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父母的总是考虑了许多,未雨绸缪的设想一切。

「我看你脸色都吓白了。」哪来是喜,分明是惊骇。

「少取笑我,我是第一次当娘,心里紧张得要命,我怕我做不好。」孩子那么小,她不会抱一抱就把他的小颈子给拧歪了吧。

王秀轩笑着往妻子唇上一啄。「有我呢!我会护着你们母子俩,你什么都不用怕,安心。」

她这慌张的模样真可爱,像闯入民居的松鼠,高扬起尾巴站起后腿,前足捧着松果急找门。

听他低柔的嗓音安抚着,朱小蝉才有了当母亲的自觉。「阿轩,我们有孩子了,你高兴不?」

「嗯!我都十九了,同龄的友人都当爹了,我还晚了,不过真好,我要当爹了,呵呵……呵呵……」他有点语无伦次的傻笑,为突如其来的喜讯乐晕了头。

十九……还是大学生呢!为人父太早了,但是……她嘴角微微一弯。「阿轩,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都好,只要是你生的,我每一个都喜欢。」儿子他就教他读书,读不好就小板子伺候,至于闺女嘛,自是抱着走,遇人便炫耀,妻子生的女儿一定如花似玉,如岳父家那对龙凤胎的笑姐儿,见人就笑。

「每一个?你打算让我生几个。」她佯恼的朝他胸口一捶,可嘴角的笑意没停过,面色放光。

「至少三个,你知道我是长子,多少有我的责任在,不过你若不愿意,我们可以再讨论,另外我也不想你生孩子的过程有什么危险。」他可以没有孩子,但是不能失去她,她是要陪他走完这辈子的人。

听到再讨论,朱小蝉想到这年代三妻四妾的婚姻观念,莫名的怒气涌了上来,揪起丈夫的耳朵。「我不生是不是要找别人生,娶个十个、八个来闹心……」

「阿蝉,我是这种人吗?」他拉下妻子的手,以双手包覆,「除了你,我谁都不要,不许胡思乱想。」

她心里是相信他,可是又想落泪。「你娘她一定会往你身边塞人,她一向看我不顺眼。」

「天高皇帝远,她还能管到我们屋里吗?我不点头她就塞不了,你要对我有点信心。」他不是负心汉。

「文家表妹呢?我娘的来信中提及她还待在你家,你父亲一不在家,你母亲又把她接到家里住,还打着让她为妾的主意。」要不是路途太远,恐怕早就送过来了。

「岳母信里提到这个……」他略微沉吟了一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要敢来就把她踢回去。」

朱小蝉被他那句「踢回去」给逗笑了。「嗯!你踢,我有孕在身不方便,男子气力大。」

他说了声好。「你以后不能再动不动就恼火,这一次昏倒把我吓得手脚发软,我还在想你要有个不好,我该怎么办。」

幸好是虚惊一场。

「卢氏呢?」她闹得太过分了。

清逸的面容一沉。「我让衙役打了她三十大板,罪名是咆哮县衙,不敬地方官。」

「是该给她一次教训,让她知道谁的便宜都能占,唯独我这位活神仙她半点也占不得。」她还没给卢氏下菜呢!卢氏竟敢给她上菜盘子。

民与官斗,必死无疑。

「别与市井小民一般计较,你好好的休息一会,不许劳累,不许再把自己气着了,要记着你现在是双身子。」王秀轩柔情缱绻的拉上被褥,盖到她颈下。

「我没那么娇贵……」不过怀个孩子又不是得了重病,哪需要这等大阵仗,当她迎风便碎。

「乖,听话,回头我向两家报个喜讯。」王家和朱老二家,前者大概会萌生某种意动,后者会欣喜若狂。

他那个娘,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棉花采收季,朱小蝉也进入安胎期,从得知怀有身孕那日起,她便被当成行动不便的猪来喂养,起卧要人搀扶,走路要小心翼翼,一天五膳,汤汤水水皆以滋补养胎为主。

这是她和丈夫从相识、相知到成亲以来,第一次不同调,也是王秀轩唯一一次没顺着她的心意,她不吃他就哄着她吃,对孕妇好的吃食他怎么也要强逼她吞下去,在吃与不吃的攻防,每天热热闹闹的上演夫妻恩爱戏码。

没多久,两人都增了点肉,朱小蝉看来珠圆玉润,出现雍容贵气,容貌也更显优雅端秀。

五个月大的肚子已经隆起,变粗的腰身已藏不住小腹,有子万事足的朱小蝉每日哼着她所知的现代流行歌曲,双手覆在肚子上感受胎动,母亲与孩子进行无言的对话。

棉花的种植引起极大的回响,不少人前来询问棉花的种法和种子的价格,凡事不理的朱小蝉真打出一斤十两的高价,要嘛就买,否则拉倒,她有钱有地有人,自个儿种也成。

于是孙子健照她先前所提的,无银就用赊,先订好十年的棉花买卖契约,两不相欺。

其实是朱小蝉赚了,那些种子根本不用钱,从棉花取籽一取就是一箩筐,哪需要本钱,反正挑出种子后的弃籽是要辗碎当肥料,不赚白不赚,人家抢着送钱给她,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卢氏的羊没养成,倒是「水蝉湖」因为某人的诗句而一夕成名,不少文人骚客纷纷到此一游,绿茵无边的湖边也盖起一间间的茶楼和客栈,外出干活的青壮男子陆续返乡。

「二姊。」

站在西红柿树下抬头仰望高处的西红柿,正想偷尝一颗的朱小蝉忽地一怔,她以为是自己太想念分别已久的亲人而出现幻听,不禁略带失落的摇摇螓首,继续注视熟透的西红柿。

「二姊,你怎么不理我,你没那么贪吃吧!」

身子一僵,她以葱白指腹抚抚眼角,僵硬的颈项以极缓慢的动作转动,水漫烟波的眸子瞧见一道高大的身影。

「柱……柱子?」

「二姊,我都长大了,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小名,很丢脸哪!」他又不是小孩子,而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了。

「你……你怎么来了?」她忽然鼻头一酸,伸手抚向比她高出许多的弟弟的面颊,确定他是真的。

「不只我来了,娘也来了,你怀孕这么大的事我们哪有可能不来,本来大姊也要来的,可是她又怀上了,大姊夫不准她来,哈!哈!」抽高个子的朱仲夏乐不可支,取笑怀了第二胎的大姊。

「什么,娘也来了,你这臭小子为什么不早说!」朱小蝉扶着肚子,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亲娘。

「慢点,慢点,走慢点,我的好二姊别吓你胆小的弟弟,你有孩子呀!别横冲直撞。」天哪!她那颗肚子金贵得很,可不能碰到撞到,万一有事,阿娘肯定骂死他。

「滚——」碍事。

朱小蝉刚从园子离开,迎面而来的正是李顺娘,母女俩都急着见到对方,差点撞上。

「阿娘——」一看到亲娘,不知怎么了,向来坚强的朱小蝉居然登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在她心里,早把李顺娘当成自己的母亲。

为人母后才知道母亲的感性,为了一点点小事就能感动万分,好像每一件事都美好得足以令人落泪。

「停住,停住,不许跑,你这孩子莽莽撞撞的,不顾着大的也要惦着小的,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看你还不哭瞎双眼。」肚子也不小了还这么冒失,简直不当一回事。

她这女儿从小到大没让她担心过,偏偏一怀孕反叫她愁白了发,没个长辈在一旁提点着,她哪放得下心。

孩儿是母亲的心头肉,无论离得多远仍然牵挂。

「就是嘛!阿娘,二姊一嫁了人就不听话,我刚才就在后头喊她,她理都不理我,太不乖了。」哼!换他也有机会当一回大的了,把二姊当小孩子教训。

「呿!少告状,爱告状鬼。」朱小蝉一回头横睇了大弟一眼,嘲笑他腿长有什么用,还不是长个不长脑。

「阿娘,二姊戳我额头。」他是让她的,不然她如何戳得到他,好男不和孕妇争,她最大。

「没长大。」戳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姊弟俩像是从没分开过的逗嘴,血浓于水,亲情是切不断的,一见面仍是默契好得不得了。

「好了好了,都几岁了还闹,柱子,别仗着你腿长,一溜烟就往圔子闯,把阿娘留在后头看你后脑杓,还有二妞呀!娘不是要叨念,这肚子也不小了,自个儿还不晓得谨慎吗?要是吓着了小外孙,阿娘跟你没完。有哪个孕妇向你这样没分寸的,走得跟飞一样快。」

「阿娘,听你喊我一声二妞好窝心,我的心口都暖起来了。」朱小蝉笑中带泪的挽住娘亲的手臂,轻轻一偎。

她笑着为女儿拭去眼角的泪,自个儿亦是眼眶含泪。「多大的人了还撒娇,真不害臊。」

「再大也是阿娘的女儿,就撒娇,就撒娇,你还能不要我吗?」她赖着娘亲,汲取娘亲身上的温暖。

「好好好,要你要你,真是越大越孩子气,女婿太惯着你了。」把她女儿都给宠娇了,像个大小孩。

「不惯着我还能惯着谁,谁让我是他孩子的娘。」她「恃宠而骄」,都快成一人独大的老佛爷了。

「二姊,你太不要脸,身为你弟弟的我深感为耻。」他这二姊呀,真骑在二姊夫头上了。

「去,去角落蹲着玩沙,女人家说事情小孩子别听。」她朝弟弟丢了个白眼,让他一边玩去。

「二姊……」太冷漠了,枉他千里迢迢来找她。朱仲夏也没走开,就在母姊身边跟着,笑脸如阳。

「阿娘,笑姐儿和全哥儿呢?你一不在家,阿爹哪照顾得来,那两个调皮鬼呀,不打就上瓦了。」她可爱的弟弟妹妹啊,真想再掐掐他们肉肉的小脸。

「让你大姊带到她那儿去了,你大姊夫那没长辈在,他们住着也省心,你大姊怀着孩子,他们不敢闹腾。」多少也懂点事了,知道不能伤了肚里的小外甥。

「那爹呢?」剩他一个人顾家,肯定孤单。

李顺娘说得平和,但不难听出话里的怨慰。「咱们棉田盖了一排屋子,你爹搬去和工人、管事同住,人多一点也好,省得有人闹事。」

说到闹事,朱小蝉一点就通。

「奶奶他们又……」那一家子怎么都不消停,非要闹得一家子做不成亲戚,各走各路。

「你大堂哥仲耀和三叔家的仲登分别都结了亲,你爹一人送两百两给他们当下聘礼金,宝莲嫁了她外祖家的表哥,一样给足了两百两,你爹说再也不理会那边的事。一上门就是要钱,谁受得了。」

寒心呀!

「好,不提这个了。阿娘要住几天?我让人给你准备房间。」也不事先捎个信来,害她手忙脚乱的,全无头绪。

「还有我。」别把他忘了。

朱仲夏大喊,但没人理他。

李顺娘拉住性急的女儿,笑得眼眸微眯。「别急,阿娘会待到你坐完月子,让你看阿娘看到烦。」

「真的?」朱小蝉喜出望外。

「你们两夫妻在外头也没人看顾,有些事还是老一辈的来盯着,娘不走了,就看着小外孙出生。」

「有阿娘真好。」她又动容的酸了鼻头。

「阿娘的傻二妞,都要当娘了……」她眼圈儿红了,拥着女儿入怀。

一旁的朱仲夏见状,也不禁双眼泛红。

第十二章

数月后的某日一大早,天蒙蒙亮,饿着醒来的朱小蝉正想下床找些吃的,一脚刚落地,肚子传来轻微的抽痛,她以为地上太冰凉了才会小腿抽筋,进而影响到肚里的孩子。

谁知断断续续的疼痛没停过,用完早膳更疼了,一阵一阵的抽着,她有些害怕,赶紧告诉她阿娘。

李顺娘生了五个孩子,知道时候差不多了,便让女儿先到房里躺下,另外遣了人去找了两名稳婆和一名擅长妇科的老大夫,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孩子出世。

等呀等的,从上午等到午时,闷闷的低呻声不停的传出,血水一盆一盆的端出,孩子连个影儿也不见。

又等到黄昏,听着里头的妻子忍不住的又哀嚎了两声,屋子外头的清逸男子脸色比纸还要白,抿紧双唇手握拳,眼神深幽的透着一抹焦急和慌色。

「你别走来走去成不成,走得我头晕脑胀,女人生孩子又不是什么大事,疼一会儿就没事了。」急成那样子象话吗?简直是老婆奴,一颗心都让人拢了去。

直到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全身紧绷如石的王秀轩才晓得他在不自觉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

「亲家母说得是,别太担心了,二妞是有福的,不会有事。」李顺娘的心口揪着,为女儿的安危忧心。

王夫人也来了,在孙子快出生前抵达青江县,她虽是为了长子嫡孙而来,但也把至今仍不死心的文婉贞给带来了,两人皆对李顺娘的招呼毫无响应。

「岳母说得极是,阿蝉是个福人儿,定会否极泰来,小婿心急了。」嘴上这么说,王秀轩还是难掩忧色。

「哟!都成了别人家的,娘在这里老半天没听见你一句回话,妻子的娘家人一开口就赶紧应,你眼睛里到底还有没有娘。」娶了媳妇就丢了儿子,白疼了他一场。

「母亲,阿蝉还在里面生孩子,这个时候别说这些。」他心乱如麻,不想和娘亲起争执。

「不这时候说还待几时,要是你早点纳了婉贞,此时我都抱上孙子,还用得着在这儿干等吗?」她也不想来,要不是看在孙子的分上,她才懒得走这一趟,累人又烦心。

一旁的文婉贞绾起髻做妇人打扮,显然这两年皆以王家媳妇自居,她一脸羞红的从眼尾偷瞄越发俊雅的王秀轩。

又提这事,她烦是不烦。「母亲,你若是不耐等待就请离开,这里等着的人够多了。」

听着母子俩对话的朱家人面上微露愠色,对给王秀轩塞女人的王夫人大感不悦,朱小蝉在生死关头挣扎,她却在这儿给儿子挑小妾,实在太堵心了,叫人厌恶。

「你说这什么话,我殷殷切切不辞千里的跑来,又是搭船,又是坐车,一路上吐得七荤八素,连胆汁都快吐没了,为的是什么,不就为了抱我的金孙,咱们王家的长孙……」

哇——哇——哇——

一声宏亮的哭声骤起,大家忽地停止说话声,个个面露喜色的咧开嘴,几乎没一人不嘴角含笑。

「生了,生了,我的金孙。」王夫人喜得见牙不见眼,冲到最前头想抱宝贝孙子。

一位素着脸的稳婆喜孜孜的走出。

「恭喜王大人,喜获千金……」

稳婆尚未说完,王夫人发出惊人的尖叫声。

「怎么是女儿,怎么是女儿,我的宝贝金孙呢!还我孙子,我要孙子,那个女人太没用,换一个,给我会生孙子的媳妇……早知道生不出孙子我就不来了。」

「这——」稳婆的笑意凝住了,有些面僵。

「这位老夫人脑子有病还没治好,一点小意思请收下。女儿也很好,是我家的宝。」朱仲夏笑着往稳婆手里塞了一锭银子,足足有十两。

他也懂得人情世故了,知晓要给报喜的稳婆添红。

「是,是,小千金生得好,像她娘呢!」哎呀!挺沉手的,这银子给得真大方,比那位老夫人「懂事」多了。

稳婆出来了一下又进去了,也没将初生幼儿抱出来让众亲友一瞧,只说怕孩子吹了风不好。

所有人都沉溺在喜悦中,为新生儿的到来而欢喜若狂,除了假装是王家人的文婉贞没啥欣喜之情外,王夫人的表现也令人心寒,她完全不像刚当上祖母的人,倒似迎来宿世仇人。

「怎么会是个丫头片子,我还打算等满月后将孙子抱回山北村养,为什么不是,为什么不是……」打乱她全盘计划。

王夫人的算盘打得好,她原本要抱走孩子,让舍不得孩子的朱小蝉跟着回去,然后留下文婉贞,届时孤男寡女日夜相处,长久下来岂能不日久生情,肯定自然而然凑成一对,可如今生了个丫头,她想抱回王家的念头就淡了……

她偏爱娘家侄女,对抢走儿子的媳妇是百般不喜,许是她嫁了个冷情的丈夫也见不得小两口感情好,这才千方百讦的去破坏,想让朱小蝉跟她一样悲凉。

别人的悲惨便是她的舒心,她就是见不惯儿子成了老婆奴,她的婚姻是不顺的,凭什么别人能称心如意。

所以,毁灭了吧!她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婆媳两人若有相同处境,那份憋屈便有了宣泄口。

「母亲,你居然抱着将孩子带走的念头,让她自幼离开父母的身边?!」王秀轩的脸色铁青。

若是之前他只是无法打心里尊敬心态扭曲的母亲,而今他是彻底生出离心,对她越来越偏激的作法感到痛心,母子亲情是天性,她却逼着儿子与亲生骨肉活生生的分离,令他对她再无母子之情。

「我……我……呃!也不过想想而已,儿子不在身旁尽孝,我看看孙子也是理所当然的。」看着儿子冷下来的眼神,王夫人心虚的解释,双眼闪烁。

「你,真叫人失望。」他连母亲都不喊了,可见被伤得多深,自个儿的亲娘竟然想拆散他们骨肉。

「你这不孝子敢……」生了孙女,王夫人心里也有气,认为被媳妇骗了,产妇目前打不到,便想掴儿子出气。

王夫人的巴掌正要落下时,朱仲夏眼捷手快的将人拉开。

「二姊夫,你快去看我二姊,她刚生完孩子一定很想见到你。」这位亲家夫人怎么了,得了失心疯吗?

王秀轩沉痛的看了小舅子一眼。「嗯。」

进了血气仍浓的产房,关心女儿身子的李顺娘早就坐在床边为女儿拭汗净面,用巾子浸湿擦拭她因生产疼痛而紧握得出汗的手,一看到女婿靠近便主动让位,退到一旁逗起一身红通通、皱巴巴的外孙女。

「你……还疼吗?」王秀轩喉头干涩,千言万语想说却只是换作一句简单的问话,他眼眶热热的,浮泪。

朱小蝉失笑的想抬起手抚摸丈夫的脸,但因生产过后的虚脱让她全身乏力,「你怎么比我还狼狈,去捉贼去了吗?放心,比起刚才撕心裂肺的痛,现在好多了,没那么痛了。」

她还在排恶露,之后一、两天小腹仍会有坠疼感。

「辛苦你了,阿蝉,真的……很辛苦你……」他的声音有点哽咽,握着妻子动不了的手放在唇边。

「你看……看过我们的女儿没,小小的一个,没我的小臂长。」真的好小,像是一团检视包着的肉包。

「还没,我想先看看你好不好。」她才是最重要的,有她才有女儿,有他们一家人。

她露出为人母的光辉,笑得好不温暖。「阿娘说她长得好看,鼻子、嘴巴像我,眉毛像你,眼睛还没睁开,不知道像谁。」

此时的李顺娘一脸满足地抱着小孙女走来,让小家伙见见她的亲爹亲娘。在岳母的示意下,王秀轩也笨手笨脚的接过女儿的小身体。

「岳母,我不行,她全身像棉花一样软……」万一摔着了她怎么办才好,她那么小……

「不妨事,托着她脖子就好,我也只让你抱一会儿,可舍不得我的小喜儿离开我。」话刚说完她便将孩子抱走,心肝心肝的直喊,放过那个身体僵硬如木头的男人。

「小喜儿?」孩子的亲爹亲娘讶呼。

李顺娘不禁炫耀,「你们看这娃儿长得多喜庆,十分讨喜又让人看得欢喜,小喜儿呀!你喜不喜欢姥姥给你取的小名……啊!笑了,笑了,看来真喜欢……」

虽然她不是第一次当姥姥,大女儿一出嫁早早生了个大胖外孙让她当了外祖母,可五个孩子当中她不遮掩的最疼二女儿,因为她从小吃的苦最多,瘦得风一吹就飘走的小身子背着小箩筐上山为一家人找吃的,想尽办法赚钱好改善没口饱饭吃的家境。

不可否认的,朱家的富贵全是二女儿的功劳,她起早贪黑的琢磨着把棉花种得好,旱地忙了一整天累得一沾床就睡着也要提高棉花的产量,她的付出他们是看得见的。

而今她拚死拚活的生下一名和她样貌相似的女儿,怎不叫人疼入骨子里,那是她的血脉,为家人犠牲得到的回报。

「小喜儿……」嗯!似乎不错。

王家的嫡长孙女,她的乳名叫喜姐儿,大名未定。

三日后,洗三。

不想大办的朱小蝉只请了县衙内的女眷,以及常有往来的夫人、小姐,正在坐月子的她反正也看不到热闹,一个人很孤单的关在屋子里,趁没人注意时还会偷擦一身黏稠的身子。

一点也不在意这件事的王夫人像个外人似的,始终一言不发的坐在一旁,置身事外的叨念着丫头片子有什么好,长大了还不是别人家的,白替人养老婆云云。

日子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在洗三过后没多久,终于迎来了小孩满月,好不容易能痛痛快快洗一次澡的朱小蝉泡在撒了花瓣的浴桶里,若不是还得见客,她真打算睡在桶里。

身子清爽了,她也显得愉快,面色红润得像剥了壳的水煮鸡蛋,粉嫩粉嫩的,非常有弹性,略微圆润的脸多了一丝女子的柔媚,眉眼间一转,顾盼生姿,媚色天生。

「阿娘,你们要走了呀!」好舍不得。

「红着眼眶干什么,又不是见不到面了,过阵子柱子还会过来,帮他姊夫看着快长成的茶树,等能采茶了,你们的日子就轻松多了。」有棉花、有茶叶,青江县还能穷到哪去。

如今青江县正慢慢走向富庶,有了「水蝉湖」,灌溉的问题解决了一半,偏远点的乡镇就学朱小蝉掘深井、盖风车磨坊,试种棉花或花生、玉米,让土地活起来。

一整排的风车转动蔚成风景,不少人相偕前来赏景,不知不觉,人潮变多了,商铺也一间一间的开。

王秀轩到任的第二年税收有两万余两,收到缴纳的户部大为惊讶,上书皇上,死城变活城了。

「那个臭小子有什么好看的,早就看腻了,我要阿娘陪。」有娘的孩子才是最幸福的。

「二姊,你不公平,人家明明高大俊美又挺拔,是一翩翩美男子也,多少人想来沾沾我的神光,怎么到了你嘴里我就掉价了。」太不公平,二姊歧视长得比她美的人。

「你哪里有光,是牙齿白吧!去去去,一边凉快去,别来妨碍我们母女离情依依。」真碍眼,那个头,他是吃什么长大的,比阿爹还高。

「二姊……」朱仲夏含着泪,揉着被踢了一脚的屁股,心想二姊生了孩子后变粗暴了。

这一边的送别很温馨,另一边的十八相送就有点……恶言相向。

「为什么婉贞不能留下来,我辛辛苦苦的把她从山北村带来,为的是让王家开枝散叶,延续香火,她等了你两年多了,你还要她等你几年?!」有女人投怀送抱还不要的傻子吗?

「不为什么,因为我讨厌她,不喜欢她,见了她就只想掉头走人,她迟迟不嫁人并非我个人的问题,而是她舍不下王家的富贵,她妄想着不属于她的东西。」要是王家没落,家徒四壁,她还会贞烈的非君不嫁吗?

因为我讨厌她,不喜欢她,见到她只想掉头走人——文婉贞面白如纸,袅袅身姿轻颤,她的心……碎了。

「你……你这个不孝子,就不能听娘一回吗?」王夫人气红了脸,抡拳捶打儿子胸口。

「母亲若是这般喜爱外祖家,孩儿不妨修书一封致父亲,让他给你休书满足你的想望。」回归文家就不会闹了吧!

「你要让你爹休……休了我?」这还是儿子吗?分明是冤家。王夫人捂着胸口,只觉一抽一抽的发疼。

「这不是母亲希望的?」他成全她。

「……」她希望的……是吗?

连王夫人自个儿也迷糊了,不知她要的是什么。

最后,在媳妇的面敬心不敬,与儿子的冷待后,她还是灰头土脸的走了,还带走了犹存三分奢望的文婉贞,与朱老二家同行的车队浩浩荡荡的出发。

这是她第一次到青江县,也是最后一次,此后的几年她再也没有见过儿子、媳妇,以及抱都没抱过的孙女,一直到多年后,发已全白了的她才看见一群孩子走向她。

岁月匆匆,一年又一年。

王秀轩第二任的任期快到了,朝中有意调他回京任职,安插在户部,官职是三品户部侍郎,因为他点石成金的本事大,叫人惊叹了,户部最需要的是他这种人才。

他在任上八年,将没人想去、最穷的青江县彻底的改头换面,变成每一届新科进士都想外放的地方,短短几年内,不到三万人口的青江县年税收居然破百万两之数。

连绵不尽的棉田一望无际,一座又一座的茶园欣欣向荣,俨然已成为棉花和茶叶的故乡,每年来此游玩的人不计其数,渐成国内十大美景之一,不到此一游便终身遗憾。

殊不知幕后的推手是朱小蝉,她才是一大功臣,融合现代观念推出结合观光与旅游的计划,再配合当地的农产特品,将青江县打造出人文与风情并济的新景点,让人如潮水般涌来。

如今他们成功了,也该功成身退了。

「你真决定了?」

「决定了。」

「不后悔?」

「不后悔。」

「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机会只有一次,稍纵即逝。

王秀轩从后抱住妻子,鼓动的胸口贴紧她依旧纤柔的后背。「这些年我累你甚多,该是时候补偿你了。」

「夫妻间说这些干什么,你晓得这几年我赚多少吗?沾你县太爷的光,花上几辈子都花不完。」她是后台硬的地头蛇,没人敢在银两上打马虎眼,她赚名又得利。

「财迷。」他眼露宠溺的取笑。

「真好,你、我都没变是不是。」他还是一如从前的待她,心里从来没有过别人,只她一人。

「嗯!你更好,有你的陪伴,我才是完整的人。」看着妻子越发娇艳的芙蓉面,他觉得人生已经圆满了。

「青江县真是好地方是吧!」好山好水好风景。

「是呀!很好的地方。」在他的治理下。

生下长女王姽婳后,隔了两年朱小蝉又生了次女王姽嫱,原本王夫人还打算第二个孩子是孙子时,要将孩子偷抱回山北村,可是一听见又是孙女便打消了念头。

两夫妻松了口气,庆幸又是闺女,不用骨肉分离。

事隔三年,生的是一对哥儿,那时早已成亲的王秀材已是两个孩子的爹了,顾着含饴弄孙的王夫人也就淡忘了这边,仅送了一对金锁给现年一岁多的兄弟俩。

「王大人,王夫人,你们要去哪里,快回来呀!青江县不能没有两位!」

坐在船上等候开船的王秀轩夫妻听见岸边的呼唤,两人浓情密意的相视一笑,看向码头上密密麻麻的百姓。

「回去吧!各位,我已经向朝廷辞官,不再是大人了,如今我与你们一样都是布衣平民了。」无官一身轻。

问他后悔吗?

他是真的不后悔,中秀才、进举人、当上官,他经历过了官场文化,走过最艰辛的开创期,他苦过、累过,却没有埋怨过,那是他的选择,他甘之如饴。

可做过了就要学会放下,那才是一门最难的学问,而在妻子全力的支持下,他终于做到了。

「王大人,你在我们心目中永远是青江县的县太爷,不论你走得多远也要回来看看我们,看看你的青江县……」红着眼眶的是升为县丞的成主簿。

周师爷、莫典吏原本也有其它出路的,但是他们不肯,说是跟着县太爷做事踏实,调到外地,即使升官发财也像失了主心骨似的。

不过有个会赚钱的夫人,他们这些年也攒下不少私产,比当官还好赚,所以傻子才走呢!

「好的,我会回来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一股不舍油然而生,王秀轩眼底微闪波光。

「大人,这是我们送你的,你一定要收下,你是好官,青江县的地方官,我们会一辈子记得你……」

你是好官——这句话就够了,他这辈子没白活。

看着乡亲们送上的万民伞,王秀轩眼眶发烫,热泪盈眶,他觉得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他没有辜负百姓的期望。

「回舱房吧,船都开了。」微风吹来,甚是沁人。

看了看远离的青江县,他轻喟一声。「幸好还有你陪着我。」

「嗯!一直陪着你,陪你每个春夏秋冬。」朱小蝉不允诺下一世,她只把握今生,时时刻刻的相偎。

「好,要跟紧我了,阿蝉。」他的妻子。

船,启航了。

扬帆。

「巫山巫峡长,垂柳复垂杨,同心且同折,故人怀故乡,山似莲花艳,流如明月光,寒夜猿声彻,游子泪沾裳……」

柳镇外靠近山南村的一处山头,被某个辞官归乡的官老爷给买下,花了一年的光景辟出「庆阳书院」,书院里处处垂柳,小桥流水,桃李杏枣满山栽种,还有植满高高低低莲花的小湖,夏天吃菱角,秋冬有藕吃,好不惬意。

头一年招生,只有寥寥十名学生,共有七位夫子负责教授课业,书院院长王秀轩也不在意,他本意原就不是赚钱,只为作育英才。

而他还真不缺钱,她老婆如今是北方大棉商,拥有棉田千顷,和她打契的棉农更是不计其数,她每年光是收棉、卖棉就足以应付七、八个县的开销,养几个孩子算什么,那点小钱她还不看在眼里。

因为丈夫的关系,她还是对青江县百姓着想了一番,订了十年契约是为避免垄断,压低棉价,新任县官的秉性如何无人得知,若是他想从棉花得利,那得先照着契约走。

用一、两年时间去观察一个官,若是好官,棉农便转向和县衙合作,由官府出面统一收购,省去中间的剥削和纷争,反之,他们继续把棉花卖给原东家,不受制于贪官。

朱小蝉把一切都设想了,她在山上盖院舍,所有学生一律住在书院里,每十日休沐两日回家探亲,另盖了一间藏书上万的藏书阁供学子免费抄阅,增广见闻。

两年后,十名学生全部通过童试,其中七人中了秀才。

一夕之间庆阳书院成了炙手可热的读书殿堂,不少家长挤破头也要将自家孩子送进书院,一时声名大噪。

可是庆阳书院依旧秉持着缓慢步调,坚持一年只收五十个学生,分低、中高三班,修业期为六年,收六到十四岁的孩子,而且只限于本县学子,不收外县。

尽管如此,书院还是人满为患,每日都有人托关系、攀交情、走后门的想进入书院就读。

后来不胜其烦的朱小蝉想了个恶趣味的方式挑学生,她让人山前山后跑上十圈,上了山再猜十组灯谜,以答题多寡决定入学者,体弱者淘汰,明年把身子骨锻錬好再来。

她要求的是五育并全,德、智、体、群、美。

「小舅舅,这是我的,我要骑小马。」

「才不,小舅舅,那是晖哥儿的,你上次说的那个会转的小车子是什么,你快说给我听听……」

这几年间,朱仲夏成亲了,娶了张夫子的女儿为妻,生了三个儿子没有女儿,目前管着十来间铺子和他二姊丢给他的棉田,每天忙得团团转,课业也丢下了,功名止于秀才。

而龙凤胎全哥儿和笑姐儿也长大了些,一个陪在母亲身边帮着打理家务,一个已是庆阳书院高年级生,同他哥哥一样是个秀才,打算来年去考个举人试试,和他最崇拜的二姊夫一样去当个受万民景仰的好官。

那万民伞还挂在书院的正堂,一入书院便可看见万民书写的感谢状,以兹告诫学子行事不可偏差,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以万民之心度己心,苦百姓之苦,不得放纵贪念。

「好,好,别抢别抢,一个个来,你们长得一模一样,小舅舅认不出来谁是谁呀。」这两个小捣蛋又穿起相同的衣服,做同样的打扮,他哪分得清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

像他和妹妹是孪生兄妹,多好分辨,只须分龙凤就好。

「我是旭哥儿。」

「我是晖哥儿。」

两张相似的面孔异口同声的张口,故意捉弄小舅舅。

「哎呀!我的头好痛,你们谁呀!我不认得了,没见过,没见过,是别人家的小孩。」十三岁的朱忍冬和小外甥玩起来了。

「小舅舅别装了,快来玩,你的嘴角是往上扬的。」

偷笑。

「对嘛!小舅舅,你怎么不认识我和旭哥儿,我们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小小的白衣少年很得意的扬起下巴。

「好呀!逮到你了,你是晖哥儿,两个机伶鬼也敢戏弄你小舅舅我,皮在痒了,还有,是我看着你们长大,不是你们看着我长大。」他逮到一个,高高的抱起,原地转圈。

晖哥儿咯咯地笑着。「是我们看着小舅舅自己慢慢长大的,真的好慢,只长高了一寸。」

去年到今年。

「这……」这么说也对,看着他,自己长大。

朱忍冬失笑。

「小舅舅飞高高,我也要,我也要,抱我抱我……」旭哥儿伸长双臂,要他小舅舅抱。

「好,换一个,旭哥儿上。」他放下哥哥,抱起弟弟,将不轻的小外甥抬高,转起圈圈。

小湖边,两小一大玩得不亦乐乎,清风拂面,带来微凉的荷花香气,翠绿的草地上三人滚成一团。

蓦地,湖面破开,一叶小舟从花叶密集处划出,年过三十依然清丽秀妍的朱小蝉枕在丈夫腿上,微闭着眼,一面享受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一面吃着丈夫剥好的板栗,快活无比。

「全哥儿,别和那两只闹,流了汗吧,小心着凉了。」一朵花落在唇上,朱小蝉睁眼一瞧,是丈夫的唇。

「娘子,为夫的服侍可好?」王秀轩低笑的抚着妻子白嫩皓颈,指腹如滑过的落花滑向她莹润锁骨。

「别闹了,孩子们在看。」她轻轻推开他的手,调皮的拉了旁边的荷叶,放在水里一弹,弹了他一脸水。

「娘子,你淘气了。」他眼露笑意。

「总比丢脸好。」她回以鄙夷的眼神,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披着温润尔雅的外衣欺瞒世人。

「娘,娘,我也要划船,划、划大船。」湖岸的小鬼很是兴奋,追着要玩水,划小舟。

「不准。」毛没长齐了就想飞。

「为什么不准?」一被拒绝,两张小脸非常气愤。

「因为娘说了算。」专制。

「爹……」两小子改攻他们好说话的爹。

「你娘说了算。」凡事老婆至上。

「爹,你是妻奴。」旭哥儿先发难。

「对,你是软骨头,唯妻命是从。」晖哥儿也不平。

一旁的朱忍冬捂着肚子笑得在地上打滚,他知道这两个小鬼要糟糕了,他们朱家就二姊下手最狠,不给人留颜面,不管是白猫黑猫,不给她捉老鼠就炖成猫肉汤。

闻言,面色一沉的朱小蝉倏地坐正。「谁说的?」

「祖母。」

「哼!你祖母的话能听吗?你们看你们婉贞表姑母嫁了个不听她话的人,日子过得有多惨,你们想当婉贞表姑母的小孩吗?」妻奴又怎么,那个死老太婆是死性不改。

一想到痩得不成人样的婉贞表姑母,以及她眼神空洞的孩子,旭哥儿和晖哥儿平白打了个冷颤,非常惶恐的摇头,「不要。」

等不到王秀轩的文婉贞还是嫁人了,但是被王夫人耽搁,把花漾女子拖成大龄剩女,她只能嫁人当继室,丈夫大了她十来岁,还早有嫡长子,庶子女数名。

婚后的文婉贞连生了五个女儿,几乎是一年一个,把身子搞坏了,外表看来如四句老妪,丈夫看她不再年轻貌美便又纳了个小妾,十五、六岁的小花蕾深受宠爱,她自然被踢到一边,空有主母之名却无主母之权,人人都欺她落魄。

因为无子,她不受待见,公婆也不肯多看她一眼,五个女儿皆被视为赔钱货,母女六人被赶到一处狭小的院子,常常三餐不继,有一顿没一顿的,靠着王夫人的救济苟延残喘。

其实只要朱小蝉上文婉贞夫家说一句,她的处境便会有天壤之别的转变,可是她当年做太多恶心人的事,至今仍对王秀轩念念不忘,朱小蝉一恼便袖手旁观不理了,由着她瞎折腾。

「所以说听老婆话的男人才有出息,你们以后给我离你们祖母远一点,她是乡愿,识字不多,听多了你们会变呆子。」她要开始洗脑,让他们只听娘的话,乖巧顺从。

「哇!我不要变成呆子。」

「我也不要,我要考状元。」

两个孩子惊恐的大叫。

「二姊,你不要吓他们啦!」朱忍冬跳出来说话。

「我是在教他们端正言行,要有判断力,不可听信他人之言……」她忽地拧起鼻,朝小弟挥手。「带走,带走,去换件干爽的衣服,要是得了风寒,一个个捏着鼻头喂最苦的黑汤药。」

「二姊你……」真是的,明明是嫌他们碍事,妨碍了她和二姊夫谈情说爱,老夫老妻了还黏得紧,真不怕羞。

朱忍冬边摇头边叹气的带着两个外甥回屋里去。

天很清。

水色碧蓝。

小舟悠悠的浮动着,任它东西南北飘。

「那两只六岁了,也该入学就读了。」书院是他们家开的,她有特权,直接插班不必排号。

清逸若月的男子低笑。「自个儿的孩子用『只』计算?」

「是两只小鬼没错呀!调皮得要命,都快管不住了。」下次他们再顽皮就要准备桃木枝了,抽在儿身,爽在娘心。

「哪管不住,他们可怕你了,连喜姐儿、娟姐儿也只肯跟你亲,你所说的话孩子们都牢牢记住。」她会是个好夫子。

「不记着就打,我生他们的时候多辛苦,疼个半死,不乖乖听话我不是白疼了。」她不信爱的教育,孩子的不驯是宠出来的,要是用讲的便能通,要教育做什么。

教化教化,教授知识,化去戾气,人性有善恶两面,要教才知是非,能春风化雨的师者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对了,我买下对面山头准备盖女子书院。」

「啊?你要教什么?」他微讶。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教她们怎么在内宅生存,如何上斗婆婆,下踢妯娌,教宅斗,用什么方式管住丈夫,箝制小妾、通房,防丫头爬床,再教她们用经济掐住治家大权,用银子打死一家人,有银的人才是说话大声的人……」最重要的是藏住私房,再把丈夫的家产掏空。一无所有的男人看他拿什么花心,得看老婆脸色低头做人。

「……很远大的志向。」他无言。

「当然,任重而道远。」她也知道不容易。

「阿蝉,你后悔嫁给我为妻吗?」他一直想问她。

「有点后悔。」她叹了口气。

「有点?」他语气危险的一沉。

「你不够俊美是最大的遗憾,不过人生不能太完美,会遭老天嫉妒,所以我很知足了。」惜福者有福。

「至少我很赏心悦目吧!」他很计较容貌的俊俏。

朱小蝉笑着抚上丈夫的脸。「是好风景,我都看醉了呢!满心满眼的你,看不到别的山光水色。」

他也笑了,低头吻住妻子与荷花争艳的芳唇。「有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