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种种言论尘嚣直上。朝臣喜欢互相攻讦,一个话题会渐渐散开涟漪,变成他们的战争。素盈原想看看有多少人觉得后家之势不足以自保,发出她未曾考虑到的尖刻言论,但她渐渐失去了作壁上观的心情。
素飒一躬身道:“微臣连累娘娘担忧,罪该万死…”
素盈微笑着摇摇头,又说:“那天谢震提到前线,似乎别有隐情。哥哥可有话想要我转陈圣上?”
素飒见宫内并无旁人,低声道:“军中有人通敌。”
他的口气如此轻易,仿佛是一件不稀罕的事情,但素盈却怔住。
她原本想,也许东宫滥用权威、树立私党,或者借机勾结地方,又或者纵容军队恶行惹出了大乱子。她全力提防的是东宫,没想到谢震与素飒担心的事却大相径庭。
素盈转念又思忖通敌之说是否可信。明明是同一支军队,甚至与素飒的配合更加默契,但却没能在他的带领下获得胜利,而另一个没有很多经验的人,带领他的队伍连连告捷。这事情发生在任何一个骄傲的男人身上,都足够伤人。伤害常常会影响他们的判断力。
素盈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哥哥,素飒泰然自若,眼神依旧冷锐沉着——他不是一个会因挫败失去理智的人。
素盈徐徐道:“真有这种事?东宫挂帅后,哥哥应该向他禀明。”
素飒的嘴角冷冷地上扬,“我与谢震都向他提过。不然,我们怎么会离开战场回到京城?”
他提到的话题完全不是素盈日常接洽的事务,她的反应稍有些迟钝。但素飒的态度毫不隐晦,她心中猛然一沉,深觉不可思议,蹙眉问:“哥哥是说,东宫有意包庇此事?”
素飒寒着脸道:“我手下有五个得力的人。其中一个也是东宫推荐的——当初东宫荐举我领兵时,他也一起从军,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十分尽力。但他与东宫关系过于深厚,我一直不敢特别重用。两军交战连连失利,败得太蹊跷。我曾经怀疑有内奸,但没有疑心他。直到被谢震劫营相救之后,想起种种蛛丝马迹,我才疑心那人就是奸细。”
“为何不立即除掉?”
“我还没有找到切实证物,东宫已经到战场了。”素飒说,“我向他提过此事,但那人迄今仍然毫发无伤。”
他顿了顿,又说:“东宫用兵极狠。对我十分忠诚的四个将军,被他任意安排,危急之战不是前锋就是断后,已经先后阵亡。盛乐公主与谢震被支回京城,阵前已无我的亲党故交。龙骧将军麾下精锐交由东宫差遣,全灭也只是早晚之间。”
素盈想要宽慰,素飒又咬牙道:“为与后家倾轧,包庇奸细、糟践兵卒…孰不可忍。娘娘应该知道,包庇奸细与通敌同罪。这样的储君与国贼有什么不同?想到这个国家将要交到此人手上,真是令人心悸。”
“哥哥!”素盈连忙出声打断他,“就算有十成把握,也不能轻易到圣上面前指控东宫,何况此事证据渺茫。也许奸细另有其人,东宫只是对那个人格外偏袒,还算不上包庇奸细呢!”说到这里,她心里突突跳了几下,暗自想:谢震该不会已经贸然在密奏中揭发东宫吧?
她定了定心神,从容说:“不妥善处置,容易被他反将一军——诬陷储君犯了通敌重罪,这样的罪名又有谁担当得起?”她见素飒愤恨难平,又道:“眼下头等大事,还要说如何为哥哥开脱。”
素飒黯然道:“过堂听审,我并不十分为难。假设皇恩浩荡留我偷生,日后面对那四位将军的家眷,才令人惭愧。”
素盈还想再安慰几句,忽然来了一名宦官,说是皇帝方才醒来,此刻召见龙骧将军。
素飒临走时以大礼拜别,素盈忙去搀扶。素飒在她相搀时,用很低的声音说:“我刚才说的那个人,叫做白信端——信默的弟弟…”
素盈“啊”一声呆在当场,心里万千个念头乱转。恍然想起自己也曾见过此人,那并不是愉快的回忆。以白家和东宫的渊源来看,她也明白这个白信端无疑是东宫放在素飒身边的人。但白家纵然无赖,已经贵为皇亲国戚,说他们家出了奸细,任谁听来也觉得不大可信。她连忙在哥哥耳边叮嘱,让他仔细留意皇帝口风,千万不要再轻易提起东宫的事。
待素飒走后,她又吩咐宫中一个机灵的宫女去玉屑宫观察动静,让她请潘公公有空闲时来丹茜宫一趟。过了不一会儿,那宫女就回来说召见已毕,龙骧将军已被放还京师狱。又说潘公公走不开,向皇后娘娘问安,请皇后娘娘宽心。
素盈觉得召见如此短暂,大约皇帝只是聊表心意,没有什么需要担忧的。
第二天,皇帝以重阳大节将近的缘故,下诏曲赦京师死罪以下,放他们归家团聚。九月恰是录囚之际,他又决定隔日在宏德殿亲录京师滞狱重囚十余人,其中也有龙骧将军素飒。
皇帝卧病已有一段时日,以赦免之举积德祈福并不令人意外。但亲录囚徒对病体来说,未免太过勉强。况且龙骧将军出现在其中,让不少人心存疑窦。有人规谏,以为此时录囚无益龙体,更有人干脆指出龙骧之狱尚未定论,并非淹久未决,不应在列。然而天子决意宣示这浩荡皇恩,完全不为所动。
有人乖觉地见风转舵。有人愤愤地认为,皇帝虽然有权亲断未决之狱,但他即位以来从不插手断罪,这次行事完全不似他稳妥的作风,大约是年轻的皇后从中作梗。他们决定看个究竟:皇朝史上只有皇帝与太后亲录囚徒,绝无皇后插手余地,倒要看看她对皇帝的影响有多深。
其实素盈对皇帝的决定也颇感意外。他原本分明表示不愿干涉,事到临头又格外开恩。事出突然,她猜不透皇帝为何对龙骧将军如此厚爱,只能推测是谢震的密奏和昨天的召见让皇帝回心转意。然而想到御笔亲决对素飒有益无害,她对旁人的吵吵嚷嚷也就不大介怀。
到了录囚当日,皇帝精神大好,手笔断决十分敏捷,不到掌灯时已全部了结。素飒果然被从轻发落,仅仅被削了将军之职,仍保留兰陵郡王之封。
结论一出,朝廷公议便稍稍平息。不少人未料到平常悄无声息的皇后,竟然能鼓动皇帝为她哥哥一人劳师动众,反而因此对皇后素盈产生不满,连宰相也对帝后二人一反常态的举动感到不妥。素盈莫名地遭到众多非议,自己也觉得郁郁不欢。她又想到哥哥被夺了实职,空留一个虚衔,说起来仿佛是皇帝厚待了她家,其实是夺了后家实权,不免连连苦笑。
只有平王以为近来战事颇为凶险,这个将军不做也罢,稳妥尚主才是当务之急。平王府合家叩谢圣恩,称幸不迭。
这天,素澜为兰陵郡王的案子了结,要进宫一趟,于是早早地起身梳洗。才挽上发髻,丫鬟就来请,说是相爷要见。素澜急忙换好衣装,临走又到床前向尚未起身的丈夫道:“还不快起来?今天不是同那几个侯爷们约好去游猎么?”
云垂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问:“几时回来?不会又要住在宫里吧?”
“难说。要看娘娘心情。”素澜笑着挣脱,又叮嘱丫鬟不可纵容他懒睡,这才去公婆面前问安。
清晨微凉的空气十分爽利,荷塘周围比别处更为清幽。
塘中养了不少五色鲤,琚含玄常常拿着饵站在那里,仿佛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地随手投食。也许他并不在意鲤鱼是饥是饱,只是喜欢一群活物给他寂静的思绪添些生气。
今天,素澜见他身边的不是馨娘,而是自己的婆母素氏,小小地诧异了一下,不知道这两人怎么有雅兴凑到一起。
发现她的到来,琚含玄的眼睛离开水面,轻轻地扫了儿媳一眼,问:“近来你和娘娘之间好像很亲密。和好了?”
素澜笑答:“姐妹俩闹别扭,哪有闹长久的?”
琚含玄从石钵里抓了一点鱼食,一边投向池中一边说:“你姐姐那人…呵!”
素澜见他神情不屑,笑嘻嘻接口道:“难道娘娘不是有口皆碑的好人吗?”
“好人?”琚含玄看着争食的鲤鱼,冷冷哼了一声:“她以前只是没有做坏事的能力。你以为她愿意当好人,被人摆布欺负?这一次不就胡闹起来了么?你替我转告她——她还是老样子最好,这场游戏玩不好,遭殃的可不止她一个。”
一句话让素澜愣住,僵硬地笑道:“爹这话严重了。”
“严不严重,日后数数她收拾了多少个以为她好捉弄的家伙,才知道。你别以为自己是她妹妹,就得意忘形。”琚含玄说着,把整钵鱼食泼入池塘。
整个池塘沸腾起来,数十鱼头攒动争抢,搅乱一池秋水。素澜看到锦鳞翻滚、白沫四溅的景象,不免心生厌恶。琚含玄却连连冷笑,拍了拍手掌,转身走了。
他的夫人素氏向来不怎么说话,直到他走远,她的目光才从几枝摇动的残荷上收回来,向素澜颔首微笑:“相爷喜欢看它们为争食丑态毕露。”她顿了顿,又对素澜说:“你姐姐是我义女,我也倚老卖老劝她一句——她本来是个温温弱弱的人,要是逞起威风,可就不招人喜爱了。小心,被人温柔地将上一军。”她想了想,欲言又止,款款笑道:“你不妨也帮我委婉地转告她。”
她从来不在家中谈论宫廷、政局、战争,仿佛这辈子只打算袖手旁观。这时竟说出这样一句话,素澜不知她是出于什么心思,心里却没有认真对待:这位琚夫人虽然也冠着素姓,却不是素氏出身,是康豫太后为她指婚时,念她多年服侍,赐她素姓荣耀己身而已。素澜一直暗中轻视这位婆母,觉得她不过一介主妇,连姐姐素盈也不及。她说的话,素澜也当作妇人之见,并未十分介意。

邕王

宫门处早早就有丹茜宫的人在等候,一见素澜的马车到了,便向籍禁司的人道:“中宫引外命妇德昌郡主入宫。”随后领了引籍,向素澜做一个请的手势。
素澜进宫拜见早已惯了,唯独这句话,听几次都觉得不入耳。嫁入相府足够荣耀,可惜云垂胸无大志,又对他爹言听计从,至今没有一官半职,更别提封妻荫子。她想觐见时不得不把德昌郡主的名号拿来一用,偏偏德昌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封邑,因此总觉得胸臆难平。又想到四姐的夫婿都能当上殿中侍御史,日后只要有机会,她也要为云垂谋划一番,否则就算自己封得更好,提起夫婿还是令人抱憾。
她一边想一边走到了丹茜宫,见宫外站着流泉宫的宫女,知道钦妃也在里面,不免有点扫兴——钦妃一直对素澜很冷淡,素澜不是愚钝的人,看得出来她与自己不投缘。素澜自恃是相府少夫人,钦妃虽是姑姑,但自己无事求她、无事用她,犯不着看她的脸色曲意奉承。结果每次素澜与钦妃凑在一起都觉得索然无味。
她眨眼时想了一两个大家都能谈得来的话题,不愿在皇后面前冷场,却听宫中传来欢声笑语。自从皇帝卧病,丹茜宫鲜少如此欢闹,素澜怔了一下,见门口还有两个面生的命妇,看打扮与京中贵妇不大相同,她就更加好奇。
待宫内传她进去,素澜才见到丹茜宫里来了一个小小少年。
那男孩不过七八岁,长得白皙清秀,神情也十分大方,规规矩矩坐在皇后素盈身边。见素澜进来,他立刻想要站起。素盈伸手按住他,笑道:“世子对这一位可以不必多礼。”又对妹妹说:“这是邕王世子。”
素澜忙上前款款施礼。世子年纪虽小,但态度很庄重,受了年长的人一礼,既不羞赧地躲避,也不装腔作势。这令素澜刮目相看,由衷赞道:“不愧皇家血脉,真与寻常稚童不同。”
钦妃有心逗这个孩子,问:“这位夫人美不美?大家都说她是京城第一美人,世子觉得我们京城人的眼光如何?”
小少年看了素澜一眼,轻声说:“娘娘问话,不敢不回答。可是年幼的人不应该随便评价长者。京城人既然那样说,自有他们的道理吧。”他的声音未脱稚嫩,说出的却是如此一番道理,周遭又是一片赞叹。
素盈又问了他几个问题,他全都能敏捷得体地回答,素盈大为赞赏,随手拿起水果和点心给他。世子接在手里没有吃,说:“在皇后面前进食,不雅不敬。”素盈听了更加喜欢,命人给他包好,让他带出去吃。唯独钦妃在一旁忽然伤感:“要是八皇子还在,也快到这个年纪了…”
素澜不想让她败了大家兴致,刚要打岔,有人通报说邕王从玉屑宫过来拜见。素盈拉着世子的手笑道:“正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父亲,教养了这么好的儿子。”
钦妃与素澜不便相见,相继往屏风后面回避。素澜才走到屏风边,邕王就进来了。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想知道皇帝的弟弟是什么样的人,于是有意顿了一步,飞快地回头一望:邕王正好面对着她,一眼看见她,却装作没有看见,向皇后施礼拜见。
钦妃发现了素澜的举动,一把将她拉到屏风后面,严厉地瞪着她。素澜也羞红了脸——她原本不是个鲁莽的人,这一次自己也未想到会这样孟浪。匆匆一顾已令她眼界大开:邕王竟是个气质温润的美男子,那样貌令人一见便觉得舒畅,与冷漠深沉的皇帝和狡猾犀利的宰相绝然不同。
素盈也是第一次见到邕王,然而眼见这位亲王清秀不及素飒,英朗不及谢震,俊逸不及东宫,成熟安稳又不及皇帝,并未觉得他十分出众。只是邕王的神态平和,谈吐也温文尔雅,让人很容易安心,素盈渐渐添了几分好感。寒暄过后,素盈就问到了邕王回京的缘由。
邕王像是早料到躲不过这样一问,缓缓答道:“臣原以为圣上福泽深厚,定能逢凶化吉。不久前又听说圣上仍辗转病榻,实在令臣寝食难安。臣藩中盛产草药,特意选购精品进献御前。”说到这里他向素盈欠身道:“得知娘娘自始至终亲侍巾栉,圣上日前已能亲录囚徒,可见两位陛下仁德感天。圣上临朝听政指日可待,实乃苍生之福。”
这些翻来覆去的套话,素盈早就从不同的人口中听过好几遍,笑着客气地应付了几句。她又随口问到邕王在藩中的日常生活。邕王却答得很谨慎,“托圣上之福,这些年来并没有特别烦劳的事。平日常在藩中赏一赏四时风景,偶尔狩猎,或者与家人野外小酌。前年承蒙圣上钦赐乐班,三五不时也纵声作乐。”
素盈欣羡道:“好潇洒的日子…我们这种不潇洒的人,是万万比不上了。”
邕王却含笑诚恳地说:“臣能有潇洒的日子,正是因为有圣上与皇后娘娘这样不潇洒的人在——天下人能无拘无束,正是因为两位陛下牢牢地约束自己,为苍生守心节欲,不任意放纵,不轻易迷惑。此乃天下万幸!”
素盈觉得他话里有话,好像是在暗示她不可逞私心。但这话即使不作深解,已经足够让她悲伤。她透了口气才刻意换了话题:“世子年纪虽小,却很懂道理。平日是如何教养呢?”
邕王谦虚答道:“平日并没有着意教导,让他学些东西也只是为了不辱王家。所幸他不是冥顽不灵。”素盈又问除了读书之外,是否教过骑射。邕王笑道:“此次上京,他一路都是骑马。入京畿之后坐骑染了病,不敢把生病的畜生带入京城,才改乘车。”
提到染病的马,世子有些怏怏不乐,素盈握着他的手柔柔笑道:“前两年我的踏雪骃在平王府生了小马,平王一直好生照料,现在差不多也可供役使。既然世子恰好缺一匹坐骑,我就做主将它送给世子。”
世子连忙跪地谢恩。素盈又说:“京郊有圣上赐给平王的猎场,世子如果想要试试马匹,尽管去那里。”
邕王见皇后这样厚待他的儿子,连忙一起谢恩,又道:“臣此次并未打算在京中久留,四五日内就要折返。娘娘好意,只能心领。”
“急什么呢?”素盈装作诧异,说:“难得回京一趟,多年不见的亲朋好友也该走访一趟,多住几日又何妨?”
邕王委婉地应承了几句,忙带着世子告退。
他们父子一路沉默地出了宫门,乘上马车邕王才指着儿子手中的纸包问:“这是什么?”世子捧给父亲看,“是皇后赐的水果糕点。父王说过,不可以随便吃宫里的东西。”邕王摸着他的头笑笑,待马车转到一个无人的角落,他径直将那包点心扔了出去。
父子二人回到京中的邕王府,府里早已提前收拾妥当。邕王与世子迈入前庭,见院落规模尚可,却远远不及方才路过的宰相府,甚至比平王府也差得远。那两处显贵的宅邸不仅门庭堂皇,连半空的云色似乎都在倒映它们的焕然气象,自有一股不可一世的气势。相比之下,皇帝的弟弟所住的府邸,倒与最平常的公卿宅邸相差无几。邕王并不在意,低头看看儿子的反应:难得的是,世子年纪虽小,也没有攀比好胜的心,对这平凡的宅邸不置一词。
“我的宅邸并不豪华。”邕王笑了笑,对儿子说:“不过比秀王那一抔黄土,还是强了百倍。”
正厅中迎出来一个上年纪的女人,向邕王与世子行了礼。邕王在人前不与她交谈,走进内室才道:“今天见到那个女人了。放在人堆里,不觉得多么耀眼。放在素氏里面,倒显得很稀奇。宫里的安嫔、景嫔竟然让这样一个皇后坐稳了,是她们转性,还是皇后深藏不露,连我也蒙过去了?”
“景嫔、安嫔在宫里的人脉早让素庶人收拾过,便宜了如今这位皇后。更何况一直谣传她们跟钦妃的皇子之死脱不开关系,钦妃整日盯着她们,就盼她们出差错呢。”那女人敛眉垂首之间已经有了老态,声音也有些拖长:“奴婢斗胆问殿下,觉得皇后与素庶人相比,如何?”
邕王笑道:“素若星是何等人物?她很适合与皇帝一起开疆立业。如今这位素皇后太淳厚了一些,不过,大约是个养老送终的好人选——我的皇兄一向很会挑人。”
“殿下看人的目光也一样精准。素盈大约还是老样子。这样奴婢就不知道她学了什么手段,能让圣上亲自为她哥哥断罪——京中沸沸扬扬在说这件事。”
邕王冷笑道:“他们各有各的打算。皇后不断提到她父亲,似乎想让我领她娘家的情。至于我那皇兄…呵,他大概不想要她养老送终了,否则就不会自己当了一回带病录囚的圣人,让她成了人们眼里的红颜祸水。”
世子在一旁静静听了好久,这时道:“父王,难道圣上的隆恩也会有诈吗?”
邕王耸耸肩,“我这位兄长啊…对人好的时候,才该提防呢!他对秀王大仁大义,秀王死了。他对素若星款款深情,素若星也死了。我宁可他对我差一些。”他叹口气:“无论宫里还是京城,都一样无趣。幸好只逗留四五天。”说着又忽然想起什么,向女人道:“今天没有见到你妹妹,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女人欠身回答:“多谢殿下关心。落花近来负责教导真宁公主,时常不在丹茜宫。”
邕王挑了挑眉:“你们之间的消息还是很灵通。你怎么不问问她,皇后近来打着什么算盘?”
女人谦和地笑了,“我们崔氏与皇家的生存方式不同。有些话我们相互说,有些话不说。”说罢她转脸向世子道:“书斋已经收拾干净,请世子稍歇之后温习功课。”
邕王叹了口气:“落霞先生,崔氏从不让学生休息吗?”
崔落霞淡淡地笑了一下:“落花的学生常常得闲。而奴婢的学生里面,只有素若星一人休息了。其他人,是不敢休息的。”

书生

邕王觐见的这一天,崔落花并没有得闲。她一早就宣布,邕王觐见时她要在丹茜宫陪伴皇后。但是到了当日,她只是静静地坐在自己住处,静静地等着。
很快一名宫女进来报告说,真宁公主偷偷溜出寝宫。
崔落花笑笑,也动身了。为了弄明白真宁缘何频频出宫,她已经等了好几天。
大概是因为常常得逞,真宁公主并没有十分谨慎地掩饰行迹。她换了一身普通衣装,拿着宫女印信在籍禁司记录,然后欢欢喜喜地走出宫门。
待她走出去几十步,崔落花才不动声色地到籍禁司记名,看到自己上面那一条所记的是“丹茜宫宫女封令柔,蒙中宫恩准离宫,自卯时至午时”,出入一栏记着“卯时三刻出”。
崔落花不知封令柔是何许人也,只知道此人绝不是皇后身边的高位女官。想不到区区一个卑微宫女,竟然敢窜通公主伪造皇后谕令。她将那名字记在心里,自己也紧随着真宁出宫。
真宁一路脚步轻快,却不怎么彷徨,显然早已轻车熟路。崔落花难得出宫一次,也无心留意周围繁华,双眼紧盯着真宁,遥遥地跟着她来到一处幽静院落的外墙。
真宁毫不迟疑地找到侧门,敲了敲门,与应门的人笑嘻嘻打过招呼就走了进去。崔落花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出来,又见这宅邸清静肃穆,依稀有点印象却不记得是何处,索性沿着围墙绕到正面一探究竟。
走到大门前,她仰头一看——宏阔的大门上高挂匾额,题着“明德书院”四字,门前立着一块石碑,记明建立书院始末。与心中所想一样:这里是朝廷设立的一座公学。崔落花深深蹙眉,不知真宁公主到公学做什么。她绕着书院走了一周,见书院还有两处供杂役和访客出入的侧门。她猜真宁出入的地方与书院后宅相通,更加不明白公主与书院有何瓜葛。疑惑之中走回那旁门,在一棵老杨树后静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