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了将近两个时辰,那道旁门又“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年轻妇人送真宁走出来。崔落花忙隐身树后,偷偷看那妇人:她至多十八九岁,面目透着八分灵气,打扮却平常得很。
周围极为僻静,崔落花稍微用心就听到她们的交谈。妇人很关切地问真宁:“一次又一次这样跑出来,迟早要被你家里的人知道。被你后母发现,不会为难你吗?”真宁笑嘻嘻回答:“不是说过了?我家里以前有个飞扬跋扈的姐姐,人人都对她敬而远之。现在我只要装出她那种样子,大家都以为我跟她小时候一样,见了我退避三舍还来不及呢。后母最不喜欢的就是我那个姐姐,看我现在也是这样子,平常根本不愿意多理我——我现在的日子清静得很。”她顿了顿又道:“再说,为了听怀英先生讲学,就算被她骂几句又能怎样?”
崔落花听公主的口气中充满向往,心里越发好奇。又听公主继续说:“至今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已经令我深深折服。如果有朝一日能促膝长谈,可以死而无憾了!”真宁说着忽然察觉失言,拉起妇人的手笑道:“小女不知深浅,竟然在夫人面前这样议论尊夫,夫人可不要见怪。”
年轻的妇人丝毫没有愠色,只是叮嘱真宁回家路上小心。真宁道了谢,看看时间不早,匆匆沿原路返回。
崔落花所持令牌的时辰限制尚早,有意在这里多流连一会儿。恰好见一个年轻男子走到那妇人身边,侧身站立问:“走了?”
这声音柔和悦耳,崔落花不禁探头看了看,见他的背影十分挺拔,又见年轻妇人与他神态亲密,寻思这就是真宁所说的“怀英先生”。然而令真宁无比心服的是一个刚刚弱冠的年轻人,实在出乎崔落花的意料。
“女孩子在后院偷听授课,是不是有些不妥呢?”他的口气有些不确定。
他夫人笑道:“有何不妥?如果我当初不是偷学,又怎么会认识你?我看瑞儿小姐聪明颖慧,虚心向学又有教养,如果能在我们书院里觅得佳偶,也算一段佳话。”
“这正是我担心的。”怀英先生叹息:“这位小姐如果真像你说的气度不凡,定是名门之后。我朝门第之见极深,一般公学子弟如何能匹配名门?至今我们也不知她到底是哪户人家的小姐,不要误人才好。她这样渴求学问,我不忍拒之门外,只是…你可千万不要节外生枝,乱点鸳鸯。”
他们夫妇二人一边说着一边掩门离去。崔落花听了这些话,从藏身处走出来一声冷笑。谁知那妇人并没有走,听到动静又开了门向外一看,一眼就看见崔落花。崔落花被她发现,爽性大方地颔首致礼。
年轻妇人疑惑地问:“请问这位夫人有事么?”崔落花谦谦一笑:“为我家小公子而来。”年轻妇人指点道:“若是寻人,可以去西门让他们通报寻找。”她态度温和,崔落花也将表情放和缓,摇摇头说:“我家小公子一心想要入书院读书,我是代替我家夫人前来一看究竟。”
年轻妇人仔细打量崔落花,见她气质高贵,谈吐文雅,心中不怎么戒备,大开了门道:“夫人若不嫌弃,请进来容愚妇奉一杯清茶。”这话正合崔落花心意,稍稍推辞就随她走进去。
小门里面是书院后宅,地方十分宽敞洁净,又广植花木,空气芳香令人心旷神怡。崔落花暗暗赞叹这里环境优美,与那年轻妇人进屋坐定之后,先恭维了几句。年轻妇人十分受用,很快奉上香茗款款说道:“外子正是书院塾师,夫人若有疑惑,不妨让他来为您分解。”崔落花正有意与李怀英见一见,忙道谢。
北国男女之防原本不是十分严苛,但李怀英入室之后态度十分谨慎,眼睛一刻也不随便乱瞟,说话也有分寸。崔落花见这年轻人不过二十出头,样貌只能说是端正清秀,可是如此沉稳令人心生敬重,由此也不难解释真宁为何对他那么叹服。随便攀谈时,她得知李怀英原来是太学当中的佼佼者。国家早在百余年前就允许各地才子入太学,结果到先帝时代太学生已经多达两千,太学子弟也难以尽数为官。李怀英没有高贵出身,去年便出了太学成亲,之后不久又到明德书院讲学。
尽管只是片刻闲聊,崔落花已从李怀英口中抓住些许危险的苗头。她放下茶盏,面带忧色:“其实我们府中早为小公子请了塾师。那是颇有家学渊源的一位先生。但是不知为何,小公子不喜欢在家中用功,一定要来公学就读。李先生觉得,公学与家学,何者优,何者劣?”
李怀英肃容回答:“家学常常要靠几代甚至十几代人的努力,才能成气候。单是这‘持之以恒’一样,已经令人钦佩。天下大乱的时候,学校也许难以维持,但家学却能够子承父业,将学问传承下去。这是对国家的贡献,又是一样令人仰重的。又或者家族胸襟博大,文人名士竞相投奔,学问又能互相促进,久而久之则成地方学派,对于学问的精进和沿袭,作用之大不可轻视。此三样足可标为伟绩。”
崔落花也是世家出身,听了他的话很是称心,连连点头。
李怀英又侃侃而谈:“但公学有另外的好处。家学之内思路有限,偶尔有新念头,要被斥为不合学派传统,因此未免单调。公学学子来自五湖四海,俊才云集,竞相讨论相得益彰,眼界与想法都更为开阔,处事态度也更有生机。”
崔落花一边听一边观察,心中暗笑他毕竟年轻天真,轻轻说:“年轻人有这种信心是很好。如果说家学不及公学子弟的眼界,那为什么朝堂上世家子弟多,公学子弟少呢?”
李怀英笑道:“朝堂之上孰多孰少,只能说朝廷用人有偏废,怎么能说明学问的高低呢?”
“先生的意思是,世家子弟都是仗势而入,尸位素餐,只有公学子弟才是以才授职,虽少犹精?”
李怀英变了脸色,他的夫人忙上前圆场:“哪里有这么严重呀。怀英,时候不早,你是不是该去前面看看了?”
崔落花没有更多话想问,也匆匆道谢告辞,心里却对这一次会晤警觉起来。
素盈得知真宁公主出宫是去公学,少少地惊疑了一下,但也没有像崔落花那般忧心忡忡。她若有所思地问:“那个塾师,依你来看,真宁是不是对他…”
“这倒没有。”崔落花忙说,“似乎公主只是去听他讲学,连面也没有见过。这恰是臣最担心的。”
素盈手里拿着一根发簪,不住地在自己手背上轻轻敲,心中暗暗地想:真宁只是去偷听,就学会在圣上面前议论宰相的长短…那么公学里的学生,平日都学些什么呢?诽谤朝政吗?
崔落花眉头紧锁,沉声道:“公学子弟妄想动摇世家,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不过他们势单力薄,从来没有得逞的机会。公主贵为皇家血脉,受到他们教唆始终不是好事…”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崔秉仪想得那么长远,实在太多虑了。”素盈的眼睛轻轻从崔落花脸上扫过,将金簪插到发间,悠悠地说:“区区一介书生,能有多大能耐?”
崔落花不便多言,小心地问:“那么,叫做封令柔的宫女该如何处置?”
素盈柔柔地笑了笑,“暂时装作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吧。下一次真宁公主出宫,如果还是去那书院,你立刻让我知道。”她移步石榴花前,仔细欣赏之后剪下几枝花瓣完满或结有珠子大小石榴的,精心扎成一束命人送到玉屑宫。“今天我见到邕王世子。”她说,“有那样一个让人羡慕的孩子,想必邕王就算远离繁华的京城,也不会觉得寥落。”
崔落花知道在宫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素盈操心,不敢再用公学子弟的事情烦她。
“公学与世家,皇家与平民,中宫与…”素盈叹口气,“崔先生,是时局要乱了,还是这个国家一开始就有这么纷争?是不是因为我闭上了能看见的眼睛,睁着另一只眼睛寻找幻梦,所以一直不知道呢?”
也许,真宁是先睁开了另一只眼睛的人,才会喜欢跑到外面去。素盈想起自己小时候也会换一身衣服,装作自己是另外一个人,去看世界。可惜年纪越大,顾虑越多,渐渐…“我的世界越来越小了!”她袅袅婷婷站在繁花旁,长长地叹了口气。秋风撩动她颊边一缕发丝,更显得她眼神深幽、神情冷清。崔落花半晌没有回答,素盈缓缓转头望着她,从她的表情中骤然惊觉:在崔落花眼里,有个华贵装束包裹起来的纤弱落寞的人——这情景似曾相识,很久很久之前,素盈也曾这样凝望平王的七夫人白潇潇。
素盈的心微微痛了一下,“今年重阳因为圣上卧病,也没有在宫里为平王府的人赐宴。好像他们很久没进来了…我想回去看看。”
崔落花怔了怔,躬身说:“臣这就为娘娘起草上表。”
素盈却在转瞬间改了主意,阻拦道:“不急。”说罢苦涩地抿嘴笑道:“兰陵郡王那事的余波还没平息,不要多事了——什么都不做,没人会责备我无所作为,甚至会因为我循规蹈矩送个尊号。”她垂首又道:“但皇后绝不能让君王为她脱离常规,那是皇后致命的错——先生教过我的。”
她深深呼吸,再仰起头时已经恢复了常态。
如果这世上注定有很多事情与她无缘,那么她决心做好那少许与她相关的。
“说说东宫的动向吧。他近日就要回来,东宫里的人都准备好迎接了么?”她一转身,背影染上秋意。崔落花连忙跟上,低声说:“娘娘放心。”
听到这句话,素盈的脸上才露出笑容。“事有轻重缓急,东宫里的事情要紧,千万别出了差错——至于真宁的事情,堂堂公主私出宫廷,毕竟不能视若无睹。这个还要崔秉仪再留心。”
崔落花与素盈心中,都隐约觉得真宁亲近公学子弟似乎是个危险的预兆,但她们怎样也无法料到,在即将到来的一年里,竟然是她们所轻视的一介书生,将要做出连亲王、后家这些最权威的世家贵族也不敢轻举妄动的事。

对立

邕王携子狩猎的那天清晨,下了一整夜的绵绵细雨悄然消弭。世子兴致很高,他头天得到了皇后赏赐的小马和平王赠送的全套鞍具,忍不住孩子喜欢新鲜的心性,一大早起来亲自扣辔头挂鞍鞯。
邕王原本不打算在京城做出显眼的事,但平王之子素沉盛情相邀,他也不好拒绝,然而始终不愿太张扬,随便叫了几个好身手的家人与他同行,随身物品也尽量精简,一心想着早去早回。
素沉上门的时候,见邕王身边只有十二三人,悄悄向身边的领队递个眼色,那领队趁主人们寒暄之际退了出去。待邕王整队出发时,发现素沉一行也不过十个人,笑道:“郡王贵为国中第一等的贵族子弟,出游也这样简朴,实在难得。”
素沉来时带着二三十个人,料到自己遣回大半随从之举瞒不过他,便泰然自若地回答:“殿下领队,在下岂敢僭越。”这话换别人讲,免不了有三分刻意。但素沉的声音态度一向淳实,自他口中说来也似发自肺腑。邕王听了微微一笑,叮嘱同行诸人静静前行不可扰民,一直到出了城门才纵情策马飞驰。
平王猎苑虽然不能与皇家相比,在京城近郊也属难得之大。邕王上京时曾经路过,早知道其中茂林甘泉堪比名胜,这天当然大大赞叹一番。素沉也早打听过,知道邕王性情恬淡不喜狩猎,年幼的世子虽有豪情,可腕力臂力都有限,还没有猎过庞然大物。因此平王命人搜罗了许多野鸡野兔等小猎物,散布在猎苑内,又早早将一处幽雅的小亭收拾干净。素沉陪邕王父子尽情追逐了半日,晌午时分领他们在亭内小憩。
这时,林间那层淡薄的雾气在渐渐明朗的阳光下飘逸,四处弥漫着土与叶的清香气息,一道清流在亭边蜿蜒远去,流水淙淙,鸟鸣清幽。邕王顿觉心旷神怡,命人斟酒与素沉对饮。
他们才休息了不到一刻,忽然听远处一阵喧闹越来越接近。邕王侍从们立刻排开架势严阵以待,素沉也不明所以,大为尴尬。
不一会儿,一只鹿向他们跑来,一队人马追逐着它,旋风般卷到了眼前。素沉一见那些衣着华丽的少年贵族,就不住蹙眉。而那些少年却对他们视若无睹,追逐着鹿从亭子边呼啸而过。
鹿早已惊慌失措,不一会儿又慌张地转向转了回来,见这里有邕王等众多人马,又掉头乱跑。世子一直好奇地张望,这时忽地抓起手边的弓,搭了两支箭在弦上,一松手,那鹿两条后腿就各中了一箭。他在电光火石之间露了这样一手,连素沉身边老练的猎手们也齐齐地大声喝彩,上前为他活捉了那头鹿。
那些少年贵族正在引弓,却被一个孩童得手,不由诧异地纷纷勒马。
邕王见儿子并没有显露出十分得意的神色,这才赞许地向他点点头,又转眼去打量那些少年。其中一个年轻英俊的公子看见素沉后“咦”了一声,连忙跳下来施礼:“大哥今天怎么有兴致出猎?”
邕王见这公子相貌出众,便和颜悦色地问素沉:“难道这位就是兰陵郡王?”
素沉忙回答:“兰陵郡王至今仍在府中闭门思过。这是在下的妹婿,相府的二公子云垂。此地旁边就是圣上赐给宰相的猎苑。狩猎时追逐猎物越过了界是常有的事,只是亲家之间从来不计较这些。未料到今天因此扰了殿下雅兴,万望殿下恕罪。”
邕王听素沉话中的意思与相府十分亲密。他原本就无意追究,又见众少年各个不似寻常出身,笑着做个顺水人情,邀他们一起饮酒休息。
那些年轻人也不推辞,一起下马谢过东道。唯独云垂见亭子狭小,力邀邕王到旁边的相府林地中一处连亭。邕王不愿与他家牵连,婉言推辞。云垂也不勉强,命人铺开毡子席地而坐。一群人分了高低主次,云垂想到自己无官无职,在这里是客,就坐到了后面。有几个同行的人敬他是宰相次子、素沉的妹夫,让他往前面去,但云垂一向不以为意,随便坐在末位也自得其乐。
邕王细细打量一遍,慨叹道:“离京多年,面孔都生了。”旋即问起众人的姓名来历。一问才知:前面坐的多是素氏,既有在京官员,也有后族子弟。其中一位衣饰极其华美的,是恭嫔与景嫔的亲弟弟,身边亲随和应用之物竟比素沉还丰厚许多。还有一个少言寡语的是安嫔的远房堂弟,与邕王妃也沾亲,邕王连忙让世子与这位表舅见礼。问到后面已经没有显赫官职,但邕王脸上始终没有半分轻慢的神色。云垂坐在最后,看在眼里不住暗暗点头,对邕王添了几分敬重。
所有人报过家门,邕王才为难地笑道:“政令原是不许藩王与京官结交。本王也未想到诸位竟有这样大的来历,实在不便多加盘桓,不如这就告辞了。”说着起身要走。
素沉急忙挽留,那些年轻人也无所谓似的笑道:“殿下这样说未免不近人情。我们难得遇到殿下,刚刚心生仰慕,殿下三言两语就要打发,实在大伤人心。就算是政令,也不是不能变通。”又有人趁机说:“皇后娘娘赐猎,又有郡王和相爷的公子作陪,就算有人追问起来,自然有法子交待。殿下这么谨小慎微,传出去反而让人疑心。痛痛快快饮上三巡,岂不强过庸人自扰?”
邕王一向知道京中素氏行为不端,眼看他们这样轻浮,更觉得身为皇后长兄的素沉难能可贵。他也有意与素沉表示亲近,在素沉再次挽留时道声“恭敬不如从命”。
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谈天说地,渐渐聊得起劲。世子不能陪着喝,得到他父亲的许可就独自去林中玩。他走了不多远发现一只野兔,一边追一边也记了路,可是林中来来去去都是差不多的树木,三转两转就迷失了方向,越走越远。
邕王等了一阵不见世子回来,有点着急,命人四下散开去寻找。他尤其担心这个独子,自己也骑了马去找,一直走到平王与宰相两家猎苑的交界处,也没有看见儿子踪影。他正想返回,却听见不远处有野兽威吓人的咆声。邕王的直觉觉得是儿子遇险,忙偱声过去,果然见一只凶悍的大野狗在世子几步远的地方虎视眈眈。世子手里握着短刀,却没动弹。一人一狗都不敢轻易攻击对方。
邕王急忙拿出弓箭,一箭还未射出,从旁已有一枝银箭“嗖”的射穿了野狗的脖子。邕王快步上前拉住儿子,见世子毫发无伤,才放下心来寻找射箭之人。
一个穿着紫色猎装的女人牵了一匹白马,从树丛里走出来。邕王一见愣了:那女人眉目如画,一双眼睛特别明亮,像会闪光似的。那件猎装的紫色并不十分雅致,可是穿在她身上也格外好看,更衬得肤白如雪。
她见到邕王也愣了一下,不再往前走,就在原地大大方方地施礼。世子认得这是在丹茜宫见过的德昌郡主,连声道谢。
素澜没想到偶尔跑出来骑马会遇到这样一幕,见世子手握明晃晃的短刀,远远地笑着问:“世子持有利刃,为什么不进攻呢?”
世子收起短刀,一字一句地回答:“可我没有杀死它的把握。激怒一只无法杀死的野兽,不是明智之举。”素澜心头晃过一种熟悉之感,记得崔落花也教过她同样的话。她莞尔向邕王道:“殿下自这里向南,不需几步就可以回到平王猎苑。”说罢两人四目相对僵立片刻。
素澜欠身施礼,牵着马转身离开,边走边想:邕王双目精华暗敛,方才挽弓欲射的一刹锐气逼人。果然是皇帝的手足,不仅有十分人才,深藏不露的功夫也了得。可惜他只是京中过客,不然与他结交倒也有趣。想着回头望了一眼,恰好撞上邕王也回头望她。
这一个回眸让邕王想起了丹茜宫中惊鸿一瞥,原来就是她。他不便请教人家女眷的来历,问儿子又只知道是德昌郡主,却说不出德昌郡主是哪一家出身。他心里带了一个大大的疑团与素沉等人会合,提起这一场虚惊,大家才笑道:“原来是郡王的妹妹,琚兄的贤内助——杀只野狗对那位夫人不过是牛刀小试,正经出猎时,指挥调遣人马、打虎杀熊猎鹿都不在话下。威风机智,让我们这些男儿都无地自容呢。”
云垂听了心里不大自在,只陪着微微笑了一下。邕王谦谦有礼地赞一句:“琚公子之福真令人羡慕。如此说来,尊夫人算一位女杰,若是生为男儿,真让人有心结交。”
云垂淡淡地说了声:“这样的女人在素氏也不稀奇,何况拙荆原本是娘家用心栽培的。嫁入我们这等人家,倒是阴差阳错可惜她了。”旁人不好说什么,素沉出来圆场道:“秋日昼短,这么一折腾,眼看天色不早。殿下与世子又经历一场虚惊,不如早些回城。”众人连声应诺,结伴回家。
去时不过二十来人,回时却变成了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他们走在路上不免引人注目。邕王向来不喜欢被人关注,觉得十分不自在,偏偏那些素氏少年骄纵惯了,飞鹰猎犬又热闹得不得了。他们一群人走在大街上,迎面忽然撞上一队仪仗,双方僵持住谁也动弹不得。仪卫中负责清道的两人知道这一班都是贵族子弟,也不愿得罪,反而是原本不需避让的邕王不愿在京城中多事,没有声张就挽了缰绳侧身一旁。这一来又被那些贵族少年轻视了几分,觉得这位亲王太没有威仪。唯有素沉与云垂两人觉得他不拘小节的气度令人佩服。
贵族少年们暗自数了数,那仪卫中除却清道的两人外,有青衣女官六人,后面跟着偏扇、团扇、方扇各十六枝。他们心中各自称奇,再看三具行帐、两具坐障之后跟着翟车,两边走着十六个婢女。仔细数了数驭手的人头,发现是八人,这才知道是一位非同一般的外命妇仪仗。众人连忙控住鹰犬不许它们叫嚣隳突,心里猜测是哪位外命妇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流连。
邕王与素沉见车上包裹着白铜制成的花纹装饰,比别人更惊异:仪仗主人不是王妃便是公主。邕王心想自己的妻子缠绵病榻已久,断然不会出现在京城。除此之外京城的王妃也仅有平王妃而已,但不知为何天色将晚还在炫耀仪仗。他想着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素沉。
素沉见队伍仿佛要去平王府,但平王妃身子没有大好,平日足不出户。又猜测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要去迎接凤烨公主入宫。素沉心里疑惑,刚想告辞回家,却眼见那仪仗转了个弯,走到另一方向。
年轻人们心里好奇,想要跟上去一探究竟,邕王正好借机与他们分手。素沉思忖去白府不是这个走法,不知道除了邕王府、平王府和白家,还有哪里有王妃公主,索性混在那些贵公子中。
他们尚且觉得这种阵仗蹊跷,寻常百姓就更加好奇,一股汹汹人流尾随其后,场面颇为壮观。
不想这一队神秘的仪仗,竟停在一座清静肃穆的书院前面。大家正啧啧称奇,书院大门洞开,一个少女走出来,院内衣冠士子早就跪成一片。众人见书院之内走出一个女子已觉十分奇妙,又见仪仗是向那小姑娘拜倒就更加惊诧。仪卫之中的青衣女令向四方喝道:“公主威仪,万民拜受!”一直喊了三遍,人群陆续跪拜,不敢以目光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