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片做的切刀以一小口一小口的分量切开,带着焦香味的饼皮混着蛋的甜香,随着竹刀切下,瞬间流出的软甜蛋液渗入饼皮,光看就令人口水直淌。
「好吃不?」蒲恩静以竹子削成的尖叉插起一块饼皮放入蒲青青口中,见她满脸欢喜的直点头。
「好吃,好吃,二姊姊做得真好吃,跟上次的栗子甜糕一样好吃。」蒲青青幸福得快说不出话来。
「栗子甜糕?」
董氏一脸困惑地看看这对相差十一岁的姊妹,她们似有啥小秘密似的,捂嘴偷笑。
「娘吃饼饼,青青孝顺你。」
「不是说娘是坏人,不给娘吃?」小孩子没记性,一会儿晴天一会儿下雨,没个定性。
「谁说的,青青帮你去打他。二姊姊,青青最乖了是不是,从不让娘亲伤心。」蒲青青很无邪的眨眨眼,将咬了一半的蛋饼吐出,塞入娘亲口里,咧着八颗小米牙,笑得好不开心。
「是呀,青青最疼娘,谁敢对娘不好,咱们拳头一抡打人去。」蒲恩静笑着助威,心里却想着该如何改善家里伙食。
无米无肉的,一家三个女的都需要补一补,毕竟没有营养的饮食哪来健康的身体,她得想想办法才行。
她的视线落在绣花绷子上的半朵月季,若再加上几针使其更鲜明,宛如真花一般,是否能卖得高价?
「打人,打人,青青帮忙。」肉肉的小手抡成拳,对空挥了几下,好似真把坏人打跑了。
看着两个女儿没半点正经样的疯言疯语,董氏失笑,面露慈蔼。「你这当姊姊的别带坏妹妹,还不洗洗手上桌吃饭了,吃成两只小肥猪,明年就可以别买肉了,从你俩身上割。」
根本不怕的小丫头咯咯笑倒在二姊姊怀里,手上还拿着炸酥的小鱼干,小指长度,酸酸甜甜的,有果子香气。
那是蒲恩静为她准备的零嘴,穷人家也有穷人家的活法,吃不起昂贵的雪花糕就换个花样来吃,河里多得是免钱的鱼虾,紮几束干草往水草繁密处一扔,过个一、两日再把干草收回,往盆子里甩两下,不就落下半盆子的小鱼小虾了吗?运气好时还能捞到几只螃蟹和黄鳝呢。
百年古寺慈云寺香火鼎盛,主殿供奉着观音大士,偏殿一隅是送子娘娘,香客络绎不绝,尤其是每逢初一、十五,往来的香客更是多不胜数,香烟徐徐,缭绕三尺。
寺庙门口有棵长了树疙瘩的老杨树,树龄有好几百年了,树干粗得有几人环抱,树荫宽如伞,老杨树下摆了几个卖凉水和小吃的摊子,也有人几篓水果往地上一放便叫卖起来了。
老树头的凹洞处有张竹编小榻,它既不是桌子也不是平铺在地,而是用两条细竹条编成的吊绳吊起,绳头各有个吊钩,一边一个在枝干钩牢,犹如吊床般的竹榻还放上几个竹篮子。
引人注目的是竹篮子是穿上衣服的,裁得方方的四角方巾绣上了柳条和桃花缠着篮筐,叫人看出那是个篮子却瞧不见褪了色的竹子,提把上还用方巾紮出仿真的海棠花,风儿轻轻一吹,花瓣儿似乎跟着一动。
「……那是在卖什么?看起来挺有趣的。」
「好像是帕子,远远看去像朵花……」
「要不要过去瞧瞧?」
「这……街坊邻居的,去瞧上几眼也好。」
说人闲话者到处都有,只要有人就一定有家长里短,几个来上香的妇人聚在一块,不三姑六婆一番实在心里难受呀!
禁不起好奇心,再加上一发现好东西就两眼发亮,两名妇人迫不及待的赶上前,抢着卡个位置。
「周婆婆瞅瞅,这喜雀登梅绣得可好,你家喜妹快说亲了吧,买条帕子添妆。」蒲恩静笑得不卑不亢,眼神清澈得宛如山前湖水,映出满山的湖色山光。
她说话慢,动作也慢,慢条斯理的拿起一方月牙白帕子,不是上等的布料,摸起来有些粗糙,但是帕面一摊开,半幅喜雀登梅绣在左上边,右下角是细腻的水纹,有种岁月静好的宁谧。
送人自用两相宜,这图有喜讯到的含意。
「哎呀,真好看!跟真的没两样,这喜鹊活灵活现的模样像随时要从帕子里飞出来似的。」手真巧呀!把花朵儿都绣活了,真不知这是怎么绣的,浓淡明暗配得恰到好处。
「陈大娘,这块枕套绣上榴开百子图,意喻着多子多孙,二强哥刚娶杏花嫂不久,要不拿一块回去垫垫枕头,让你年头年尾抱两孙。」古人的生育力呀,不容小觑。
十七儿郎十六妇,当爹又当娘,蒲恩静每每看到十来岁的少年少女手里或抱或牵着稚子就心惊不已,尚未发育完全的身躯生儿又育女,实在是苦差事,自个儿都还是孩子呢!孩子带孩子,一窝子心智未开的小娃儿哪教得出好的下一代。
再者,生育是生死大关,娘亲身子未长开便生子,难怪婴孩夭折率相当高,连带着早婚早育的父母也不长寿,二十一世纪是人生七十才开始,这里人生七十居然是古来稀。
在她原本的年代,长寿不是难事,医药与科技的发达,人造羊都发明了,要活到百来岁根本不是稀奇事。只是年纪越大越孤单,为了三餐温饱,儿孙大多出外打拚,很少能留在故乡承欢膝下。
人情淡薄,人与人越来越疏离,骨肉亲情在现实压力下常被轻易地忽略,总以为日子还长得很,有得是机会孝顺,殊不知一眨眼,那流水似的年华转眼即逝,再回首已是白发苍苍,孝顺父母成了挽回不了的遗憾。
「啧啧!真会说话,人长得漂亮嘴巴又甜,出得厅堂又入得绣房,将来谁娶了你都是天大的福分,你娘可要哭死了。」陈大娘一双眼珠子死盯着象徵百子千孙的榴开百子图,巴不得明儿个就能抱着白胖孙儿出来炫耀。
「我也嘴甜,大娘买一条吧,十文钱一条哟!买十条送一条,我二姊说的,大娘用了我二姊绣的花帕子就会美得像帕子上的花一样,又好看又美丽。」小小的童音甜得叫人心软。
一个胖娃娃从悬空的榻子下探出,个子不高却拚命踮高脚尖的俏皮模样让人看了芫尔,忍不住摸摸她的头,这一摸,不禁讶异那触感竟是滑细异常,彷佛是上等的丝绸。
蒲家小女儿的柔顺头发,大半功劳是来自蒲恩静的调养,蒲家虽不富裕但因住得离河边近,春天一到野草繁生,其中不乏多数人不识得的药用植物,用于净发有强健发根、枯发转乌的功效。
尤其用在小孩子身上效果奇佳,一用便见效,蒲青青因营养不良而导致的枯黄发质改善了不少,如今发色乌黑如缎,抚起来的感觉更是滑不溜丢,再无打结分岔。
「哟,这不是小青青吗?长得这么大了呀!瞧这白嫩嫩的脸蛋,跟刚煮好的白煮蛋没两样,光滑白净。」一瞧见讨喜的小娃儿,陈大娘一张老脸笑得快开出花了。
「大娘买帕子,有桃花、桂花、牡丹花,还有节节高升的绿竹,状元及第的连中三元,买了二姊的帕子可以擦汗,还能让家里的大叔、哥哥们迎福气进门,田地丰收,六畜兴旺,捧着书本中个秀才郎……」
甜糯的脆嗓好似春日出谷的黄莺,甜甜软软地,带着一股软软的甜腻,小孩子特有的稚声让人感到无比舒畅,心口淌过一丝柔软。
「买买买,怎么不买,光看青青叫人疼爱的小脸蛋,大娘不买个三、五条哪说得过得去。静丫头,随便给我包个几条,就这条和那条,还有鱼戏莲叶那一条……」本就想买的陈大娘,口中的随便一点也不随便,专挑最显眼的那几条帕子,抢先一步下手。
由于蒲恩静只是试试买气如何而已,加上布料和丝线不足,连同帕子、枕套、垫巾和碎布做成的绣花物件一共不过几十件,一下就没了,全被一扫而空。
连竹榻和包布的竹篮子也有人抢着要,五文、十文的卖,很快地,手中就有了好几吊沉重的铜板。
不多,却是好的开始,积少成多就能买较好的布料和绣线,做的绣品也可以定价高些,日后的日子不用发愁了。
「哎呀!夫人,你这条雪荷色绫缎月华裙才刚做不久,怎么就勾破了。」不远处,一位穿着暗花盘枝袄子的嬷嬷惊呼。
看来是来上香的大户人家,身后有七、八个丫头婆子服侍着,还有数名小厮为其开路,在仆人的簇拥下,一名四旬妇人缓步走着,面色微沉。
「大呼小叫个什么劲,佛门圣地哪由得你喳喳呼呼,不过是裙子破了。」大惊小怪。
妇人的眉头拧起,低头检视裂开一道长缝的下摆,对突如其来的意外微带一丝怒意。
主子的穿着打扮攸关下人的用不用心,从马车下来都走了一大段路了,眼看着就要入寺参拜,可是一路走来却没人发现主子的异样,实在是太散漫了,她调教下人还是不够严。
「你,那个穿丁香色衣服的丫头,我看你带着针线包,可否过来替我缝两针?不求精美,不难看就好。」细白手指一指,妇人指向树底下一名花苞似的清丽少女。
被点中的蒲恩静微微一怔,她东瞧西瞧,不甚白晰,长了薄茧的指头指向自己鼻头。「夫人喊我?」
「就是你,缝补好了,少不得打赏一二的。」在妇人眼中,面容清雅的蒲恩静不过是较常人长得好看些,看了不扎眼,才会一眼就发现并挑上她。
傲气值多少银子,一听到打赏,蒲恩静并无不悦,马上弯起水润唇瓣,不疾不徐的走上前,丝毫不觉当众为人缝衣是贱业,当下取出针线包,挑挑捡捡适合的绣线穿针引线。
身子一低,她蹲在那位夫人脚边,下针极快如彩蝶飞舞,还没看清楚她是怎么缝的,一串鲜紫的葡萄已挂在裙摆上头。
「咦!这是……」妇人漫不经心的神情在她下第一针时略微一变,看见裙上鲜活的图样后,又明显露出咏色。
「好了,夫人。」白牙如贝,一咬线,线断针收。
妇人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眼中多了异样光彩。「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贱名不足挂齿,九井胡同最底一户的蒲家人。」虽然内里是现代人,可蒲恩静也知晓未出嫁的闺阁女子不能随意向旁人道出闺名,那是不自重的轻率举动。
「九井胡同姓蒲的……嗯!我记下了,云嬷嬷,赏这位姑娘一两银子。」妇人说完,扶着丫鬟的胳臂走入寺内。
第二章
「什么,兰锦的制作方式被苏家人偷走了?!」
一身褚红色暗金越罗蜀锦长袍,袖口处绣了一圈劲松,通体气派的男子脸色严峻,两道剑眉浓黑霸气,紧抿的唇瓣如同最森冷的刀刃,令人不寒而栗。
那张好面相,清华胜雪,卓越生辉,绰绰而立一如挺直的苍竹,遇风不折腰,逢雨便伸展,犹如春雪初融的清逸俊颜足以令日月失色,温玉能生香。
可是与他温文的表面大相径庭,兰泊宁这人一相处呀,那才知什么叫千岩万壁凿不开,刚硬如铁,身为绣坊生意遍及全国的江苏富贾,他做生意讲信用,办事牢靠,兰家出品的布帛锦缎品质一流,没人说过一句不好。
最叫人津津乐道的是他响彻大江南北的名声,个性严厉,为人护短,对付对手的手段可说是不死不休的冷酷,得理不饶人,有仇必报,没几个人能在他面前说话不发抖的。
因为他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声,虽是腰缠万贯的富家子弟,可年过二十四尚未娶亲,正经人家的千金小姐皆避之唯恐不及,就怕被他青眼以待,落得所嫁非人的下场。
而肯嫁的多是贪图兰家财富和兰泊宁年轻家主的身分,一嫁过来就是手握大权的当家主母,那些心中各有盘算的贪婪女子哪能不心痒难耐,巴望着攀上一门富贵,一家人也跟着翻身。
不过在兰泊宁母亲胡氏的把关下,至今尚未有人入得了她挑剔的眼,因此他的婚事也就这么耽搁了。
「是的,大少爷,老奴有负重托,未能善尽看管之责,让手底下的掌柜生了二心。」眼眶泛红的胡管事语带哽咽,自责自己一时的疏于管理,竟让东家最重要的秘技流入对方手中。
「你给本少爷说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他们会抢先一步送上我们兰家的兰锦?」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兰锦的制作技术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那些人皆是兰家用了几十年的老师傅,其忠诚度不用怀疑。
兰家织品一向是宫中贡品,每年送进宫里的布匹少说一、两千匹,制作精细、绣图华美、玉丝水缎尽是上品,有「二翠黄金缕,绣成歌舞衣」的美誉,大受宫中贵人喜爱。
此次新制的兰锦更胜以往一筹,不仅是用少见的冰凌山的雪蚕吐出的蚕丝编织而成,还让兰家绣坊中绣技最上乘的绣工绣出各色花样。
一丈长的锦布至少要花费个把月功夫,或织、或绣的结合十数人之力才能完成,制功之精密堪为一绝。
兰家花了三年时间以及无数人力和金钱,集众人的心血研制出的新式兰锦,正打算借着送入宫里一举打响名气,再创颠峰,让天下人皆知兰家绣坊又有举世独有的丝锦。
谁知如附骨之蛆的苏家使出小人行径,竟然早一步推出兰家才有的兰锦,厚颜无耻地称为苏锦,堂而皇之的送进皇宫内,抢走了别人的心血。
「是老奴的错,老奴后来查出「锦绣坊」的吴师傅有个儿子在外头欠下一笔庞大的赌债,吴师傅把棺材本拿出来都还不够赔,此时苏家那边的人来接头,一边是恩义大过天的东家,一边是传承香火的独子,他也为难……」
「所以他就能出卖一直以来对他以礼待之的兰家?」该给的月银和分红一文不差,每年还水酒、大鱼大肉的供着,简直当成庙里的菩萨了,一句重话也没有,谁晓得反而被养肥的恶犬反咬一口。
「原本吴师傅还有几分重情义,迟迟不肯点头,说宁可废了儿子也不做有违道义的事,可是锦绣坊的陈掌柜忽然跳出来,听说随后两人相偕到酒楼喝酒,三杯黄汤下肚就改了心意……」
陈掌柜是最先被收买的人,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就买走他的良心,掌管柜台的掌柜数的是别人的银两,哪有收入自个儿的银袋子惬意啊,何况刚纳一名貌美娇妾的他正需要用到银子呢。
苏家的人一出面,与陈掌柜一拍即合,为了华屋美妾,陈掌柜说是连亲娘都敢卖也不为过,马上鼓动做生意的三寸不烂之舌,不遗余力的劝服摇摆不定的吴师傅。
人都难免有私心,面对赌场断手断脚的威胁,独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跪求,吴师傅终究老泪纵横,牙一咬,选择了儿子。
人是禁不起考验的,活在世间谁没有一、两个弱点,或亲人,或挚爱,或私欲,或是小小的野心,一旦被人拿捏住了,再难有翻身的机会,只能任凭宰割。
「……吴师傅泣不成声,不断的磕头磕出满面满头的血,一口气都快上不来了,直说对不起东家,来世再做牛做马回报东家的知遇之恩。」
「你是在替他求情?」面色一沉的兰泊宁冷得骇人,盛怒的双瞳中布满火一般的烈焰。
胡管事惊恐的拱手一揖。「不敢不敢,老奴向天借了胆也不敢,吴师傅这回犯下的糊涂事连老天也救不回,兰家绣坊因他而起的损失可重了,他一辈子也还不起。」
胡管事是兰夫人胡氏的陪房,当年跟着她一同来到兰家,由原本的赶车小厮一路升到管事的位置,能力不算太好,但勉强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深受胡氏的信任和重用。
他唯一的缺点是心软,看不得人家悲泣哀诉,对朋友仗义,对底下人和气,伙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只要求到他跟前少有拒绝的,管人管事是一把好手,可是做人太过软和了。
他冷哼,「还不起就把他一家人卖了还债,卖得远远地,女眷为娼为婢,男人全送进最苦最累的矿场,十岁以下的幼童卖进伶人馆,一生屈于人下,不得赎回。」
「啊!这个……」是不是过了些?看到主子寒冽的眼神,胡管事的手脚抖了几下,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嗯——你对我的话有意见?」谁敢质疑他的话,就得有断脚断臂的觉悟,他下手从不留情。
「没有没有,老奴没说话,一切大少爷说了算。」胡管事额头上的冷汗直冒,他悄悄用袖子抹了下汗。
「没有的话还不吩咐下去,把那家人拉去卖了,别在兰家门口把头磕破了,赖我们逼人致死,平白担了个恶主杀仆的罪名。」他想死就死远点,不要脏了兰家门槛。
「是,老奴马上让人把吴家人拘了,远远发卖。」熟知自家主子的性情,他抖着双腿发令下去,让底下管事去提人,卖主求荣,一人背主,全家遭罪。
兰家经营绣坊已有数代,家业单纯,自从兰泊宁的祖母去世后兰家便已分家,由嫡长子也就是兰泊宁的父亲继承祖业,父子俩皆有商业长才,颇受各房敬重。
兰父逝去时,兰泊宁已二十足龄了,在各房叔伯的大力支持下,他毫无波折的继任了家主。
兰父与胡氏感情甚笃,生前仅有妻子和胡氏为婢女开脸并抬为姨娘的妾室白氏两个女人,两女相处融洽,白姨娘生有一子兰瑞杰,寡言冷漠,不喜与人互动。
兰泊宁十分疼爱这庶弟,而他也较常亲近兄长,若是旁人,兰瑞杰压根不理不睬,像个小哑巴。
「至于陈掌柜,找人打断他两条腿,拔了舌头削去鼻,扔到山里喂野兽。」吃里扒外的家伙,岂能白白放过。
「不可呀!大少爷,陈掌柜是外聘的良民,不像吴师傅是府里传「三代的家生子,动了私刑是犯法的。」人家一旦告了官就不好收拾了,兰家也站不住脚。
「你是说我动不了他?」冷沉的脸上布满戾气,眸色凌厉,仿佛骤生的风暴。
「不是动不了,而是陈掌柜已投靠了苏家,一家老小全搬入苏家宅邸,以苏家掌柜自称,要动他多有不便。」毕竟生意人以和为贵,总不能一大票人浩浩荡荡的冲上门抢人。
接手兰家生意后,兰泊宁用尽心思经营多年,兰家绣坊的生意蒸蒸日上,凌驾在百年世家的苏家之上,他自行钻研的兰锦更成为御用贡品,声势如日中天,远远超越日渐式微的苏家。
分庭抗礼的两家绣坊在商场上竞争激烈,说是水火不容也不为过,一头势高,一头便憋屈,自然都觉得对方碍眼。
这一代苏家家主苏晖明比兰泊宁年长四岁,有一妻三妾两通房,嫡庶子女若干,苏家虽是百年世家,可是他为人不思上进,沿用旧例,陋习不改,只想赚取暴利却不图改进,布料的品质一日不如一日,渐渐地,风头便被兰家父子抢光。
尤其是兰锦取代了苏家织锦为贡品,苏家生意明显下滑,每况愈下,苏晖明心性狡猾奸诈,在接掌家主之位后一心要扳倒兰家,不惜重金收买,以旁门左道伎俩窃取他人辛苦的成果,藉此重创兰家生意。
「明的不行不会拖到暗巷里痛殴吗?难不成他改做娘儿们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躲在绣楼里绣花不成。」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背叛了他还妄想过上好日子,别作梦了。
兰泊宁冷得冻人的话刚落下,麒麟雕石柱旁边的紫檀木镶白玉太师椅那儿便传来掩口低笑的闷笑声,一身象牙白衣衫的温雅公子摇着竹骨绘美人捧心折扇,笑得风流。
「大少爷……」胡管事面露局促。
「鱼家少爷果然除了吃喝玩乐之外,旁的一窍不通,别指望你说上两句人话。」兰泊宁鄙夷地睨向坐着看笑话的不速之客,有友如此,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他姓鱼,说的是「鱼话」,听不懂人话又何妨。面上噙笑的鱼思渊殷勤地摇着扇子,随风扬起的长发更衬托了他的风华绝代,风流倜傥,温润如玉,飘逸出尘的翩翩佳公子。
「大……大少爷,当务之急不是计较陈掌柜的过失,这等背信忘义之人就是到了苏家绣坊也不见得会受到重用,现在麻烦的是咱们流出去的绣法,一旦那边的绣工学全了技法,那对兰家绣坊日后的织品将是一大打击。」
「……我们必须找出比兰锦更好的刺绣技法,彻底打垮苏家绣坊的算计,惩罚陈掌柜的事可以日后再说。」他们定要快点想办法扭转劣势,否则日后再难与苏家较劲。
胡管事背后的汗湿透了衣衫,面对家主的强大气势,他抖得手脚都僵硬了,话在口中转了三圈才战战兢兢的吐出,就怕言多必失,触怒了吃了暗亏却无从讨回的主子的逆麟。
「你找到解决办法了?」手指敲着花几几面,脸上无波的兰泊宁看起来已然冷静下来。
不过他只是看起来神态冷静而已,有仇必报的他岂会无怒?
胡管事一听,吁了口气,身子僵直地往前走了几步。「大少爷你瞅一眼,看看这茶覆巾有何不同。」
茶覆巾是泡完茶后盖在茶壶上头的茶巾,长二尺三,宽约一尺六,以青色为底,白色为辅,只有白与浅黄两色却能绣出深浅有致的白牡丹花,花瓣错落有致,淡雅盛放。
或开、或含苞、或半绽,绣面上仅三朵各据一角的牡丹,可是轻轻一迭放并将四角拉齐,赫然是一朵由含苞到开放的景致,虽是死物却隐有暗香浮动,宛若牡丹在风中摇曳生姿。
茶有清香,牡丹清婉,不需青竹为伴自有飘缈意境,清茶入口,四周仿佛都有花香流动。
「这是……乱针绣?!」难得有事情能令兰泊宁神情激越,他慑人的双瞳迸出炽热光芒。
「是的,大少爷,老奴乍见之时也大吃一惊,我朝四大刺绣苏绣、湘绣、蜀绣、粤绣,唯有苏绣有一密技乱针绣,但失传已久。」知晓此技法者寥寥可数,更别提在锦缎上以绣为画,绣出栩栩如真的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