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面对此人的放浪形骸,长乐却显得见怪不怪。
只见他轻抿了一口茶,继而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道:“你们中原的茶太苦,还是我们突厥的美酒,喝得痛快!”
长乐也不与他争辩,只是不置可否的弯了弯唇角。
那少年却忽而前倾了身子,凑到长乐的近前问道:“白虎可还好?”
长乐语调平淡道:“它现在叫妙妙,挺好的。”
“妙妙…”少年立刻蹙起俊朗的剑眉,思忖了一瞬道:“这名字听着不像狐狸啊?”
长乐却端起茶盏,鄙夷的睨了他一眼:“白虎听着就像狐狸?”
少年被她噎得无话可说,愣了片刻后只得低头饮茶。
长乐则敛起调笑的态度,对他道:“话说,我以为你会比较关心大晋天子打算怎么对付突厥,没想到你倒是先问这个。”
终于回到正题上,那突厥王子琉璃般的瞳眸沉了沉,继而现出无奈的表情道:“你也看到了,入侵大晋的是我的王叔,他可是草原上出了名的疯子,前不久刚刺杀了我的父汗,就连如今我这副模样,也是拜他所赐。”
“王子打算怎么办?”长乐顺着他的话问道。
突厥王子凝视她道:“所以我才冒险来见长公主殿下…”
忧伤与愤怒并没有写在脸上,却化作火焰,熊熊的燃烧在他的瞳眸里。
随着一声脆响,茶盏生生碎裂在了他的掌心里。
他腾地站起身来,而后那充满杀机的声音自他的唇间逼出:“这一战一定要胜,他夺走的那些最重要的东西,都必定要他尽数奉还!”
长乐亦不紧不慢的站起身,踱了两步,至他面前道:“王子有意与大晋合作,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本宫凭什么相信你,你又要如何证明诚意?”
突厥王子眸光微诧,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他与她相视了许久,却道:“凭你我的交情。”
长乐不禁掩嘴轻笑。
突厥王子明白她的意思,似乎踟蹰了一阵子,继而从怀中取出一支兽皮卷轴递了过来:“再加上这个。”
长乐微诧,接过卷轴展开来看。
上面的突厥文字她倒是能看懂个大概,方知此乃突厥已亡故的汗王留下的遗诏。
突厥王子同时道:“这是汗王传位的诏书,若没有此物,即便打败王叔,我也无法登上可汗之位,这该足以表达诚意了吧?”
长乐收起卷轴,现出满意的表情,对突厥王子道:“王子将如此重要之物交给本宫,本宫又怎会怀疑,只是如今王子需要本宫做什么?”
见协议达成,突厥王子的表情顿时又恢复至最初的闲适,甚至还透着一丝喜悦。
他抬眸朝四周看了看,长乐立刻明白过来,屏退了身边随侍之人。
突厥王子上前来附耳低语了一阵,长乐默然听着,沉吟中现出赞同的表情,又与他低声讨论了一阵,继而道:“既如此,便这么说定了,只是本宫还需要些日子说服魏王,王子便静候本宫的消息罢。”
得了她的允诺,突厥王子弯起薄唇笑得爽朗,对她再三抱拳道:“此番若能夺回汗王之位,大晋之义,长公主之义,在下必终生铭记,并在此立誓,只要我在位一日,突厥便觉不犯大晋一分疆土。”
“此乃后话。”面对突厥王子的陈情,长乐显得平静许多。
她仿佛失神一般沉吟许久,方才叹息的低喃:“希望你有足够的把握,对于本宫来说,这亦是一场绝不能败的仗,因为对于本宫来说最重要的人,正在长安城里等着本宫得胜归去。”
“对于大晋的长公主来说最重要的人…”突厥王子微眯双眼,饶有兴致的重复着她的话,而后揣测:“可是大晋的天子?”
长乐摇了摇头,唇边却不受控制的浮起一丝浅笑。
她朱唇轻启,声音也变得柔和:“那个人不是大晋天子,却是这世上最特别的人。”

接下来的数月中,边境的局势迅速扭转。
新自封的突厥汗王,正享受着占据禄水的胜利。
他带着突厥大军闯入城中,大肆的烧杀抢掠,彻夜狂欢,将战火中低声的啜泣掩盖,唯有狂放的笑声和乐声久久飘荡在夜幕之中。
然而就在他坐拥佳人在怀,饮着美酒,肆意放纵之时,冰冷的剑锋却毫无征兆的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精致的夜光盏碎裂在地上,醇香的汁液蔓延开来,
那虬须健壮的男人一声怒喝,即将爆发的端口,却被锋利的剑刃压了下来。
被扼住命门的他只能双手攥拳,眼瞳在一瞬间变得赤红,扬声欲呼之时才发现自己已处于包围之中。
不难想象,就在他耽于享乐之时,整个禄水城已然在不知不觉间落入他人之手。
他抬眸怒视那双琉璃般的眼眸,满脸都是不甘。
他没有想到,这个在他看来仍然乳臭未干的小子,竟躲过了大军的追击,得以保全性命,更没有想到,他竟然从大晋搬来了救兵。
诚然如他所料,突厥王子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却苦于没有足够的兵力与之对抗,而大晋有军增援,却因不熟悉突厥的地形和其内部的情况而不得轻举妄动。
此番联合之际,突厥王子作为向导引路,同时联络了突厥几个对现今汗王持犹豫态度的部落,里应外合。
如此一来,他一举捣入了汗王的巢穴,而晋军则得以夺回禄水城。
那源自于血液里的疯狂混合着盛怒,在汗王的眼中愈演愈烈。
他朝向突厥王子,发出近乎兽类的狂吼。
“你这叛…”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头颅就已被割裂下来,落到地上,骨碌碌的滚到了脚边。
“真正的叛徒,应该是王叔吧。”突厥王子低声而语,拽着头发,弯身将那头颅提起,仿佛在和那仍圆睁双目的尸首说话。
此时,周围那些原本还与晋军相抗的突厥士兵纷纷放下武器,朝着中央的少年跪拜。
“恭迎汗王继位!”那声音雄浑和又整齐,如同无数巨流会于一股。
突厥王子将那头颅高高举起,接受突厥众人朝拜,弯起的薄唇边则浮起一抹笑意。
两日之内,突厥大军尽数撤离禄水。
原本对长乐颇有微词的魏王,此刻亲自到驿站中恭请长乐。
他端着彬彬有礼的态度和满脸和善的笑容,对她道:“禄水一战,幸得长公主相助,本王已在府上备了宴,特来请长公主和各位将军共同庆贺一番。”
长乐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应道:“本宫也是奉皇命行事,不甘居功,至于皇叔的盛情相邀,本宫本应却之不恭,只是急着赶回长安,便只能由几位将军代本宫到府上叨扰了。”
“这…”魏王一脸尴尬的正欲再劝,却听她道:“路途尚远,事不宜迟,本宫先告辞了,等到再回封地时,一定去皇叔府上拜访。”
接着,她等不及魏王做出反应便行至驿站前,翻身上马、挥鞭而去。
才离开驿站不久,却又被一队人马挡住去路。
长乐拉紧缰绳,将来人打量一番,见其体魄雄壮,轮廓深邃,身上皆批兽皮,便知他们并非魏王的人。
“可是汗王派你们来的。”长乐语调平静的说着。
那几名突厥武士翻身下马,对她行了突厥的礼仪。
其中为首的那人道:“吾等奉大汗之命来请大晋长公主,参加汗王继位大典。”
长乐答道:“汗王的美意本宫心领了,只是长安还有人等着本宫,就将此话禀报你们的汗王,他会明白的。”
怎料那突厥武士却道:“汗王料到长公主无暇前往,故命吾等将此书交给长公主。”
长乐微诧,示意身侧侍卫上前去取来。
展开卷轴的同时,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突厥王子兑现诺言,果然写了一份在位期间绝不犯大晋领土的王诏。
看着那卷轴,长乐的唇边浮起一抹浅笑,嘴里却嘀咕道:“什么嘛,根本就不是诚心邀请。”
抬起头时,她却对那突厥武士道:“请诸位替本宫转达对突厥汗王的恭祝之心,来日本宫定当亲自前往突厥,一睹传说中迷人的塞外风光。”
“恭候长公主大驾光临!”突厥武士齐声应着,继而退至一旁,目送她离开。
终于出了城,长乐别过随行的将领,只带了几名侍卫轻装简行。
她甚至嫌马车不够快,亲自驰马而行。
临别之时,裴将军曾问她,此去长安又不知几时得归,可要先回一趟封地。
长乐却用笃定的语调对他道:“劳裴将军再费心几日,本宫很快就会回来了。”
说罢,她再度扬鞭而去。
前路迢迢,可她的心却早已奔赴长安,回到那人的身边。

第58章 剧变

一路上快马加鞭,回到长安只用了不足一月的时间。
只是这一来一去数月间,长安早已从□□如锦变成了秋风萧索。
城外的千年古银杏树铺了满地的金黄,在马蹄飒沓之下被卷起数不清的缤纷蝶瓣。
一身戎装的大晋长公主策马穿过长街,引来百姓们聚集围观。
人们纷纷奔走相告,赶去一睹长公主得胜归来的风光。
不过一会儿,自城门而来的长街,道路两旁就挤得人头攒动。
面对人们的欢呼,长乐来不及多做停留,只是一鼓作气的往皇宫赶去。
待到宫门前,才发现宫中到处装点着灯笼和红绸,俨然刚举行过一场盛世。
长乐翻身下马,改为步行前往承天宫面见天子。
承天宫前,内务总管王公公正在那里对手底下的小太监训话,见到长乐立刻表情肃穆的上前行礼。
长乐便对他道:“有劳王公公通报,本宫自禄水归来,特来面圣。”
然而那王公公却并没有如往常那般连忙的进去禀报,而是面带踟蹰的立在那里,口里嗫嚅着:“皇上,皇上他…”
见他这样一副晦涩的态度,长乐不禁想起离开长安时天子的状况,于是担忧起来,紧张的问道:“皇上怎么了?可是龙体欠安?”
“长公主有所不知,皇上他…”王公公还在吞吞吐吐之际,身后的殿门却“吱呀”一声由内开启。
长乐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只见几名大臣正从殿内出来,想必是刚与天子论过朝事的。
王公公侧身退至一边,不过片刻间,额上竟然就起了一层薄汗。
“启禀圣上,长公主自禄水归来求见。”他小心翼翼的躬身禀报,俨然充满了惶恐与不安。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从入宫以来见到的一切,都隐约透露出些许异样。
到底是哪里不对,她也说不清,只是有这般清晰的预感。
直到那身穿龙袍之人出现在视线之中,她则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怔住。
大臣们恭敬的分开至殿门两旁,朝着中央踱步而出的中年男子躬身行礼。
长乐虽立于阶下,可这距离足够看清那衣摆上栩栩如生的龙纹,和唯有帝王才可以穿戴的明黄锦缎。
这一身装扮她都毫不陌生,可冕旒后面的那张脸却分明不是她熟悉的俊秀少年。
“瑞王…”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让她来不及反应。
思绪就像卡了壳一样,她如何也想不明白,身为一个诸侯王,瑞王为何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在宫廷中身着龙袍。
瑞王亦觉察到长乐双眸中的惊诧与不解。
他缓步踱至阶前,居高临下的向她投来目光。
两人如同对峙一般相视良久,瑞王忽然沉声道:“大胆长乐,见到朕为何不跪?”
他话里的那个“朕”如同尖锐的锥子刺进长乐的心里,也让她蓦的惊醒。
她亦不甘示弱,不输气势的对他喝道:“大胆瑞王,竟敢私自穿戴龙袍,谋逆之心未免昭然!”
瑞王却发出一阵冷笑,继而朝周围示意。
数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侍卫立刻上前,不由分说的将长乐押跪在地。
长乐自然不肯就范,反身与之相抗,可到底寡不敌众,终是被他们制服。
目睹这一切的王公公愈发惊慌失措,谨慎而又忧虑的上前来,端着小心道:“长公主快别挣扎了,那诏书半个月前已经往边境送去,只怕是长公主急着回来禀报战事,错过了。长公主离开长安不久,先帝就退了位,将皇位传给了当今圣上。”
他说着,下意识的将眼瞳往天子那边移了移,可到底不敢直视,便又保持着低眉垂首的恭敬模样。
他的话将那个让她无法置信的事实摆在了面前。
身处壮年的天子竟然拱手将皇位让给了别人,这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瑞王由着王公公把话说完,原本阴沉的脸上多了几分饶有兴致的期待,似乎在等着看长乐的反应。
原本还与那些压制她的侍卫较劲的长乐,如同被抽去了气力,整个人往下一沉。
那双带着英气的秀眉,瞬间紧蹙,深深的纠缠在一起。
她陷入沉吟,好似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打击,下一刻却挣扎道:“放开本宫,本宫要见皇上!”
听到她这样说,瑞王的面上立刻浮现出阴戾之色。
王公公急了,恨不能上前捂住他的嘴,惶惶然道:“长公主该改口了…”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瑞王一把推开,踉跄的跌到一旁。
瑞王俯视长乐,厉声道:“你可知罪!”
这话毫无来由,说得突然。
那几名官员从方才起就一直恭顺垂眸的立在一旁,直到此刻才抬了抬眸,向她投来似不安又似同情的目光,可到底没有一个人为她说话。
见长乐始终只是保持沉默而不肯认罪,瑞王对王公公下令道:“把圣旨取来,念给她听。”
那王公公方才闪了腰,不安的向长乐看了一眼,随后连忙的应了,一瘸一拐的往殿内去。
待到他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方圣旨,显然是早就备好的。
王公公展开圣旨,字正腔圆的念道:“长公主长乐,自恃掌握兵权,又借助久居封地之便,与突厥屡有勾结,私相授受,心怀叵测,有谋反之心,致使突厥侵占禄水,生灵涂炭,名不聊生。纵其有战功,助魏王夺回禄水,虽将功赎罪,但通敌之罪不可恕,着削去长公主之封号,降为长乐县主,押入刑部大牢待审。”
念到最后,王公公的声音都开始颤抖。
原本被愤怒占据头脑的长乐却反而平静下来。
她安静的听完圣旨上的内容,终于意识到这一切已成定局的事实。
“县主大人,接旨吧。”王公公双手捧着圣旨,躬下身来递到长乐的面前。
他下意识的放轻了声音,仿佛怕打扰她的沉吟,又好似蕴涵不忍的情绪。
长乐此时已经面无表情,任由侍卫押着她跪伏于地,而后被送入刑部大牢。
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她只是觉得讽刺。
五年前奉命前往封地时,她曾经满心都是不甘与怨愤。
如今经过了许多事,看遍了长安城里的兴衰荣辱,终于将一切放下,她马不停蹄的从禄水赶回来,期待的都是得以回到封地,从此过平静的生活,却没有想到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破碎。
秋日的牢房里格外阴冷,长乐蜷缩起身子偎在墙角,思绪早已成了一团乱麻。
她纷乱的想了很多,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那位一母同胞的弟弟,如何也想不明白他为何会放弃不择手段也要得到的皇位。
除了这件事,最让她感到忧虑的是那个人,她原本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的人。
从今日那几名朝臣来看,瑞王想来并没有对朝中的大臣动手,可他不同于旁人,原本受尽了天子的宠信,又执掌内侍监和礼部两大机要之处,恐怕难以叫瑞王放心。
可是她如今自身难保,又能如何…
长乐正在出神间,牢门上响起的动静却打断了她的思绪。
想来是刑部要对她进行审问了,她于是恹恹的抬起头。
然而此刻映入她眼帘的男子,身上穿着的却并非是刑部的官袍,肃穆的冠帽之下呈现的,正是牵动他心绪的如玉面庞。
她只是怔了一瞬,便立刻起身扑进了他的怀中,而原本周身透着清冷的男子则张开双臂,稳稳的将她接住,而后拥紧。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她发自内心的说着这般庆幸的话,脸上再没有平日的戏弄和调笑。
唯独见到了他,她漂泊的心才找到归处。
那熟悉的气息,自袖间透出的琴木香气,充满了温柔的包容,包容了她一路而来的风尘仆仆,也让她遭逢剧变的心找到了慰藉。
顾渊低下头,在她额前发上落下密集的吻。
他紧紧抱着她,犹如拥抱着一样失而复得的宝贝。
“都没事了,公主殿下放心…”他贴着她的耳际,说着安慰的话。
那声音似乎有蛊惑的魔力,尽管她明知道事已至此,再也不会好了,可还是忍不住相信他的话。
这般温存了片刻之后,顾渊方才不舍的撤离,却仍轻拉她的手欲往牢房外去。
长乐见状,怕连累的他,于是停在原地道:“我很好,你不必担心,刑部还要审讯,这期间我不能离开。”
顾渊却轻垂眼帘道:“不会审了,早已定了罪,收回兵权和封地,驱逐出宫。”
他虽用平静的语调说着这些话,可明显不忍,始终未看她的眼眸。
感觉到他收紧的掌心,长乐已经平复了许多,既然皇上已经退位,那么这样的结果应该是意料之中的。
“知道了。”她只是低喃道。
顾渊将她拢至身边,柔声道:“臣来接公主回家。”
怎知此话却戳中了她的痛处。
“回家…”她失神的喃喃:“我哪里还有家可回。”
如今封地被收回,长公主的封号也被褫夺,自然那专门为长公主而驻的无极宫也不再为她所有,偌大的长安城,竟没有一处容得下她的地方。
就在她自觉如飘零的浮萍,满心零落之时,温暖的气息却将她包围,那极尽温柔的声音自耳畔传来:“臣绝不会让公主受丝毫委屈。”

第59章 本心

待到将长乐的情绪平复下来,顾渊轻抚她的发丝,于耳畔柔声低语:“此地潮湿,公主殿下脾胃不好,只怕不宜久留。”
长乐微征,随机心里又禁不住的泛起暖流,没有想到许多年前御医与她诊脉时随口的一句话,他恰巧在一旁听到,竟就一直记着。
如今回想起来,他在无极宫的那段日子里对她的饮食诸般限制,实则也并非刻意与她作对,而是顾念着她的身子。
长乐将脑袋自他怀中仰起,凝视那双满载柔情的眼眸,双颊绯红的点了点头。
随他出了刑部大牢,在门口时她却轻扯他的袖摆道:“带我去见皇上,求你…”
顾渊低头,锁着那令人不忍拒绝的双眸。
他自然明白,她话中的皇上并非是此时在那高堂上的新帝。
对于长乐的性子,他甚是了解。
都道她是个闲散的女诸侯,万事总是无所谓的样子,可唯有他知道,心里的那道坎若是迈不过去,她就永远被困在那里,如同当年她母妃的逝去,即便过去多年,夜里梦回,也每每被同样的梦魇惊醒。
沉默了许久,他终是轻叹一声,对她道:“先皇退位之后便搬进了宜宁宫,自封为逍遥王,再不见任何人。”
长乐愕然,那宜宁宫居于皇宫内庭的偏僻之处,原本是一座冷宫。
顾渊则接着说道:“臣倒也有法子,带殿下前往。”
长乐点了点头,凝视他道:“既如此,有劳子皙带路了。”

在奉旨前往封地之前,长乐从未离开过这座皇宫。
她的幼年时光都是在宫里度过的,自然对这里无比的熟悉。
可是如今在她看来,这宫闱之中,景致虽然还是过往的景致,可一砖一瓦却都透着股陌生的冰冷,而存在于记忆中的那些画面,都早已恍若隔世。
沿着冗长的宫道走下去,穿行于幽深的宫闱间,她们经过曾充满靡丽气悉、夜夜笙歌的繁华殿群,向那更加幽深处而去。
继续往前,花木渐渐变得稀疏,就连满地的枯叶也无人清扫。
宫人们都知道,那些身份尊贵之人绝不会轻易到这里来,自然也就肆无忌惮的躲懒。
事实上,在宫中生活的那些年里,除了一两遭无意的误入,长乐便再没有涉足这片清冷之地。
秋风平地而起,浮起她身上的太监衣袍,也让人不禁瑟瑟。
当自四面八方袭来的风忽然被挡住时,她才自眼前的萧条景象中回过神来。
原来是顾渊揽过她的肩头,用衣袖将她护住,同时也为她带来些许暖意。
长乐下意识的侧过头,目光正触及他如玉的侧脸。
他则垂了垂纤长睫羽,锁住她的眼瞳,柔声道:“到了。”
长乐蓦地醒悟过来,连忙移开眸子,转而向前方看去。
眼前的宜宁宫虽然处于偏僻之所,可还算恢弘宽阔,宫殿前的庭院也还干净,显然是收拾过一番的。
方才往这边来的时候,她就隐约听到有琴声,眼下稍加分辨便知是从这座宫殿里传出来的。
她寻着声音往大殿里去,几乎不敢相信里面住的是她要见的人。
过去他的周遭总是被喧嚣的乐声和莺莺燕燕的娇笑声所包围,即便在隔着好几座宫殿的无极宫里也听得见,以至于这许多年来,她都快要忘了,这位在音律上颇有造诣的君王,本身也抚得一手好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