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哪里还有别的亲戚,就算有,谁会收留一个亲戚家的老太太?谁家也不宽裕!”曾大道。
那哪儿都不去,是要去哪?
曾贞一直没放过这个问题,最后曾阿婆被逼得没了法,终于崩溃,泣声答道,“我能去哪儿?哪儿有垃圾我就去哪儿捡废品,捡到哪里是哪里,桥洞里、地铁站,哪儿不能待?地铁站里还暖和…走哪儿算哪儿,活到哪一天是哪一天…”
这是要去流浪啊…
曾贞其实猜到了曾阿婆的打算,听了还是放声大哭,抱着老太太哭道,“您有儿有女有孙,居然要走这条路!不!我们不去!奶奶以后跟着贞儿,哪儿都不去了!”
曾阿婆也哭,“奶奶年纪大了,早该死了,你爷爷也不把我招去,留着我在这给你们添累赘…”
“不!”曾贞自己还哭着,先拿纸巾给曾阿婆擦脸,“奶奶不老,贞儿一个人住害怕,奶奶去陪贞儿,还给贞儿讲故事…”
说完,瞥到自己二叔一家那掩饰不住的喜悦,心下气恨不已,却也没搭理,继而对自己父母道,“就这么决定了!我这是给你们积德!还是那话,奶奶有儿有女有孙,还被逼得去拾荒流浪!你们是要遭天谴的!”
这番话委实说得很重,尤其,还是一个当女儿侄女的跟父母叔叔说,一时,大家都被她这股子正气给怔住,竟然没人敢开口。
曾大儿子先反应过来,“你还是个学生,自己没钱没房子的,怎么能跟你住?去我那里吧!”
“你那怎么住?你家房子也小,还有侄儿要单独一个房间学习,大嫂也未必同意,我可以去租个小房子,我自己勤工俭学也攒了一些钱,不多,我和奶奶吃饭还是有钱的。”曾贞板着脸坚决道。
“小孩子在阳台加个床就行!去我那!至于你大嫂,我好好跟她说,她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
两兄妹在这争,曾大终于耐不住了,一挥手,“都别说了!哪有孙子孙女来养老的事?我这脸还要不要了?以后你们奶奶家就在家里住,孩子妈现在就去铺床,明天一早去给妈买两身新衣服先穿着,这都穿的是什么破烂玩意儿!”
曾大老婆想反对,但儿女都是这副态度,又想起女儿说的那句“奶奶的今日,是你们的明天”,这句话可是一路都在她心头绕着的,到底没再说什么,顺从地铺床去了。
涂恒沙松了口气,这样看来,曾大比曾二一家还是有良心一些,只是既然这样,为什么又让自己妈妈跟着曾二吃了这些年苦。
曾大也知记者的笔厉害,主动来寻着他俩解释了,“我之前也就是跟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赌气,既然他们得了老父老母全部财产,就该他们养老,但是也不知道他们这么没良心,竟然敢虐待遗弃老母!”
这话是真是假,涂恒沙是不想追问了的,只要曾阿婆有个好的结局就行。
曾大又说了,“老二你们几个,老母亲我是养了!但该打的官司还得打!房子要收回!你们每月要给妈出生活费,交到我这里!你们想逃避责任?不可能!”
后来,在涂恒沙和粟融归离开曾家的时候,曾大还特意送出来,跟粟融归咨询起诉的事,又道,“告肯定是要告的,不然老二不长记性!但你们也放心,我妈会一直住我这里,直到百年。我想着,房子收回来以后,我妈怎么处理都行,让老二一家继续住在里面也好,百年后留给老二也好,都可以,我也不会再糊涂去贪那几个钱几个平米了,但收回来,好歹主动权在我和我妈手里,有个制约老二的砝码,也好让老二尽尽赡养的义务!记点儿我妈的恩!”
这话涂恒沙是赞同的,既然为恶,就一定要受到惩罚。
第305章 无论你走多远,我都在你身后
车里的收音机整点报时,深夜十一点。
靡靡的歌声响起,吟唱的不知是谁的爱而不得。
涂恒沙耳边回响的是曾贞最后跟她说的话:我只庆幸,一切都还来得及,我还有时间给奶奶梳梳头,洗洗澡,有时间和她老人家说说话,有时间给她煮粥烹汤,就像我小时候,她对我那般。还是要谢谢你们,如果不是闹得这么大,可能我还会继续忽视下去,不会去想奶奶过得怎么样,那样的话,可能会有一个让我终生后悔的结局。人生那么长,我们有时候走得太快,忘了回头看一看,我们爱的人其实不知不觉被我们甩在了身后,跟不上我们的步伐。谢谢你们像一面镜子,让我看到了自己不太美好的一面,也看到了镜子里,我和奶奶越来越远的距离。我以后会慢一点,等一等奶奶,等一等所有爱我的人,在漫长的岁月里,把自己想说的话说给他们听,对他们说“我爱你”,庆幸我没有错过。
曾贞是幸运的,在奶奶的最后一步没有走成功以前挽回了一切,的确,对曾贞来说,一切都还来得及,可是,曾贞把这功劳归功于她和粟融归,他们却不敢领功,最大的功臣是曾贞自己,纵然如她自己所说,她走得太快而导致忽视,但这个姑娘,始终没变的是她本性里的温暖和纯良,才始曾阿婆的故事最终有了一个温暖的结局。
然而,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有这份幸运呢?许多的人,总是在错过与后悔中挣扎,不得解脱,不得善终。
陈琦老公在陈琦和儿子消失以后痛心疾首,四处寻觅;
崔培在越越去世以后追悔莫及,生无可恋;
粟融宇告诉她,若真爱一个人,就珍惜他还在身边的日子;
还有监狱里的那个人,是否也是进去了以后才后悔当年的冲动?否则怎会一直不愿见她?
而这个世界上,又还有多少人在继续迷失着,非要等到酿成无法挽回的结局才懂得去追回?
“在想什么?”收音机有气无力的歌声里插/入一个声音。
车窗外已是寂寥深夜,人行道空旷无人,只有街灯还在冷夜中燃烧着夜的辉煌。
“我在想…”她顿了顿,“这个时候的曾阿婆已经沐浴过,曾贞还给她吹干了头发,换上干净衣服了吧?阿婆这两天也累着了,应该要睡觉了,被子蓬松松的,家里暖融融的…”
“当然。”
她闭上眼睛,从心底深处缓缓释放出一口气儿来。
他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见她眼睛合上,便不再说了,只暗暗调高了车里的温度,打开了她的座椅加热。
周身的温暖让她全身松软,渐渐的,竟然真的睡着了。
车一直开到红柳小学家属区门口,已过十二点,门锁了。
他侧目看了眼睡着的她,没有按喇叭。
刹车时车身的微微一顿,其实就已经惊醒了她。
她睁开眼,情不自禁小小地打了个呵欠,“算了,就到这儿吧,我自己走进去吧。”
说完她就下车了,也没管他什么反应,可是,当她刷开门禁的时候,发现他竟然也跟在身后进来了。
在车上暖气太足,她又是穿着羽绒服睡着的,这时候已热出一身薄汗,她扯了扯热烘烘的高领毛衣领子,拉开羽绒服拉链,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冷?”他走在她身边,手动了动,似乎想来摸她的额头,却生生忍住了,将手插进自己大衣口袋里。
她没吭声。
他轻轻咳了一声,“我觉得你肯定不愿意穿我的大衣,所以,冷的话,把羽绒服扣上。”
她一口嫌弃的语气,“我不冷!我是热着了!被你车里暖气熏的!”
他怔了怔,失笑,“这就是传说中的男朋友觉得你冷?”
“…”还会说笑话了?可惜这个笑话比今天的天气还冷!
他似乎又觉得自己用错了词,点点头,“忘了,应该是,前男友觉得你冷。”
然后,大概他自己大概也明白他的笑话并不好笑,便敛了笑容,跟她有一茬没一茬地说话,说些什么学校放假了,校园里好安静之类的。
废话,深更半夜,不放假也安静好吗?
“沙子。”
得不到她的回应,他突然叫她的名字。
她皱着眉瞟了他一眼。
“我知道我这个人有很多缺点,沉闷、无趣、不解风情,家务无能,家庭复杂,在别人那里唯一一个优点——脾气好,在你面前也没了,占有欲还强,你跟别人稍微走得近些,我就会生气,常常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凶你。可是,你却那么好,包容我所有的缺点,或者说,我童年做的那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给你眼前糊上了一层厚厚的滤镜,你根本就看不到我那些缺点,宠着我,惯着我,即便被我凶了,也只会软软的撒娇,像月光,像我的小太阳,用你的温暖和热度拥抱我,给了我这辈子从没享受过的幸福和能量。沙子,如果非要在我身上找一个优点的话,那就是童年的我有过的短暂的柔软和爱心,为我种下我这一辈子最珍贵的种子,让我收获了你,收获了这世上最幸福的果子。我是真的很珍惜它,可是,我也伤害了它。大错铸成,我很后悔,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原谅我,我知道你这么好的女孩,值得最好的人,值得最好的呵护…”不知不觉,便已走到她家楼下,他停住脚步的时候,也止了声。
她站在他对面,莫名觉得他这番话说得有些奇怪,尤其最后一句,什么叫值得最好的人?值得最好的呵护?
月上中天,已近圆盘,清辉洋洋洒洒,和着路灯,将他的脸照得清清楚楚,深陷的眼眶、瘦削的下巴,青黑的眼睑,无不在表明他的消瘦和憔悴,笼上的一层薄薄银辉,愈加显得他皮肤白皙,近乎苍白的白皙。
“沙子。”月光下的他笑了一下,“其实遇上一个能倾心相爱的人很难,快三十年了,我也只遇上了一个你,我想我以后也很难再遇上了,但你…”
一向善言的他,却是拙了言辞。
“你想说什么?”她忍不住问。
“没什么。”他又笑了下,目光与她的错开,“今天曾贞说,人生很长,我们走得太快,常常忘了回头看,不知不觉我们爱的人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沙子,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走多远,我都在你身后,只要你回头,就能看到。”
第306章 小心沙子不等你了
那晚粟融归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便走了,临走前还抱了抱她,她那时被他的话震得呆呆的,他怎么抱她的,怎么走的,她都没察觉,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只看见他的背影了,宽大的大衣在风中微微摇摆,渐渐隐匿进黑暗里。
她站在他常常等她的那棵树下。
枝干萧条,这冬天,连枯叶也不曾给它留一片。
第二天去上班,一切如常,她还是被邓林派去跟粟融归一起采新闻,他跟她谈的也基本都是工作,好像那一晚的他是她梦里出现的人。
他和她谈工作的时候,两人之间通常都是和谐的,所以,不触及敏感话题,就这样搭伙上班,日子倒也过得容易。
那天他俩轮休,她吃过早餐便陪着妈妈看综艺节目,舒慧被逗得哈哈大笑,她便坐在一旁给妈妈剥橙子、剥坚果,十分怡然。
她的手机这会儿震动起来,座机打的,号码有点儿眼熟。
“妈,我去接个电话。”她回了自己房间。
没想到这个号码,却是监狱的…
狱警来电告诉她,涂成功提了申请,春节想要见见她,而今年春节会见的日子有所提前,所以特意通知她。
她惊得手机差点掉了。
她打算去看望他没错,但是也做好了白跑一趟的准备,因为他从来就不愿意见她,今年是怎么了?主动申请要见她?
她语无伦次地和狱警讲完电话,半晌才平复下来,出去和舒慧说了这事,舒慧也极为惊讶,“是不是…”
“是什么?”涂恒沙以为妈妈想到答案。
舒慧却摇摇头,“不会。”
“什么不会?”涂恒沙急了。
舒慧叹道,“我以为他病了,才会突然想要见你,可一想,如果真是病了,怎么还会拖到探监才通知你?”
“对啊!”涂恒沙也不得其解,她查了下日子,距离春节已经不远了。
早早就有了春节的气氛,家属区家家户户办年货办得热热闹闹的,红柳路这整条街的店铺,货物也进得满满的,大家伙儿见面,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笑脸,这气氛极易感染人,谁见了都喜笑颜开。
涂恒沙休完轮休回报社上班时也是如此,包里还装着一副新对联,是做生煎的胖爷爷早上在她路过时给她的,胖爷爷每年都给她写春联,虽然字不如专业书法家好看,但胜在喜庆和心意。
她今天到大厅时,电梯刚好到一楼,她便搭乘电梯了,随后又涌进一大批同事,几个女同事在那叽叽喳喳地说今年驻外记者的事,不过只说了几句又转移别的话题了。
陆陆续续地,大伙儿都来了,当然也包括粟融归。
邓林这时候站出来拍了拍手,“大家,趁大伙儿这时候都在,这眼看就快要到春节了,过完年,粟融归就要走了,我们是不是找个时间聚一下,为粟融归送行?”
走?送行?
涂恒沙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你不知道吗?粟融归被派驻外,过了春节就要走了吧!”郝仁看见她的表情,在一旁道。
她还是真是不知道…
所以,他那晚说了那一堆鬼话不是突然抽风?
她还记得他说的字字句句呢…
什么你这么好的女孩,值得最好的人,值得最好的呵护!
什么其实遇上一个能倾心相爱的人很难,快三十年了,他也只遇上了一个,但她…
这“但她”之后省略的是什么?是她可以遇到另外一个吗?
她盯着电脑屏幕,突然笑了,呵,是不是有点好笑?
她没看见的方向,粟融归的目光掠过她,看见的是她没有波澜的眼神,和微微泛起的笑容…
他也笑了一笑,只敢看这一眼而已,却是再不敢看第二眼…
“行啊,你们选时间选地点,我请客。”从不从众随流的他,难得的随和。
邓林查了查日历,定下了个日子,“就这天吧,我到时候负责定地方!”
马上就有人不同意了,“那天我们上晚班啊!这可不行!坚决不行!”
粟融归笑笑,“那晚上的夜宵我包了!到时候送过来!”
“这还差不多!”勉勉强强算是同意了,“谁让我们总得有人上晚班呢?不是我们也有别人!不过,等你回来可得再请一次,到时候换一波人!”
“行,没问题!”他答应得很爽快。
“那我们就祝你平安归来吧!这算是最朴素的祝福了!”
的确是最朴素的祝福,换句话说,就是活着回来呗…
“是啊是啊!”马上有人附和,“早点回来跟我们沙子结婚啊!不然沙子可就不等你了!咱们国内的好青年小鲜肉可多着呢!”
“没错!等你熬成了老腊肉,小心沙子不要你了!”有人接着开玩笑。
他笑,只是笑。
“哎,粟融归,你求婚了吗?赶紧先求婚,把人定下来!”还有人善意地怂恿。
这话得到了大家的认同,一时都开始起哄,让他现在就求婚。
粟融归这般的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脸都有些僵了,场面有些难以下台。
“主编来了主编来了!”郝仁的声音突然穿透大家的起哄声。
吵吵嚷嚷的采编平台瞬间安静下来,大家往门口一看,哪里有主编的身影?
“郝仁!你是不是嫉妒啊你?”
郝仁举手投降,“我是想提醒大家,该干活了,不然等会主编真的来了!”
虽然大伙儿将他一顿埋怨,不过,总算揭过了刚才那一茬,各自开工去了。
涂恒沙查了下邓林定的时间,她没有晚班。
“怎么?不想去?”郝仁在一旁问她。
她摇摇头,“那倒不至于。”
“是吗?我那天有晚班,我还说,你如果不想去,就跟我一起加个班呢!”郝仁冲她眨眨眼。
“要做得这么明显吗?显得我多怕他似的!”涂恒沙不以为然,漫不经心加了一句,“要去多久?几年?”
“不清楚…你是在算能等他多久吗?”
“呵!”她笑,“没准他一走我就嫁人了!”
“呵!”她笑,“没准他一走我就嫁人了!”
郝仁拿鄙视的眼神瞄她,“口是心非!女人!”
第307章 在你还有机会说而我还有时间听的时候
监狱。
涂恒沙坐在会见室里,隔着那道玻璃窗,等着那个人的到来。
说不期待不紧张是假的,但有多激动倒也未必,这个她应该称之为爸爸的人,毕竟在她生命里缺席了二十年。
他终于来了,她也在五岁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他。
的确比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苍老许多,连胡茬都是花白的,清瘦的脸庞,微微佝偻的背,还有那双低垂的、不敢看她的眼睛,都和她预想中的一模一样。
以为自己不会失态,可莫名的,还是湿了眼眶,握着电话,许久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自己该叫“爸爸”,但那两个字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大约只是因为不习惯…
探监室里已经响起了别人家的对话声,或哭泣,或欢喜,只有她这儿,良久沉默。
不知谁对里面的亲人说了一句,“别急别急,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呢,咱们慢慢说,慢慢说啊…”
只有一个小时啊…
她猛地抬头,刚想说话,却见里面的人也抬起了头,两人同时说了声“那个…”,而后同时又息了声,同时说,“你先说…”
隔着玻璃,都看见彼此脸上无奈的微笑。
“还是…你先说吧,”她轻道。
他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千言万语准备了许久,一时却不知从那句开头,无数话语在舌尖打转,问出来的却是,“你妈妈好不好?”
莫名的,心口有些发热,心头也升起一句话,他总算还记得妈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颤抖,“好…”
“她…”他欲言又止,最后缓缓低下了头。
涂恒沙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想了想,凭自己的感觉说,“她一直没有再成家,独自一个人把我抚养成人。”
他进来后,就执意跟妈妈离了婚,他应该也是好意吧,放妈妈走一条更好的路,不必再与他有牵扯,可是,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一直没有再婚。或许是不相信婚姻了?又或者是为了她?她有时候问过妈妈,但从来没得到过回答,但妈妈骨子里是一板一眼很传统的女人,她清楚。
而他听见这话,再次猛然抬头,这一回,眼里竟然有泪意,鼻尖都缓缓发了红。
“是…是我辜负了她…”他哽咽,双眼通红的,终于把目光聚焦在她脸上,“也对不起你…”
涂恒沙并不需要听他的忏悔,他在这里面二十年了,想来所有时光都用来忏悔了吧?不然如何度过这漫长岁月?那她来干什么的呢?她这二十年来一直想干什么呢?
哦,对,她是想来告诉他:我是涂恒沙,是你的女儿。
上一回来见他,便是冲着他的背影说了这样一句,可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见了,所以,还是要说给他听的。
“我是涂恒沙,是你的女儿,我长大了。”她认认真真地,看着玻璃那一端的他说,说完,好像心里便松了,好像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也不明白,这件事什么时候开始成了她这么多年来的执念,以及为什么会有这个执念,每次来一心地便想要把句话说给他听,你看,我长大了,没有你,我也长大了,长得好好的。
大约,内心深处,还是有那么一丝丝隐藏的怨尤吧?在她小小的肩膀撑起妈妈的病,撑起一个家的时候,应是想过的,想过若是有爸爸就好了…
所以,说了,也就就扬眉吐气了吧?
他听到这话,最初是一惊,而后渐渐露出了苦涩,点着头,“很好,你很好,只是苦了你了,小小年纪就要照顾妈妈,我太不堪,我…不配当你爸爸,不配有你这么好的女儿。”
涂恒沙有些奇怪,他在里面,怎么知道是她照顾妈妈呢?怎么知道她辛苦呢?
他隔着玻璃也看见了她困惑的眼神,“是他告诉我的,那个男孩子,姓许的那个,许…平章的儿子。”
她恍然,也是,他还做过监狱犯人的专访。
他继续道,“这可真是命运弄人,我万万没想到,会是他,我想了很久还想不通,怎么就让你遇上他了?不过,他是个好孩子,人品比他爸妈都好,只是隔着我一个我,倒是委屈了他,得多在乎你,才会跨越杀父之仇,愿意和你在一起,没有芥蒂。”
“他…”涂恒沙握着话筒,犯了困惑,他这采访,是不是说了多余的话?
他接下来的话给了她答案,“他前几天来找过我,我以为又是采访,谁知道,他跟我说了他和你的关系,是他劝我见见你的。”
她愣住了,难怪他突然愿意见她了,竟然是粟融归的功劳…
“沙子,这些年来我一直不愿意见你,是因为我觉得我是你的耻辱,我没有脸见你,你们娘俩就该忘了我,组建新的家庭,过新的幸福生活,你的成长,我更是无能为力,这样一个爸爸的存在,反而只会是你的黑点,所以,不如不要见了,彻底与你们断绝,也希望你们能忘了我。我一直这样想,直到前几天他来找我。他跟我说,时间最是无情,二十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在时间这条长河里,人不过如沙砾一般渺小,大浪淘沙,终将沉淀在时间的河里,但,世人总会有遗憾,有完不成的心愿,有来不及说出口的话,我的逃避其实只是成全了我自己,从没有替你想过,你是不是想见我,是不是有话跟我说,是想骂我还是想怨我,都没有问过你,这对你不公平。他这些话点醒了我,原来我这么多年的为了你好,其实是我自私的借口,是我懦弱的借口,我只是不敢见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