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强恼道:“我与你说话呢,你哄哄洛三娘,让她帮我一把,爷要是在衙门谋了差事,你就是官奶奶,有甚不好,我还不是为了你的体面。”
萧依想到洛俪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就胆寒,任柳强说了一大通,不吱声,也不搭腔,柳强生气,直骂萧依是木头不开窍,寻了一处较便宜的客栈住下,柳强还在幻想着他做官的梦。
萧依心里五味陈杂,苏氏主仆那番话说得很重,她是没脸再去洛家了,她真是猪油蒙了心,明知道实情,还跑到洛家去遭人笑话。
夜里,萧依反复思量着苏氏的话,觉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她若去恨洛家,去惹事,还真没这必要,以洛家现在的名望、地位,她去招惹就是作死。
次日一早,柳强让萧依去找洛俪。
萧依不肯,在顺天府置买一些便宜的土仪,一两银子买了一大堆,当成是回了趟娘家给妯娌之间的礼物,之后携着下人雇船回姑苏。
在路上,她一次次反复思量,洛家对她付出颇多,可她的回馈极少,她一直觉得洛家不需要自己的回馈,久而久之,连该守的本份都忘了。她对柳家是极好的,柳家给她的东西少,她却给她们多,一是想赢得她们的敬重,二是想证明自己娘家是可依仗的。
以前,她是洛子的孙女,在柳家媳妇里头,她是头一份的体面。
这次回去,还不晓得她们如何说。
她不敢去想未来的事。
但已经预料到会受到的挤兑、嘲讽。
萧修可以说不在乎做洛家子孙,可她萧依是需要这个虚名,脱去了那层外衣,她还有什么体面的,洛子孙女好过罪臣之后百倍。
苏氏说,假的成不了真的,而真的再残酷都必须面对。
上船那一刻,萧依就暗暗发誓,再不来顺天府,也再不登洛家大门,只是她的誓言到底是无用的,在不久之后,她还是迫于现实的残酷,不得不登洛家大门求助。
*
铁氏寿宴后第四天,洛廉夫妇携着周娥眉、洛俪启程前往皇城。
铁氏一脸不快,“一个一个都走了,不陪我这老太婆。”
她以为自己不喜热闹,其实不是这样,她其实喜欢看自己的儿孙们承欢膝下。
洛俪嬉笑道:“我瞧祖母身子康健,不如随我们去皇城住几日?”
铁氏忙道:“不去!皇城虽好,我一把老骨头就不折腾了。只是俪姐儿,莫在皇城住久了,玩几日就回来。”
洛瑞更是不出门了,他的年纪越发了,明年就满七十的人,因着服了洛俪的淬体解毒丸,倒似年轻了十岁,瞧上去六十模样,人也精神了许多。
“祖母,我已经与五舅母说好了,让铁家姐妹们过府陪你解闷,实在不成,把漪兰阁拾掇出来,让铁家姐妹先住些日子。”
“三姐妹小麻雀似的,为点小事能吵得我头昏,不来也罢,我还是过几日清静日子。”
铁氏千叮万嘱一番:“早去早回,祖母在府里等着你呢。”
“是。”
洛俪辞别铁氏,乘马车抵达码头,又从码头乘船走运河抵达应天府,再从应天府改乘马车,走上两天就能到皇城,这是行程最快的走法。
一路上,周娥眉,不,从现在开始她已经易名梁娥眉,就连顺天府的太太奶奶们都知道,其实洛康收养的这个义女,乃是原配结发的娘家侄女。
洛家收养了那么多的忠良之后,谁不说她们有情有义。
可有情义,有时候就像农夫与蛇的故事一般。
一路上,赏尽湖光山色。
*
皇宫。
梁俊因救驾有功,得了皇帝赏识,在御前行走,时不时皇帝就把他揪出来问上几句话。
梁俊也因此成为后起之秀,人长得好,做人又有担当,再加上皇帝将郑国公府还给他,没多少日子,就将郑国候府给拾掇出来,就连下人也一早预备好了。
皇帝发现今儿的梁俊一直乐呵呵的,他在批阅奏章,他穿着一袭御前侍卫袍在那儿傻乐。皇帝一急,抓了个点心一把掷过来,端端落在梁俊身上,他吓了一跳,揖手道:“皇上。”
“梁俊,你在傻乐什么?”
梁俊笑,“回皇上,我妹妹娥眉和俪妹妹入京了,我在算着行程,这会子想来已到应天府码头…”
皇帝跳了起来,纵身一闪,抓住梁俊的衣襟:“你这小子什么意思,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居然现在才告诉朕。”
“皇上,我也是今晨才接到府中下人送来的家书,是我妹妹写的信,说她什么都知道了,入皇城后会一直陪着我,还说家里有她,我只管在外打拼。皇上,微臣也有家了,有家人了,有两个妹妹…”
“你说谁是你妹妹?娥眉就算了,她是姓梁的,可俪妹妹怎么是你叫的,朕告诉你,从现在开始,再让朕听到你叫俪妹妹,朕就割了你的舌头,叫你一辈子都说不成话。”
莫名其妙的霸道!
怎么就成他喊的。
皇帝坐在龙案前:俪妹妹来皇城了,他好久都没瞧见了啊?
太后近来变得好古怪,不过似乎不怎么管朝政了,这于他是好事。
梁俊揖手,“禀皇上,我妹妹要回家了,微臣能否请两日假,微臣想回家收拾一下。”
不会是借着名目,去讨好他的俪妹妹吧?
门都没有,这种讨好人的差事应该是他做的。
皇帝怒道:“梁俊,朕瞧得起你才提拔你,胆敢值防时给朕开小差,朕饶不了你!来人,让梁护卫围着养性殿跑十圈,什么时候跑完,什么时候歇着。”
梁俊跑完十圈,累了个半死,以前没觉养性殿大,这会可是第一次领会到这宫殿到底有多大。
他不回家,也不晓得府里的管事会不会去接娥眉。
皇帝越来越过分了,一阵阵地发神经。
还说他傻乐,皇帝一脸发\春模样,不比他好多少。
*
洛廉一行刚抵达应天府码头,洛徘骑着马,带着管事随从一行已经到了。
洛俪望了一眼,着实洛徘与洛徊长得很相似,不同的是洛徊比他更白,更高挑些、洛徘更壮实,眉眼一样,脸盆子比洛徊要宽,唯一的不同处,是他们二人的嘴唇,洛徘的唇更薄,洛徊的嘴型长得似洛康。
洛俪忆起前世的吴氏,吴氏是标准的樱\桃小嘴。
洛徘的嘴巴长得像他外公,吴氏的父亲就是这种薄唇。
梁娥眉对洛俪低声道:“妹妹,这是三弟,与四弟一比,还是分得出来的,可我以前住在皇城,偏生分不出他们俩谁是谁。”
“许是四弟去了江南,方长变了,你没觉得四弟容貌更清秀些,三弟更显粗旷,但五官眉眼除了嘴巴不同,其他地方都一样。”
“嘴型不同…”梁娥眉这才细细地瞧着洛徘瞧。
洛徘翻身下马,揖手问道:“请问…”
苏氏先一步唤道:“洛徘,就你那模样,长得跟洛徊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伯娘一眼就瞧出来了。”
洛徘四下里寻觅,像在寻找什么人。
他左看右望,再细细地打量着从大船上下来的人,有下人抬着大箱子,其间亦有服侍丫头,船首甲板上,立着两个戴纱帷帽的少女,看不到五官,身上的衣裙还算精致,个头儿一般高矮,就连举止都有几分相似处,瞧着像是姐妹。
苏氏问:“洛徘,你是找洛徊吧。他在顺天府念书呢,就算回来,也得腊月,放上一月假,路上耽搁二十日,倒不如不回来。”
洛徘连忙道:“回伯娘,听说三姐姐此次随你们来了…”他说得结结巴巴。
苏氏一回头,看着浑然不知还在一处说话的姐妹,“俪儿、俏儿,三爷寻你们。”
梁娥眉大声道:“三弟,等箱子下去了我们再下船。”
洛徘定定地看着粉裳的梁娥眉:莫非这穿粉裳的是他姐姐。
他还是当年给洛瑞贺六十大寿时回江南瞧过一回,几乎已经没甚印象了。
这些日子,洛仪天天挂着“我姐姐”三个字,就连她在菡萏女学的同窗都知道,洛仪那个十岁时就一人对五人,还场场获胜,琴棋书画、茶技绝顶的姐姐洛三娘要来了。一些好奇的小姑娘,还想去洛府瞧瞧洛仪眼里那个非常了不得,像是神人下凡一般的姐姐。
皇城亦有人时不时向洛康打听他嫡长女洛三娘的事,言辞之间颇是敬重、羡慕,洛康一提到洛俪,那就是“父有此女,父复何求”之感。
十几口箱子从大船上抬下来,统络放到两辆敞篷马车上,码放得整整齐齐。
第146章 遇琴王
洛廉骑马。
洛徘紧跟在洛廉身后。
苏氏招呼着:“俪儿、俏儿,你们俩快下船。坐了几日船,还没说够悄悄话?”
两姑娘从上船一直说到现在,比亲姐妹还亲,因年纪相仿又是表姐妹,情感极好。两人的容貌有五分相似。梁娥眉是倾城之姿,洛俪便有倾国之容。两人的嘴巴、下颌、鼻子、脸形都长得像梁家人。洛俪唯有眉眼长得像洛家人,其实是长得像铁氏。
在铁氏眼里“要说几个孙儿孙女,就俪姐长得像我,瞧瞧她的凤眼,多像啦!活脱脱就是我年轻时的模样。我年轻时也是江湖闻名的大美人。”铁氏长的是标准的凤眼,这让她颇是骄傲。她的几个儿女里头,唯有洛康在眉眼上随了她,洛康几个儿女里洛俪这点随父。
洛俪走近,柔声道:“伯娘,我跟义姐坐一辆马车罢,劳你先行。”
苏氏轻啐一声,“得,你们继续说悄悄话。”唤了翠纱、冬芨两人,苏氏上了马车。
她一片好心等人,人家倒不自在了。
她年纪大了,聊天说话都不能与这些小姑娘说到一处。
马车上,洛俪与梁娥眉相对而坐,身侧各坐了素纨、冬芷二人。
梁娥眉不紧不慢地道:“我们今儿靠岸得早,到二更时正好在小镇客栈落脚。待明晨五更赶路,大抵明晚二更时分就能抵达皇城。”
她上回与洛徊去江南,走的是也是这条道,护送他们姐弟的是铁家镖局的人,因着两家是亲戚,一路上颇是关照。带队的镖头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妇人,爱说话,一路上还与梁娥眉介绍一番,若是从皇城到应天府坐船,应该怎么走,何时起身,到哪里落脚过夜,都是有讲究的。
冬芷满是倾慕地道:“姑娘懂得可真多。”
梁娥眉道:“我没三妹妹懂得多。”
洛俪的才学是洛子教的,梁娥眉不敢与她比。
人的才华若有比对之人,就能分出高下。
两人看着窗外,梁娥眉是想着如何与梁俊相处,梁家没了,就剩下她与哥哥,彼此都是对方唯一的亲人。
洛俪则沉陷在前世点滴记忆中,前程往事恍然如梦。
因急着赶路,洛廉下令不要入应天府城,直接前往皇城。从码头切入官道,需行五六里路。皇城的各种需用物资:如粮食、布帛、茶叶等,是先运至应天府码头,再由码头转达皇城。
洛徘原跟着洛廉走在前头,莫名在想与自家姐姐亲近,故意落后,跟在洛俪的马车旁。
马车里,传出两个姑娘悦耳好听的声音,声音有几分相似,猛一听还以为是一个人,然而,一个声音清冷婉转如林间夜莺;一个声音甜美之中微带一分沙哑,灵动如百灵。
夜莺,有与生俱来哀伤的声音。
而百灵,则是快乐的乐师。
素纨不解地问道:“朝廷为甚不把运河直接建到皇城。”
梁娥眉茫色道:“妹妹,是不是皇城不适合建码头?”
“非也!”洛俪顿了片刻,就这个问题,洛徘也不知道答案,心下好奇得紧,只听洛俪缓声道:“赵元祖皇帝一统天下,有野史说他随女神谋飞升成仙,此事不足考证。但赵太祖皇帝登基后,先是疏通运河,将天下三十多省贯穿其中可直达皇城,姐姐若是瞧《大赵本纪》之赵太祖篇就能知道,可见那时候的运河可直达皇城。
到了赵玄祖皇帝时期,玄祖皇帝独宠宁贵妃,引来宁史之乱,当时的叛贼从北方之地起兵,借运河之势直往皇城,慌乱之中,玄祖皇帝只得携宁贵妃慌离。
后,赵肃祖皇帝经过八年平叛,终于手刃叛贼,可因运河带来的战乱令他不安,他下旨改制皇城运河,其实也不是真的改,而是让皇城运河无法再行船,他鼓励百姓在皇城运河两岸开垦稻田,久而久之,运河变窄,再不能通行船只,亦只能作废。”
素纨沉吟道:“为避战祸,将运河两岸改为稻田,若是运河直达皇城能省不少时间。”
“万事有利便有弊,就皇城运河而言,总体说利大于弊,然,从应天府转运货物至皇城,这段三百多里的路上,靠着运送货物养活的百姓、商家、镖局便有数千人。所以,这样来说,也不算坏事。”
大赵皇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锦绳,受了一次战乱之苦,就觉得皇城不当有运河。
皇城运河一带的良田增加了少说近万亩,而靠着从应天府到皇城这一段三百里路做转运生意的百姓、镖局亦有数千人,这些人有了生意就能赚钱,也算是有一门营生手段。
洛俪揭起马车窗帘一角,往外望去,应天府码头里船来船往,真真是政通人和,八方通衢。
“应天府的热闹,从来往船只瞧来,不在顺天府之下。”
梁娥眉望着应天府城,“可我总觉得城内未必有顺天府繁华。”
“应天府码头只是货物中转之地,所以码头热闹。而城里的百姓远不如城外人多,自不如顺天府热闹。”
洛俪说得轻浅,依在车壁上微阖双眸。
几人以为她要小憩,俱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洛俪启眸,问道:“姐姐这会心情如何?”
“我明儿就能见着哥哥,自是好的。”
梁俊过去几年,一直是梁娥眉心下暗暗喜欢的人,可一朝得晓真相,成为她唯一的亲人,有亲人的感觉好。四年多的时光里,她一直寄人篱下,虽然洛家待她很好,而她又置了胭脂铺子,生意不错,每月都有进项,自己手头有钱,就多了一份安全感。但,想到她孤身一人,无亲无故,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现在,梁俊补上她心里缺失的一角,梁娥眉只觉自己的人生也是完整的。
洛俪道:“不如姐姐弹首曲子给我听听,你不是说琴韵不如我,我点拨点拨你,许你的琴韵从四分就涨到五分。”
“你可真会说,想听我弹琴直说,非说点拨我。”
梁娥眉令冬芷递过古琴,轻弄琴弦。
洛俪呢喃道:“我祖母送了我一把好琴,我记得母亲陪嫁里头也有一把上好的名琴,回头我与爹爹说说,请他开了库房寻来,名琴配美人就赠与姐姐罢。”
铁氏给洛俪的琴乃是千古名琴绕梁。
当年洛俪在琴技比试中一拿出来,一听那琴音,所有人都猜出来,只不大肯定,毕竟绕梁只是传说中存在的四大名琴之儿,就如曾经的焦尾一样,后来都失传了,再出的可能性不大。
铁氏生恐这名头太大,特意在绕梁上加了一个“小”,也伪装成仿制绕梁的名琴。
洛徘心里暗暗一怔:姐姐出手还真大手,梁氏嫁妆里头的名琴,定是价值不菲,她一句话就要送出去。
吴氏娘家的母亲、兄弟媳妇一直就眼馋梁氏的嫁妆,曾几次给吴氏出主意,让她从洛康手里讨过来打理。着实她们听说,当年梁氏出阁,郑国公府像是预感到全家难保,将大半个梁家的产业都陪嫁给梁氏。
吴、梁两家都是地道的皇城人氏,梁家名下可有不少百年老店,就是田庄都是打理了一百多年的,通常这些好东西都是家族留给掌家的儿子,可梁家却逆行此事,将最好的给了梁氏。
吴氏娘家的人想着既然梁氏没了,就该由继室吴氏继续打理。
吴氏曾有一度也动过心,先后提过两回,一次是洛俪去江南后第二年,他生下了一对双生子,觉得要给自己的儿子挣份家业。
刚说完,洛康就恼了,“是我养不起你,还是你缺吃少穿,你要打思思嫁妆的主意?那是俪姐儿的,你想都不要想。成亲之前,我就告诉过你,不要动思思嫁妆的主意,更不要把手伸到那上面,否则,别怪我薄情不留情面。”
洛康想做什么,意思是:如果吴氏做得太过份,他不在意休了吴氏。
吴氏安份了几年,直至娘家人在几年后又提了此事,直说看到洛康手底下一个心腹幕僚,原就是个吃不饱饭的穷酸秀才,三十二岁都娶不上媳妇,结果跟了洛康后,帮着洛康打理梁氏的嫁妆,在皇城买了体面的三进宅子不说,还娶了个二八妙龄的漂亮姑娘为媳妇,家里还置了田庄、店铺。直说那幕僚不晓得私下里吃了多少银钱,让吴氏将梁氏的嫁妆要过来,与其便宜外人,倒不如便宜自家人。如果吴氏嫌东西太多管理不过来,吴氏娘家的弟弟不是读书不成,可以让他帮忙打理。
吴氏觉得有道理,两个人温存时,与洛康吹枕边风,洛康正忙着办事,听她一说,当即掀开被子就走人。
吴氏委屈得哭了一夜。
不是说,女人在枕边给男人吹的风,男人都言听计从,可到了她这儿,那些话就像一把刀子,能把办了一半事的洛康直接给气跑。
之后,吴氏再不敢提这事。
她觉得对洛康,根本不能当他是寻常男人,其他男人受用的招,在他那儿施展不开。
洛徘心里知晓梁家嫁妆丰厚的事,早前原没甚想法,经不住外祖家的表兄弟们,时不时就提这事,每次说到时,那纯粹就是一副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洛仪更简单,听吴家表姐妹一说,眨巴着大眼睛,道:“那是我姐姐的,我爹说是给我姐姐的,我姐姐对我可好了,年年给我送礼物,一套值三千两银子的首饰给我做了十岁的生辰礼。开口讨要多没骨气!”
一脸不屑的模样,仿佛她什么都有,唯独不差的就是钱。
此刻,梁娥眉见洛俪说那话,不悦地恼道:“你不好好听琴,又在那儿胡说,我就不弹了。”
洛俪嘟囔道:“我是觉得姐姐就差一把上好的名琴。”
她有一把名琴就够了,要那么多作甚?就如她常想:手头的钱够用就行,是一回事。
“弹,你怎能不弹呢,哪有弹一半的琴音。”
“也不知你这么懒与谁学的。”
“素纨,听到梁姑娘的评价没,说你家姑娘我懒,整个江南谁不知道我是天下第三恶女,还真没人知道我是懒女,赶紧的,给我宣扬宣扬。”
早前不知道,出了顺天府地界,还真有人议论说“洛子一心做学问,德高望重,听说他孙女是个出名的恶女,能把庶妹推下荷花池淹个半死,气得洛子将她关到祠堂抄了一月的祖训。”
彼时,翠纱、素纨两人气得不成,要上去找那多嘴的船娘争辩,却被洛俪淡淡地一句“当成趣事听就不恼了。”
梁娥眉当时心下惊叹:若换成自己,未必如此淡定,倒是洛俪就跟听别人的趣事一般。
洛俪喜欢拿她“第三恶女”之名来自嘲,还说得很是高兴。
梁娥眉恼道:“你再说一个字,我可当真不弹。”
“瞧瞧,明明是你犯懒,非说我懒。来,来,让妹妹弹,今儿我心情大好,弹《传说》如何?这可是我娘、你姑母所谱名曲,这么好的曲子,居然没流传开,暴殄天物。”
怎没流传开,当年洛俪弹奏之后,整个江南的贵女就没有不喜欢的。
蘅芜女学的琴艺课先生最爱教女学子们弹的就是此曲。
《传说》是蘅芜女学的学子们必学的曲目,有琴曲,有笛曲还有箫曲。
梁娥眉连翻白眼,一路过来,当属洛俪的话最多,以前她也没发现洛俪有话唠的潜力。
洛俪接过琴,用手指一挑,琴音倾泄而出,用琴为笔,以音律为画,在她的指尖,一曲灵动又不失浪漫温馨、悠扬感人的曲调缓缓流泄。
梁娥眉是个很好的听者,当她听到美妙的琴音时,她会压低呼吸声,全神贯注地聆听,这支《传说》她也曾练过很多遍,论琴技,洛俪不及她;可洛俪的琴韵却是她拍马也追不上的。
白皙如雪的手指如盈然翩飞而舞的蝴蝶,轻轻拢着,慢慢捻动,近乎透明的指尖流泻出哀切、孤涩的瑟音,漫至心间,缕缕情丝纠缠翻滚,理不清的爱恨,剪不断的情缘,纵横交织,如一生孽缘,似一世情虐。
洛俪似看到当年梁氏与洛康相遇相识,相知相爱的情感历程,最后梁氏在权势争斗之中,毅然选择了断自己的性命,用这样别样的方式来呵护她的丈夫与女儿。
许是因此,洛康对梁氏一生难忘,也一生心痛,曾经多快乐、甜蜜,两人的结局就有多残忍、痛楚。
前方不远处,有两个骑马的男子:一人着玄衣长袍,头发高挽,裹着同样玄色的纶巾,背后负着一个锦缎包裹,里面包着长长方方的东西,似里面装着一个长形盒子;另一人衣着蓝袍,着江湖中人的束袖长袍打扮,左手握着一柄宝剑。因相隔太远,瞧不清二人的五官容貌。
“主子!”
玄衣男子抬手示意他莫要说话,他的眸光在山野寻觅个遍,最终锁定在官道上徐徐行来的一队人马:他们一行有二十多人,有人骑马,有人乘车。前面是一辆皇城富贵人家的马车,后面又跟了一辆同样是富贵人家太太姑娘们乘用的马车。
这样的马车通常做得精致,外头车檐上会垂下流苏,四角翘檐多是悬挂铃铛,或拳头大小的铜铃,或声音悦耳的银铃,而车帘也制作考究,多是请府中最好的绣娘绣制,会在车帘上绣上各家各府的姓氏名称。有图腾的勋贵名门甚至不绣姓氏只绣本家的图腾,但凡是皇城、应天府的人,一瞧就知道他们是哪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