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白衣黑发,坐在溪边,面色苍白,却是倾城颜色,惹人怜惜。她闻言羞涩一笑,睫毛忽闪了一下,声音细细柔柔的:“你若肯收留我,我不知道该多开心呢。”
紫衣少女握住她的手:“你说你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我帮你重新取一个?”
“好啊。”
“我是凉玉,你就做一块暖玉,叫温玉好不好?”
从此有我一份,便有你一份,名讳相似,情如血亲。
傍晚的风从望月台的窗户呼呼地涌入,吹动少女的发丝,她眉头蹙紧,疑是梦魇,倏忽泪珠濡湿了眼睫,哽咽了半晌,呢喃道:“北辰……”似有无尽缠绵之意,半哑了嗓音。
凤桐关窗的手僵在原地。
他回转过身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望着她。她的眉头仍紧紧蹙着,睫毛抖动,眼泪顺着鼻梁蜿蜒而下。
她醒的时候跳脱,眉眼间都承袭紫檀殿的意气和鲜活,即使是在困难的时候,也没有这样露过怯:她的脸如此苍白,稚气在一点点褪去,一丝沿袭于重华夫人的、破碎哀愁的美不动声色的显现。这种孱弱的神情太惹人怜惜,只想让人抱住她,用最温柔的语气好好地、慢慢地哄。
可是,她嘴里喊的是北辰的名字。
心里乱得过分,他的眼里闪过万千情绪,伸出的手终是慢慢收回,他眯眼眺望窗外,皎皎一轮明月。
即将月圆。
凉玉是被风吹醒的。
感受到泪水被风干后紧绷的触感,才惊觉自己在梦里流了那样多的眼泪。她本来以为自己不会有那么多的眼泪了。
回忆让人难堪。梦见了不该梦见的人足够晦气,偏偏还要反复重现她一腔热情的愚蠢,在心上狠狠戳出几个后悔又酸涩的洞来。
她尽力挣扎起来,抹干了脸上的泪痕,又被冻得打了几个喷嚏,吸了吸鼻子:“咦,我睡着了?凤君怎么不叫我?”
她抬头看见他坐在窗台上,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嘴角轻轻挑起,眸中却并无笑意。
她有些疑惑:“凤君?”
他没有言语,只是回头慢慢地将窗闭上,背对她道:“凉玉,倘若能攻回花界,你当如何?”
“……”她叫他问得一愣。
她的沉默犹如利剑剜在他心上,他放在窗棂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转过身来,眼眸沉沉,脸上却云淡风轻地笑着:“当日重华夫人将你托付给我,不是为了任人践踏的。他们让你所受之苦,将来当以十倍还诸其身。”
凉玉叫这气势震住了,一时张口结舌,尝试唤他:“凤……凤君?”
他走到她身边来。听到她声音怯怯弱弱,眸间闪过轻微的懊恼,语气柔和下来:“吓着了?”
她舒了一口气,惨白的脸色这才回过血来:“我怎么会怕呢。”从座位上跳下来,拍拍胸脯,“要说凤君凶起来,还真有几分吓人。”
他微微勾起一抹笑,眼里反倒浮上来些嘲讽之意:“吓人的时候还多着呢。”
“以后慢慢见。”
第13章 离魂(上)
鸣夏煮了新茶,满屋都是沁人的茶香,凉玉缩在窗边,侧头往外看。
按人间的节气,今天正是白露。鸣夏笑吟吟地捧了第一杯茶来,凉玉接过来,深深吸了口气,又叮嘱道:“开窗透透风,老三不喜欢茶叶的味道,待会儿来吃饼,又要不高兴了。”
年画的习性和她年少时如出一辙,嗜甜得厉害,抗拒一切苦的东西。原先她曾在青瓦洞尝过凤君一盏茶,呸呸呸都吐了出来,疑惑地瞪大眼睛:“这样苦的东西,你们如何喝得那么开心?”
凤君哭笑不得,拂袖收了茶盏,只道:“不成气候。”
从此以后,只拿小甜点招待。
再后来……听闻谨君府的季北辰喜茶,她捏着鼻子,把天上二百余种茶都尝了个遍,只为在他面前装作有所了解。
直到来了应侯府,尝了鸣夏采集人间露水煮的茶叶,才真正品出茶的味道。她从前心性浮躁,一举一动都为季北辰牵动,只当是讨好他的玩物,呼呼噜噜都吞下去,自有一种磨难甘之如饴得悲壮,竟然从来没有发觉这种百转千回的清香。
有些时候,一切不过是自己为难了自己罢了。
鸣夏把窗户打开,凉玉往外一瞥,便目不转睛:“瞧,那是老二和谁?”
萧老太太住的厢房,正对着侯府后院的假山池水,夏天池子里种了满塘的芙蕖,粉色的花朵早就凋零了,但荷叶还绿着,而且愈发墨绿,整个池子被丰腴的绿色覆盖,在夏日里献出了沁人的凉意。
池子边立着亭亭玉立的云拂月,长发及腰,两缕发丝垂在两肩,今日没有簪发,像活泼的小女儿家一样清纯,她微微低着头,脸上两抹飞红,离她不足五步,有一个紫衣少年,手里拿一把折扇,正在同她说话。
拂月急于走开,可碍于礼节,只好耐心地与来人攀谈。可那少年看似有意纠缠,一把折扇握在手中,抖开又合上,时而站在她身侧,时而绕到她面前,一直同她搭话,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让人找不到空隙插嘴。
她认得他,几天前在在这里匆匆见过一面。那时她把他误当成自己的侍女,对着客人说了不该说的话,现在想来还觉得脸上发烧。
这客人今天又来了。他笑吟吟径自走过来,说自己迷了路。
“侯府不大。”她看他一眼,低下了头,“转过去就是了,不会再迷路的。”
“唔,是吗?”
他淡淡一笑,撇开了当前的话题,转而从爱吃的小点心扯到了刚看的折子戏,一点也不像是急于找到路的样子。
不过,这少年见多识广,说起话来颇为有趣,她也不禁愣神听了一阵。直到他说得口干舌燥,清了清嗓子,她才反应过来,刚想问问这位客人要不要坐下来喝一杯茶,抬头看他一眼,却愣住了。
少年用扇子掩住口,正站定了望着她,眼睛里殷殷的全是笑意。
鸣夏有些迟疑地回过头来:“怎么是郑衬?”
凉玉玩味的笑容顿失,望向那少年的眼神变得深沉:郑贵妃独得圣宠,郑家以外戚之身封疆列土,郑妃亲爹封了忠勇侯,郑家一时间气焰滔天。郑妃还有两个弟弟,大的叫郑袖,师从第一圣手连奇学医,如今已经是四方扬名的医者;小的叫郑衬,风流公子,沉迷玩乐。虽如此,郑侯已老,郑衬郑袖到底是这京城里最有名的世家公子,生得品貌非凡,又正是扬名立万的好年纪,故被称为“玄云朗月”。
虽然为争兵权,暗中斗得势如水火,郑家甚至出手主导了拂月的失身,但明面上却不肯认。萧氏的儿媳沈氏又是郑妃的表姐,两家顾念些亲戚颜面,遇上大庆,郑家公子有时会来应侯府走动,拜见一下老太太和应侯。
窝囊的云戟忌惮郑家的权势,一直没有撕破脸。
这些年来,新一代的走动,应卯似的,一切如常,好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一般。
真是……不要脸呐。
“郑家的小子,还敢打拂月的主意?”凉玉微微眯起眼睛,鸣夏也怒道:“他们不安好心,奴婢这就过去……”凉玉伸手拦住,“先看看。”
看拂月的表情,这郑衬说话似乎并未冒犯,许久不见笑颜的少女,甚至还一度用袖口掩唇,难得地弯了眼睛。她一笑起来,那纤瘦憔悴的脸上便带上了一丝鲜活,仿佛枯木逢了春。
“好容易把老二给逗笑了,让他们玩去吧。”凉玉丢下一句话,便命关窗,补道,“让啼春盯着,要是拂月有半分不开心了,立即将此人打出门去,不必留情——”
“奶奶奶奶!”年画今天穿了一身红袄子,像是只红彤彤的火麒麟,欢欢喜喜地从门口奔过来,“奶奶,给拨月的饼呢?”她跑得气喘吁吁的,手里捏着一根枝,枝杈纤细纵横,挂满了圆溜溜红彤彤的小红珠,张牙舞爪便要往凉玉怀里扑。
凉玉的眼神定在那果子上,半晌,问道:“拨月手上拿的是什么呀?”年画宝贝似的看着手里那一枝极漂亮抢眼的红珠串,兴奋地叫道:“红豆,是红豆!”
“谁给你的红豆?”
“二、二表舅。”
“给奶奶看看好不好?”
年画恋恋不舍地交出手上那一枝红豆,凉玉接过来在手上把玩:“拨月有没有吃这上面的红豆?”
她的大眼睛里写满了迟疑,许久,才皱了皱鼻子,歪着头答道:“没有……”
凉玉稍稍松了口气,俯身道:“不是要吃饼吗?洗个手就能吃啦。”她侧头看着鸣夏,“拿皂角给她洗三遍手,洗干净。”
年画早就兴奋难耐,揪着鸣夏的衣袖就使劲向前拖,鸣夏看到萧氏脸色不对,虽不知何意,但也立即紧张起来,一路上走得心惊胆战,频频回头。
待鸣夏领着年画出了门,凉玉脸色一沉,将那红豆往地上一掷。侍立一旁的剪秋吓了一跳:“老太太……”
凉玉看着那殷红的一片:“这不是红豆,是南天竺。”
剪秋大吃一惊:“南天竺?”
红豆和南天竺均择南地生长,外形相似,京城在北方,几个丫鬟分不清是正常的,可她掌凡间时花令整整两百五十年,身为百花之神,怎么会认不得?
“老三说的二表舅是谁?”
剪秋声音有些发抖:“回老太太,是郑家二公子,今日是跟三公子一起来的。”
“郑袖也来了?”她捡起南天竺来细细端详,“他不是号称连奇的得意门生吗,一个医术高超的人,怎么会分不清南天竺和红豆?”想起方才欢欢喜喜将它攥在手里的年画,她便一阵后怕,继而感到心中一阵抑制不住的愤怒,语气不由得森冷,“他既学医,难道不知道这南天竺全株有毒?”
剪秋闻言大惊,双膝一软:“是奴婢不好,奴婢没有看好三小姐……”
“先别跪。”她揉着眉心思忖片刻,嘱咐道,“把这东西在后院处理掉,待会年画儿回来,你们不能让她想起来这回事。”
待剪秋含着眼泪答应着,匆忙离开,她忽然觉得手上有异,凑到鼻端嗅了嗅,一股奇异的酸涩味道扑面而来,闻着便让人想打喷嚏,难怪一向看见什么都往嘴里放的年画没有主动吃这漂亮玩物。
南天竺本是没有味道的,显然有人曾经有意在上面刷了一层散发酸味的东西。郑袖专门送一株毒物给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又费尽心思不让她中毒,他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真的是因为待她好、这样无微不至地哄着她玩?
鸣夏领着一蹦一跳的年画回来,年画炫耀自己洗得白白的两只小手:“奶奶,拨月听话!”鸣夏立在一旁,显得有几分忧虑:“说来奇怪,方才在外间舀了水,拿了皂角给三小姐洗手,有个眼生的花匠经过,一直盯着我们看。”
啼春一向暴脾气,闻言有些恼了:“在哪里,我这就查去!”
凉玉把装着甜饼的金丝小盘推给年画儿,沉思许久,轻声应道:“这几日去请郑二公子一趟,就说我大病初愈,恰逢他在府上,让他来请个平安脉。”
脑海里闪过凤君的话:“郑家不善,往后要多加小心。“这会儿未见其人,先留了一肚子疑问。她等不及想亲自会会这个奇怪的郑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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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秋端着一盆新鲜水果进来。
凉玉正在给瓶里的插花修枝叶。她两指托起瓶里的骨朵,望着它时,忽然想起那个曾经跪在她膝边、哭得梨花带雨的一张脸。
红珠……如今天地改换,不知道她怎么样,有没有实现愿望。
剪秋把果子轻轻放在桌上,凉玉挑眉:“今日怎么这么早?”剪秋笑道:“今天的果子是下面的果农新摘的,想先让老太太看看,再给花神供奉。”
凉玉顿时笑逐颜开。她略一颔首,从竹篮里执起一枚带着露水的枇杷,凝神一看,忽然间那露水便四散蔓延,枇杷上几颗深黄的斑点骤然放大,跳动起来……
“老太太!”身子被剪秋一把扶住,她才恍然惊觉自己的眩晕。
“……不舒服吗?”剪秋焦急的声音在耳边若隐若现,耳膜突突作响,天旋地转。忽然间,她感到头顶一阵剧痛,依稀是那根钉魂针在用力翻搅……
为什么?那根针两百年前就被□□了,如今她在萧氏的身体里,没道理再有这样的感受。
心口开始疼痛,是华蓉剑切割心脏的感觉,心脏带着剑刃跳动,创口越来越大,她的心骤然碎裂成一片一片,浑身是被火灼烧的焦痛,每动一下,就是鲜血迸溅。
这恐怖的感觉再一次笼罩了她,她用力撑住桌角,瞪大眼睛去看自己的手——皮肤松弛暗淡,但没有血,也没有火。
“来人啊!老太太……”
她猛然抓住剪秋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别叫人,我没事……你出去,让啼春来守着门口……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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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离魂(下)
她强忍痛楚,踉跄着坐回床上,冲满脸惊异的剪秋斥道:“快去!”
屋里一片寂静,可她耳边充斥了各式各样的声音,嘈杂声,笑声,喊声,还有兵刃相接冰凉的碰撞声,她感到自己心口一阵揪痛,呼吸变得沉重,仿佛憋着一口气似的,折磨着她不肯放松。她的视线忽明忽暗,挣扎到桌前,桌上摆着的线织的那只雪白的吉祥鸟,闪烁的眼睛在烛光下,正光辉熠熠。
难道,这条借来的命,大限将至?
她如此不甘心,嘲弄地低笑出声,伸出颤抖的手,指尖轻轻碰到它的脑袋。身体骤然失力,跌坐在地上,却也感觉不到疼痛。
那只白鸟却忽然发出莹莹白光,拍打着翅膀,竟然动了起来,在她头顶上下盘旋一周,一头撞开窗户,飞了出去。
她双手扶着桌子的边缘,艰难地呼吸着。她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突然想到,那是在望月台上,那时,凤君在为她吹奏引魂曲。
原来,这是离魂的感觉。
不行,不行,不行……她的魂魄不能再散开!
她手上用力,面容痛楚扭曲,却不能发出声音,她绝望地感觉自己在向上浮动,双手从指间开始发麻,渐渐蔓延到手臂。
那么,还要用多少个两百年得以重生?
或者,就这样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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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纤瘦的手撑在桌上,能看得见手背上蜿蜒的青色血管。
桌上摆着一只星盘,指针左右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弱,最后牢牢指定一个方向。桌前的人半晌没动,死死地盯着指针的方向,最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立起身来,浅褐色麻衣的袖口一拂,星盘上的梵文字符刹那间破碎开来,光芒盛放,字符旋转、扭曲,犹如无数挣扎着蚂蚁挤成了一团,又似流沙交替流动,最后化成了一堆细碎的星星点点。
她已回身拿过剑,背在了背上,整了整衣领,从容地跨出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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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骤起,扬起了纱帐。月光如泼墨,转瞬之间铺天盖地地涌来。
疾风带着寒气破窗而入,窗边的人立着,衣衫飒飒之间,抖落无数光点。
他立在凉玉身旁,周身笼罩着月色,用剑在空中仓促地画了个圈,造了个光罩把他们笼在其中。他一手聚魂,一手从怀里扯出一只小巧的琥珀舟,催动法力将它向地上一铺。
凉玉眼前慢慢有了光亮,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海面之上,波涛起伏,慢慢荡漾。她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回归了本体,正躺在冰凉的地上,她望向他:“凤君?”
凤桐收了聚魂的手,一把将她拉起来,挡在身后。他起手念诀,将光罩又加厚了几层,有一些若有若无的紫色光影,像一条条细小的尖嘴鱼,不断冲撞着,企图向光罩里钻,但都碎在光罩之外。窗户是半开着的,明亮的月色涌进来,她从这个角度,恰能看见窗外的一轮圆月。
紫色的影子变得多了起来,噼啪噼啪地拍打着光罩。那种难受的感觉再次袭来,她骤然低头,胸口赫然插着那把华蓉剑,血已然浸透了白衣。
凤桐眼眸惊诧,嘴唇变得苍白。
她周身虚弱至极,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勉力笑道:“——没事,是幻影。”
华蓉剑在温玉那里,她绝不可能让它离开身边半步。今日的种种,都是过去的影子。因为她的魂魄残缺不全,所以,会保有着死去那一刻的面貌。
她坐在床榻上,纤细的手指扶着剑,冷汗滚滚而下,却咬牙坚持默不作声。
凤桐眸中戾气陡增,数剑扫出,光辉遍地,那些紫色光晕掉落在地上,慢慢变成淡灰的烟雾,飘散在空中。
愈战愈多。
凤桐左手上结了个印,剑尖微微颤抖,青色鸾鸟光晕从剑上浮出,光芒璀璨的翅膀展开,已露了个尖尖的喙。紫色光晕纷纷退避,不幸触碰到青鸾印记的,瞬间如同烟花一般噼里啪啦炸开,接连升起一团团烟雾。
凉玉见他持剑的手有些抖,青鸾时显时淡,眼中浮现出哀色。
被赐族姓的凤凰家主才能使剑灵的图腾外化。凤桐做神君时,碧鸢一出,青鸾上下翩飞,尾翎扫过之处,火树银花,杀戮成灾。
但这需要大量能量。今时不同往日,凤桐已让天帝以轩辕剑削去九成修为,没想到他此刻还能强行召出青鸾,必然容易伤及自身。
“凤……凤君……”她虚弱地阻拦。
忽然,紫色光晕骤停。她微得解脱,斜倚在塌上,疲惫地闭上双眼。
凤桐站定片刻,确认眼前安全,才收了剑。伸手挑开她额上被汗水浸湿的发丝,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细细拂过他的手心,像一只被微风吹过的羽毛,剧烈的心跳渐渐趋于平稳。
他静默地坐在了床畔,冷眼望着窗外的月色:“月圆之夜。”
“咳,我居然怕了。”她的声音有点颤颤的,说着说着,竟然笑起来,习惯性地去牵凤桐的袖口,“我还以为魂魄又要散了。”
他默然看着她,罕见地有些六神无主,低声道:“是我不好。”
他抬手,那只周身发光的白鸟儿飞来,顺从地落在他掌心,他垂眸看着:“若芳龄报信再晚上片刻,我真的……”
他顿住不说了,一瞬间周身寒意暴涨,几乎使四周空气中的水汽都凝结成霜。他看起来向来万事不挂心,遇事不过抬一抬眼嘲讽两句,极少暴露这样的极端的、外露的情绪。
如果没看住,她再次魂飞魄散呢?
想都不能想。
“凤君!”她有些意外,牵住袖子晃了晃,尽力安抚道,“没事了。”
“有人施法让你离魂,却偏选在月圆之夜。”
“温玉吧。隔得那样远,还是让她找到了。”她微微一笑,眼中冰冷。
“你在天宫的时日短,又被重华夫人保护得很好,天宫上的有些禁忌秘法,你是不知道的。”
“禁忌秘法?”
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月圆之夜离魂,只与招魂术有关。招魂术需得有一部分魂魄为引,以追魂石相镇,祭以招魂者的精气,才能将飘散在其他的地方的魂魄在满月时引到祭台上来。引魂曲为正,招魂术为邪,招魂术比引魂曲强上百倍,易被恶人操纵,故而列为禁忌。”
“你是说……他们想要把我的魂魄召回去,而且他们手中,还有我的一部分魂魄……”
凤桐骤然站起:“当日那一魂一魄看似被华蓉打碎,恐怕实则是温玉使了障眼法收为己用。”他眼眸一暗,“我帮你拿回来。”
他走得快,凉玉扑的更快,腰上被凉玉一把拖住,她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腰,他的冲力太大,她整个儿被他拖到地上来,又死死抱住他的腿:“凤君别去……”
“你这是做什么?”他伸手掰开她的手,她立即抱得更紧。
“放开。”他低斥,又用力掰开她的手指,正在气头上,却也不敢用力,那温热的一团靠在他的腿上,让他心烦意乱地想起年幼时靠在他身边睡觉的小小姑娘,她身边才是温柔乡,才是平静和安稳,令人沉溺,不忍再去冒险。
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你明知道他们不会给你的!温玉是花神,季北辰是上仙,二人合力敌你一人,你的法力千年前便已削弱只剩十一,你明知道此行有去无回……”
“你还想用昊天塔吗,你还怕天宫没有诛杀你的理由?”
她的控诉一声比一声急,他叹一口气转过身来:“当日重华夫人把你……”
她哭得更厉害,整张小脸全是眼泪,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你别、别再说这句话了,我如今身败名裂,落得、落得如此境地,凤君还不顾惜性命,凉玉只剩凤君,凤君还要如何!”
凤桐让她的眼泪吓住了。
魂飞魄散那一日她没有这样哭过,再见到他那一日也没有,过往的几百年岁月里,被玉郎打,被罚抄书,被季北辰的侍女嘲笑,也从来没见她这样哭过,可是,此刻她竟然哭成这个模样。他乱了阵脚,抬袖擦了擦她的脸,谁料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越擦越多了。
她仰着脸,瞪着泪眼愠怒地望着他,两只眼睛通红,满脸都是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