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这名绣工,以重金买断独门技法,让其只为我兰家绣坊做事。这样的好手艺绝不能再被苏家人抢走!」

「是。」

终于松了一口气的胡管事抹抹额上汗水,不敢大意的退出正堂,站在院子里,他看了微风拂过树梢的白杨树,暗自庆幸自己重见天日。

大少爷的威势很少有人能挡得住,他也不例外,瞧瞧这一身的汗呀!全给吓出来了,他从里衣到外衫都湿得能拧出水了。

「瞧你这张阎王见了都震慑三分的脸,这宅子里有谁不怕你的,把绷紧的脸皮松一松,摆出笑脸,和气才能生财,你自个儿便是生意人,为商之道不需要我教你吧!」那张脸来讨债似的,谁看了谁害怕。

「话太多容易咬到舌头。」兰泊宁没好脸色,若有所思的面色深不可测,眼神亦深若潭水。

鱼思渊摇扇轻笑,眉目间染上一抹揶揄。「还在想着心眼装粪的苏晖明吗?他已经不只一次暗地里给你使绊子了,亏你忍得下去,眼睁睁看他踩着你辟出的路往上爬。」

绣坊的生意好坏各凭本事,明刀明枪的较量不失公允,谁赢谁输没有二话,败下阵的人要有度量。

偏偏这年头小人多,不走正道偏行旁门左道,不肯以实力一分高下,专使鬼祟伎俩,窃取他人的辛劳成果,这样的心态就是一时占了上风也得意不了多久。

「忍不下去还能把他拖出来剁成碎片吗?他今日挖我一块肉,明日我让他只剩下一副骨架。」削肤去肉,抽筋刮骨,借升还斗,礼尚往来嘛。

「啧!你的脾气变好了,我还以为你打算买凶杀人,先给苏圣人脖子送上一刀。」一刀断魂再无纠葛。

杀了苏晖明,难道没有下一个苏晖明?百年大族的苏家不像兰家人口简单,就算加上庶出和旁支,也不及苏家的家族繁茂,动辙便有上百名子孙。

兰泊宁想得远,就算不是狡猾成性的苏晖明当家做主,换成另一个苏家人也一样,若对方同样的贪婪,心术不正、诡计尽出,到时候应付起来就棘手多了,恐累及家人。

「不过呀,光是一名绣工能扭转局势吗?宫中贵人眼力可毒得很,若不是比兰锦更出色的绣锦,要把苏家气焰压下去何其困难。」鱼思渊对此存疑。

兰泊宁目光冷肃。「不赌一赌怎知结果如何,你不懂绣品,乱针绣是绝代之最,技法比兰锦高出甚多。」

乱针绣一出,其他绣品顿时黯然失色。

「我看你干脆讨个有钱媳妇算了,金山银山堆得高高的,用银子去砸死人,谁还会往苏家跑。」鱼思渊出身书香世家,说起生意经自是两眼一抹黑,尽出些不着调的馊主意。

他冷冷一瞪眼,「你故意踩我痛脚是不是。」

忽地一个激灵,他大笑出声。「啊!口误、口误,我忘了你高龄二十四,无妻又无子是因为没人敢嫁你。」

鱼思渊是闲来没事做的纨裤子弟,虽然没染上吃喝嫖赌等恶习,可看人深陷水深火热中乃他人生一大癖好,嘲讽娶不到娘子的兰泊宁便是他的一大乐事,每隔三、五日就要来兰家晃晃,顺便取笑两句。

「鱼思渊,你想让我打破你的头吗?」兰泊宁此时心火旺得很,正缺个主动送上门练拳的人。

他讪笑地直摇扇,洋洋得意。「其实你那位秀秀气气的表妹也不错,眼睛眨呀眨的仿佛快流出一泓秋水,眼光别太挑,凑和凑和过日子……呃!别动手,开开玩笑嘛!好了好了,说正经的,我嫂子让我来问一声,她庄子上新采的棉花约五千斤,你收不收?」

思忖了一会儿,兰泊宁开口,「收。」

春收棉花秋裁衣,一到入冬便可做袄子,保暖又轻便。

「什么,欠……欠了九十八两七文钱?!」

人怕出名猪怕肥,此话说得太有道理了,媲美孔、孟圣言,该裱褙上漆流传千秋万代。

自从那一日在慈云寺摆摊卖绣件后,蒲恩静一手「锦上添花」的绣技在小镇中传开了,不少富贵人家找上门要她在昂贵的锦缎上绣花样,因此接了很多订单。

有人求绣,自然手中的银两也跟着多了起来,蒲恩静先拿了几两订金修葺老旧的屋子,铺新瓦、上新漆,换上几张象样的床,崩塌的屋梁重新架高,原本不能住人的房间成了她的卧房和绣间,另外又盖了光线充足、两面通风的厨房。

当然,净室很重要,她实在受不了地上挖个洞,两块木板垫脚的茅房。改建过程中,她让人挖一条通往屋外粪池的水道,以石头混红泥和石灰盖上蹲厕,再放一桶清水搁在旁边,如厕后圉水冲掉,干干净净不留臭味。

浴池也是挖出来的,铺上小石和砖土,底下也有一条水道直通外头的水沟,鸡蛋大小的排水孔使用时以厚重铜片盖住水孔,注水简便且不易流失,用来泡澡正好。

只是名声一大,麻烦也跟着来。

大手笔重修父亲留下的老房子使其焕然一新后,十几年没连络的亲戚忽然找上门,不谈老一辈的旧情,反倒先拿出一张泛黄的借据,说是父亲生前借的银两。

十几年前她都还没出生呢,谁知道借钱一事是真是假,说不定早还了钱还来藉题发挥,想多讹一次。

可是蒲恩静不能赖,欠条上明明白白是蒲父的画押,不管这笔钱还了没,只要借据还在,她就得还得清清楚楚,由不得她狡辩或是存心赖帐。

只是十几年前借的是十八两白银,多年来利滚利,仔细一算竟将近百两。

蒲恩静如今手头上剩不到十五两,光还本金都不够,何况是债台高筑的利钱,这么利滚利下去,她再赚上十年也还不完,除非天上下金子雨。

「娘,我们真的欠二舅公这么多银子吗?」老天!她得连夜赶工绣多少天才还得清哪,毕竟镇上的富家夫人有限。

她原本想着如果有自己的绣坊就不用发愁了,七、八名绣娘合力绣幅大绣件再拿到城里绣庄寄卖,以她灵巧的绣技,相信很快就卖出去了,大笔的款项便能到手。

可惜她连个铺子也租不起,更别提大型绣花架子,光是上等的锦缎来源便是一大问题,她一个苦哈哈的穷人上哪里筹钱?

唉!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的滋味,她算是尝到了。

满脸愁容的董氏苦笑一叹。「当年你祖母得了急病,需要银子请大夫抓药,我把嫁妆都当了还是不够,你爹只好往祖母的娘家借一些应急,当时你二舅公是说不必还的,自个儿姊姊还能不帮吗?可是你爹不肯,说是亲兄弟明算帐,不肯占自家人便宜,非逼着你不识字的二舅爷公立下字据,言明一年后偿还。

「可是银子砸得再多也没救回你祖母的命,没多久后你二舅公的村子遭水患,举家搬走了,头一年还有书信往来,互报平安,后来听说二舅公过世了,我们和那边的亲戚就断了音讯,再也没人提起了。」

大概是怕蒲家这穷亲戚去打秋风吧,其他亲友索性断得一干二净,免得三天两头的救济。

「都陈年的旧事了,他们上门来索讨便罢,怎能狮子大开口的算上利钱,要我们还近百两银子,他们怎么不去抢?!」根本是趁火打劫嘛,比土匪还可恶!

好歹还是亲戚呢,要起银子来竟丝毫不含糊,半点情分也不顾。

「话不是这么说,毕竟欠钱的是我们,人家来讨要是天经地义,那边的小辈分了家,手头紧,当初二舅公二话不说的掏出身家来帮我们,这分人情要记着。」不能因人死而灰飞烟灭,救急的情分要搁在心里。

「可是我们手边的银子也不多呀,我收的是订金,还没把人家的绣品赶出来,哪来的尾款,再说,若是手上的钱全拿来还债,家里就要断炊了。」她们一家三口又得回到先前吃咸菜配小鱼干的苦日子。

一想到好不容易养出好气色的小女儿,面色愁苦的董氏笑得酸涩。「娘多洗几件衣服,为人缝缝补补,得空时再绣两件绣件,天无绝人之路,咬咬牙就撑过了。」

鼻头一酸,蒲恩静抚着母亲的手,手心的干裂和粗糙是长年洗衣服所造成的裂痕。「娘的手都流血了,叫女儿如何忍心再让你劳累,不如和对方商量商量,我们分次偿还,总有还完的一天。」

还上十年、八年,她也老了,大龄闺女不嫁也罢,安心的留在家里养家活口,带大年幼的妹妹。

她打着不嫁人的旗帜好照顾弱母幼妹,再过十年也不过二十四,她还能招个家贫的男子当上门女婿,撑起一家家计。

「这也是个办法,希望你表叔能通融通融,别逼着我们一次还清……」董氏叹息,就是苦了孩子,要跟着她受累。

母女俩在屋子里说着蒲父欠下的旧帐,合计着该怎么偿还,家里头的银子分成三份,有限的运用,一份还钱,一份拿来应付家计,另一份则是购买所需绣线。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绣线蒲恩静便绣不出一朵花,后头的开销和还债又上哪里筹措,先留本方能安顿后头的事。

她赚的银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起码能让一户农家吃上一年的白米饭,可是挪为他用时却是少得可怜,算来算去缺的不只那一点点,穷人家要脱贫真是太难了。

蓦地,门外传来不轻不重的叩门声。

以为是表叔家来讨债,蒲恩静和董氏同时脸色微变,有几分慌乱地赶紧把银子分开藏好,确定财不露白后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拉开上门的门板。

门一打开,见是张陌生的脸孔,两人略微一怔。

「请问你……找谁?」蒲恩静第一眼便看出来者的衣服浑身富贵气,是提花绸的,当下断定此人与表叔无关。

也许是哪一户大户人家慕名而来,请她描补绣样的吧?她想。

「我是城里兰家绣坊的胡管事,听说这儿有位蒲姑娘善刺绣,我家东家闻其大名,有意请她到敝行做事。」四十开外的胡管事一脸诚恳的询问,眼神不住打量屋内简陋的摆设,心中有了一番计量。

「兰家绣坊?」她听过,是规模甚大,不下现代的连锁店,各地都有其分行,以兰锦最为人称道。

「你是蒲姑娘吧?!敝东家是诚意十足聘请你的,月银方面绝对不会亏待姑娘,定让蒲姑娘满意。」做生意的人先谈利益,有银子好办事,鲜少有人和银子过不去。

「是吗?」她从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对另一个人好,除非有利可图。

曾经有段时间是坐轮椅的,蒲恩静在行走前会习惯性的顿一下,不自觉地抚抚膝盖,她老觉得这双腿不是她的,是借来的,因此分外的珍惜,不知不觉便走得慢些。

看她的动作像个体力不支的小老太婆,慢吞吞地一眨眼一举手,慢到叫人有点心急,没耐性的大概会被她气掉半条命,以为她是故意拿乔。

「静儿,还不请客人进来喝茶。」屋内的董氏发出轻咳声,提醒女儿不得怠慢了来客。

「喔,就来了。」回应了一声,她客气地请人入内,纤柔的身子仍走得不快。

「没什么好招待的,请见谅。」

「没有的事,是我才要请两位不要见外才是,日后同为东家效力,蒲姑娘也是一位小管事,与我平起平坐……」若是能推出比兰锦更夺目的织锦,她的功劳自是不在话下。

「等一下,我听不懂胡管事的话,什么管事,我只会刺绣而已,不管事。」和一位理事多年的管事平起平坐?这不是天大的福分就是陷阱。

胡管事笑得像朵花似的,好不和善。「是这样的,我家东家交代了,蒲姑娘到了我们绣坊也不必累死累活的刺绣,只要教会其他绣娘并从旁指点一二,有空暇时再绣上那么几针,一个月交差三、五件绣品就成。」

「一个月三、五件绣品?」闻言,她有些想笑了,柳眉弯成月牙状。「那是论件计酬呢,还是以月银结算?绣件是大是小,大的价钱如何,小件绣品又怎么算。」

「啊!这个……蒲姑娘让我想一想。」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发问,没料到小小绣娘也有这般机灵脑子的胡管事干笑的慌了手脚,摸着后脑杓想着做何回答。「一个月五两银子,姑娘认为呢?」

她一听又笑了。「胡管事八成没打听清楚,我接一份订单是依件计价,以衣服来说是一件一两银子,我偷懒些,月底一结算也有十五、六两,若勤快点还不只这数。」

十五、六两……胡管事在脑里核算了一下。「成,一个月二十两,实领的,你每绣出一件绣品可以从中抽取贩售的一成费用,不过要扣掉绣线和成本,布和针线从绣坊领取。」

他有些吃惊她的淡定,要知道五两银子已足够普通小户人家一两年的嚼用了,他还以为听到这个数字她会对自己感恩戴德,没想到她竟不为所动。

「我能预支月银吗?」到绣坊做事有固定的薪饷,她很快就能存到一笔钱在城里置屋,把娘和青青接到新屋。

「多少?」

「一百两。」

「一百两……」他抚着长了短须的下颚,略略思索。「不知姑娘要这笔银子有何作用?」

「还债。」她回复得毫不保留,欠表叔的银子迫在眉睫,便是她不言明,人家在街坊邻居打探一下也就明了了。

「还债呀,」胡管事轻应,眼珠子转了几圈。「没问题,没问题,都是自家人,贴补贴补也是情理所在,蒲姑娘不外传的绣技只用在兰家的锦绣上,我们以后的兰锦将比苏家的苏锦更胜一筹……」

「慢着,何谓不外传的绣技?贵东家请我到绣坊只是刺绣吧,顺便教教不上手的绣娘不是?我有我的绣法,教不教在于个人,没什么不能外传的绣技。」她不藏私,刺绣的技巧要代代传下去,香火传承,后人才得以学习。

蒲恩静懂上百种的绣法,从苏绣到湘绣,还有汴绣、陇绣、京绣、鲁绣、闽绣、苗绣,甚至是少数民族的刺绣,以及在动物皮毛上刺绣的十字绣。

她不喜欢教一手留一手,当初教她的老师若是有保留,她也不可能成为当代着名的刺绣名家,靠着刺绣的本事扬名海外,让自己重新走入人群又能赚取生活所需。

胡管事脸上和善可亲的笑容慢慢凝聚,眼中露出生意人的锐利。「在商言商,哪有平白得来的好处,敝东家看中了蒲姑娘乱针绣的技法,想买下你的绣技。」

突然间,她很想发笑。「那你一开头为什么不点明,只要价钱合适,卖了又何妨。」

居然当她是不解世事的小姑娘,诳她拿出乱针绣的绣法,不花半毛钱就想骗走这罕见的绝技,还异想天开地施以小惠好让她感激他。

果然是奸商,连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也骗得顺理成章,毫无愧色。

好在她的内里换成了受过精英教育的现代灵魂,她脑袋里懂的东西绝对是古人比不上的,她看得多也有相当的见识,想要骗她那是自取其辱。

胡管事表情不太自在,微讪道,「一百两买断蒲姑娘的乱针绣。」

他当乡下姑娘见识浅薄,随口说了个数字,以为她会高兴得手舞足蹈,毫不犹豫的点头,毕竟对没见过大世面的小镇百姓而言,一百两已是不得了的数目,够她们一家人舒舒服服过上好些年。

「一万两。」一百两只够塞牙缝。

「什……什么,一万两?!」他惊得两眼圆突。

「一万两并不多,想想你们能用它换多少银两。」乱针绣一旦面世,将会引起空前绝后的大轰动。

「你……你疯了……」胡管事当然知道这门技法价值万金,只是被她的气势所震慑,他以为她不过是个乡下丫头,谁料到竟有这番见识,登时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拿银子来,否则免谈。」蒲恩静的目中发着光,一时间,全身像沐浴在黄澄澄的金光里,美得宛若金莲仙子。

一万两……她真敢开口,都可以为她铸尊金身了。

第三章

「胡管事,是你说错了,还是我耳朵听岔了,你仔仔细细再说一遍,别漏了一句,我刚没听清楚。」

兰泊宁铁着一张黑如锅底的脸,那眼底的怒火清晰可见,看得胡管事浑身直打颤,眼观八方的盼着夫人来救人,他真是被蒲家母女俩摆了一道了。

「呃,回禀大少爷,蒲姑娘还好商量,她说一……一万两买断,并且亲自技术指导,保证一年内教会我们绣坊内三十名绣娘乱针绣。」有了一万两谁还会看上零碎的小钱,她胆子被天狗食了敢开这个口。

「一万两……便宜。」不贵,是个懂行情的人。

胡管事惊讶的睁大双眼。「大少爷认为她喊的价码不坑人?」

他吃惊的不是少爷觉得一万两银子便宜,而是舍得在一个乡下丫头身上。兰泊宁抿齿冷笑。「你晓得我们每年送进宫的兰锦有多少,你算算,一万两买断她那技法算贵吗?」该说他们是捡到了,还能不花一文钱的得到她亲手传授,想想往后的数年他将赚进翻倍再翻倍的银子,他并不亏。

胡管事苦笑道:「可……蒲姑娘的娘说不卖,她态度十分强硬的拒绝了,说这门绣技是嫁妆,谁娶了她的女儿就把乱针绣给谁,旁人休想染指半分。」

非常固执的妇人,就连女儿在一旁劝说也半寸不让,他只能无奈离开。

兰泊宁一听,邪气地笑了。「马上让媒人到蒲家提亲,她敢嫁我就敢娶,看谁捺得住性子。」

「啊!大……大少爷,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要三思而后行,别为了赌气而把自己的终身大事给赔上了。」胡管事都快哭了,一张老脸吓得发白。

「我说了算,人家小姑娘都敢把一生赌上了,我还怕输不起吗?」

「大少爷……」这是在跟自己过不去嘛!寒门小户的出身哪配得上兰家少爷,根本是胡闹。胡管事嘟嘟囔囔地垂着头,一脸沉重,依照大少爷的吩咐,去了东门大街请媒婆说亲。

虽说马媒婆出了名的能言善道,不过也要看对象。一听到要为兰家的大少说媒,马媒婆脸颊两侧的垂肉先抖上三抖,为难再为难地想推掉,几锭沉甸甸的银锭子在两人手中推来推去,最后是胡管事许以五百两的重金,马媒婆才勉为其难的挪动肥硕的大臀,顶着艳阳来到城外的蒲家。

看到媒婆登门,董氏比谁都高兴。

什么白两欠款的不重要,欠了银子大不了勒紧腰带一点一点还,可女儿没能嫁个好夫婿,她一辈子也不安心。

顾云郎那混蛋,静儿她父亲还在世时,一口一个静妹妹哄得静儿犯傻,随着她父亲去世,蒲家家道中落,一转身就攀上富家千金,自己得了功名利禄,却把所有骂名留给她冰清玉洁的女儿。

「娘,你笑得太开心了,稍微含蓄点。」看着娘亲满脸的眉开眼笑,喜上眉梢,蒲恩静涩然地在心里苦笑。

这具身躯才十四岁,正含苞待放,不急着嫁人。

董氏斜眸一睨女儿,和马媒婆聊得起劲。「我这女儿什么都好,人美手巧,心地良善,就是太容易害羞了。」

害……害羞?娘指的是别人吧!蒲恩静眼角一抽,只能安静的坐着,任人评首论足。

「嗯,我瞧着也是好的,眼是眼,眉是眉,水灵的像朵花似的,白里透红的脸颊轻轻一掐都能掐出水来,活脱脱是画里的美人儿,董妹子是怎么养女儿的?」擅长攀亲带故的马媒婆自来熟,一张媒人嘴能把死人给说活了。

董氏抿唇轻笑。「也没多费什么心,随便养养就是一朵花骨朵,比起她大姊还差多了,尽让我操心。」

蒲家大女儿蒲裕馨入了宫,一去半年了无音讯,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人欺负。

「你呀是有福气的人,大女儿嫁进了宫,城里的兰家虽比不上皇家,却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富人家,委屈不了你家二姑娘。」马媒婆专业地堆满最诚心的笑,可心里头直打鼓,很不安,兰家那位爷儿不是良缘呀!她牵的注定是新娘子两眼泪汪汪的孽缘,她于心不忍啊,可看在银子的分上,她只能昧着良心说道。

「你是说绣坊遍及各地的兰家?他们真向我家的二丫头提亲?」董氏的嘴根本阖不拢,快咧到耳朵了。

「我马媒婆说媒还能搞错人,就是你家的掌上明珠!兰大少爷说了,越快越好,他急着拜堂。」那阎王是娶不到妻子,一有人傻气冲脑的敢嫁,他还不趁着人家不知晓他的恶霸底细连忙抬进门,免得临上花轿前反悔。

「哎呀,可嫁妆还没准备好,什么子孙桶、鸳鸯绣被的,哪来得及备妥,得缓些时日……」她虽然急着嫁女儿,可也要风风光光的出阁才行。

「这嫁妆还用得着你费心吗?我看兰大少爷能娶到你家的闺女才是福气,他那人呀……」马媒婆斟酌着用字,「是个倔气的,你家闺女不能和他硬着来,要顺着点才是。」

瞧瞧这娃儿生得多有灵气呀!额头光滑、面色白晰、秋水似的眼儿多有神,美得不似凡间物,她怎么就贪那点银子把人推入火坑了呢。

没人看出马媒婆的心中纠结万千,一面想赚阎王的谢媒礼,一面又良心不安的自我唾弃,两方拉扯着,扯得她心窝发疼,坐立难安的直想搅黄了这门亲。

可她是媒人呀!哪有把媒人钱往外推的道理,管他是天赐良缘还是天赐孽缘,两家合不合眼是他们的事,她牵的是姻缘,成不成在个人。

这么想之后,马媒婆的心安定了许多,负疚感减轻了不少,更是口若悬河的说尽两方的好话,把董氏乐得心花怒放,笑意始终挂在嘴边。

好笑又好气的蒲恩静看董氏和马媒婆一来一往的说得热闹,哭笑不得的她不知叹了几回气,即使她在心里一再告诉自己这是古代,姑娘早婚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她得入境随俗,可是内心的疙瘩总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