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摆摆手,一脸不耐烦,“师姐,你先别讲大道理,从小事做起,把伞打好吧——你看看,我身上都淋湿了!还要见人呢,这成什么样子!”

孟小霞脸色更加阴沉,一声不吭把伞往小蝶身边凑了凑。

小风看她们之间气氛不善,急忙蹭过来,满脸带笑,接过小霞手中的雨伞,“师姐,我来我来!”

孟小霞闷闷地故意落下几步。

“你啊——”小风在小蝶脑门上一戳,“干吗故意跟师姐找茬?你嫌我们之间不够乱吗?”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个样子!”小蝶耸耸肩,“即便今天我不是掌门,也要和她较这个真——我敬她是师姐,她就抖起来了。还故意害我淋了一身雨。怎么,让别人看到我邋遢,她会很有面子?”

“小孩子脾气!”小风又在小蝶脑门上戳了一下,埋怨道:“我们本来就势单力孤,你能在毒宗面前扮演‘满门上下其乐融融’,把表面功夫做好就不错了。何必添乱呢!”

小蝶撇撇嘴,没了底气,“好好好——我怎么觉得,自从我当上掌门,咱俩之间好像就颠了个儿?以前我说什么,你哪敢说个‘不’字!现在反倒教训起我来了…”

小风正色道:“现在不能由着你的性子。你还记得自己是掌门,就得有个掌门的样儿!装也得装出来!”

山间的小径越来越陡峭,顾着打伞就顾不上走路,于是四个人索性把伞收起,任凭横七竖八的雨丝劈头盖脸而来,衣襟上又是泥又是水。

转过一片树林,一个白袍老者正撑着伞等在小路上。他的白袍一尘不染,看不到半点污渍;他的须发也如白袍一般苍白干净——和他一比,小蝶一行人简直像是手脚并用爬过来的…

看到小蝶四人,这白袍老人朗声道:“毒宗姚辉恭迎任…任…”

这“任宗主”三个字,本来是他预备好的台词,但一眼看到小蝶,他却掩饰不住惊讶,任凭“宗主”二字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小蝶走到姚辉面前,不知是该拱拱手,还是该做个揖,索性挥挥袖子,随口道:“省省吧,姚洞主。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宗主换人了——现在管事的是易小蝶,就是我。顺便说一句:我改姓‘易’了。”

“小、小蝶姑娘,”姚辉拼命眨巴着眼睛,好像嘴巴赶不上脑子里纷繁的念头,“你、你不是被逐出药宗了吗?”

小蝶拧了拧裙襦上的泥水,丝毫不介意它们溅到了姚辉干净的衣袍上——多半她是成心的。

“是啊!不过那是老账了。”小蝶不打算细说,亲热地拍了拍姚辉的肩头,顺便在人家肩膀上擦了擦手上的泥巴,“不知怎么的,见到你,我就觉得特别亲切——能在这里遇到一个熟人,实在很有利于放松心情。虽说这不是虚泉子宗主为我安排的,但还是要你替我谢谢他。”

“好说好说。”姚辉心不在焉地应付了两句。

小蝶看看他惊疑不定的神色,淡淡地问了一句:“姚洞主,说起来,我们当日在徽州的相遇实在很有趣——金光洞主竟然中了自己门中的毒药,这毒竟然让一个药宗的弃徒解了…说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是串通好了搞什么花样呢!是不是?”

“是、是。”姚辉诺诺应承了两句,看了看小蝶的衣衫,拱手道:“易宗主,翠霄山庄备有薄宴为宗主洗尘。诸位不妨先与在下去换身行头。”

“好啊!”小蝶挑了挑眉头,“趁着这当儿,你不妨先去告诉你们那个虚泉子,就说本姑娘等着领教他的高术。”

“我早就觉得姚辉去我那里求解药很蹊跷。他给了我两块金子——虽然我不嫌多,但你不觉得他太大方了吗?”小蝶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衫,皱着眉头、叉着腰在大厅里踱步,“可是,他们能从我身上打什么主意呢?他们又不知道我今日能当上宗主…奇怪,奇怪!”

小风坐在椅子上,怔怔地发呆,半晌才招招手,道:“小蝶,你别晃悠了!这身衣服在我眼前晃得眼花缭乱!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好衣服往身上一穿,连你这样的黄毛丫头都能变美人…”

“你怎么这么唠叨?连穿衣也要管?你怎么不去管管师姐?让她去换身衣服,这么久也不见人影。”小蝶理了理衣褶,心里对自己满意得不得了,“——没想到这翠霄山庄还有女眷!”

“当然有!”小风挠挠腮,“听师父说,百草门掌门京雪棠,残月山庄庄主李残萼,毒龙川教主余香,还有水镜夫人张忆娘都是女子,你穿的还不定是谁的衣服。”

“什么?!”小蝶皱巴着脸,嘀嘀咕咕:“是毒宗三大女侍和水长老的衣服?!她们…不会动了什么手脚吧?我可真有点心虚——万一浑身的肉掉下来,或者脱一层皮…呃,恶心…还是别把人想得那么坏。话说回来,她们真有钱!这一身衣服,没五两银子做不出来!”

钱啊、钱啊——她就是一时半刻也离不开这个话题…小风叹了口气,不打算接茬。

正这时,孟小霞和范小泉也出来了。

放下他们四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喝茶不说,姚辉也换了干净的衣服,跌跌撞撞直奔景渊的书斋。

景渊一如既往地伫立在窗边,欣赏雨中的丝瀑翠烟,辛祐则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边喝茶。姚辉气喘吁吁闯进这静谧安详的图画时,实在很煞风景。

“报、报宗主。任绯晴…任绯晴…”

景渊莹润的额头浅浅一皱,不疾不徐地问:“她来了?安顿好了?”

姚辉狼狈地回答:“她没来!听说受重伤,活不久了。来的,是她女儿…”

“她还有女儿?!”景渊和辛祐相视一笑,“有意思!你看她女儿本事如何?”

姚辉恭敬地回答:“是个高手。”

景渊沉吟片刻,缓缓说:“那更该一见。祐,这是你的地方,你去会会任宗主的女儿,尽一尽地主之谊。”

辛祐还没搭话,姚辉却抢在前面说:“翠霄使者还是不要见的好。任绯晴的女儿,是周小蝶。不过她现在叫易小蝶。”

“小蝶?她是任绯晴的女儿?”景渊挑挑眉头。难道这是个局中局?难道他算计着小蝶,结果却是被任绯晴母女俩给耍了?难道那看似涉世未深的兄妹,竟会是深藏不露的狐狸?

“辛祐!”景渊神色一凛,厉声问:“你在雍州,可曾将本门中事泄露给周小蝶?”

辛祐急忙答道:“半点没有。直到我们离开,也未曾透露过身份,更别说其他。”

“确实丝毫没有?”景渊追问:“残萼他们也没有说过?”

“没…”辛祐摇着头,脸色微微一变,“只是,只是属下在临走之时,留了一个翠霄山庄的表记在房檐下。雍州那三个老庸医视小蝶为眼中钉,他们和当地的青蛇会有瓜葛,我怕…”

景渊一挥手,打断了他,“这点小事不用说了。只要不涉及本次交锋,其他事情无所谓。只是这个‘易’小蝶,我实在不敢相信:我们竟会都看错了!她们母女玩的是什么把戏?”

“宗主,”辛祐压低声音道:“小蝶毫无心机,这点想看错也不容易。这其中恐怕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宗主不要为这些小事分心,交给我们就好。”

景渊沉吟了片刻,忽然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嘴角又挂上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这样也好——比想象的更有趣。”他明亮的眼眸闪烁着快意,“我一直想知道:如果当面告诉她,和她亲密无间的邻里都是我毒宗的人,她会是什么表情。不管她这次来,是不是已经弄清这些,我都要堂而皇之地为她介绍我的左膀右臂——这真是有趣的机会!”

云端吹来若有若无的细雨,山风夹着凉意掠过小蝶的肩头,让她直打冷颤。伫立在碧波崖上,俯瞰着翠霄山连绵的绿海,虽说令人心旷神怡,但绵绵寒意却让衣衫单薄又不经冻的小蝶心中直叫苦。

“这帮人怎么还不来?!”她踮着脚尖四下张望。“哥,是不是你搞错地点?”

小风掸了掸身上细微的水珠,无辜地回答:“没错!那么大的路标,我要还会看错,就从这儿跳下去!”

正说话间,一行衣装素雅的男男女女绕过矮树竹林,自小径上而来。

小蝶咬着牙跺了跺脚,“迟到这么久!他们还真会摆架子!”

为首的年轻男子一身玉白色的长衫,飘飘衣袖和脑后象牙色的逍遥巾在山风里轻摇,宛如仙人天降一般出世绝尘。若有青烟鹤鸣相伴,小蝶真要把他当作清晨来此吸风饮露的天外飞仙。她一时看傻了眼,回过神时,这潇洒的男子已然来到面前。

他的微笑宛如池塘的清影一样浅淡,可在这疏落细雨中却有种朦胧透明的光彩。他的嘴角轻轻上扬,谐谑的声音透过那恶作剧般的笑容,在山涧里带出柔和的回音:“多日不见,易宗主别来无恙?”

小蝶深深吸了口气,让山中的清凉抚慰自己有些昏噩的头脑。她抬起眼睛,使劲眨巴了几下,对这天人一般的角色上下打量,片刻,才尴尬地问了一句话:“你是谁?我们以前见过吗?”

短短十个字,让景渊的笑容僵硬地凝固在脸上。

她、她这是什么记性?!想来雍州一别不过两月,难道一个和她哥哥言谈甚欢的大活人,在她脑中这么快就烟消云散?放下她不说,看那个符小风的神情也是一片迷惘——原来他在他们心目中竟然如此不值得一记!

景渊脸上瞬息万变,一阵白一阵青走了几个过场,才稳住心神,冷冷哼了一声:“易宗主真是贵人多忘事!难道‘黑芭蕉案’这样的大事也放不到宗主心上?”

“啊——是你!景、景、景…”小蝶神色一变,指着景渊的鼻子尖,装作气愤地说不出话(其实她是把人家的名字忘了)。小风不失时机凑到她耳边,提醒了一下:“渊!”“景渊!”小蝶一扬头,一副得理不让人的样子,“原来你就是毒宗的宗主虚泉子?怪不得要陷害我哥哥做那样险而无功的事情!我们什么地方招你惹你了?你竟然唆使良民犯法…”

“易宗主此言差矣!”景渊一扬眉,平平地打断,“在下可从未唆使令兄做违法之事。何况令兄聪明过人,不须在下点拨,就轻而易举得到黑芭蕉…在下想说佩服还来不及呢!”

“废话少说!”小蝶脸一沉,叉着腰凶巴巴瞪着景渊,“以前的老帐我不想细算。今日来的不是雍州那个书生景渊,而是毒宗宗主虚泉子;今日来的也不是泰安堂的掌柜周小蝶,而是药宗宗主易小蝶!我们是来拼命,能活下去再算总账!”

“说得好!”景渊轻轻拍了拍手,“那就请宗主为我引见贵门高徒。”

小蝶一挥手,指了指身后的三人,“符小风、范小泉、孟小霞——你只需知道这个就够了。至于他们是干什么的…今日我若得胜,自有江湖闲人为我们扬名;我若落败,你也不会把他们记在心上。”

景渊微微一笑,称赞道:“很好!人都说任绯晴当年豪爽不亚于江湖健儿,今天看了她女儿,也知道所言不虚。易宗主容我引见本门随从——这二位想来宗主早就相识,金光使者姚辉,白虹使者曲光。”

小蝶点了点头,颔首一笑,“若没有解了曲使者的毒,我今日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她特意在前半句上加了重音,似乎想让曲光良心发现、心怀愧疚。而这个战略战术确有成效:曲光垂下头,不敢和小蝶的目光对视。

景渊白了金、曲二人一眼,他们立刻退到一边,后面现出一个魁梧的青衫男子。景渊的笑容更加狡猾,不慌不忙地说:“这是本门翠霄使者,他和宗主也是老相识。”

景渊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喀吧”一声,似乎是有人的下巴脱臼了…“阿——牛哥——?!”山涧里传来小蝶声嘶力竭的回音:“牛哥…牛哥…牛哥…”

在她身子后仰的一刹那,小风从后面抵住小蝶的腰,没让她晕倒。

“哥,这是怎么回事?”小蝶低低地在小风耳边问。她的头脑空空荡荡,一时想不出眼前的情景是什么道理。却听小风笑了一声,说道:“我就猜到所谓的翠霄使者不是你就是骏哥。房檐下那个用兽骨磷粉画的标识,还真帮了我们一次,符小风在这儿给你道个谢。”

辛祐抱拳一笑,大大方方地回答:“何必说‘谢’?相见既是有缘。”

“什么兽骨磷粉?什么标识?”小蝶拉了拉小风的衣袖,一点都不明白哥哥在说什么。

小风一托小蝶的腰,让她稳稳站住,缓步来到辛祐面前,淡漠地说:“毒宗真是看得上我们兄妹,不仅翠霄使者现身,连三大长老和景宗主都亲自出马…”他绕过辛祐身后,冲毒宗雷、水、云三位长老一拱手,“赵大叔、张婶、冯大哥,别来无恙?”

冰雷堂主赵兴,水镜夫人张忆娘,藏云楼主人冯骏都神色尴尬,垂下头,连招呼也没打。

“啊!小萼妹妹!”小风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喜地叫了一声,“我想,你身边这二位就是百草门的京掌门和毒龙川的余教主吧?失敬失敬!我妹妹不懂事,竟然使唤您堂堂的残月山庄庄主,还望您多多包涵。”

“符、符公子,何必把人都说得那么险恶!”李残萼脸色苍白。她的相貌身材本来就像十来岁的女童,娇小玲珑的身躯在这山风中微微颤抖,更像是随时都会随风飘去一般惹人怜爱。

小风好像也不忍心再讽刺她,只是斜睨着眼叹了口气,“是啊,人家是不险恶,只是我们太天真了。”

“原来如此…”小蝶双手拧着衣带,静静地看了景渊一眼,问:“我兄妹何德何能?竟能劳动诸位大驾?”

景渊一笑,仿佛等着看她失态,平淡地回答:“无德无能,只是有些有趣。而且越来越有趣——我本来以为你哥哥是个草包,没想到这个草包却比你先看穿端倪。我本来以为你自大无知,没想到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准宗主!”

“人心未必都像你一样险恶!”小蝶的声音既没有愤慨,也没有恼怒,越发镇定起来,“既然今日变故,我们不妨把话都说开,免得有人死了还是糊涂鬼。你为什么要在我身边插这些人?”

景渊看她神色愈庄,也收敛了笑容,不紧不慢地回答:“你轻易解开了三大长老精心在曲光身上设下的毒,他们不服气,想寻你晦气,才一路打听你的行踪,赶在你前头设局。后来,本宗主看你是个人才,想收你入我门下,才让他们在你身边多观察些时日。没想到他们竟然…不说了。我也要问你:你被你娘赶出师门是不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诡计?”

小蝶苦苦一笑,“你费了这些心机,就以为别人也像你一样闲得发闷?我是前些日子才知道她是我娘。我是真的被赶出师门。我也是真的以为别人都和我一样,虽然小毛病多,但不至于阴谋害人!”

她说这话时,眼睛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但那灼热的目光却好像落在辛祐等人的身上,让他们更加尴尬地垂低了头。

景渊看着小蝶庄重镇定的脸庞,心里不知是惊讶还是失望:她没有歇斯底里、痛苦流涕地指责众人欺骗她;也没有咬牙切齿,对过去美好虚假的生活彻底否定;更没有虚伪地一笑而过,装作一切都无所谓…有趣!她真的越来越有趣了!

他真想知道:这看似镇定的外表下,那颗心是不是已经开始狂乱,那些纤细的神经是不是已经脆弱、不堪一击。

景渊拱拱手,朗声道:“既然我们都不至于冤死,不妨开始试药吧!祐,拿我药匣来!”

辛祐捧着黑木药匣来到小蝶面前,不敢和小蝶对视。

小蝶没有急着看匣中那颗乌黑的药丸,却定定地看着辛祐,凄楚一笑:“辛祐?我早知道‘阿牛’这样的名字配不上你。”

辛祐依旧垂着头,低声说:“请易宗主出药一观。”

“阿牛哥…赶死而已,何必着急呢?”小蝶的口气飘忽,慢慢从怀中摸出一个锦缎小盒,交在孟小霞手中,“献丑了!师姐,把药给景宗主看清楚了,免得他心里疑神疑鬼。”

双方看过、捏过、嗅过药之后,各自秘密交待随从如何调备解药。

小风看到小蝶神色凝重,关切地问:“宗主,他那毒可有解?”

小蝶摇摇头,没什么把握。“不好解。”她说,“景渊不愧一代宗主,毒药炼得无可挑剔。没有药方,我真怕万中一失,看漏了哪一味…”

“宗主何必这样没有底气?难道我们的药他们就能手到擒来解开?”孟小霞撇撇嘴,“大不了最后双方都不济,各献解药,算个平手——只是宗主要吃点苦。”

小蝶没理她,从范小泉捧着的托盘里拈起毛笔,对小风细细吩咐道:“哥,你为我准备这单子上的药材,千万不可弄错了分量!我若出现这些症状,你按后面写的解法一一诊断!”

“宗主放心。”

景渊和小蝶各自交待完,又在碧波崖头碰面。

双方都捋高袖子,验明未在袖中藏其他毒药,又验过了指缝指甲,也未发现作弊的端倪。小蝶捏着自己的药丸,送到景渊唇边,瞥了景渊一眼。景渊也把那颗乌黑的药丸压在小蝶唇边。

二人都坦然吞下药丸。

景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又诧异又恼怒的神情。小蝶轻轻一笑:“你察觉了?”

旁人不知他们搞什么名堂,只看到景渊在小蝶下颌上一捏,满脸都是轻薄之意,含笑道:“易宗主脖颈好白,一丝疤痕都没有——”

小蝶不知他怎么忽然说这话,涨红了脸怒火中烧,一掌向景渊脸上掴去。“好大胆!临死还要占本姑娘的便宜?!”

只是她这句话闷在心里,没说出口。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眼前一片黑晕,好像全身的血都涌到胸口,弊得她透不过气,心口却宛如针刺一般疼得难熬。

黑暗中,她依稀看到景渊的身子微微倾倒,神情却没有一丝慌乱,只有诡计得逞的快意…昏昏沉沉中,她似乎听到哥哥细若蚊吟的惊呼,似乎有许多只手来搀扶她越发沉重的身体…

中、中计了!

“哇——”小蝶一口血吐在景渊玉白色的长衫上,宛如在雪地里绽放出一朵红牡丹…

清凉的雅室中,景渊端坐床上,紧闭双目,抿嘴无言,似乎是用尽了心力护着全身要穴。辛祐和毒宗三位长老仔细调药,虽然匆忙,却有条不紊。

辛祐看着景渊腹上那道紫线一点点从心口退下,才抹净额头上薄薄的一层冷汗,呼了口气。“宗主无妨了。”他为景渊系好衣衫,冲三大长老点点头,几个人退出雅室。

沉默片刻,水镜夫人张忆娘忽然说:“宗主看来没事。只是不知小蝶姑娘怎么样了。”

没人回答。

又沉默了片刻,藏云楼主人冯骏才“咳”一声,叹道:“宗主这次未免有点…过分。比试就是比试,何必激怒小蝶姑娘?她这一气,恐怕把毒都攻到心肺里,不好解啊!”

“宗主难道成心要小蝶姑娘的命?”冰雷堂主赵兴拧着眉挠了挠头,“这、这有必要吗?”

“宗主若那么狠辣,你们几位还能活着在这儿说话?”辛祐扫了他们一眼,“何况宗主自己也是以命相搏,这很公平。”

三大长老原本也都是一派掌门,也是经历过这样的比试毒药,败在景渊手下,才投身毒宗。

“话是如此,”张忆娘摇了摇头,“可是宗主的三代祖先都是从小以毒为食,宗主自出生已成百年罕见的毒人。别说是寻常毒药,就算是天下奇毒,他也能轻易化险为夷。小蝶姑娘肉体凡胎,前次不过嗅了宗主的血,就昏迷了好几天。她怎么能承受宗主的毒药?辛使者,恐怕这次还需你从中相助…”

辛祐的神色却有些阴沉,压低声音说:“说实话,这次我真有些怪她。我们约好的是比试毒药,她却把自己的解药给宗主吃——”

“解药?”三位长老异口同声地惊叹了一句。

辛祐点点头,继续说:“雪女侍在药宗弟子那里偷听的:小蝶把解药拿了出去,却留了一颗毒药。所以他们现在有些着慌,不知该用什么来解小蝶身上的毒。”

他叹了口气,“她是很机灵,竟然推断出宗主未必惧毒,若是给他毒药,多半是白忙活,所以在最后一刻冒这个险——宗主体内蓄毒众多,一向相克,才能平安无事。让她的解药解上几样,其他的毒自然翻江倒海一齐发作——宗主一向不甘心吃亏,他逼得小蝶毒攻心肺,只是故意报复一下。”说到这里,辛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若不是小蝶先坏了规矩,他也不会这么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