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蹙着眉眼,又恢复往日淡漠模样:“小僧乃佛门弟子,你还是另寻他人吧。”
她折一朵九里香插在鬓间,红衣白花衬得人格外清丽:“我愿随你修佛。”
她的脚伤未好,他虽不愿她跟着,但依旧放慢了行程,只是每夜借宿在村庄人家时,村民看他的眼神令他有些懊恼。
自她脚伤渐好,他再也不愿意去帮她买什么肉包子烤鸡腿,有几次连小贩都忍不住提醒他,大师,佛祖看着呢。
他当然知道佛祖看着!她不就是佛祖派来磨练他修行的吗!
老伯端了白饭过来,她果然露出嫌弃神色,凑到他身边问:“我可以去买烧鸡吗?”说完又赶紧补充一句,“我保证回寺之后就开始吃斋!”
他有些头疼地挥手让她赶紧走。她面上绽放胜过日月光辉的笑容,几乎晃了他的眼。吃完饭打坐念经,那个笑容始终在脑中回荡不散。他有些心烦出门,月色照得院内那颗枯树格外凄凉,她依旧没有回来,估计是不想他看见她啃烧鸡的模样。
手指抚过粗糙石桌,月光投下他单薄影子,他不禁低低叹了声气。良久,她终于回来,眉眼间似有古怪之色,只是在看见他时露出往日明艳的笑。
“回来了就好。”他留下一句话转身进屋,半夜转醒透过半开的木窗,看见她依旧站在那棵树下,红衣墨发,却透着无尽凄凉。
她的爱不算猛烈,但胜在持久。脱下艳丽红衣,换上青衣白裙,随他在寺庙吃斋念佛,虽然住持好几次委婉表示,她其实可以去对面那家尼姑庵。
回到寺庙后她见他的次数其实很少,他似有意躲她,只有讲佛经时她随众人坐在他面前,认真地模样令他难以言喻。
但一个姑娘长久住在寺庙终归不合适,住持派人来游说了好几拨,但见她每日抄佛经做功课,向佛之心如此虔诚,实在做不出赶人之举,最后还是让清远出面。
她端坐在山水墨画之前,像黑白泼墨间一抹明艳色彩,执笔的模样是常人难及的优美。他站在门口,逆光投下一片暗影。
“你不必如此执着,一切皆是虚幻,放下即是解脱。”
她深情看他:“佛渡众生,你也渡我一次吧。”
他微微闭眼,面色有不正常的潮红:“施主将自己困于深渊之内,执念太深,是佛难渡。”
她走近他,露出一丝微笑:“那,便将你也拉入深渊。”
他后退两步,最终叹了声气离开。
这样清净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因寺庙接连有两名僧人被杀,死相可怖。她也去看过尸体,干涸像被吸干鲜血。
更深露重,她心内不安,担心清远出事便去了他的禅院。月桂冷香浓烈地从院内漫出来,她敲门无人应,只觉这月桂香闻着有些古怪,翻身跃进了院墙。
房门漆黑一片,离得近了,一丝血腥味钻进鼻腔。她大惊失色推开门,清冷月光洒进房屋,借着冷月可见清远满嘴的血坐在床边,一名僧人躺在血泊之中。
她捂住嘴朝他扑过去:“你…你做了什么?清远!你做了什么!”
他抬头迷茫地看她,嗓音沙哑:“我渴…”
她抓住他的手,看见青黑之气顺着掌心一直延伸到肩头,是中毒入魔的征兆。蓦然想起从洛城逃脱时,洛城城主古怪的笑容,竟然是那时候给他种了毒!
她将他抱在怀里,轻拍他的背:“没事,我会解决的。”
话落,听见窗外传来人声,她迅速将鲜血抹在嘴边,随即打开轩窗,将他扶起来:“快下山,在十里亭等我。”
他眼底渐有清明,脸上露出痛苦神色,她踮着脚轻轻拥抱他:“你若成佛,我随你修佛;你若成魔,我随你堕魔。”
他愣神看着满屋鲜血,终于转身跃出。片刻,房门被推开,僧人的火把映着屋内正在饮血的她,红唇像染了艳色胭脂,她朝众人露出一个妖艳的笑:“被发现了。”
“把这个妖女抓起来!”
愤怒的僧人一拥而入,她拔出破云,不介意让血流得更多。她要为他的离开争取时间,一直纠缠到力疲才终于冲出去,一路疾驰。
几日之后,江湖盛传,非狐入魔,人人得而诛之。
第柒章
清远并没有在十里亭等她。
越来越多的杀人吸血命案发生,江湖人将这一切都算到她头上。她一边躲避江湖追杀,一边找他,有几次差点落入围剿。
林玉空蒙着面将她从人群中救出来时,她一眼就认出他,笑意盈盈问他:“你不怕他们认出你迁怒纯阳啊。我徒弟怎么样啦,都快有我高了吧?”
他冷冷看着她,咬牙切齿:“我不相信是你做的!”
她看见远处火光渐近,倾身轻轻拥抱他:“是我做的。林玉空,善待我的徒弟,我此生没有机会再回去见她了。”
他固执地抓着她,几欲红了眼眶。又想起多年前,他在桃花林看见她,她醉卧花树之间,对他笑道:“你就是纯阳掌门?这么个毛头小子?”
“我会证明你的清白!你跟我回纯阳,没人敢动你!”
她却一掌打在他肩头,借力飞跃而走,带笑的嗓音响在他耳边。
“林玉空,一定要完成你的梦想,把纯阳发扬光大。”
她走得很洒脱,却没想到,她离开片刻,有黑影欺身而近,几番交手之后,长剑刺穿了林玉空的心脏。他躺在冰凉地面,似乎看见夜幕繁星下她朝他伸出手。
人声渐近,他嘴角溢出鲜血,说了此生最后一句话:“纯阳上下,善待她的徒弟。”
那是他死前,能做出的唯一承诺。
而她不知道,她依旧四处寻找清远,听闻某地又发生了血案,赶过去时却被江湖之人围攻。她立于高墙正与众人纠缠,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师父。抬眼便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其实她根本不认得她的样子,可她知道是她,是她在桃花树下捡到的小徒弟。
没想到小徒弟还记得她。
因为分神腹部中剑,她转身便逃,逼近悬崖。
小徒弟满脸都是泪,有她未料到的在意:“师父,你让我等你回来,可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回来。”
她看了眼追来的人,语气冷然:“我不是你师父,你认错人了。”
如今的我,已不配做你的师父。她转身跃下悬崖,却没想到小徒弟会跟着跳下来。她为了救她顾不上自己,狠狠摔在地上,五脏六腑几乎移了位,痛得晕厥过去。
醒过来时在昏暗的山洞中,已被封了内力,火光中黑衣人斗笠半遮,可她一眼就认出他,轻轻笑出声:“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转而想到小徒弟:“那我和我一起跳崖的小姑娘,她没事吗?”
他将一根木柴投进火堆:“被拜火教的人救走了。”
她放下心,缓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揭开他的斗笠,看见那张日夜思念的脸。想了想,认真地对他说:“前些时日,我听见有人说,七言菩提心可以驱散魔性,重塑筋骨,清远,你来见我,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你想要我的心?”
他静静看着她,她笑了一声,猛地拔出破云对准心口刺下去,刀尖停在距胸口一指处,他握住刀锋,面色发白:“你做什么!”
她抬头,眉目释然:“你不是想要我的心吗,我把它交给你。”
她的眼里没有半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他的怨恨,只有无尽的情意:“我的心早就是你的啊,你不知道吗?”
她日日夜夜寻找他,不是思念,不是担忧,她只是想将这颗心双手奉上,助他脱离魔道,回归佛道。
她握住他持着刀柄的手,对准心口刺下去,鲜血溅在他淡漠的脸上,她前倾去拥抱他,是缠绵温柔的姿势,刀锋更深的刺进,她趴在他肩头,咳出一口血。
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耳边,带着血色缠绵。
“清远,有一个秘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不会告诉你,因为这是我对你,唯一的惩罚。”
那是她死前最后温柔的情话。
尾声
她说的没错,这个未知的秘密,是对他的惩罚。他无时无刻都会想到她,想到她口中的那个秘密,夜夜难以安眠。
忘川赤水能够将不为人知的往事重现,有些事情他明白,可有些真相,他不知道。
画面中出现非狐艳丽的红衣,他眉眼紧蹙,看见她在镇上买烧鸡,和妇女讲价时却发现妇女腰间佩戴了一枚锦囊。
一枚和她交给他超度的一模一样的锦囊。
她惊异之下询问,听见妇女回忆:“这是以前长君送我的,她本绣了两个锦囊,一个送给自小定亲的谈渊,一个自己留着。可惜谈渊一心向佛,非要出家,还将这个锦囊还给了她。她说留着两个锦囊没用,便送了我。”
她似乎想到他一贯寡淡模样,轻笑出声。又听妇女继续道:“这长君呐,是个傻孩子,她以为谈渊情愿出家也不愿娶她是因为自己长得不好看,便想尽办法消除脸上的胎记,后来离开再也没回来。而谈渊那孩子,在前往寺庙出家的路上,遇到山贼被杀了,唉,真是一对可怜的孩子。”
她脚下踉跄,包好的烧鸡掉落在地。
她早就知道了,她知道他不是谈渊,她知道他另有身份,所以回来后她才会面露古怪,在树下站了一夜。
可即便是这样,她仍旧将他深爱,甚至替他承担所有罪过,最后心甘情愿将心交给他。
茶盏画面一转,出现多年前,雪山之巅结出七言菩提心,洛城城主得到消息时匆忙赶往,却迟来一步。一名为了使夭折女儿复生的母亲凭着伟大的母爱攀上雪峰,先他一步将菩提心喂给了女儿,而自己却冻死在雪峰之上。
事已至此,洛城城主无可奈何,却也深知,服下菩提心的人命中有一菩提劫,或为生死劫,或为情劫,只要她没渡劫之前自愿挖心,这颗心便能再次为他所用,助他修行。
这些年他一直派人监视她,直到她差点命丧沙漠,菩提劫终有反应,本以为她的劫难是生死劫,不想将死之际天降大雨,竟将生死劫转换成了情劫。
那个叫谈渊的人,才是她命中注定的劫难。洛城城主派人寻找谈渊发现此人早死,于是便命身边最得力的暗影冒充,一切的舍命相护都是虚情假意,不过是为了让她爱上他,心甘情愿挖心罢了。
洛城为了杜绝纯阳干扰此事,竟对纯阳掌门痛下杀手,直到洛城城主顺利拿到菩提心,才将林玉空已死的消息散播出去,嫁祸给非狐。
他们自认为她至死都蒙在鼓里,是一个陷入情劫的可怜可笑之人。可其实她比谁都看得通透,明知是陷阱,明知是假意,仍付出真心。
是因为爱得太深,太满。
他脸色白得吓人,语气却一贯淡淡,朝流笙道谢离开,她想了想,还是帮那个女子问了那句话。
“你爱她吗?”
他在门口驻足,良久,终于开口:“我负了她。”


第十一卷 忘川·戏江
“若我和他之间只能活一个,我希望那个人是他。”
第壹章
晦暗灯火一半笼在雅静竹舍里,一半散在窗外霏霏雾雨中。青衣白裙的女子将那盏模样精致的铜灯捧在手心,冰冷烛光映出她无比珍重的神色。
她终于点燃这盏聚魂灯,在这个无月凉雨的夜里,像万千黑暗中一点萤火之光,承载了厚重期望。可那期望到底也是自欺欺人,烛光在她惨然面色中缓缓暗下去,直至熄灭。
她神色茫然看着被夜风打湿垂在窗棂的翠色竹枝,似在问他,又似在自语:“你到底在哪里…”
“你也在找人吗?”微掩的门口传来少年悲凉嗓音,她方才陷入回忆中竟不曾发觉有人,回过身时面上已恢复往日清雅的笑,似乎之前令人窒息的悲伤只是错觉。
玄青衣衫被夜雨打得透湿,他的眼睛像腰带镶嵌的那颗蓝宝石一样被风雨掩盖了光华,毫无神采。一滴雨水自眼角滑下,清俊面貌却有久经风霜的怅然。
“我也在找人。别人都说她死了,可我不信。”绑在手腕的半张银狐面具泛出清冷光芒,“有人告诉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就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但问题的答案可能会极其残酷,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来找你。”
说话间,流笙已经从内室端了一杯热茶和一只盛着赤红之水的茶盏出来。
他捧着茶杯,冰凉指尖渐有温度:“若她还活着,我想找到她。若她死了…”像是十分抗拒这个答案,他抿着唇,摇头,“她不会死的。”
第贰章
四月山头仍有凉意,繁密古树遮住天光,雾霭深深,他却能清晰地看见几步之遥外两只利齿森然的猛虎。
他初入江湖,想着穿过深山直达奚河路程会近些,却不知林中凶险。猛虎已缓缓靠近,他想着大不了一死,迷蒙雾色中却传来仓促脚步声,他愕然看着白衣白裙的女子闯了过来。
她离他其实距离尚远,避开不是难事,孰料下一刻她持剑而来,斩断了猛虎的尾巴,猛虎受痛嚎叫转头一爪抓向她脖颈处,她堪堪避开,脖间用红绳挂着的瓷瓶却摔落在他面前。
那一瞬间,莫名幽香在这方天地散开,他蹲下身捡起瓷瓶,看见一只雪白通透的蚂蚁,立即一掌捂住,再抬眼时,其中一头虎已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另一头猛虎嘶吼着朝她扑过去,她脚尖一点朝后踢腿将身子在空中转了个圈,已稳稳当当落在虎头上,双手持剑狠狠刺了进去。
她在血泊中抬眼看他,一张清丽出尘犹如画卷上拓下来的脸,一双若寒泉冷月漠视万物的眼。
他这才发现她的白衣被血染得斑驳,袖口一株艳色凌霄花,似乎早已受了重伤,如今又挨了老虎一爪,整个人都成了血人。
她步履艰难走近他,那股从未闻过的幽香变得浓烈,连带忽视不了的冷意,她朝他伸出手,嗓音淡漠:“还给我。”
他双手捂着蚂蚁,感动又担心:“你受伤了,先找个地方包扎一下吧。”
离得近了,周身都萦绕了那股幽香,像夜幕繁星下白昙悠然开放,又像莽莽银雪中雪莲如霜。身后已有些枯萎的木香花绽放出新生姿态,滚落在花瓣的血珠似晨间雨露,花序如撑开的素色白伞,绵延深山。
嘴唇血色尽失,她身子摇晃一下,在他关切的眼神中轰然倒塌,压弯了簇簇木香。他把蚂蚁装进随身携带的药瓶中,慌忙抱起她。
午后深林落下大雨,林中腾起雨雾,他背着她摸索穿行,找到一处山洞躲进去,又摸出上好丹药喂给她。
她醒来时山洞已生了火,她盖着有陌生气息的外套,少年背对着她正在烘烤那件染血的白衣。
山洞口投下晚云淡光,清空无尘,可见被大雨冲刷后琉璃天色。细微轻响惊动了少年,他回过身来,清俊面上露出惊喜神色:“你醒了?东方淳的丹药果然好用。”
药圣东方淳。她微抬眼角,知道眼前少年不是寻常子弟,虚弱嗓音依旧淡漠:“多谢相救。”
他将烘干的白衣递过来,脸色被火光映得微红:“是你救了我才对,若不是你我已葬身虎口了。”想了想,问她:“我叫沈长珩,你叫什么?”
她偏过头没有回答,他等了许久以为她睡着了,出去摘了些山果进来,她咬了一口果子问他:“我的东西呢?”
他掏出一颗莹润琥珀,那只雪白蚂蚁被困在其中,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装进去。“你的瓷瓶摔碎了,我用琥珀给它造了一个窝,你看,这里我留了位置,可以用红线串起来戴在脖子上。”
她接过来漫不经心打量一番,仍是不轻不重的两个字:“多谢。”
琥珀被她收起来后,那股一直萦绕不散的幽香终于消散,他好奇地凑过去,眼神纯真又清澈:“仙女姐姐,你好香啊。”
她愣了一下:“你叫我什么?”
沈长珩不好意思地挠头:“你就像画里的仙女一样好看又善良,明明可以自己离开,却为了救我和猛虎相抗。”
她是沈长珩初入江湖遇到的第一个人,在家时他也幻想过自己的江湖生涯。是与大侠把酒言欢,还是美人花前月下。没想到出门遇虎,命悬一线又被惊为天人的白衣仙女所救,简直精彩得令人应接不暇。
她若无其事咬了一口果子,并不想解释那两只猛虎挡了她的去路,她受伤带了血腥味,若不趁早解决,恐会连累自身。
天色已晚,两人不得不在山洞休息一晚。他找了茂密枝干挡住洞口,握着佩剑,守在她前面。
也许是害怕,沈长珩开始同她讲话。说他如何羡慕那些自在逍遥的侠士,又如何通过努力获得独自游历的机会,他要在他活着的岁月里,走遍河川结交朋友,在江湖留下他的痕迹。
沈长珩说:“仙女姐姐,能遇上你真是太好了。虽然出门前我爹告诉我,世道险恶人心不古,但好人还是有很多不是吗?”
火星“啪”的一声溅起,良久,她漠然开口:“你爹说的没错,这个世道,坏人远比好人多。”
半夜转醒,她身上盖了沈长珩的外套,他抱剑端坐在前方,困到极致打了几下瞌睡又猛然惊醒,掐了自己几把,继续认真地守夜。
后半夜还是没撑住睡过去,天光大开时她已悄然离开。外套披在他身上,火堆添了几块新柴,他闻到衣袖间幽幽淡香,莫名笑出声。
第叁章
金陵和桐城一衣带水,中间隔了条奚河,沈长珩之前为了赶上金陵的百酒宴进深林抄近路,现下却再也不敢,返回官道老老实实骑马。
沈长珩想着仙女姐姐相貌出众,功夫又高,说不定能打听到。但一路行来,问起身着白衣身怀异香又武功高超的女子,都无人知晓。
乘船渡过奚河时,一个小姑娘凑过来道:“我曾听爹爹提过,身怀异香是无香派门人的特点,他们最会制香,凡经之处百花绽放,但无香派在很多年前已经消失了,听说门派被火烧得精光,门人一个也不见了。”
沈长珩有些失落,小姑娘眨了眨眼睛:“你打听的这个人,是你的心上人吗?”
他望着江面粼粼水光,岸边暮春落花顺着水流而下,远处荡起渔女歌声,对岸人家已见袅袅炊烟,这才是他所存在的红尘,而和她在一起时,他只觉不是人间。
沈长珩将出山时摘的那朵木香花拿在眼前端详,重叠花瓣由白渐黄,像冰雪间裹了暖阳:“是我倾慕的姑娘。”
所谓一见钟情,不过是在我准备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恰好出现,满足了我对心上人所有的幻想。
金陵的百酒宴是古习俗,许多江湖中人都会来参加。几天时间沈长珩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想想之前在山庄形单影只的日子只觉浪费。
没想到自小的玩伴东方淳也跑来凑热闹。作为药圣,他身边随时围着一群献殷勤的人,他不喜与人结交,但看见沈长珩时却笑眯眯凑过来,将一瓶丹药交给他。
“你初次离家,江湖险恶,别舍不得,用完了我继续给你炼。”见沈长珩点头收起来,又说:“上次我给你的乾元丹你可得收好了,那可是宝贝,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它都能给你救回来。”
沈长珩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我已经用了。”
“什么?”东方淳跳起来,惹得周围人频频偷听,他压低声音,“你受过重伤了?谁干的?”
“不是我,我把它给一位姑娘服了。她为救我受了重伤…”
话没说完,看见东方淳气鼓鼓的模样,自觉闭嘴,转而又不死心地打听,“你整天都在外面跑,可听过一位身怀异香武功高强的白衣姑娘?”
东方淳狠狠瞪了沈长珩一眼转身跑了,他莫名其妙站在原地,听到他们对话的人见沈长珩和药圣关系亲密,便存了讨好的心思,道:“沈公子口中这位姑娘,倒和凌霄宫的弟子有些像。她们门派皆穿白衣,样貌出色,姑娘家爱美,在身上戴些香囊,估计便是公子所说的异香了。”
终于打听到比较可靠的消息,沈长珩问了去凌霄宫的路线,打算明日就出发。
约莫黄昏光景,他正撑在窗口看着香雪球发呆,东方淳踹门而入,说是奚河边死了人,拉着他去看。
鲜血染红了岸边芦苇,死去的人前两日他才在洛城见过,炫耀一本功法。
身边人议论:“看这剑法,肯定又是女罗刹做的!”
饶是沈长珩涉世未深,也听过女罗刹的名头。人人得而诛之的女魔头,杀人夺宝心狠手辣,曾因几句口角之争竟屠光了一城无辜百姓。听闻那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天降惊雷,是老天都看不下去她的恶行,降雷以示警告。因她面上戴半张银狐面具,另一半脸似被火烧面目全非,看上去格外可怖,便有了女罗刹的称号。
东方淳见沈长珩面露不忍:“怎么,同情他们?”
他沉声:“人命可贵,她怎能如此轻贱!”
“所谓江湖路,遍地皆白骨。这世道三天两头的死个人,习惯就好。”
远处落日熔金,重云叠水,几只白鹤在江面展开洁白巨大的翅膀,是独立风雨之外的宁静。他往日羡慕江湖生涯,如今却不知自己是否能真的面对接下来的江湖路。
当然感叹归感叹,仙女姐姐还是要寻的。沈长珩跟不太开心的东方淳告别,听他在后面喊:“你找到她了一定要带她来见我啊,我看看是哪个小妖精,竟敢勾你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