呛咳声中,有人惊叫,有人叱骂,亦有兵刃相击的清脆声响,在黑夜中听得人的心肝都在颤悸。
烟气未散,便听有什么东西被重重掷地,然后便有人在叫:“她在这边,她…她抢走了蝴蝶!”
然后又有人催促道:“别管蝴蝶了,快,快追!”
再隔片刻,渐能视物时,便见只剩了原先持着铁笼的那人和吸血蝶的主人,正蹲在地上检视蝴蝶。
蝴蝶主人心疼地说道:“完了,活不成了!咱们这些人里就数你最灵巧,才把它给你拿着,你…你怎么就给她抢到了?”
另一人沮丧道:“只顾着看准她的方向追击,谁知她早瞄向我了,反而冲过来抢了铁笼便砸…”
“哎,可惜了我的小蝶,养一个不知费了我多少工夫!”
“没事,方才我看得分明,老大在她逃开时连发几枝袖箭,应该有一两枝袖箭射中她了!老大那箭你也知道的,涂的毒虽不至于见血封喉,可没有解药绝对活不过一炷香工夫!一个重伤一个中毒,看他们这回往哪里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如此想一想,咱们也算是为小蝶报仇了,对不对?”
“也是…横竖咱们万万不可放跑了她,权且当用小蝶的命换了咱们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也值了!”
两人正恨恨说话时,只闻一声锐啸,忙抬眼看时,同样是先前出现过的焰火信号再度在前方出现。
此时已是亥时,夜深人静,焰火在漆黑的苍穹开出了硕大的花朵,色泽晶莹,光芒万丈,只怕数十里外的村庄都能看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再顾不得哀悼那蝴蝶,循了那焰火的方向,运起轻功飞奔而去。
许从悦满身的冷汗,握紧双拳伏在树上。紧绷的身体牵引伤口,又有鲜血沥沥而下。可他已觉不出疼痛来。
木槿分明得过名师传授,轻功极高,若是趁着浓烟迷眼之时逃开,应该不是太难的事。
可有吸血蝶在,她能逃得了,许从悦却万万逃不了。
即便抱着个柏枝伪装的“许从悦”可以蒙蔽一时,回头发现不对,吸血蝶还是会将他们引到这边古柏,伤重的许从悦还是在劫难逃…
只身引开敌人,为的是他许从悦;冒险冲入敌群抢砸蝴蝶,为的依然是他许从悦!如今中了毒箭孤身奔逃生死未卜,为的还是他许从悦!
许从悦只觉自己心头压着座大山般透不过气,挣了两挣没挣开捆缚自己的衣带,忙伸手去解时,先摸到木槿刚才放在自己怀里的东西。
竟是一只玉色荷包,里面装了木槿费了近半个时辰剥的瓜子仁。
原来真是剥给他吃的。
他们匆匆逃命,并无携带饮食;而一路狼狈逃窜,即便有野果小兽,也不及采摘猎食。
木槿随身所携葵瓜子,不过是惯常零食,想来一路奔逃,也该所剩无几。
可人饥乏之极时,一把瓜子仁未必不能救人性命;何况如许从悦这般伤病在身,亟待补充体力…
荷包上绣着一朵粉白花儿,正与此刻天空尚未消逝的焰火形状相类。
花儿的旁边提着一句诗:“暮落朝开木槿荣。”
许从悦活了二十四年,如今才知道天下有一种花,叫作木槿。
它朝开暮落,自枯自荣,清淡得仿佛从不曾来过,却能在人倾心注目的一刹那,倾国倾城,绝世无双。
拈一粒瓜子仁放入口中,他轻轻一嚼,已是满口芳香。而盈满胸臆的酸涩感和无力感,却在瞬间倾涌而上,翻江倒海。
瓜子未能咽下,泪水却已盈眶。
木槿,你千万不能出事…
黑桃花宁愿天天被你气得吐血三大升…

许思颜带着亲卫一路飞马疾奔,沿路的人家早已歇灯安睡,处处沉寂在黑夜里,但赶到伏虎岗时,却见几支火把远远明灭着,隐隐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急急飞驰过去看时,却是附近的亭长和里正带了十数名壮汉正在那里忙乱。
他们不认得太子,却也晓得来人不凡,急急上前行礼,说道:“一个多时辰前,有人过来禀告我等,说此地有官员被劫杀,小人连忙带人过来瞧了,见…见满地都是尸首,只得一边连夜派人入城回禀府尹,一边勘查现场,收殓尸体。”
许思颜一眼看到他们后方长长一排盖了竹席的尸体,掌心不觉冒出汗来,急急问道:“其中可有一位二十多岁、身着华贵紫衣的年轻男子?有没有一位十六七岁的女孩儿?”
亭长忙道:“两炷香前已经有一拨人过来问过了,也是问这两个人。我们查了,没有;遇害的人里就没有一名是女子。还有那些没来得及抬来的尸体,他们也已一一鉴别过了,都没有。”
许思颜猜得必是木槿的近卫,忙问道:“他们人呢?”
亭长向山中一指,“他们三个人在旁边商议,说此地山深林密,公主不可能束手就擒,必定逃深山里去了。又道公主发求救信号,多半还在被人追杀,所以都奔那山里去了!后来又来了个骑马的红衣人,却没和咱们说话,是直接飞山里去了。”


他不知是害怕还是钦佩,小心地重复了一遍,“嗯,就是飞的…小人活了六十岁,第一次看到会飞的人。”
“他和先前那三人走的是哪个方向?”
“那边,还有那边!”
许思颜明知那人必是武功奇高的绯期公子,也顾不得去研究到底是什么人策划了这么大手笔的刺杀事件,先带人奔向孟绯期等没走过的山林。
沈南霜在后道:“殿下小心,刺客很可能还在山中!妪”
许思颜顿一顿,说道:“不错,山中有险,你留在这里,等调来的精兵到了,再和他们一起进山。”
沈南霜便不言语,却点燃一支火把,执着地继续跟在他身后。
眼前重重密林,黑影森森,再看不出哪处藏了刺客,哪处藏了他们要找的人唱。
但想来许从悦和木槿都是聪明人,自然往远方林深处躲避,故而刚入山林那段他们走得很快,只是抱着一线希望,才各自分开得稍远些,边向前奔走边留心观察有无线索。
但方才走入山中没多远,便见有亲卫飞奔过来,悄声和许思颜说了两句。
许思颜顿了顿,脸色顷刻冷了下去。
沈南霜正要问时,许思颜已道:“在这里等着,别让人过来。”
言毕,许思颜已转了方向,只和那亲卫奔往另一边山林。
一处山壁前,周少锋已在那边候着,脸色极是惶恐,见许思颜过来,急忙上前见礼,又悄悄指向那处山壁。
许思颜这才看出夏日密密的藤萝间,暗藏着一个山洞,洞口又以树枝藤叶等刻意地密密挡着,走近才能看出隐隐透出的些微光线。
难得以周少锋那样的冲动,居然没进去查看,倒也是异事。
许思颜再向前靠了几步,便听到了男人不雅的喘息,间或一声两声,女子似乳猫般细弱无力的呻吟。
又一声快活的低吼后,有人在得意地笑,“太子的女人,果然就是不一样!可真是…好滋味!”
许思颜只觉血气直冲脑门,挥剑破开挡在山洞前的树枝藤叶,冲了进去。
周少锋与另一近卫对视一眼,虽觉尴尬,但到底太子安全要紧,急忙紧跟着奔了进去。
洞内潮湿闷热,一支火把插在地上,光线摇摇曳曳,竟将洞内照出一幅极淫糜的春宫图来。
两个男人一跪一伏,正以极不堪的姿势将一个女子蹂躏于身下,女子雪白的双腿挂在一名男子肩上,白玉般的双足因承受不住男人的动作而绷作了弓形。
她的脸庞被另一男子压于身下,看不清神色,但双手已无力垂在地面的青苔上,只余了微微的颤意。
许思颜微一晕眩,扬剑便向那男人劈去。
但见剑光如白虹乍起,飞龙怒腾,那正攀向极乐的男子刚来得及回头看一眼,便被一剑穿心,只嘶叫了半声,便随着宝剑的拔出而仰倒在地。
周少锋等见许思颜动手,也毫不客气地挥剑劈向另一男子。
那男子已觉出不对,慌忙放开女子,急抓过旁边长刀时,周少锋等已一前一后逼向他,趁着他立足未稳,一剑削下他数根手指,正要抓过来细问时,只听那男子又是一声惨叫,胸前已透出一截剑尖。
周少锋忙抬眼看时,便见许思颜眉目森冷,眸含煞气,随手又挥一剑,将那男子砍倒,眼见他再无声息,再急急蹲下身去,低声唤道:“木槿!”
一边已解了自己外袍向那女子身上披去。
那女子微微一动,无力歪向一边的头慢慢转过来。她的长发散乱地粘在面庞上,依稀看得到水杏般的眼睛里有快要干涸般的泪水,即便在这等狼狈的情形下,依然有种让人怦然心动的纤弱娇美。
木槿眼睛大而清亮,有时神游物外不理人,会显得很木讷,从不曾这样娇媚柔弱过。
许思颜忙拂开她脸上的长发,却见这女子瓜子脸儿灰败苍白,五官精致秀美,绝不是脸儿圆圆装憨卖傻的萧木槿。
她涣散的眼神渐渐聚拢,泪水便又涌上,无助地看着许思颜,颤着唇正要说话时,许思颜却已皱眉站起。
“不是太子妃!”
他低声说着,仿佛松了口气,因愤怒而激涌的热血渐渐安静下来,却还是觉得透不过气来。
这女子所遭遇的,明显是萧木槿目前可能遭遇的。
女子的手臂一动,正向他的方向伸出手去,显然在向他求助。可那个昨日还和他打得热火朝天的丑丫头,目前又能向谁求助?
周少锋已认出了那女子,轻声道:“太子,这是雍王殿下的侍姬,纤羽姑娘。”
“哦!找个人送她出去,好好安置。”
许知颜说着,已经大步踏出洞去。
越过他一怒斩杀的那两名男人,他由不得开始后悔起来。
“可惜了,我怎么就没留个活口?”
留个活口,也许就能问出他们同党下落,也许就能得到他的太子妃的消息。
刚才那片刻的工夫,他怎么就那样沉不住气?
横竖…不过是个徒具虚名的太子妃罢了!
刚到洞外,便听山坡的另一侧“嗖”的一声炸响。
许思颜连忙抬头看时,正见一枚焰火冲天而起,在夜空化作一枚硕大的花朵,璀璨夺目,经久不散。
他没见过这种焰火,却认得那花朵。
和木槿成亲那年,木槿食蟹太多腹痛那次,吴帝许知言认定太子府有人想害他的宝贝儿媳,亲至太子府整顿内务。他伴着父亲到过凤仪院,眼看父亲怒气勃发,听着明姑姑撺掇,把太子府上下狠狠收拾清洗了一遍,当真是敢怒不敢言,委实是憋屈之极,只看着凤仪院正中种的两大丛花儿暗骂,果然有其主必有其花,主人生得寻常,连院里的花儿都丑不堪言…
后来,他知道了那花就是木槿花。
如今,这空中漂浮的,正是木槿…
他精神一振,沉声道:“快,太子妃必定在那边!”

他们赶到时,却见凤仪院的护卫青桦、顾湃等人已经到了,神色俱是惊疑不安。眼看木槿生死未卜,见许思颜赶到,他们也顾不得自家公主与太子素来不睦,急上前禀道:“太子殿下,太子妃方才应该在此处出现过,现场犹有打斗痕迹,但…但此时已经不见踪迹。”
许思颜看向青桦手中提的一大截柏枝,却是以利剑削断,上面还钩着一小片布料,正是木槿衣物上的一片,却已沾了血渍,且那血渍犹未凝固,分明是刚刚染上的。
青桦道:“刚发现了这个,看削断处应该是公主软剑所为。只是属下想不通,公主砍下这么一大截柏枝做什么?”
眼前并没有柏树。
若正被人追杀,自然所携之物越少越好,带了这么一大截柏枝,的确匪夷所思。
许思颜抬眼四顾,“这里哪里有柏树?”
青桦等已在山中寻觅了一阵,织布向东边一指道:“方才我看到焰火奔来时,看到那边有一片古柏林。”
许思颜便吩咐道:“你们继续在附近找,有动静长啸为号,彼此策应。”
自己却带了两名亲卫,先奔向古柏林。
“木槿!木槿!”
他呼唤着,掌心的汗水已渍湿了持着的火把。
木槿既然从这里离开,被人追杀之际应该不会再返回这里。可他总忍不住抱着一分希望唤上几声,顺路再仔细查看查看,是否还有线索留下。
他没有失望,他居然听到了一声痛楚的呻吟。
他僵了僵,然后立刻辨别出来,失声叫道:“从悦!”
急忙往发出声音的地方奔去时,前方一株古柏枝叶晃动,一道黑影自树上飞落,却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落叶间。

 

绯期短,歌阑饮恨春情薄

许思颜忙上前去搀扶他时,树上一根浸满鲜血的衣带飘下,恰落到他手边。
伸手接过时,却是木槿的衣带。
许从悦仅着单衣,满身都是血,连气息都已微弱。
许思颜连忙查看他的伤势,急问道:“从悦,你伤在哪里?”
许从悦脸色雪白,眼眸里却有如火焰般的情绪在跳动。他一把握住了许思颜的手,哑声道:“思颜,快救木槿!她…她中了毒箭,只能撑一炷香时间!妍”
许思颜心头一冷,“你说什么?”
许从悦向前方一指,“她为救我,引开了刺客,逃向了那个方向,被…围困受伤。”
许思颜忙向从人道:“你们照顾雍王!悫”
他嘬口为啸,边通知部属集合,边向许从悦所指方向奔去时,许从悦忽又叫住他。
许思颜顿身看向他。
许从悦喘息着,捏紧掌心一只枚玉色荷包,猎豹般不屈不甘的眼眸盯住他。
“一定要救下她!那些人要刺杀的,原本是太子。她本可…弃了我自行逃开…可她听说了他们要刺杀的原是太子!”
他说得简洁,却把“太子”二字咬得格外重,言外之意便分外明显。
太子妃舍身救他,不是因为和初次相见的雍王有什么深情厚谊,而是因为雍王乃代太子受累。
她重伤受困,是因为他太子许思颜,而非因为他雍王许从悦。
许思颜眯了眯眼,飞身离去。
许从悦略略松了口气,听得身边护卫惊呼,才觉出背部伤口裂开,热血正汹涌而出。
他挣扎着先将荷包小心收入怀中,才道:“我…我没事。你们先去帮着…找太子妃要紧。”
全京城无人不知,太子妃无宠。太子妃出事,许思颜看在吴蜀两国的交谊和自己父皇面上,不会不搜救,但尽不尽心,只有天知道。
可若太子妃是被他连累得身陷险境呢?
以许思颜的心高气傲,肯让太子妃出事,让自己永远欠她一个人情吗?

循着许从悦所指的方向,青桦等不久便又有了发现。
他们甚至隐约听到了几声惨叫,但奔过去看时,只见到五具黑衣人尸体。
听闻太子妃中的箭有毒,且毒性相当强,但估计再强也强不过那几个黑衣人所中的毒。
中的是飞刀,且真的是见血封喉的毒。
至少有三人中刀处并未在致命处,但找到时已经直着嗓子说不出话来,片刻后便伸腿死去,连面色都已转作青乌色。
许思颜问:“太子妃会用飞刀?”
青桦等对视一眼,顾湃上前回道:“回太子,我们公主曾学过暗器,但身上并未带飞刀。再则,公主从不用毒。”
“不用毒?那雍王府被她毒翻的小侍从呢?”
“公主从不用那些会危及性命的毒。”顾湃踌躇了下,又道,“我们国主也禁止公主碰那些烈性毒药。听闻公主曾经两次因研究剧毒误伤自己,险些害了自己。”
“害了自己…”
这事听着倒像是传说中那个又呆又傻的太子妃才能做出来的。
他看着那黑衣人的尸体,沉吟道:“死的是刺客,那么,木槿很可能被人救了?”
他转头问:“孟绯期呢?”
众人摇头。
青桦道:“绯期公子武艺绝佳,但用的似乎是剑,没听说他用飞刀,更别说淬过毒的飞刀了…”
许思颜冷笑道:“我还没听说我太子妃是个能文能武还可以舍己救人的女中豪杰呢!”
青桦顿时噤声。
许思颜顿了顿,又道:“便是有人救了她,救她之后未和我们联系,也很可能居心叵测。继续找!”
他下令临时调集的一队精兵来得比预料得要快,且是他的爱妾苏亦珊的兄长苏落之亲自率领。
伏虎岗并不是很大,吃亏在如今正值夏日,四处灌木野草极茂盛,何况又是深夜,便是有人藏在身侧,若不走拨开草细看,也未必能觉察。但人手够了,总算能一寸一寸仔细翻找。
从最后发现黑衣人的地方开始搜寻,渐渐往四面扩大范围,凡是可能藏人的地方,都一一细查,只差没有挖地三尺…
可是,一无所获。
木槿,连同追杀她的那些刺客,仿佛平空消失了。

木槿隐约听得到远处的喧闹,却觉眼睛沉重得睁不开。
她肩部的箭伤并不深,但中箭后那种疯狂的麻木感迅速向全身蔓延,并且在不久后便让她头晕目眩,手足无力,即便在奔逃之际匆匆翻出明姑姑为她预备的袪毒药物服了,效用还是不大。
腹中的袪毒药物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快速奔跑已让毒性发作得更快。
她还记得自己被追得踉跄奔逃时支持不住快要栽倒的情形。而那一团烈火般卷来的红衣,一头撞入她的眼中时,她说不出是惊是喜还是忧。
那刺客却只见到了劲射而至的飞刀,却是连他的模样都没能看清。
雪色寒光后,血色雾气扑面,分不清是向他们出手的男子,还是他们自己喷涌出的鲜血。
木槿绝处逢生,却又因那一抹红影隐隐不安。
那人很快塞了两粒药丸在她口中,再御起轻功,腾云驾雾般带她飞身而行,很快将她带到一处岩洞,割开她的衣物为她放血驱毒。
木槿只稍稍恢复些神智,便已猜到那人是谁。
从小大到,除了她师父,她只见过一人有那样的身手。
“离他远一点。这人危险。”
她的五哥萧以靖这般警告过她,眉目间有担忧和无奈。
“以靖,若不能制之,尽快除之,不可存妇人之仁!”
她的父皇萧寻也曾这般警告过萧以靖,眉目间有锐利如刀锋的杀机闪过。
“是。”
萧以靖应下,但第二日那人便自蜀都消失。
木槿便听萧寻向夏后低叹:“以靖面冷心热,诸般皆好,独待人太过宽慈,恐日后养虎为患。”
其后他在吴都出现,吴帝许知言以客礼相待,却在木槿入吴后问她:“木槿,你觉得这人该杀还是该留?”
木槿答道:“此人如双刃剑,用得好,杀敌制胜,无往不利;用得不好,父皇可盛宠之,徐图之。”
许知言遂对其厚加封赏,并多次明言是木槿为其请封。那人谢绝官衔,却领下厚赐;平素虽孤僻冷情,但见木槿入宫也会颔首致意,有时得到些珍奇之物,也会在木槿入宫之时送上,看着并不像从前那般目无下尘,骄纵乖张…
也许他是可信的。
毕竟,在异国他乡,也唯余了一个萧木槿可以称作他的亲友。
而且,他不但武艺绝佳,对医毒之道也颇是精通,加上之前服的药渐渐发挥作用,不久木槿的伤处便开始有有知觉,——从前她最厌恶的灼烧般的疼通,此时弥足珍贵,因为它正宣告了她的死里逃生…
“绯期哥哥…”
她模糊地唤道。
那人利落地为她伤处敷了药,绑好,才扶她靠山壁坐了,正对着他的面容。
果然是孟绯期。
一身艳红的衣衫,极招眼的颜色,却迥然不同于同样爱穿红紫衣衫的许从悦。
许从悦艳烈却亲切,很多姑娘在发现他猎豹般的眼神前,先看到了他出身贵家气韵天成的贵气,以及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而孟绯期俊秀却冰冷,一身红衣如此迫不及待地期盼众人注目,只为众人能发现,有一个人是如此骄傲地不屑于众人注目,遗世独立于众人之外。
可没有人会先留意到他的俊秀风姿。
几乎所有人在觉出他一身寒意后,都远远弃他或离他而去,从此畏之如虎,或敬而远之。
他还是一贯的倨傲和冷漠,盯着她看了片刻,才慢慢开口道:“醒了?”


木槿渐渐看清周围,却是一个干燥清爽的岩洞,小小的洞口便在一眼可见的不远处。她坐于一堆干草上,而这堆干草显然不是孟绯期寻来的。
旁边有一对兀鹰,头都被削了下来,掉在一堆被砸坏的狼藉鸟蛋中。
兀鹰以腐肉为食,喜居高岩,筑巢孵蛋处也必在高处。
想来此处必是高崖上的一处岩洞,孟绯期见有兀鹰出入,径自仗了绝世轻功带她飞将上来,毫不客气地杀了兀鹰鸠占雀巢。
迷迷糊糊时便听到的嘈杂声音,并不是她的幻觉。此时她听得更清晰,远远近近传来的,应是许多人搜山的声音。她甚至听到有人在附近大声呼唤:“太子妃!太子妃…妾”
无疑,救兵已到。
既已惊动孟绯期出手,她的其他护卫不可能不知道;如此险境,也不可能不通知太子相援。
她向外观望着,扶了山石,正要挣扎着站起,却觉肩上一沉芗。
木槿回眸定睛看时,一颗心都似猛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