理都懂得,可陈阿诺心里还是有些不大妥帖。
她于是放任开脚步和气息,大摇大摆的行到屋前,推门进去。
果然开门之际,那两人都显得有些诧异,刘衡更是下意识的握住了剑柄。
陈阿诺看在眼里,却佯装不知,挠挠头道:“那个…不好意思,我还不知道我的住处在哪里。”
慕容罄沾染了月色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垂下睫羽对刘衡道:“你且先去为陈公子领路吧。”
“是。”刘衡应了声,恭敬的向慕容罄告退,转身自屋子里出来,经过陈阿诺的身边时甚是不耐烦道:“随我来。”
说完也不管她跟没跟上,便径自走了。
陈阿诺心道来日方长,眼前懒得同他计较,就跟了上去。
怎知竟是越跟越远,也不知绕过了多少屋子,经过多少回廊,最后终于在快要出了山庄地界的一处偏院前停了下来。
刘衡顿足,将那木篱栅栏做的院门“吱呀”一把推开,提起剑柄朝里面指了指道:“到了,就是这儿。”
陈阿诺往院子里一瞧,顿时火冒三丈。
往日里她出了天漆峰,哪一次不是住在当地最红火的花楼里,好酒好肉的伺候着,眼下这破院子算怎么回事?
只怕说出去都没人相信是酿剑山庄的地盘。
“这里离药房和你们庄主的居所都那么远,往后要诊病只怕不大方便吧。”看在尚未到手的剑谱的面子上,她还是决定委婉一点儿表达自己的意见。
可那刘衡一离了慕容罄跟前,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顿时满身戾气,对着陈阿诺不耐烦道:“就是要远些才好,除了每日诊脉,其他时间不许打扰师父,对了,还有…”
刘衡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如今你入了酿剑山庄,就要遵守庄内的规矩,山庄里的所有仆从没有得令一律不得出庄,也不许私交外面那些来路不明之人,违令者自当受到责罚,你明白了吗?”
看着架势,他倒是把他师父那套教导人的口气全学了来,不同的是他师父说得让人如沐春风,而他却面目可憎,真是白瞎了这一张俊脸。
不过陈阿诺也当真明白了,敢情慕容罄那些客套都是演来糊弄人的,一个知道了他那样重要秘密的人,若是放出去了反倒不好把控,若是当场灭口,大庭广众的又损了他江湖中的形象,反而是带回这山庄里,横竖绝了和外面的的联系,再观察些时日,实在不成,暗暗的处理了,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还有他方才在屋子里同刘衡说的那一通道理,如今想来句句都是话里有话,不外乎是叫他的徒弟做了这个恶人。
果不其然,这些所谓江湖正派也一样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手段上只怕还不及歪门邪道的来得光明磊落。
想明白过来的陈阿诺面上反而浮起笑容。
看着陈阿诺脸上保持着笑容,缓步向他靠近,半截身子已经在庭院里的刘衡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
这一退,他另一只脚就也迈进了院门。
陈阿诺脸上笑意更甚,待到离他一步之遥时,却忽的顿住脚步,笼住袖子十分客气的朝他一揖:“有劳大师兄费心了。”
她着意强调了费心二字。
不好说这是受宠若惊还是别的什么感觉,总得来说刘衡觉得心里慎得慌,可深究起来她又没错处,甚至在他有意刁难的情况下还显得彬彬有礼。
对,问题就出在这儿!
待到刘衡意识到症结所在时,实则为时已晚。
他只听到原本低头行礼的陈阿诺突兀的倒抽了一口冷气,接着就像舌头被缠住了一般,指着地上“嘶”了半天没“嘶”出声来。
刘衡想她准是要原形毕露了,于是不耐的斜眼睨着她道:“又耍什么花样?”
这下,陈阿诺终于咬字清晰地把唇边纠缠了许久的那个字吐出来,实际上是嚎叫出来的:“蛇啊!”
她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可事实情况是那条蛇分明是冲着刘衡来的。
吐着红信子的乌头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上了他的脚面,不仅如此,院子里忽然聚集了许多的毒虫,都像受了蛊惑一般,纷纷向刘衡聚拢来。
刘衡大惊,连退数步,却愈发往庭院中央去了。
他只想着脱离那条蛇的势力范围,一时竟忘了手里还握着剑。
等到他终于想起来时,那条蛇已经缠上了他的手臂。
刘衡使的是长剑,每每交战多以剑气伤人,多半敌人还未靠近就已解决掉,然而这样的武器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不利于近身交战。
眼下这条蛇如藤蔓一般纠缠在他的臂上,一来他自己握剑去挑,根本够不着,除非他将剑扔给陈阿诺,二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万一静了那条蛇,在他皮肉伤咬一口,也不知道有毒没有。
刘衡打心底里不相信陈阿诺这个来路不明的“野小子”,自然如何也不可能将一己之安危交到她的手上,因此他选择自己解除困境。
其实方才是事发突然,让他始料未及,慢慢冷静下来后,他身为酿剑山庄首席大弟子,对付这样一条蛇还是有把握的。
刘衡于是先稳住身形,另一只手则极慢的从后方向蛇头三寸长处逼近,而那条乌头蛇似乎也觉察到危险,竖起蛇头,警惕的同他对峙。
刘衡面上看起来从容,心里则捏了一把汗。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离蛇越来越近的那只手,瞅准机会准备一击致命。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得陈阿诺一声疾呼:“我来帮你!”
接着她整个人都朝着他撞来。
刘衡原已经掐住蛇头,然而被她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撞,则被撞得松了手。
那条蛇得了自由,首先就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
至此,一切都乱了。
刘衡吃痛,连忙为自己封住穴道,而陈阿诺则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宝剑,将还欲再发起攻击的乌头蛇挑到地上,然后“唰唰”几下将那条蛇斩成数段。
“你怎么样?”待陈阿诺回过头来问刘衡的情况时,刘衡已经满脸惨白,额上直冒冷汗,连话都说不出来。
“遭了,那蛇有毒!”陈阿诺下定这个结论后,连忙举声呼救,见四下无人,又对刘衡道:“得罪了!”
说罢在他被咬的那处以剑刃割开一条深可见骨的口子,放出毒血。
刘衡本已中毒,又遭受这一重创,顿时疼得紧闭双眼,浑身颤抖。
恍惚中,他又听到那个无比烦人的声音在他耳边道:“我已经暂时延缓毒性蔓延,这就去找人来抬你,你可要等我。”
后来陈阿诺果然找来了人,将刘衡抬回药室,而刘衡也是有惊无险,在陈阿诺为他内服外用的医治之后总算稳住情况,昏睡过去。
只是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全山庄上下的人都知道大师兄被蛇咬了。
这件事甚至还惊动了慕容磬,所以当刘衡自高热中醒来时,瞧见的便是他师父一脸担心的模样。
原本自己还在病中的人,却被带累着前来瞧他,刘衡心里别提有多过意不去,连忙对他师父道:“不过是小事,怎的劳师父大驾…”
话说到一半,他的目光落在了立在慕容磬身后的陈阿诺身上。
他下意思的紧皱双眉,虚弱的抬手指向她,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慕容磬的话阻住:“前因后果为师都听陈公子说过了,你且好生养着,待伤好了再同她道谢也不迟。”
刘衡不可思议的睁大了双眼,一时气结的说不出话来,又见陈阿诺挪至床榻跟前拱手道:“这个谢字我陈阿诺也当不起,慕容公子是没看到,当时那地方凶险的很,多亏了大师兄以身相挡。”
她这话说得好听,句句都是对刘衡的夸赞,可刘衡听到耳内,却莫名的更加难受,似是一口老血堵在胸腔子里,只怕一泄气就会喷了他师父满身。
为了不弄脏他师父那身白衣,他只得抿了嘴拼命忍着。
陈阿诺却还在继续说着:“说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好在那条蛇并非剧毒,否则从那院落里到此处这样远的距离,人还没抬到就先咽气了。”
她说得绘声绘色,刘衡胸口更加憋闷,而慕容磬则很快领悟到她话里的重点,接过话去道:“那间院落早已荒废多时,确实不再适宜给人住,而且也实在离得太远,今后也不便为庄里的弟子诊病,还是换个近处的庭院安置吧。”
慕容磬说着,立刻吩咐了其他弟子安排,躺在病榻上的刘衡一听这话立刻按捺不住,挣扎着欲辩解,却被慕容磬再度阻止:“你如今中了蛇毒,养好身子是第一,庄里的事务暂且先交与别人,就莫要操心了。”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都歇下吧。”慕容磬边说着,已然边自床榻旁的椅子上起身,衣袂一转便出了屋子。
跟着慕容磬的脚步踏过门槛时,陈阿诺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刘衡终于将那一口淤血吐了出来。
见旁边守着的仆从慌乱的赶来向她询问,她则微不可查的牵了牵嘴角,扬扬手道:“不妨事,毒血吐出来就好了。”
说完后她就打着哈欠扬长而去。
待到一切安置妥当,已然是后半夜了。
陈阿诺一沾枕头便睡了去,这一觉倒睡得十分踏实,第二天日上三竿时,还是在一阵敲门声中不情不愿的醒来的。
第27章 血樱(一)
难得出了天漆峰享受自在时光,陈阿诺极度不乐意的翻了翻身,可转念一想任务还没个眉目,便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一咕噜自床榻上爬起来。
开门一看是山庄里的小厮,见了她便道慕容磬早上曾问起药可有熬好,眼下仆从们在药室里等了许久,见她迟迟没有现身,一个个都急了,这才派了个代表来寻他。
难得堂堂的庄主大人赏识,陈阿诺简单洗漱了一番便往药事去配药熬药,忙完了一切后又亲自端了药送到慕容磬的院中。
远远的,她就听到一阵琴声似随风而至。
随着她的行进,那琴声渐渐清晰起来,最后竟发现是从慕容磬的庭院里传来的。
伴着好似随意波动的琴弦,陈阿诺下意识的放缓了脚步。
当她穿过花丛,移步于层层叠叠的枝叶间,恍恍惚惚瞧见凉亭中那一袭垂首抚琴的身影时,她则彻底顿住脚步,一时间竟似被点了穴道,石雕一般一动不动,甚至连手里的药也险些杂碎在地上。
抚琴之人就那样席地而坐,身旁的白玉香炉袅袅有云雾升腾,乌漆的七弦琴就搁在膝头。
他全然沉浸在音律之中,连墨发流泻至身前也浑然不知。
长过腰际的乌丝像是上好的绸缎,铺撒在背脊上,又蜿蜒至地,流转着午后微阳的的光斑,熠熠生辉。
他眉眼低垂,素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指偶尔在琴弦上拨动,愈发将画面烘托到极致。
眼前的人与物和陈阿诺记忆里不可磨灭的那一幕简直不谋而合。
唯一不同的是他喜着红裳,而他则总是一袭白衣。
若不是这一点,陈阿诺险些就要抛开手中的药碗,冲过去扑进他怀里唤着“小红”。
“你来了。”弹琴的人忽然转过头来对着她微笑。
他武功已恢复不少,要以脚步声辨认倒也容易。
阳光下,慕容磬的瞳眸里似同样泛着流光,仿若一块上好的墨玉,剔透而又无暇。
他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只是她眼角已经泛潮。
陈阿诺抬袖拭了拭,重新挪动脚步,自掩映的枝木间行出,然而远远看着慕容磬浮光的瞳眸,她的动作忽然有些僵硬。
好不容易才步入凉亭,她佯装若无其事的将那碗药摆到慕容磬身侧的石机上,却不想他原本搭在琴弦上的手忽的抬起,竟从她手里接过药碗,随即仰头饮尽。
他越是表现出信任,就越是让她觉得提心吊胆,以至于她都不敢轻举妄动,唯恐身份被识破。
这个过程中,他的手无意间触碰上她的。
那指尖上还沾染着琴弦的温度,有些许的冰凉。
陈阿诺像触电一样,忙将手收回,而慕容磬饮完药,执着药碗顿了顿,方才置于旁边的石机上。
气氛忽然变得尴尬起来,陈阿诺试图缓解难堪,没话找话道:“你弹得真好。”
其实他弹得没有小红好听,至少在陈阿诺看来是这样的。
他的琴音太过深沉,好似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没有情绪,亦没有起伏,可小红的不一样,小红拨动的琴弦似乎被赋予了生命,有那么强烈而又饱满的喜怒哀乐,那样的真实而美好。
当然,此时并非计较这些的时候。
正常情况下来说,一个人在受到这样的褒奖时应该谦虚回一句“哪里哪里”,或者自我感觉良好些的,便会心一笑,表示应承了这夸赞。
不管怎样,都绝不会是慕容磬这样的反应。
却见他那把七弦琴自膝头放下,而后侧了侧身子,对陈阿诺道:“你也来试试。”
这下陈阿诺却是被他说愣了,目光停留在琴上,不知该作何回答。
要知道,她原本打算聊完这一句就抽身撤退的,然而他这般盛情相邀,也实在容不得她推拒,只得磨磨蹭蹭的在他身旁盘腿坐好。
当她抬手勾动第一根琴弦,回忆也仿佛被什么勾住,大片大片的涌现出来。
闭上眼,似乎就能听到天漆峰里刮过耳际的风。
夜幕中明月高悬,盛放满树的绯樱浮着微不可查的馨香。
小红的眉眼在朦胧的月光之中是那么的好看。
有人覆住她的手背,执着她的手弹出后面的音调。
呼吸贴着耳际,这样亲密的距离,好似相拥那般温暖。
正沉醉于幻境之中,一股极端优雅的沉香味却将她拉回现实。
陈阿诺猛的睁开双眼,忽然意识到眼下双臂环过她腰身,手把手教他抚琴的人是并不是小红。
那个人是慕容磬。
他雪白的衣袖间永远笼着那股沉香的气味,和他的人一样优雅却又疏离。
她似受了惊吓一般将琴推开,迅速的抽回手,起身脱离他的掌控。
待重新触上他墨玉般的瞳眸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过激,忙试着缓和气氛道:“对不起,这琴是风雅之物,不是我这样的人玩得起的。”
说完她便急着去收石机上的碗盏。
今日真是凭得奇怪,样样事情都不对劲,看来是不能在这儿多待了。
陈阿诺这样想着,正要同慕容磬告退,却被突然闯入的山庄弟子给打断了。
那名弟子躬身朝慕容磬唤了一声师父,接着说道:“五岳派得知师父受了伤,前来探望,眼下已经到了门口。”
“什么?”慕容磬听到这个消息后显得很平静,倒是陈阿诺惊呼出声。
那五个门派的消息未免也太灵通了吧,几乎是慕容磬前脚回了山庄,后脚他们就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