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起,舞袖轻扬。
娇软的吟唱丝丝缕缕,呢哝嘤咛,缠绵悱恻,声音中带着娇脆,脆声中多了清亮,又有几分甜腻,自成一方风格,余音绕梁,似能洗净人的魂魄。
原本不想久留,打算只敷衍一下便告辞的陆瑞京忽闻这清越的歌声,不知不觉便抬起头来,他看的不是身着艳红舞衣,舞姿轻妙的丹湘,冷然无波的深幽黑瞳反倒朝一旁唱曲的女子瞟去,心湖莫名的被勾动。
好像……那双眼……
他的失神短得教人无从察觉,浅浅的一瞥彷佛桃花落在湖面上,小小的泛起涟漪又很快消失不见了,没有任何痕迹。
「瑞京呀,此女舞艺如何?」齐时镇跟着拍子敲打扇柄,颇为陶醉的摇头晃脑,似乎沉醉其中。
「看不懂。」他直截了当承认自己是俗人。
闻言,齐时镇轻笑。「真直白呀。瑞京,你入宫多年也没少见歌舞升平的排场,怎么就这般庸俗,没长些见识呢,倒不如跟着我多出来见见世面。」他打趣的扬眉,暗指以后若跟着他办差可是有享不尽的大富贵,美人醇酒样样有,高官厚禄跑不了。
表情不变的陆瑞京丝毫没有反应,只喝酒,不吃菜。「乡下泥腿子出身,做不了风雅事。」
「你呀你,到了这地方还放不开,瞧瞧这些美人儿多赏心悦目,你看上哪一个,本太子赏给你。」美女是用来疼的,千娇百媚、万般柔情,水蛇般的腰身最缠人,令人欲仙欲死,浑然忘我。
「无福消受。」他冷静回道。
「哎呀!瞧我胡涂了,忘了你没那话儿了,不过……」他眼带暧昧,露出「你该知道」的笑意。「谁说少了一样东西就没乐趣呢,床上的花样可多着,本太子教你几招,包管女人服服帖帖躺在你身下任你摆布。」
「多谢太子好意,还是那句老话,无福消受。」让太监包养花娘?太子真是好兴致,当他是急中色鬼了。
齐时镇当作没听见他的婉拒,笑着传授女人在怀的趣味。「尝过一回便会食髓知味,多来几回连祖宗八代都能忘得一干二净。青楼姑娘不似死板板的宫中女子那般无趣,她们一个个是人精,保准能让你舒畅得乐不思蜀,忘却世间烦忧……啊——你干什么,溅了本太子一身!」
【第四章】
看我呀!太子,快看我,我是牡丹楼第一花魁,容颜出众,貌美如花,纤细腰肢宛若柳条儿,纤纤掌中舞,我这个艳丽无双的美人儿,太子的双眸怎能不瞧着我呢?
越舞越急的丹湘身姿如回风,原地转着圈儿,若隐若现的莹白双腿不时交错,她越跳越快,想勾引太子的目光,藉由得到他的宠爱来攀上高枝,从此荣华富贵于一身,过着优渥无虞的生活。
可是她一次一次的眼神勾引,先前对她颇感兴趣的太子只随兴看了她几眼而已,眼中并无炽热,反倒挪了挪身子往另一个男子靠近,似是十分愉悦的谈笑风生。
她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会比不上一个死太监?
这太羞辱人了,她就不信以她傲人的姿色会勾不走太子的心……对了,他肯定是想看她更多的表现。
一心要攀附富贵的丹湘此时已经把对东厂之人杀人如麻的恐惧抛在脑后,她心想只要自己成为太子的姬妾,日后太子登基大统后,她少说也是个宫中贵人,这等天大的好机会,她怎么能不使出浑身解数拉住他。
丹湘心眼多也心高气傲,总以为过了这一关就能飞上枝头,所以她舞得急,假意一时不慎扭了脚,凹凸有致的玲珑身子往齐时镇身上一倒,投怀送抱。
殊不知她动作大了些,没算好跌落的方向,过长的袖子一挥,整壶温过的酒往太子胸口一洒,顿然湿透他的衣衫。
「太子饶命,太子饶命,奴家不是有意的,都是您的光彩太耀人,照得奴家一颗心怦怦直跳,只顾着看您而不慎绊了脚,太子爷请原谅奴家的放肆……」说是伤了脚,丹湘倒是双脚灵活的抱住太子大腿,丰腴双乳有意无意的往对方腿根蹭。
一抹微愠的冷意闪过。「呵……无妨,美人倒的酒也是香的,可惜便宜了这件衣服。」
「穿着湿衣服容易着凉,奴家服侍太子爷到后头隔间换上干爽衣物吧。」丹湘灵蛇般的小手在他胸前摸来抚去暗示。
看着酒液湿透了衣衫,满是腻人酒味,颇有不快的齐时镇仍然装出温柔体贴的神情,轻握她的小手。「本太子的确需要一位善解人意的美娇娘伺候,随我来吧。」
「是的,太子爷。」她终于能扬眉吐气了。


以为拿下太子的丹湘喜不自胜,笑得嘴都阖不拢,她喜孜孜踮着脚尖撑起齐时镇,感觉全身轻飘飘的,宛若已经看见自己锦衣珠钗于一身的美好未来。
岂知齐时镇根本是个冷心冷性的人,宫里的美女还不够多吗?他早就看腻了,丹湘美虽美矣却少了一点灵气,看久了腻味,和宫中的嫔妃一比,她简直是凤凰窝里的麻雀,想靠美色勾住他,当真可笑得紧。
换衣期间,齐时镇真把丹湘当成宫女来用,对她种种小手段无动于衷,在陆瑞京面前的风流是装出来的,为的是拉拢他为己所用。东厂的势力早已渗透朝中每一位官员家中,令人害怕又恐惧,势力不容小觑。
另一头,被宴请而来的陆瑞京独自喝着酒,面色冷硬得有如索命阎罗,没人敢靠近半步,彷佛被隔离开来,一个人孤寂的喝起闷酒。
至少在叶照容眼中,他是可怜的,当了太监一生无望,晚年没有儿女送终,只能孤独死去。
若是陆瑞京知晓她此时的想法,肯定会大笑三声,手握朝廷大半大权的他怎会可怜,多少人愿绝子绝孙与他交换人生,当上翻手为云覆手雨的东厂督主,坐拥天下权势。
「呃,那个……酒喝多了伤身,我们楼里的菜色很不错,你要不要用点饭菜?还热着。」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陆大伯就是不听劝,不到五十岁就把身子搞坏了。
「就这上不了台面的菜肴也算好?」陆瑞京挑剔的拨弄下筷子,语带嫌弃地又喝了一口酒。
他是故意不给她留余面,当然,身为东厂督主的他吃遍天下美食,的确也看不上青楼的酒菜。
东厂又称东缉事厂,设于东华门旁,身为东厂最高职位的官员为钦差掌印太监,全称职衔为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简称总督东厂、提督东厂,尊称为厂公或督主。
因为西厂刘公谨已经被称为厂公,为免混淆,便称东厂的陆瑞京为督主,东厂和西厂之间……很耐人寻味。
东厂的属官有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各一名,称之刑官,另有掌班、领班、司房等四十余名,以及缉事等军官由锦衣卫拨给,统一佩双刀,着飞鱼袍,腰系金牌。
在本朝,锦衣卫也隶属东厂麾下,一名锦衣卫掌卫事,由一、二品勋臣担任,指挥使多名,南北镇抚使、镇抚、总旗、小旗、力士和校卫,全由东厂督主陆瑞京统管。
而东厂的职务内容甚多,譬如监视各阶级官员的动向,有无叛乱之举,侦查各方消息予以汇报皇上,甚至可以未审先决将人逮捕和处刑,名人政要亦不例外。
他们直接听命于皇上一人,任何皇亲国戚若有涉及不法情事,东厂只需禀告皇上一声便可私下审讯,逼供手法相当残酷,教人宁可一死也不愿活着受折磨。
像丹湘意欲自荐枕席所使的小手段,在宫里历练了八年的陆瑞京一眼就看穿了,他先入为主的认为另一名唱曲的花娘也是相同徳性,因为颇为不屑,对其言行也就不客气多了,多有习难之意。
「当然是很好喽!是我长这么大以来吃过最好吃的饭菜,我们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只有逢年过节才看得到肉,我都看着他们吃,心想能吃上一口该有多好。」当时她只能一直吞口水,假装她一点也不想吃。
「看他们吃?」蓦地,他像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面色沉得令人心底发凉,不敢直视。
不过面对人人惧怕的东厂督主,不知是傻过头还是无知者最大,说起家乡事的叶照容依然眉飞色舞,完全感受不到他周身气息瞬间骤冷了几分,反应迟钝的照说不误。
「因为肉不多嘛!一人夹一片就没了,他们说我是外人,不让我上桌吃饭,所以我都是等他们吃完了再吃剩菜剩饭,常常吃不饱。可是,有饭吃就好,人要惜福。」她咧开嘴一笑,盈盈水眸发着琉璃光泽,一脸满足样。
莫名地,陆瑞京死水似的心被那双清澈的眼神一撩动,胸口有股没法言喻的酸涩,眨眼间,他眼前浮现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笑着对他说:有饭吃就好,我不是很饿。
好久,好久了,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这些年在刀光剑影中渡过,很多事都被他留在过去了。
包括他的小媳妇儿……
摇了摇头,陆瑞京摇散脑海中模糊的影像,他已入宫当了太监,这辈子想娶妻比登天还难,再提前尘往事只是徒增伤悲,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那时候。
宫中的争斗太过凶险,处处是危机,他怕万一回去找他的小媳妇儿,反而会将纯净的她卷进这个复杂的世界。
如今的太子是前皇后所生,是个很能隐忍也很聪明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任何人都可以加以利用。
对太子而言,想让人不说话的方式就是死,不想让人跟他争也让那人死,疑心病甚重,无容人之雅量,即使被册封为太子仍对其他兄弟不放心,尤其忌讳同是皇后所出的二皇子。
齐任时是如今的陈皇后之子,为人正直,是个心中存善的好皇子,但他的优点也等同于缺点,为人直率的确获得不少好名声,可是一遇到奸佞小人,他的善良就成了致命缺陷,敌人不会因为他是好人就手下留情,他们只想要了他的命。
「唱首南方小曲来听听,要是污了本督主的耳,小心本督主毒哑你。」他刻意为难,下了狠话恫吓。
「你想听什么,我会的不多,多半是最近才学的,怕唱得不好。」唱歌是她来京城才学的,以前顶多是随口哼哼,因为大伯母、二伯母总怕她闲着,一听她哼曲就赶忙叫她做。
在来到京城前,她还不晓得哼两首小曲就能赚钱,她都是自个儿哼着玩,自得其乐。
「先唱一首看看。」陆瑞京拿着青花瓷杯往后一靠,目光淡漠的看向墙上悬挂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画作。
叶照容见识少,认得的花儿不多,她见陆瑞京似乎十分喜欢墙上的画便想起她听过的一首小曲,没人弹琴,她朱唇轻启清唱了起来。
「五月的莲花开哟!妹妹摇橹从湖上过,那呀那抹笑颜多灿烂,好似那水中莲花一般般,开呀开在水中央,哥哥呀等一等,等我把橹摇,摇到哥哥的心坎上,郎情妹意配成双呀配成双,来日拾起莲中子,生个胖娃娃哟……」
这是相当通俗易懂的乡野小曲,不押韵脚不讲求诗情画意,随兴而起琅琅上口,让人想起江南景色的秀丽,摇着小舟的采菱女摇橹一过,唉呀一声羞见人,唱起歌来传情意,对岸的情郎听得心欢喜。
和宫里的司乐一比,叶照容的歌声显得技巧不足也少些风韵,可是她的音色干净,没有半丝杂质,反而有股动人的气韵,轻轻淡淡的,犹如雾里花、水中月般缥渺。
最重要的是她唱进陆瑞京的心里了,那一丝特别的味道勾起他对童年的思念,那时的他要的不多,只要能吃饱就好,想快快长大好保护他想保护的人,予以温饱。
但是那些事好像太遥远了,明明近在咫尺却碰不到。
他想起门前的小河,后山的野花,春天他和堂哥被蜂儿追着跑,夏天下河捞鱼,冬天再冷也要上山割野菜卖钱……真的,好远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见他眉头皴得紧,叶照容才有此一问,在她眼里陆瑞京是很可怜且需要被照顾的人,因为他是进宫伺候人的公公,无后的。
揉揉发涩的眉心,陆瑞京的脸色比先前好多了。「没事。」
「早跟你说了酒喝多了不好,你偏是一杯接着一杯喝,要知道酒是穿肠毒药,你是在掏空自己的身体。喝酒前要先吃点菜垫垫胃,空腹不饮酒,饮酒必进膳……」
「你一向都这么多话吗?」看她讶异的睁大眼,一副被人逮住小尾巴的慌张样,他不禁面色放软。
真像一只踩到自己爪子的小狐狸,惊讶又不解,担心被人瞧见它的蠢样,掩耳盗铃的捂住脸,以为这样就能让人认不出是谁做了蠢事。
「我……我没有话很多,真的,花姊说再多说话就要扣我银子,你替我保守秘密好不好,下一次我当哑巴,一句话也不说。」她恳求着,好像天快要垮下来,要出人命似的。
「还想有下一次?」他挑眉。


「唔……唔唔……唔……」她捂住嘴巴,花了三个月用牛奶润白的小手比来比去,似在说些什么。
「我从不帮人。」她的表情太好理解了,根本是全无遮掩,即使不开口也晓得她的意思。
见他不肯帮忙,叶照容沮丧的哼了一声。「我以为你是好人,我也是好人,好人要帮好人。」
「谁说我是好人?」这话传出去,京里有一半的勋贵会吓死,另一半重病不起,一样是吓的。
「看出来的。」叶照容没发现自己手上沾了刚才倒出来的酒水,粉涂得太厚她觉得痒便伸手一抹,谁知厚厚的粉登时被擦掉,脸上多出一条颜色不均匀的指痕,让她看起来像偷吃鱼的花猫。
陆瑞京笑得很轻很柔,目光往她面颊溜了一圈。「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不是好人。」
「可是我觉得你很好呀!你没有瞧不起我,还会跟我说话。」他给人的感觉很温暖,像、像……像四郎哥哥。
看到他嘴边很淡很淡的笑意,想起陆四郎的叶照容心情有些低落,但是她和野草一样坚韧,很快就振作起来。京城虽然很大,人很多,可慢慢找总会找到人的,她有信心。
由于叶照容记得的是陆四郎十二岁的模样,当时他痩得像只猴儿,事隔多年,她的容貌都变了,由羞涩小村姑变成容貌妍美的大姑娘,当年的陆四郎怎会全无变化,但她压根没想到这一点。
「很多人瞧不起你?」他刚入宫时,逢高踩低的小人也不少,若非他机智又精于应对,怕早遭了暗算。
她的笑容先是一收,随即又不在意的咧开嘴。「我本来就是不起眼的小村姑,从山里出来的野丫头,别人不喜欢我是我不够好,所以我要更努力点,让大家一见到我就欢喜。」
「你……」很傻。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心底的坚硬崩了一角,她让他心软,觉得不该对她太严苛。
「你要说什么?」她等了老半天都等不到下文,忍不住开口问。
陆瑞京摆摆手,起初对她的厌恶感顿时消弭。「罢了,和你一个小丫头纠缠有失本督主身分。待会你和太子说一声,本督主有事先走一步,改日有空再上门谢罪。」
「咦!你要走了?」不知怎么了,她有点依依不舍。
「嗯。」他难得和颜悦色,揉揉她头顶,动作自然得让他为之一僵,暗暗一惊。
这手势……这手势怎么跟那时候一模一样,他真的想念「她」了不成?
陆瑞京俊颜一板,走得很急,似乎有人在后头追着他似的,他一出牡丹楼,身后立即跟上四名锦衣男子。
「督主,二皇子又遇袭了。」理刑百户向怒山小声的说着,步伐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
「在哪里?」
「城外的别庄。」
「受伤了没?」
「幸好侍卫们及时赶到,有惊无险。」若是慢了一步肯定性命堪虑,二皇子也算是鸿福齐天。
「查出是何人所为了吗?」敢刺杀皇家子嗣,胆大包天。
身任缇骑,又称校尉的赵之恩轻哼了一声。「能查吗?即便查到了上头的主子,还不是随便扔出个替死鬼让我们交差。」
「别说了,老赵,小心祸从口出。」上面的主子爷是他们能议论的吗?若不谨言慎行,随时人头落地。
「老子闷嘛!老是搞出这种事让东厂收拾,真当我们整天闲得没事做光捉耗子吗?」有本事捅死一、两个皇子让皇上大发雷霆啊,天子一怒,血流成河,这才过瘾!
「在督主面前你敢自称老子,活得不耐烦了。」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被百户大人往后脑杓赏一巴掌,赵之恩连忙摆出谄媚的干笑。「督主,我老赵嘴臭,说话你权当没听见,我自罚自个儿,就罚我三个月不能喝酒,以儆效尤。」
陆瑞京的神情冷肃,让人瞧着就深感不安,生怕一句话说错了便会倒大霉,个个绷着皮不敢触怒他。
「赵之恩。」
「是,属下在。」赵之恩站得挺直,不敢有一丝嬉闹神色。
「你替本督主去打探一个人,她叫……」要把她牵扯进来吗?目前局势未明,何必多一个人担心受怕。
话到一半的陆瑞京迟疑了。
「督主要找谁尽管交给我老赵,上天下地我都能将人翻出来。」他最擅长的正是侦查,很少有人能逃出他手掌心。
「算了,还不是时候。」他仰起头,把被刚才青楼女子所勾起来的思念强压下去。
「咦!什么意思?」他搔了搔头,一脸不解。
「没什么,你先去知会锦衣卫指挥使一声,让他多派点人将二皇子接回宫,二皇子身边时刻不得离人,挑大内高手三十六名日夜轮流。」
「那太子那边……」需要加派人手吗?
「暂时按兵不动。」不变以应万变。
「太子今日宴请督主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他是有了西厂还不知足,还想把我们东厂掌握在手中才安心。」心真大,就连皇上也无法完全掌控住东、西两厂,太子的手也伸得太长了。
「这段时日谨慎点,别让人逮到把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是的,督主。」众人齐声达道。
牡丹楼的三楼,一道人影立于窗边,目光追着陆瑞京,似有所觉的陆瑞京的回头一看,只见男子身影隐入暗处,他冷然的眯起眼,心里盘算着下一步棋要怎么走。
「想容,你帮我将小侯爷送的如意玦收起来,放在左手边那只紫檀木嵌珠贝匣子里,小心轻收,别放错了。」
「好的,海棠姊姊,我马上来。」
「想容妹妹呀,我这妆画得不好看,你打盆水来让我洗洗,这胭脂的颜色浓了些,不衬我的妆。」
「是的,香玉姊姊,你的水我打来了,兑了热水,温温的不凉手,对姑娘家的身子好。」
「想容,你去燕子胡同给我买盒「红豆蒸糕」,不知怎么的嘴巴有点馋,想吃甜糕。」
「是燕子胡同倒数第三间的老胡糕饼铺吗?我晓得了,你等等我,我也想吃枣泥糕了。」
「想容,我有事要你帮忙……」
叶照容不比善使心计的丹湘,一入牡丹楼不久便成了受人吹捧的对象,在花绛有意的保护下,她的容貌借着过浓的妆扮遮掩,看起来不过是中上姿色,不特别明媚也不算丑,在众花环伺中并不起眼。
加上她不张狂的性情,凡事不与人起争执,想让楼里的姑娘都喜欢她,再者,和楼里的姊妹们相比,她可说是既无才华又资浅,因此没事时总会替先进的姑娘们打打下手,跑跑腿。
她不以为忤,乐在其中,反正在牡丹楼里大家都是可怜人,都因不得已的苦衷流落风尘,姊妹们互相帮忙不算什么,她相信自己用一腔热血融化疏离,久了大家就会真心待她好。
很傻气的做法,但的确收到了功效。看她傻乎乎的一头热,很多人便狠不下心来欺负她,有时她小日子来了,会有人偷偷送上姜汁红枣汤,减轻她的疼痛,人缘明显变好了。
「想容,我想做一件月华裙,可晚点我有客人,你替我走一趟天衣坊挑匹水青绿的云绫缎,一会儿我取银子给你。」丹湘对镜画眉,描出细细的柳叶眉形,唇瓣一抿口脂,顿时艳光四射。
「丹湘姊姊你急着要吗?我问问有没有其它人也要我搭把手,反正都是出去一趟,我一并买回来。」这些时日闷在楼里快喘不过气了,正好出楼透口气。
叶照容不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打小在田里跑出了野性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作息对她来说实在太痛苦了,她还是喜欢在外头跑一跑,看看外面的稀奇事物。
买东西对别人而言是巴不得推得越远越好的苦差事,而她恰恰相反,能多做点事她最快活了,一喝立应,跑得比谁都快,乐呵呵的接下任务,比练曲儿还勤快。
不是她瞧不起花娘这职业,而是她真的做不来,牡丹楼做的是达官贵人的生意,出入皆是富得流油的爷儿们,每当她看见他们铺张浪费的将只吃了没几口的饭菜倒掉,想起昔日挨饿的日子,她就心痛得要死,真想叫他们别倒掉,要不以后少点一些菜肴也好嘛。
可是牡丹楼赚的是这些大爷的银子,怎能不让人点菜呢!楼里的人就靠打赏银两才得以荷包满满,她若忍不住出声规劝惹了爷儿们不快,无疑是断人财路,任谁都要对她恶言相向了。
来到京城这段日子,楼中姊妹教了她不少人情世故,虽然她不怎么开窍,一知半解的,不过她肯学,肯去融入,多多少少仍了解一些她以前想也想不通的事。
「姑娘,单子上的字你都认得吗?要买很多东西哪!」肯定重死了,扛回来后,两只胳臂又要酸上好几天了。
一直沉默跟在叶照容身后的莺声、燕语是她的丫头,直到与她一同出了牡丹楼,这才忍不住开口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