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珩挥挥手,玄青衣袍被晨风掠起一角,风里传来紫风铃清香。
凌霄宫坐落于凌霄崖,只收相貌出色的女弟子,因与许多家族子弟都有联姻,在江湖上的地位倒还稳定。
山下一条长而斑驳的青石台阶,台阶两侧开满艳色凌霄花,像织就的锦缎铺到天际,青烟冥处可见重楼倚柱。
他想着马上就能见到仙女姐姐有些激动。三步作着两步登,片刻功夫便到了宫门前。只是安静得有些过分,他张望许久,发现碧天霏雾之间突有浓烟大起,心下不安,顺着方向疾步而去,离得近了便闻见火烧焦味。
崖壁依山而建一座阁楼正被大火吞噬,无数白衣女子倒在火中,所过之处血流遍地,可想象之前必有一场恶战。他忍住心底不知是愤怒还是害怕的战栗,只来得及拖出一名女子的尸体。
白衣白裙,袖口一株艳色凌霄,果然是仙女姐姐那日的穿着。
山壁突然跃下一个人影,似乎没料到竟有生人,她愣了一下,随即脚尖一点跃下山崖。他怒吼一声,冲到山崖边见她身影如燕消失在山雾之间。
尽管只是一瞬,沈长珩仍看清她的脸。一半焦痕遍布,一半银狐面具。
他伏在崖边,眼泪伴着嘶吼:“女罗刹!我一定会杀了你为仙女姐姐报仇!”
第肆章
不日之后江湖皆知,女罗刹再作恶行,屠杀凌霄宫满门,众人愤怒的同时,更加忌惮她高深莫测的武功。
曾师从凌霄嫁入世家的女子们誓要为师门报仇,联合几大家族追杀女罗刹,沈长珩加入了他们。曾经天真无邪的少年似乎一夜成长,他终于明白那一晚仙女姐姐说的那句话。
这个世道,坏人远比好人多。
他眼睁睁看着大火烧尽凌霄宫,最后连哪一具是仙女姐姐的尸体都找不出来,只能抓了一把骨灰放在随身携带的瓷瓶里,随时提醒他要为她报仇。
情爱像藤蔓,疯狂生长只在一念之间,因遗憾和求之不得,所以更加深入骨髓。俗话说英雄救美易获芳心,其实反过来又何尝不是。
他们根据眼线的消息在路上做了埋伏,沈长珩伏在路边簇簇紫薇花后,看见那个恨之入骨的身影渐近。
为首之人打了暗号,路面炸起飞石,箭雨射出之时她拔出长剑,银光飞泻。她一脚踢晕身后偷袭之人,绛紫衣裙似空中骤然绽放的一朵冰冷紫薇花,身子已旋转一圈落在对面交手人头顶,双手握剑狠狠刺进他的头顶。
鲜血飞溅,沈长珩大吼一声扑过去,她突然转身,焦痕遍布的半张脸,一双漠然无光的眼睛,一念之间她长剑已至,好在偏了一寸只伤了他肩膀,她掏出一颗五色石头朝地上一摔,瞬间炸出浓烟。
“屏住呼吸!是流毒!”
难怪她毫不慌张,竟有如此剧毒在手,不少人中招已倒,抽搐两下嘴角溢出鲜血,沈长珩亦不能幸免。
可明显命不该绝,醒过来时躺在破庙之中,他艰难起身,看见白衣女子端坐在身前。动了动嘴唇,感觉红了眼眶,猛地扑过去将她抱住,哽咽出声:“仙女姐姐,你还活着。”
凌霄宫被灭那日她恰好下山办事,由此躲过一劫,前日路过见沈长珩重伤昏迷,便顺手将他救了回来。
“仙女姐姐,你又救了我一次,我欠你两条命。”
她靠在破败佛像前,神色淡淡看着迷蒙的天:“顺手而已。”
她虽救了他,但流毒毒性太猛,依旧浸入五脏六腑,若不及时治疗恐撑不过一月。这天下能医流毒的,大概只有药圣了。
翌日待雨一停,沈长珩便动身去百草谷,临行前给东方淳传了信,让他速回谷内。他扯着她袖口恳求:“仙女姐姐你陪我去吧,你说得对,这世上坏人太多了,我功夫又不好,若是又遇上了怎么办。”
她面无表情看他,漆黑眸子没有半分情绪,他被看得有些心虚,朝后缩了缩,听见她如高山白雪般冰冷嗓音:“好。”
她一贯少话,沈长珩说什么她只听着,似乎不觉得他吵,既如此,他觉得她应该是喜欢听他说话,于是一路行来嘴几乎没停。
在林中休息时,一只松雀落在花草间跳来跳去,他扑过去没捉住摔了个跟头,恍惚间看见她笑了一下,却似是错觉。
“仙女姐姐,你喜欢松雀吗?”
她随意拨弄一根野草:“不错。”顿了顿,“像你。”
他惊喜地凑过去:“哪里像?”
她漫不经心抬头看他一眼:“叽叽喳喳。”
尽管一路行来他磨磨蹭蹭,故意拖行程拖得十分明显,他们依旧在十日后来到百草谷。
沈长珩做出无辜又天真的表情,眼底的狡黠却没藏住:“仙女姐姐,你行走江湖需要很多灵丹妙药,和我一起去百草谷住一段时间,可以拿到东方淳亲手炼的丹药。”
身后花草间惊起一群粉蝶,落日浮云映遥峰,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答应他,只是那声“好”出口,他的笑容在日暮沉景中猛然迸发出朝阳光彩。
东方淳已准备了清毒药,见沈长珩果真带了名白衣女子前来,问他:“这就是你念叨的仙女姐姐?”
沈长珩使劲点头,朝他使眼色: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吧。东方淳撇撇嘴,作出一副家长模样:“叫什么名字啊?”
沈长珩偏头看她,笑眯眯问:“仙女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东方淳脚下一个趔趄,颤抖着指尖:“你你你,你竟然连别人名字都不知道。”
百草谷种了许多奇花异草,白紫红黄大片大片开在雾色中,夏风十里,将烟困柳,谷内弟子或有琴瑟和鸣,声声如诉。
她掐一朵艳色凤仙,嗓音带了时光蔓延千年的荒凉:“戏江。”
其实那一瞬她有些茫然,只因太久没有人问过她的名字,久到说出“戏江”这两个字,她甚至不觉得那就是自己。
东方淳给他制订了一月的清毒计划,沈长珩是百草谷的常客,闲暇时间便常带戏江去看他眼中的美景。她虽一派冷淡模样,但总会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看他眉飞色舞说那些好玩的事情,就像无波古井投下一枚石子,涟漪却久久不散。
半月之后戏江向沈长珩辞别,他眼里有落寞和不舍,却没有强留,只拿了许多上好丹药给戏江,差点掏空了药圣家底,神色郑重告诉她:一定不要受伤,保护好自己。
离开那日细雨蒙蒙,沈长珩将一把青花伞交到戏江手里,清俊面上挤出一丝笑意:“仙女姐姐,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
戏江撑开伞,白绣鞋被雨水打湿了边:“或许不会再见了。”
雨珠打在伞面有细微清响,她在雨幕中分花拂柳渐行渐远,而沈长珩终于鼓起勇气大喊:“戏江,你说你一直都是一个人,我给你一个家好不好?”
戏江的背影似乎僵了一下,步伐却没停下,大雨倾盆,她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第伍章
没想到东方淳会在谷外拦戏江。他一向率性,和沈长珩在一起时像两个长不大的少年,可此时他却沉着又严肃,对她说:“你再留下来陪陪阿珩吧,他没多少时日了。”
戏江露出疑惑神色。
东方淳注视着亭外低垂的紫薇花,嗓音沉沉:“想来你也知道阿珩的身份,论剑派掌门的独子。”
戏江猛地抬眼,一贯冷清的模样竟有几分难以置信。他讶异她反应如此大,笑了笑:“原来竟不知,看来阿珩没有喜欢错人。其实那并不是什么好身份,阿珩的祖母、他的母亲,都没有活过二十四岁,如今他唯一的姐姐,也于多年前患上家族病,大概熬不过今年冬天。”
戏江微微扶住亭柱,苍白着嘴唇问他:“那是什么病?”
“嗜睡症。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会嗜睡,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直至死亡。阿珩的姐姐三年前已很少下床,我研究多年,依旧束手无策。”
“阿珩已经二十了,大概明年就会出现嗜睡的症状,所以他才会独自游历,他怕他再也没有机会。”
他只想在还能走动的时间里,踏遍山川,结交朋友,还有,不遗余力地爱一个人。
“医不好吗?”
“目前不能,以后谁说得准呢。师父过世前告诉阿珩的姐夫,古书上记载天香可以唤醒嗜睡之人,他姐夫花了几年时间寻找所谓的天香,后来倒是带回来了,却毫无作用。”
突然一阵目眩,她踉跄几步差点摔倒,脸色惨白得几乎没有血色。东方淳没想到这件事对戏江的打击会这么大,他看她一向冷淡,还以为不会动情,原来却是如此情深吗?
他伸手扶住戏江,有些感慨:“我同你说这些,只是希望阿珩走的时候不留遗恨。他那样的性子,一定不会告诉你什么。”
良久,她恢复往日漠然:“好。”
戏江的去而复返令沈长珩激动无比,用东方淳的话来说,百草谷是一个适合谈情说爱的地方,沈长珩虽说过他想要走遍河川,但似乎只要有她在身边,哪怕一辈子待在这里也无所谓。但彼此都知道,所谓的一辈子,于他而言也不过三四年罢了。
沈长珩体内余毒彻底清完后,戏江在谷内多陪了他半月,之后他收到父亲书信不得不回去,他私心想邀她一起,这次她没有答应。
想想也对,戏江从没承诺过什么,这两月的陪伴已算是上天额外恩赐。临走时她折了一枝夏堇给他,目光看向天外蓝霭:“我会来找你。”
沈长珩咬着牙,终于鼓起勇气倾身拥抱她,他其实比她高出一个头,这样抱着她,似乎能替她挡住一切灾难。
“仙女姐姐,你要好好的。”
父亲召他回家是为商议姐姐沈池的婚事,东方淳说沈池恐怕熬不过今年冬天,尽管如此,自小的青梅竹马,论剑派的大师兄姜禾依旧想娶她,这世上历来不缺情深之人。
时间定在冬至,因沈池爱雪。姜禾是沈长珩自小崇拜的人,曾经他想,今后要同大师兄一样对待深爱之人,无论何种境地,亦不离不弃。
他有时会在昏睡的姐姐身边自语,说他这几月的奇遇,说他遇上仙女一样的姑娘,他想娶她,又不想耽误她。
八月的夜晚落下微雨,沈长珩从姐姐的院子出来,忽闻外面人声大作,来往弟子说山庄进了刺客,和大师兄交手负伤逃了。他担心刺客会闯到这里伤了沈池,索性在屋内守着。
未几,窗户突然极轻地啪嗒一声,有人落在地上,他忽地转身,摇晃烛火间绛紫衣裙如墨漫过来,火光映出半张银狐面具。
与此同时,院外传来姜禾略微焦急的嗓音:“阿珩,你还在吗?”
长剑无息而至,他一掌握住剑刃,鲜血顺着五指滴落,声音却平淡如常:“我在,大师兄你去抓刺客吧,姐姐这里我守着。”
姜禾应了一声走了,四周重归静谧,他缓缓抬眼对上她的视线,那里面有对万物的漠然,包括生命。
沈长珩推开窗户,谨慎朝外看了看:“翻过这座墙往左走有一条荆棘小路,穿过小路可到后山,你走吧。”
她收剑从窗口一跃而出,消失在夜幕中。他负手而立,良久,面无表情关了轩窗。
翌日便知昨晚女罗刹偷袭了论剑派,好在姜禾及时发现。因不知她的目的,本打算大宴宾客的婚宴,也为了保险起见改为只邀请几位亲厚之人,以防女罗刹再生事端。
九月末,沈长珩同父亲一道前往扬州给舅父送喜帖,恰遇上扬州一年一度的擂台赛,自扬州铸剑山庄满门被屠自此凋零后,沈家的舅父逐渐成了扬州新势力,往年仅仅是比武的擂台赛也弄了其他花哨出来。
舅父指着台上一曲剑舞的姑娘问沈长珩:“你觉得这姑娘如何?”
沈长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只落在远处重叠金云间:“小甥已有心仪之人。”
说话间,打斗声由远及近,听见一人大喊:“抓住女罗刹!别让她跑了!”
在场之人无不齐齐起身围过去。凌霄宫剩余弟子围剿几次,这次总算将她重伤,一路追到此处。
偌大空地上,她捂着腹部伤口缓缓后退,沈长珩猛地抽出佩剑,怒吼着“我要为仙女姐姐报仇”冲了过去,转瞬间佩剑落手反被擒住。
“珩儿!”沈父跨步向前,女罗刹将剑刃更紧地贴近他的脖颈,嗓音黯哑:“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他。”
“都不准过去!”论剑派掌门的话,在场之人不得不掂量掂量,只能眼睁睁看着女罗刹以沈长珩为要挟,逃出城去。
出了城她将沈长珩往后一推施展轻功飞跃离开,他咬着牙追上,直至来到峭壁边,他已上气不接下气,她转身看他,嗓音没有半分起伏:“不想死就赶紧滚。”
沈长珩抿着唇,一步步靠近,在她五步之遥时停下:“东方淳的丹药还够吗?”从怀里掏出瓷瓶递过去,“这是我托他新炼制的,疗伤效果比之前的好一些。”
九月的山风带了凉意,崖边探出几枝素色木槿,如死般的静寂过后,她冷漠嗓音如雪水漫过来:“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走近她,能清晰地看见她脸上恐怖的伤痕。
“你使用流毒那次。杀人的时候,朝后踢腿在空中旋转一圈落在那人头上,双手持剑刺进他的脑袋,和你斩杀猛虎的招式一模一样。”
沈长珩是天真善良,可他并不愚钝。当他持剑冲向她的那一刻,她的剑故意偏了一分,他不是没看出来。昏迷前他想,老天这是跟他开了多大一个玩笑。
只是没想到戏江会救他,他醒来时看见她,依旧是初见时白衣清丽的模样。他选择自我欺骗,他假装不知道眼前这个爱慕的仙女姐姐就是恶名昭彰的女罗刹,可随着相处时间越来越多,他再也假装不下去。
这个自己深爱的,念念不忘的,入骨相思的仙女姐姐,就是自己发誓要手刃的女罗刹。
可沈长珩在她身上看不出半分罪恶行迹,他固执地相信,这才是她真实的模样。她不是世人口中心狠手辣的魔头,她只是一个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才变得如此极端的可怜姑娘。
他爱的姑娘。
黛云远淡,山雾弥漫,他的手指揭下银狐面具,露出面具下半张姣好容貌,细长的眉,温婉的眼。
沈长珩忽地将她拥入怀,力道几乎要将她揉进血肉,嗓音有颤抖的哽咽:“戏江,你都经历了什么。”
这样美好的一个姑娘,到底经历过何等惨烈过往,才会被毁去一半的脸,顶着女罗刹的名号,再不敢以戏江的身份活着。
戏江将下巴枕在他肩膀,语声淡淡:“那些事,不提也罢。”
他更紧得抱住她:“好。过去不提,今后,有我在。”
有我在,无人再能伤你。
第陆章
此次戏江受伤颇重,他们借住在偏僻村落盲眼老人家,好在药圣的丹药不少,倒无大碍。曾经他在她面前更像是不敢表达爱慕之心的少年,如今却像足以撑起一片天地的男子,予她全部温暖和爱。
沈长珩托人给父亲传了信,说他已无恙,待去百草谷取了丹药便回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可在他活着的岁月里,他全部的爱只给她一人。
不谈江湖,不谈生死,时光像慢了下来,戏江回想这些年的腥风血雨,走马观花般闪现,像眨眼就过完。现在这样平淡而宁静的日子,反倒觉得漫长开来。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安稳地睡过觉,睡在充满家的温暖的床上,也许久没有吃过依照她的喜好做出来的菜,尽管不会下厨的沈长珩做得十分难吃。
沈长珩从山中砍了青竹削成竹笛模样,问她想听什么曲子,她想了想:“采莲曲吧。”
他一脸郑重地吹奏起来,片刻,她微微扶额:“太难听了。”
他笑眯眯凑过去将竹笛递给她:“那你吹给我听。”
戏江动了动唇角,摇摇头,那半被毁的面容,连嘴唇也没躲过一劫,留下深深的疤痕。他俯身,指尖拂过她的脸颊,眉眼紧紧蹙起。
“若那时,我在就好了。”
她握住沈长珩的手,看着远处山雾没有说话。
冬至将至,他将她送到百草谷,等办完沈池的婚事便过来接她。她又戴上那张人皮面具,站在摇曳花草间静静看着他,沈长珩转身朝她喊:“仙女姐姐,等我回来。”顿了顿,“我娶你!”
不敢听她的回答,脚步匆匆跑远了。东方淳在一旁努嘴:“没出息。”
沈池如今只能苏醒一个时辰,喜堂婚宴一切都准备完毕,就等她醒来时成大礼。沈长珩正在安排事宜,弟子突然跑进来将一枚玉佩交给他。
“少庄主,庄外有名白衣女子说是你的朋友。庄主说了,只有持喜帖的人才能进来,我们不敢放行。”
那是他交给戏江的信物。
沈长珩飞奔出去,果然看见冬日细雪下她白衣玉立,他握住她的手,十分惊喜:“你怎么来了?”
戏江偏着头,嗓音淡淡:“想见你了。”
沈长珩忍住拥她入怀的冲动,将她带到山庄,本想让她一同参加喜宴,但顾虑沈父会认出她,便让她待在院内。
姜禾作为新郎早已被众人灌了几轮烈酒,酉时沈池醒过来,丫鬟迅速给她换了嫁衣,由姜禾抱着进了喜堂。
山庄四处挂了喜绸,唱礼官一拜天地尚未唱完,一柄长剑刺空而来,钉在了堂前那张大红的喜字上。
宾客一阵哗然,纷纷看去。纷然细雪间,白衣女子踱步而来,不食人间烟火般脱俗的一张脸,漆黑如寒潭却涌动狂风暴雨般的一双眼。
沈长珩猛地起身,难以置信:“戏江…你做什么?”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姜禾,他听见沈长珩那声戏江,沉着面容突然扭曲,高大身形摇晃一下,下一刻已猛然发力,飞跃而起将钉在喜字上的长剑拔了下来,转身对准了她。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连嗓音都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没想到我还活着?”微微偏头,“是,我也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姜禾,这是你第二次拜堂成亲了吧。你可还记得,你曾经拜堂的情形?”
姜禾没有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怒喝一声提剑刺去,沈长珩想要阻止,突然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一轻趴在桌上再无力气。
不仅是他,其余宾客全都一样,是中毒的状况。戏江转身避开姜禾的招式,轻而易举将他擒住,他摇晃一下跪倒在地,再使不上半分力。
她在姜禾面前缓缓蹲下,手指抚上鬓角,撕下那张人皮面具。半张温婉,半张如魔。随着长剑刺进他的心脏,她更近地靠近他,几乎是缠绵拥抱的姿势。
“姜禾,好好记住这张脸,哪怕到了地狱,你也不得安宁。”
她抽出长剑,任由鲜血飞溅,转身离开。沈长珩用尽全力扑在地上,拽住她衣裙一角。他艰难地抬头,对上她一贯漠然的眼。
“仙女姐姐…是你下的毒?一切都是假的,你只是为了杀他?”
戏江转过身,嗓音前所未有的冷:“一切都是假的。沈长珩,梦该醒了。”
沈长珩看着她走远,再没有半分挽留的力气。
几日之后,江湖皆知女罗刹乘论剑派掌门之女大婚之时刺杀大师兄姜禾,本以为论剑派掌门会对女罗刹发出追杀令,可很多天过去,江湖一片宁静。
沈池在婚宴的第二天便去世了,她和姜禾葬在一起。而东方淳推算的在明年才会出现嗜睡症状的沈长珩却提前卧床。昏睡前,他抓着沈父的手恳求:“不要追杀她。”
那是这二十多年,沈长珩第一次开口求人。
沈掌门没有追杀女罗刹,但看着独子这副模样如何忍心,派人寻找女罗刹,务必将她完好无损地带回山庄。
可翻遍江湖,再没有人见过那个如罗刹般的女子。
半年之后,东方淳带着丹药来看望沈长珩。难得他醒过来,披一件单衣坐在窗前执笔作画,画上莲叶连天,白衣女子坐在渔舟采莲。
“这是我新研究的丹药,应该可以治好你的嗜睡症。”
他似没听见,直到一幅画完,才摇摇头:“不必了,你也知道那没什么用。”
“有没有用,吃下去才知道。”东方淳看着他半晌,突然冷笑一声,“其实是你自己不想活着吧。”
沈长珩望着窗外遍地梨花,问东方淳:“你说,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你不恨她?”
“我的恨,比不上她对姜禾的一半恨,那我恨她,也没有半分意义。”
良久,东方淳将那颗丹药摊在手心递到他面前:“她来找过我。吃了它,我告诉你。”
沈长珩眸光闪了一下,终于将丹药服下。
第柒章
很多年前,江湖上有一个极会制香的门派,唤作无香派。凡无香派弟子必身怀异香,所经之处能使百花绽放,能令死物回生。
而他们的镇门之宝,是无法考究年代的一块奇异香料,在水中千年都不曾腐坏,被门人唤作天香石。无论其他何种香料,凡经天香水洗过,必香传百里。
无香派掌门的女儿更是制香的高手,在一次远游中,她被身手不凡的公子所救,公子将她送回无香派,盛情难却留了下来。时日一长,日久生情,公子便与少女定下婚约,也得知了天香石的秘密。
少年索要天香无果,在拜堂那日利用凌霄宫主对他的情意,借凌霄弟子之手大肆屠杀无香派门人,夺取天香后为了杜绝行径泄露竟一把火烧了无香派,连那名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少女也未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