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伤心,他觉得整颗心都像是浸足了雨水,沉重得仿佛跳不动了。
千年前他被贬下天宫,以一人之力对战天宫千军万马,他也没有多么畏惧。可这一次,面对着她,他平生头一回感到手足无措,只得蹲下来把她抱进怀里,拍她的后背:“好了好了,别哭,本君不走……”
她两手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还是不断抽噎。他一直叹息,拍着她给她顺气:“……真的不走。”
她哭着哭着,终于精疲力竭,闭上眼睛昏厥过去。
他肩膀处的衣衫都让她打湿了。他将她抱回床上,轻轻盖上羽被,她睡颜苍白,睫毛卷翘,其实是极美的颜色,只是额上全是散乱发丝,眼尾红得像要滴血眉心还轻轻蹙着。
他下意识想用手去抚,却停下来,转头四顾,叹了口气,抬手将停在桌上的白鸟收回袖中,站在原地想了一刻钟。
一刻钟后,他乌发飞扬,原地转了个身,变成个梳着双环髻的白衣女子,这女子长得同他十分相似,只是性别不同,凤目微挑,下颌尖尖,鼻梁高挺,眼里波光流转,浑然天成的一股慵懒媚气,是天上地下难得一见的美人。
他随意地抄起桌上一面小铜镜照了照,嘴角微勾,一眨眼间,五官迅速调整,变成一张平庸清秀的脸,唯独眼睛还保有一丝难被发现的妩媚,头上变成了人间侍女常见的单髻,他满意地放下镜子,轻轻走到她床榻坐下,隔着被子拍拍她,压低声音,因为无人回应,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走。”
“以后一直陪着你。”
“现在开心了吗?”
他突然觉察到自己在做一件无趣的事,声音顿止。半晌,微微一哂。
作者有话要说:
暴哭少女凉玉上线。
女装大佬凤桐上线。
第15章 小凤
鸣夏剪秋几个面面相觑。脸上都充满疑惑,却不敢表露,只得互相间交换着表情。
萧氏咳了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回首看了一眼垂手侍立在身侧的小丫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得硬着头皮道:“这是……小凤。”
凤桐闻言,眉头微皱。
“小凤是我们自己的人,这个……绘春晓得。”凉玉抬眼看着绘春,冲她使了个眼色。
绘春是她一队死士春山教的首领,冲着春山教无条件服从命令这一点,她也只能把凤君强塞给她。
老太太屋里就这么凭空多出来一个丫鬟,绘春虽然有些诧异,但眼观鼻鼻观心,看出来萧氏是铁了心想留她,遂耳聪目明、十分机敏地应道:“是,老太太几日前与我知会过,她是老爷找来保护贴身老太太安全的。“啼春年纪最长,脾气又暴,几个大丫鬟一直对她有几分敬畏,听了她的话,都不再起疑。鸣夏赞同道:“最近府上不太平,是应该着人保护老太太。郑家的人下手都下到三小姐身上来了……还有昨日那个果农,好好儿的竟然是郑家的人,拿来的枇杷上沾了夹竹桃粉,难怪老太太难受了一晚上,可吓死我们几个了。”
几个人纷纷赞同,剪秋十分诚恳地转了个向:“以后要多多劳烦小凤妹妹了。”
小凤微敛双目,细声细气地回答道:“分内之事,无需言谢。”
说来奇怪,明明是极朴素柔弱的长相,偏生神态里透露出一股难掩的硬气,说起话来也显得有些冷冽,这可能就是武艺高强的表现吧?几个人心里啧啧称奇。
只有锦冬看不出端倪,边走还边小声嘀咕:“你们说那小凤姑娘细胳膊细腿的,真能打架么?”
凉玉与凤桐对视一眼。
凉玉看着他,压低声音无奈道:“凤君这是何苦?”
“舒舒服服的青瓦洞不待,跑来这里做戏。束手束脚,还要变做个姑娘家,要是让玲珑知道,她一定笑话死你。”
凤桐笑起来:“还在生气?这么大气性?”
凉玉哼了一声:“我哪敢生凤君的气。”
他在果盘里叉了一块瓜给她,眼里似笑非笑:“昨日哭得累不累?”
她本来已经顺着他的手把瓜叼在嘴里,骤然听到这句话,脸红了半截,愤愤地咬掉瓜掉过头去。
“你放心。”他伸了手,桌上的白鸟儿就活了起来,跳上他指尖,又扑棱棱飞出窗外,“我将元神分出一半在芳龄身上,便可又守着你,又顾着外面。”
原来知道修为高一些的神仙能分裂元神,可那是万不得已、退无可退时的杀手锏,却没想到他是这样用。
“你……”她瞪大眼睛,他立即叉起一块瓜塞进她嘴里,迫使她闭了嘴,“凉玉,这已经是本君能做的最大退让。”
凤桐的语气冷下来。凉玉知道没有转圜余地,只得放弃。许久,转而问道:“昨天那枇杷上,真的只是夹竹桃粉么?”
他一声冷笑,“不过是蒙蔽凡人的障眼法。那哪里是枇杷,分明就是一整筐的追魂石。”
她脸色煞白:月圆之夜,她手握着追魂石,温玉和季北辰二人以她的一魂一魄为引,还没有招了她的魂去,实在是侥幸。
“果子是郑家送来的,想来郑家绝不是普通凡人……”她转念一想,哭笑不得,“糟糕,我又让人给套住了。”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郑袖特意送南天竺给年画,最终目的竟是为了她:他料定长在北地又对医术一无所知的萧氏分不清楚红豆和南天竺,可是她悉知毒性,一举一动都落入郑袖眼中……
那郑家,难道是温玉的人?
凤桐沉思片刻,道:“别慌。郑家不简单,但也未必就是那边的眼线。倘若他们真的为温玉做事,昨夜招魂,我早该被拦住了。”
凉玉按了按鼻梁,有些迷惑:“我想不明白,温玉要我的魂魄干什么?难道不该是就地打散了,为何还要费那么大力气,动用禁忌术法要把我的魂魄召回?”
凤桐手上摩挲着一只翠玉酒杯,面上带笑,只能从眼里看到些许思索和凝重:“我同温玉交过手,她的修为深不可测。我七百岁那年,除却那几大元君,整个天宫战无敌手。那样的程度,似乎只与她相当。她先前竟能将如此高的修为掩藏得一丝不漏。”
凉玉反倒笑了,“我初见她的时候,也许她远不止七百岁。”
她叹一口气。温玉此人,虚虚实实,她这辈子竟然从未看清。时至今日,她也不知道为何华蓉剑会突然易了主。
芳龄扑棱棱地地飞回,落在凤桐肩上,似在呶呶低语。凤君忽然面色一变:“昨日……”
“司矩出事了。”
凉玉脑袋一片空白,脱口道:“她把阿矩如何了?”
“司矩亥时持剑闯入清章殿,企图夺取华蓉剑未果,又欲刺杀花神,被当场擒下。当时有其他仙君在场,今辰报了天宫,天帝震怒,判了人间百世劫。她未曾分辨半个字,辰时已经投下去了。”
凉玉霍地立起,浑身发抖:“不可能,阿矩最知道华蓉认主,是夺不来的,怎么会做这种犯傻的事情?”她颤抖着嘴唇踱来踱去,“昨日……昨日……”
司矩是天宫玉郎第五女,掌礼乐典籍,是个小仙。但玉郎一家的人,天生便会掐算,能转星盘。这二百年,阿矩她退居昆仑洞,隐忍不发,为的竟然……
她的眼里溢满泪水:“她算出来了,她知道我的一魂一魄还在温玉那里,算准了他们会在昨日招魂,她入清章殿,是想趁机拿回我的魂魄。”
她拦住了凤君,却拦不住阿矩。
从前的那些时光,阿矩总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梳着整齐的发髻,仪容一丝不乱,顶着一张严肃的脸,平淡无波地提醒她该做的事。
那时她嫌弃阿矩刻板,嘲笑她过于谨慎,她规矩得甚至不敢穿她赏的衣裳,可是这样的阿矩,永远守着规矩的阿矩,却为了她,提着剑去闯了温玉的清章殿。
招魂术是禁法,司矩她知道那残存的一魂一魄若是被天宫发觉,必然会被按律关押。但没能招魂成功,那一魂一魄在温玉手中,便暂且安全。
她竟然为此不辩半句,背下了温玉安给她的罪名。
难怪那紫色光芒在某一刻忽然衰弱了很多,给了她和凤君喘息的机会,那时司矩正提剑纠斗,逼停了招魂过程。可是温玉和季北辰合力,就连凤桐都打不过,司矩又如何能赢?
“人间百世劫?”她眼里骤然弥漫深重的恨意,“对局外之人,竟然也不留情到这种程度。”
凤桐叹息:“司矩从一开始跟了你,便不再是局外人。”
一阵眩晕。她猛然坐在椅子上,撑住了剧痛的头,半晌才慢慢喘息道:“你说得对。你们都是被我牵累。”
“胡说。”他斥道,顺着她的手指覆上萧氏的额头,语气放柔了些,“哪儿疼?”
“头疼。”她喃喃道,用力抓了抓胸前的衣襟,感到脑中纷乱一片,“心里也……很难受。”
窗外的阳光化作丝丝缕缕,从镂花的窗棂中进来,斜斜打在梨花木椅上,凉玉手里捧的茶已经没有一丝温度,她颤抖着手往嘴里灌了一口冷水,茶盏便立即让凤桐夺去了。
他背对她添热水:“你现在魂魄不全,要控制心神。”转过来仔细打量了她的脸,见萧氏眉宇间的黑气散去,眸中燃烧的恨意渐渐平息,露出她熟悉的黑色瞳仁来,正有些迷茫地望着他。
他放下心来。将茶杯往她手里一塞,劝道:“司矩此举是为全君臣之义,她是你座下人,你出了这样的事,她不为你死,为谁去死?即便是玉郎在,也会默许。”
他加重语气:“下凡历劫是需吃些苦头,但至少没有性命之虞。”
手上的热度将她冰冷的躯壳一点点解冻,她有些无力地笑道:“可是我不甘心。”眼里浮出些水雾,“连你们都保护不了,我不甘心……”
“你当自己还是呼风唤雨的殿下?”他在她额前弹了一下,像过去百年的无数次一样,含了调笑又无奈的情绪,“今时不同往日,顾好自己,让我少操些心,多睡几个时辰。”
她又叹一口气:“这件事情,要是玉郎知道就好了……”她这位老师是个嘴硬心软的主儿,他活了几万岁,耳聪目明,这点把戏他是决计看得出的。
“不过……算了。”她终究心软,哼道,“那老头子都那么老了,打断他修炼又让他急火攻心……我怕他挺不过去。”
她双目黑得深沉,想了很久,缓缓道:“阿矩上面有三个姐姐,都是迂腐刻板的人,唯有大哥司墨上神为人亲和,平日里也大多护着妹妹。原来在天宫,我见过他一次。”
她伸出食指在桌上划了划,“我原先听阿矩讲过,司墨喜欢收藏各种机巧宝物。我清章殿里有一只木刻的唧唧雀,是当时从巍因上神那儿讨来的,吃木屑,会学人讲话,但凡它听过的话,都一字不差,像只小鹦鹉。”
像这样的玩物,她从来只管逗弄,喂食照料的事一应是司矩在管。花界大事小事,司矩向来操心得比她多得多。司矩第一次拿了只银勺喂它,木屑塞进去的瞬间,唧唧雀就吐出来粗嘎的声音:“阿矩烦死了!烦死了!”正是凉玉片刻前抱怨的的语气。凉玉笑得直拍大腿:“啊哟,品种不对!怎么是个公鸭嗓!”
倒是司矩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笑,捏着银勺脸通红。
凤桐沉吟半晌:“你是说,差人将它送给司墨?”
“这唧唧雀原来一直是阿矩照顾,温玉并不知道。后来阿矩去了昆仑洞,没人给它喂木屑,我猜它也没开口说话,一直藏在我清章殿的房梁上面没被发现。”
“司墨对阿矩好,一定会回来收拾阿矩的东西,你派人将唧唧歪歪雀混在阿矩留下的东西里,再告诉他饲养方法。”
到时司墨睹物思人,便会学着司矩的样子,给唧唧雀喂木屑。唧唧雀吃了木屑,便会开口说话,至于能不能说出昨日的众人说过的话,复述出怎样的话,她不能保证,但只要司墨有一点儿疑心便好。
任何怀疑,都是从一个角掀起,一点一点,使得一件看似板上钉钉的事情逐渐崩溃。
这还是他们手把手教会她的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唧唧雀:你才小公鸭,你全家小公鸭。
第16章 纸灵(上)
啼春叩门,凤桐起身开门,打开便旋身离开,巧妙地避过了啼春探究的视线。
啼春一身劲装,狼狈地用袖子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抱拳道:“老夫人,那个果农抓着了,我让他们捆了压在外头,老夫人可要知会老爷来审?”
凉玉摇了摇头:“你把他带到前厅,我亲自去问。”
有只小虫在耳边飞舞,剪秋给凉玉打扇,锦冬抱了个盆躲在门口看热闹,自以为藏得很好,其实半个脑袋都露了出来,轮廓镀着光,像一颗毛茸茸的梧桐果。
凉玉垂目不语。沉默这一招,过去的几百年里,她在玉郎和司矩的调/教下用得浑熟。前厅就慢慢安静下来,众人大气也不敢出,都紧张地盯着她,一时间针落可闻。
那个疑似给萧氏送了带着夹竹桃粉枇杷的果农,是个四十上下的瘦弱男人,被用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活像是只待称斤两的大闸蟹,跪地在地上,一声不吭。
“好好地请你来,你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她冷眼看着他,声音轻而沙哑。
“原来应侯府是这样请人的。”他瓮声瓮气地应道,把头偏了过去。
啼春毫不留情地踹他一脚:“休要胡说,你若不心虚,为何见我就跑?”剪秋也放下扇子,怒道:“我都差人指认过了,你原先是郑家的门客,真是好伪装!我还信了你的鬼话,拿了那害人的玩意儿!”
他不再吭声。
凉玉道:“让我猜猜你背后是谁,是忠勇侯,贵妃,还是郑袖?”她刻意咬重了郑袖二字,着意观察着,他撑在地上的手忽然轻微痉挛了一下。
他缓缓抬头窥视她。
侍立在凉玉身后的鸣夏忽然惊叫一声,手哆哆嗦嗦地指向他:“是他!当日奴婢带三小姐洗手,在外面一直盯着我们看的就是他!”
反复用一个人,这该是心腹中的心腹,要是不帮这个郑袖剪剪羽翅,怎么对得起他煞费苦心的暗算?凉玉细细引导:“原来郑袖是你的主人……你算是郑袖的心腹,还是死棋一枚?”
他只看着她,一张布满风霜的瘦长的脸,露出一种鱼死网破的不在乎来。她微微一笑:“我们应侯府也是武人出身,没那么多耐心,不过有一百种让你开口的方式。”
他闻言,轻微哆嗦了一下,却很快镇定下来:“你们敢这样对我,不怕郑家会来报复?”
凉玉冷哼一声,声音蓦地抬高:“郑家若是跟我们作对,应侯府奉陪到底。郑袖要是对我感兴趣,便让他来找老身。至于你,一颗死棋还妄想他们来救你么?”
萧氏梳着一丝不乱的灰白头发,脸上阴云密布,多年的威仪尚在,这样疾言厉色,实在是事半功倍,凶得令人胆寒。
他瞪着她,半天没吭出声来。
“怎么,你觉得我不敢?”她抬手吩咐,“锦冬出去,把房门闭上。”门口躲着的锦冬一愣,下意识地呆呆照做了。
两扇厚重的门吱呀一声闭上,屋里暗了一大截,阴影笼在她脸上,挡住了她的眼睛,她微微前倾:“你说说看?”
他瞪着她,回头艰难地看了一眼房门,脸色变了变,面容忽然轻微地痉挛了一下。啼春反应最快:“不好,他要咬舌!”
那人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眼看啼春跑去掐他下颌的手是来不及了,却有人比她更快,闪身便到了他面前。
前厅挂了一把剑,是老应侯驰骋沙场的爱物,锈迹斑斑却依然锋利如旧,平时不过是放在那里彰显应侯府的荣耀与气度的,谁能想到萧氏忽然站起身来,从鞘中迅速取下了那把剑,跨到厅下一个转身,居高临下,一剑穿心。
噗嗤一声,血溅了啼春一手。他的眼睛瞪得极大,面容扭曲了几下,倒在血泊中,身子还挣扎了两下,不动了。
众人都被吓呆了,剪秋“哎呦”一声跌坐在地,鸣夏捂住嘴,满眼的惊骇。凉玉低垂睫羽,双手用力,噗嗤,又将那把剑拔出。剑尖上占满了猩红,蜿蜒的血直流到她脚下,变成了黑色的。这是一把好剑。
她从一百岁练华蓉剑,一招一式牢记在心,行云流水,可是用剑杀人却是第一次,她有片刻的恍惚,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当啷一声将剑丢在地上。
鸣夏和剪秋见不得血,早已腿脚酸软,啼春却镇定,抹了抹手上的血,立即开始处理尸体。
凤桐默然立在一旁,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伤我家人,当以此为例。”凉玉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转身一步步回到她的主位上去。除了凤桐,没人听得出她声音里冷然背后一点轻微的虚弱。
几个丫鬟都跪下了,跪在她脚边:“老太太……”
“啼春,你知道对外怎么说。”
“是。”啼春急促道,“此人是事情败露咬舌自尽而死,死前攀咬他人,老太太和老爷不曾相信。”
她怔了怔,实在太满意啼春的聪慧:“攀咬了谁,任他们猜去,要给他们留点糟心事才好。”
凉玉斜倚在塌上,面色苍白,专注地剪手上的纸。
“明知道他要自杀,为什么要再出手?”凤桐动手切梨,没有抬头,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怒气,“没挨过雷的小东西,知道受雷刑是什么滋味吗?”
神仙一向爱惜羽毛,手不染杀孽。看着人死可以,却不能主动杀人。改变一个凡人的命数是大罪,十有八九要受罚。
这就是天道,混沌初分了三六九等,却偏要不分高低贵贱,谁也不能干涉谁。
凉玉等了一会儿,才闷闷道:“我气不过,顾不得这许多了。”
风桐笑了一声,竟然也由着她,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哦,气不过。那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何必亲自去做?”
“凤君挨雷就不疼了吗?”
“总比你没受过雷刑的好。”他勾勾嘴角,漫不经心,“来来回回都习惯了。”
“凡事都有第一次的。”
风桐蓦地抬头,刹那间便读出了弦外之音:“你心里想什么呢?”
“凤君。”她抬起眼来,皮相是老迈阴沉的妇人,可是眼睛还是她的眼睛,黑峻峻的,黑得像冰凉的曜石,“温玉是我捡回来的,季北辰是我去招惹的,我识人不清,自食恶果,连累你和阿矩已经是出格,我不能再错下去。”
他脸沉了沉:“这是什么话?”
“凤君仁至义尽,有些事我必须自己去做。”她嘟囔着,最后剪断纸张,迎着光看了看,是个纸人的轮廓。
他仍旧执着于她语气中泾渭分明的客气,眼里微有冰冷:“非要这么生分吗?”
她叹一口气,从怀里掏出手帕来,手帕沾了斑驳的血迹。她将手帕覆在纸人上面,伸出两指,在桌上飞快地划了几道符咒,口里念了诀,往手帕上一点。
凤桐看着她的动作,猛然吃了一惊,“凉玉,谁教你的?”
语气中抑制不住的惊异。
“我是紫檀殿后人,父君会的折纸成灵,我自然也会。我如今没有半分修为,造不得灵,只能亲手要了他的命。”
风桐心中叹道,不愧是紫檀殿的骨血,没有仙术,用杀孽胡乱代替,竟也造得了灵。
但这天赋实在是强大又太危险,现在她心里有了血海深仇,有了痴念和妄念,又有了强大力量的捷径摆在眼前,成魔与成佛只在一念间。
而杀孽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实在是怕。
“修习术法的事情,从小到大我从未管过你。”他慢慢道,“我唯独不准你做这个。”
凉玉反倒镇定地笑了:“我知道凤君担心什么。”她极为平静地接道,“不就是折仙泽吗?左右仙泽那么多,折一点也不要紧的。”
她眯眼看窗外的阳光:“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像是手脚被砍断的人彘一样,看着温玉和季北辰欺负你们,我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我心里有数。我手里能沾的人命有限,稀罕得很,要用在刀刃上。”她语气轻轻松松的,像是在说笑话。
纸人慢慢立起来,丝帕滑落下来,上面的血迹渐渐淡去。纸人逐渐透明,发出幽幽的蓝光,从桌上跳到地上,一点点长大,变成与常人一般大小,只不过只有人的轮廓,浅浅的一点蓝光,没有内在,浮在空中,动了动胳膊和腿。
凉玉语气温吞地嘱咐:“去清章殿,藏剑阁,看看温玉把华蓉放在什么地方。”
纸人原地转了一周,倏忽消失在空中。
“这纸灵不在六界之中,温玉纵使修为再高,也发觉不了。天上地下,唯独我死了的父君和我会折纸灵,要探听消息,谁都不行,只能让它去,让我来。”
凤桐深深看着她,眼里由愠怒变作无奈,他垂下眼眸,不说话了。
他心里静静想,不怪她。
那怪谁呢?怪他没有能力护好她。
她捡起丝帕擦了擦手,伸手出来,打破这僵持的气氛:“好了,给我的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