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她教授兰家绣娘锦上添花的绣技,她自己也没闲下的绣上几件,每件经她指导过所卖出的绣件她要抽一成利,她说这叫私房钱,气得兰泊宁直接扔下一迭面额千两的银票给她,叫她收着补老鼠洞。

女子出嫁不好在外走动,因此兰家内宅另辟一处临水有园的院房当绣楼,将近三十名年轻绣娘圈在其中,由蒲恩静亲自教导乱针绣的技巧。

三十多架的绣花架子一字排开也挺盛大的,却是井然有序,只听蒲恩静的声音响起,「……我朝的刺绣以苏绣、湘绣、粤绣、蜀绣四种为主,可在这之外也有最古老的水族马尾绣、藏族、土族、回族、撒拉族等民间刺绣,林林总总少说有上百种各具特色的刺绣……」

「哇!大少夫人懂得真多,我们都可以学吗?」那要学多久呀?!要不要用上一辈子?听起来好像很难。

为方便工作,以丝线织成网,并将长发卷起塞入发网中,以两根青玉芙蓉簪固定的蒲恩静眉目不笑也嫣然,看向大胆发问的圆脸姑娘。

「刺绣的技法非常多,错针绣、网绣、满地绣、锁丝、纳丝、纳锦、平金、影金、盘金、铺绒、刮绒、戳纱、洒线、挑花等,真要一一学全,也要看你们有没有用心或天分。」一步登天是不可能,再有天赋的学生也要反复练习,不舍昼夜的专注其上,方能摸索出刺绣的千变万化。

「大少夫人说的这些绣法你自己全会吗?学起来难不难,大少夫人会教我们吗?」另一位做少妇打扮的女子十分激动,手上的绣花绷子快被她捏出印子了。

蒲恩静摇头。「不全会,但教你们绰绰有余。我会看情况来教,不过我的原则是你必须真心喜欢刺绣这活儿,而非敷衍了事,我才会倾囊相授,否则只能让你们学会锦上添花……」

话还没说完,底下一阵哗然。

「什么,是锦上添花?!」

「天哪!我要学锦上添花?」

「真、真的假的,快扶住我,我有没有听错,是最近从卧龙镇流传出来的锦上添花?」

「听说那是神仙才会的绣法,一针一线在锦布上跳舞,指尖纤纤花成朵,落叶浮霜银针闪,茎骨自然挺立……」原来不是出自神仙之手,是她们家大少夫人啊。

听着一群女子的惊叹,面色不改的蒲恩静笑容浅浅,由着她们去说,只是神色淡如水地径自拿起针往发上磨了几下,缓缓地将线穿过针孔,留一截线头,余下咬断。

她闭了闭眼,在脑海中描绘出一幅远山缭雾的图样,穿布而出的深红朱槿轻绽,一抹雾色半遮掩。

霍地,水眸如碧潭溅波般睁开,盈盈水亮,似那山涧清泉潺潺流出更似一泓明湖。

「注意看我下针的手法,不用急躁,刺绣枯躁乏味,耗时长又无法偷懒,最是考验人的耐性……」

一针下,一针起,绛紫色妆花缎上浅浅勾画出远山含笑线条,山线的起伏,雾色的缭绕,淡淡地,如上了彩绘晕开,渐成左深右浅的隐隐暗影,呼之欲出的朱红色花卉迫不及待想跃于绣布上。

几乎是寂静无声,每个绣娘都屏住气息睁大眼,不敢眨眼地盯着那仿佛充满灵性的针线,一抡针,翻袖打点,结子、辅针一扎水纹立现……就怕错过雅艳相辅、精巧细腻的落针。

绣娘的心是沸腾的,不光是为养家活口,学一门日后傍身的技艺,更多的是对刺绣的热爱,在看到蒲恩静能同时两手下针的乱针绣技,一个个都跃跃欲试的想拿起针,对着绣布操练一番。

而特意绕道经过绣房的兰泊宁对此刻一室的静谧感到讶异。几十个女人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平常这些人一聚在一起总是聊个没完,活似草原民族三个月一次的赶集。

因为好奇,又怕打扰娘子教学,兰泊宁将身影隐于绣窗旁的树影下,目光灼然的凝望宛如在作画般的杏黄身影,她凝白的十指仿佛洒上月光,在他的心窝里挠呀挠,挠得他心痒难耐。

刹那间,风静声止,转浓的黑眸只容得下一个独影,旁人成了摇摇晃晃的浮影。

「不要只看着我,试试下针,花、鸟、雨、雾都能入景,先在心里想着你们想绣什么,大胆的配色,不拘风格,就算绣上家里养的小狗也好,重要的是心要平静、气要宁和,绣件是活的,会真实反映出你们刺绣时的心情……」

生气时,绣品收其暴戾,人在高兴的时候,它也会欢愉,针与线在手中与手指相连,心会感受到刺绣者的喜怒哀乐,随之融入在布帛上,有了悲伤和欢喜。

为什么有人说她的绣品是活的呢?因为她在刺绣时是全神贯注,不受外界干扰,全心全意将脑海中的画布绣出,如同方才的远山缭雾图般,她投注的是心与血。

小院闭窗春已深,垂帘未卷影沉沉,倚楼无语理瑶琴。

远岫出云催薄暮,细风吹雨弄轻阴,梨花欲谢恐难禁。

她要绣的便是远岫出云的情境,小小的庭院,静静的窗子,越来越浓的春色,风吹细语,让放晴的天空又阴了,等到梨花都谢了还等不到夫君归来的妇人在珠帘下凝望。

妇人没发出的叹息声仿佛锁在绣布里,让人一看到小院门窗便想到寂寞深闺锁梧桐的闺怨,盼不到云出远岫的寂寥。

这才是刺绣,鲜活生动,古朴中见真谛,让生气缓缓流动。

「师傅,我要绣「捕渔乐」,我家世代是打渔的。」适才的圆脸姑娘两眼亮如月光石,熠熠生辉。

一句师傅肯定了她的技艺,眼眶微红的蒲恩静动容地一颔首。「好,以戗针的方式顺着形体,后针继前针一针一针抢上去,再混合接针,长短针绣出水波底下的鱼踪,要注意鱼会游,不能太死板,浓淡要做出来,角“有远近大小,以旋流针、斜滚针强调水流的明暗……」

「是的,师傅。」她大声地一应,朝气十足。

听她中气十足,蒲恩静发自内心的笑了。她发觉由科技昌明的现代穿到什么都落后的古代也不错,越是简单的生活越能看出人性的单纯,知足方能常乐。

蓦地,蒲恩静感觉有人在看自己。

头一抬,正好与那深幽的眸光对上,一怔,莫名地,她双腮染上晕红,下针的手法也乱了,一针扎进肉里。

「啊……」痛!「真是的,看什么看,看得人心慌意乱……」她又不会偷懒不做事,这样偷跑来盯着她做什么。

很想装作不在意的蒲恩静低下头,以褚红的流光线绣下朱槿的主脉。她以为她能心平气和的绣完剩下的半朵花,可眼前老是晃过那双黑如深潭的瞳眸,心情无来由的烦躁,没法坐得住。

她抬眼偷觑,人不见了,不请自来的失落感盈满心间。

算了,绣不下去就别绣了,过于勉强反而绣不出好绣件。她是双腿健全的蒲恩静,不是坐在轮椅上的残废女孩蒲秀琳,上天还给她一双腿就是要她多走动,她还坐着不动干么。

给自己找了个开溜的借口,蒲恩静美目含笑的看了看低头认真刺绣的绣娘们,她假意指导地从她们身旁走过,挑出几个错处后慢慢地往绣楼门口移动,脚步很轻,如同蹑足的猫。

「咦,刚刚还在这里呀!怎么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人影了,莫非会飞天钻地?」

才走出房就急着寻人的她,探望了半天也不见人影。

绣楼有两个出口,一是往北通往正厅的垂花门,一是经过西院的偏门,可直接出宅邸。

兰泊宁往西走到临安街,巡视被抢走一大半客源的兰家绣坊。他吩咐将旧款的兰锦慢慢回收,不与被偷走制法的兰锦打对台,都是自家研发的绣锦,打的也是自己,何苦来哉,不如等待新式兰锦面世再分出高下。

而以为他往北边走的蒲恩静以信步的闲姿往前院走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只是想与他来个不期而遇的浪漫。

但她没见到想见的人,反而在粉荷盛放的池塘旁发现一道孤单的小身影,更注意到这孩子的手比一般孩子的要来得白晰许多,小手拿着细竹条在沙上画来画去,神情异常的专注。

是小叔,兰瑞杰。

蒲恩静轻步的走过去,像是见到荷花开得正艳,因此被荷影吸引过去似的。

她不确定兰瑞杰得的是不是自闭症,但可以肯定不爱说话的小孩子个性可能较为内向,不喜人打扰。

通常这一类的孩子很聪明,常有某种惊人的天分。

于是她悄悄地移近,在一定的距离停下。她清楚地感觉兰瑞杰很不高兴她的介入,偷偷瞄了她一眼并往后移了几步,似乎要避开她,不肯与她多做接触。

有个萌到不行的可爱妹妹青青,蒲恩静对小孩总是有些许偏爱,不忍心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没有玩伴、没有说话的对象,最好的朋友是形影不离的影子。

于是她捡起一旁的树枝,也学他原地蹲下作画。

不是解救,而是融入,一家人该是没有隔阂的。

起初兰瑞杰不以为意,却是渐渐地被她的行为吸引。

「你画的是什么?」长得真奇怪。

一条有翅膀的鱼引起兰瑞杰侧目,他动也不动的侧过脸,偷看一眼画在地上很胖很胖的……鱼吧?

他看到鱼尾巴高高翘起。

若不是嘴巴动了一下,发出比幼猫喵呜大不了多少的蚊蚋声音,蒲恩静会以为她听错了,兰家小少爷根本没开口。

不过她也不回应,不发一语的在地上画着画。其实除了刺绣外,她也擅长彩绘,对油画也小有涉猎,一瞧见兰瑞杰令人惊奇的沙画后,她想到了接近他的方式——绘画。

「喂!你到底在画什么,为什么不回答?」

一把泥土丢了过来,差点砸到脸上,蒲恩静还是不理人的学他方才的模样往左移了两步,继续伟大画作。

「你再不说话,我用石头扔你哦!」胀红脸的兰瑞杰很气愤,手里握着鹅卵大小的石子。

「你是谁,我是谁?」她头也不抬,悠哉的作画。

兰瑞杰恼怒的眼中出现不解。「什么意思?」

「人是群体而居,不可能遗世独立,也很难做到,敬茶的那天你见过我,你很清楚我是谁。」她照样不看他,专心一致地完成手边的绘图,仿佛他是微不足道的小沙粒。

「大嫂。」他闷声的一喊,很不甘愿。

她佯装勉为其难地抬头看他一眼。「嗯,我是大嫂,你大哥用八人大轿抬进门的妻子,那你呢?」

兰瑞杰握紧手心的石头松开了,丢到一旁,他又变成哑巴了,理也不理人。

「吃过厚饼酥吗?那是一种来自遥远大海那一边国家特有的饼干,用面粉、麦粉加入酥油,再用旋打到起泡的牛奶混在一块,用指尖边搓边揉……很好吃,你要不要吃吃看,你大哥想要我都没给,他馋死了……」

「大哥?」他吃厚酥饼……兰瑞杰想象不出冷着一张俊颜的大哥啃厚饼的模样,他根本不吃饼。

和兰泊宁有三分相似的黑亮眸子透着疑惑,小心且戒备地看着蒲恩静从怀中取出的素青绣帕,洁白手指捏着绣帕一角,轻而缓的掀开一层,然后又再掀一层,露出切成角状的三块栗色……炸饼吗?

看起来像炸过的,可是闻起来没有油味,只有很香的奶味,很像酥饼,但又和他吃过的酥饼不一样。

兰瑞杰不像一般的孩子想吃就拿,他似乎在思考,犹豫自己该不该伸手取食。

「吃呀,反正不吃我等一下也会拿去喂鱼。」她漫不经心的说道,作势要将厚饼酥重新包好,放回怀里。

一见她要收起,兰瑞杰如抢食的花栗鼠,倏地伸出手把包着厚酥饼的绣帕抢走,他只把能吃的甜饼拿走,绣帕则丢弃一旁。

「你喜欢绘画吗?我可以教你。」蒲恩静在地上画了只吐舌喘气的小狗。

生性寡言的兰瑞杰不是那般好亲近,他两眼黑幽幽地看了一阵子,随即一转身地跑开了。

「唉!还是不行,兰家的男人不好收服。」一说完,她自个儿笑起来,兰小弟弟才十岁,哪是男人。

拍了拍裙子,她直起身,眼神略显落寞的看向远方。

第七章

「……来来来,不醉不归,今天一定要好好喝一杯,不喝个痛快不准走,好酒好菜送上来,美人儿呢?非头牌别叫上来丢人现眼,要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才行……快、快去安排,怠慢了贵客你们都别想在这地头上混下去……」

金乌西落、玉兔东升。

江苏城外的灯火忽明忽暗,小得几乎看不清,江苏城内的八大胡同挂起大红灯笼,酥胸微露的青楼女子倚门招手,顶着浓妆艳抹的皮相卖笑,以及一夜尽欢的妖娆身子。

满楼红袖招,多少风流事,少年不爱笔墨香,贪恋姑娘一点脂粉味,送往迎来,淫笑声不歇。

「啧!越来越有做大事的派头,瞧你这声吆喝,本府的心都要颤三下。」

留着八字胡的男子穿着香色绣团蟒纱罗袍,左右两手各戴三只镶宝石的戒指,年约四十出头,身形略胖,肚子微秃,怀里抱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可人儿。

他一边喝着酒,一边不住的以淫秽眼神看向压着臂膀的丰乳,边看边捏上一把,令女子无力的娇喘,媚眼如丝地倚向他怀里直喘气,娇吟不已。

「那是大人的提拔,小的才有今日的风光,酒不怕喝,尽量,小的给你斟上。」面红齿白的苏晖明直敬酒,红光满面的笑得得意,一双狡猾的眼中满是小人得志的张狂。

「酒喝多了伤身,本府明日还要开堂呢!醉不得、醉不得。」他语带暗示,笑着抚摸指上的宝戒。

闻弦歌,知雅意,座上全是聪明人,温知府的意思有谁不知,他生平只贪一样东西。

「哪来的事儿让大人忙活,在大人英明的扫荡下,江苏是我朝最富裕安和的大城,小的感念大人的大恩大德,不敢忘其恩德,小小心意是小的孝敬你,大人别跟我客气。」苏晖明一招手,两名中年男子抬了一物走过来。

仔细一瞧,是只黄梨木雕花箱子,莲纹箱盖一开,是亮晃晃的大元宝,一锭十两,一排十锭,共有九排上下三层,数一数将近三千两白银,银子底下还压着数张银票。

不多,一万两。

「哎呀!这银饺子真好看,光光滑滑,银质透亮,甚合本府胃口,晖明呀,你是个懂事的,比你那个不思上进的爹强上好几倍。」会做人好,懂得弯腰才有前途。

温道江,江苏知府,本是小小的知县大人,因为善钻营,攀上朝中权贵,因此由七品芝麻官一连升上正五品官员。

他的为人幢……除了贪财没什么好说的,非常怕老婆却又留恋花柳之地,他这个官也是买来的,花了他大半家产,所以他不遗余力的贪,把拿出去的再十倍、百倍的拿回来。

官商勾结算什么,这年头是银子在做人,谁敢搬出银子来砸人就有拿不完的好处,譬如由苏家进贡的……兰锦。

兰锦不是兰家的吗?苏家的是苏锦,不过上下一串通,宫里的贵人哪管你兰锦是谁家的,由谁呈贡便是谁家所有。

靠着和温道江的「交情」,苏晖明以偷来的兰锦技法制作「苏锦」并引进宫中,大受宫里贵人的喜欢,一下子抢走了兰家的风头。

不怕人得知的苏晖明甚至大摇大摆地穿着苏锦所制的衣袍走过兰家绣坊,把挨了一记闷棍的兰泊宁气得大发雷霆,扬言要研制更好的绣锦好扳回一城,将这分羞辱甩回苏晖明脸上。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苏晖明早已与知府大人温道江同流污,苏、温挂勾仍埋在水面下,知者甚少。

至于喝喝花酒并无不妥,生意人哪个没宴请过地方父母官,就连兰泊宁也不例外,这本是官商文化,不足为奇。

「大人说的是,我爹的脑袋就是不知变通,小的绝不跟他学,一心跟着大人你发财。」走对路是日进斗金,总有他威风的,他要一口气将兰家绣坊踩在脚底。

「哈哈……你这小猴崽仔会拍马屁,拍得好,本府听得甚为欢喜。人哪,不能一条路走到底,要懂得转弯。」真识相,是个值得栽培的好人才,他得向「那位」推荐推荐。

「多谢大人提点!大人有任何困难尽管开口,小的倾家荡产也要为大人赴汤蹈火。」谄媚话不嫌多,他说的顺口又不咬舌,句句动人心。

温道江哈哈大笑。「你是个得人宠的,本府看好你,不过你听说了没?」

「听说了什么?」苏晖明俯身斟酒,实则是靠近些,好听知府大人的教诲,有些事你知、我知,不能道与外人知。

温知府抚着八字胡,意味深长的瞟了他一眼。「兰泊宁成亲了,他娶了个绣技精湛的姑娘,在小镇上颇具名气,以一手锦上添花深受瞩目。」

「小门小户的小女人能有多大的本事,不就是绣几朵能见人的花。小的让人去打听过,不过是十四岁的小姑娘,翻不出什么大浪。」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

苏晖明犯了大多数人的通病,瞧不起年幼的小姑娘,先入为主的认为凡是刺绣名家少不得得有数十年刺绣功力,刚拿起针线绣花的小丫头能有什么作为,顶多绣条帕子。

其实一开始他也有点担心,特意叫人去查了一查,可是一听到年纪就笑了,挥手让手底下的人不用查了,甚至连锦上添花的绣件也不看一眼,随手赏给一名小妾。

他笑兰泊宁是病急乱投医,一心要洗刷耻辱,看到稍有名气的小绣娘就当成宝给娶回家,也不瞧瞧自己的年岁和人家差十岁,都快可以当小绣娘的爹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本府可是提醒你了,日后若出了什么差池得自个儿承担。」他对绣品认识不深,可他家那位夫人却是赞不绝口,直夸那技法不输宫里的苏锦,绣技一绝。

不以为然的苏晖明不把兰家的小夫人看在眼里,只在意另一件事。他搓着手,话锋一转的涎笑道:「不知小的那织造的官儿几时下来?」

温道江眉头一拧,「还得问问上头那位,他和八……斗得很凶。」

「那小的……」

他还想进一步追问,戴着宝戒的肥短手随意的一挥,不让他问下去。

「不要说本府不通人情,兰泊宁那小子也是个狠角色,多次找上本府,要不是本府替你挡下,他早就冲到你府上将你手脚剁了。」他替苏晖明担下的事也不少,有时他也担心被逼急了,兰泊宁那人真的不管不顾的豁出去,拿命来相拚。

兰泊宁有仇必报的个性最叫人吃不消,他有手段,狠得下心,冷酷的行事风格、以眼还眼的报复手法,谁惹上他就等于在阎罗王前撒野。

温道江虽是个官也忌惮三分,尽可能不与他正面起冲突,就连和苏家家主的利益相送也谨慎相瞒,不叫他知晓自己在打压兰家兰锦上也参了一脚。

官位要坐得稳,须防夜半恶犬,免得被咬一口才知痛,温道江对兰泊宁的感觉便是如此。

一听温道江这么说,苏晖明脸色微变的擦着冷汗。「有劳大人了,日后还盼着大人多帮衬一二,小的发达了也是大人的福气。」

他又从桌子底下多塞了几张银票过去,与温道江心照不宣的眼神交会,白牙一露。

「好说好说,升官发财,你和本府爬的是同一座山,能不拉你一把吗!」能有江苏商人的财力支援,办起事来就顺当多了,他这知府之位又要往上升了。

想起上头那位对他近日来甚为满意的赞许,温道江不禁笑得意满志得的闭起眼,享受软玉温香的伺候。

「那位和八……似乎对上了,咱们江苏城这小地方不会受波及吗?鱼米之乡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要养兵得先有粮,他有些忧心龙王打架,鱼虾遭殃。

当不当官在其次,受了几年的窝囊气,不讨回来不甘心,可不能在这当口坏事。

苏晖明身为苏家家主,经营百年传承的绣坊生意,在这一行一直占有一席之地,但因为许多陋规积习不改又不思进步,即使开发新织锦,也因为品质不如人,渐渐落于下风。

尤其在其父任家主时,制作精美的兰锦取代一成不变的苏锦成为贡品,苏家生意明显的下滑,父子两代的风头都被兰家抢光了,因此奸猾狡诈的他才想靠贿赂贪财的大官好重振家业,一举扳倒势力渐大的兰家。

凡是兰泊宁手中有的他都想抢,兰锦是第一步,而江苏织造这官是他下一个目标,他要只手遮天掌控江南一带的织锦,把兰家绣坊逼得无法生存下去。

「怕什么,咱们那位的母……母亲可是深受宠爱,上位的可能性也大过其他庶出,八……八公子虽然受宠却是个爱玩的,背后无人,只能小打小闹给那位添堵罢了。」

「是是是,大人睿智,小的佩服,大人果然有远见。」酒杯再度斟满,苏晖明看温道江已有三分醉意,呼吸急促的对身旁花娘上下其手,醉翁之意已不在酒,狡狯的鼠目闪过深沉的冷光。

「不知道大人晓不晓得挽月阁的花魁水灵月,听说她琴艺一绝,更善歌舞,那柳腰软得能折地,长得更是比花朵儿还美丽,若能与她一夜春宵……」他露出一脸淫相。

「说重点。」温道江不是笨的,在官场打混的都是人精,一眼便看出他有所求。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前前后后他也捞了人家不少银子,能帮忙的事就帮忙,当是赏赐。

苏晖明也不遮不掩的明说了。「听说艳冠群芳的水灵月貌美如花,有凌波仙子之称,自视甚高又不轻易接客,自从挂牌以来只有过一位入幕之宾。」

「兰泊宁?」温道江眉头挑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