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桐手一伸,青光绽开,碧鸢剑显出个浅浅的轮廓。他冷笑道:“我的剑连天宫轩辕剑都撞过,还劈不开一根藤条?“凉玉瞬间喜上眉梢,十分放心地在青瓦洞驻扎下来,一直玩到了下午,等到想出门溜到后园放纸鸢去的时候,凤桐蹙了眉,稍一抬袖,青瓦洞四面大门齐齐关上,任她怎么推搡都不开。
“凤君你这是做什么?”她惊慌地回过头来,气呼呼地指着他,“你说了会帮我对付玉郎的。”
凤桐冷笑一声:“我是会帮你对付玉郎——前提是你写完。”
他好整以暇地靠在塌上,指了指面前的桌案,桌上便出现了纸笔和砚台,还有一座小香炉,里头插了手指粗的一炷香,正袅袅燃着。他挽起袖子,开始慢悠悠地研墨:“一炷香时间,我亲自给你研墨,写还是不写?”
凉玉满脸悲愤地看了他一眼,哆哆嗦嗦地捉起了笔。
香篆烧得接近底部,只剩一寸高,白嫩的小手颤巍巍地,往桌上摞起一沓纸张上又叠了一张,纸张背后传来一声沧桑的叹息。
凤桐在后园散步,非常无聊地侍弄了一个时辰的花,刚一进门,就看见绯红衫裙的小人儿将自己躺平在地上,两手规整地叠放在肚子上,头上的一支湛蓝的天河石珠钗都掉在地上也不知道,两只黑峻峻的眼睛生无可恋地望着殿顶。
凤桐顿了顿:“这是怎么了?”
凉玉瞪着眼睛望天,许久才气若游丝地回答:“我在思考。”
“思考什么?”
“人生艰难,命途多舛。”
凤桐也不同她废话,径自走进来,顺手将外裳一脱:“还差几篇?”
凉玉侧过头来,一脸情真意切:“别管我,就让我自生自灭被玉郎打死吧。我还有一个遗愿——帮我照顾好阿矩。”
凤桐掠过她到了桌上,手指一点,将那烧成小坟包的香篆收入袖中,捡起了她扔在桌上的笔,按住了她写了半截的纸。
他看着纸,似乎有些不甘心,顿了片刻,认命般落下笔接着写下去。
他边流畅地写,边叹气:“将来你要是成不了器,多半是我惯出来的——我对不起你的娘亲。”
凉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袖口,笑眯眯地往纸上看,“对得起,凤君最对得起娘亲了——凉玉长得白白胖胖,过得开开心心,都是凤君的功劳。”
凤桐抬眼看她,自责的叹息已经变成了气得说不出话的冷笑。
凉玉恍若未见,笑得满眼甜丝丝的:“折勾的时候写得再软一点,才更像我的字呦。”
作者有话要说:
真希望看文的小天使出来冒个泡啊qwq一个人半夜更新太寂寞了哭哭。
第11章 宁死不嫁(下)
此刻身着皎月留仙裙的凉玉将袖子粗鲁地挽到臂弯,正捉着笔,按着纸,满脸希冀地巴望着凤君指教,听了问话,脸不禁涨红:“凤君怎么又提我不成器的童年,浪子回头金不换!”
凤桐笑着看她半晌,才开了口:“啼春表面是你的大丫鬟,实则是应侯府江湖势力的联络人,她手下有春山教十死士,皆是武功高强,善用毒器之人。春山教自成立以来,只受萧氏调遣,除非萧氏与继承人签订合约,才可易主。”
凉玉一面记录一面惊叹:“原来萧氏手上没有兵权依然能使旁人忌惮,不是靠威望,而是靠啼春手下这个春山教。”
她歪头问道,“除了啼春,还有谁知道此事?”
“仅大小姐一人。”
凉玉啧啧:“看这样子,萧老太太偏心这个推月不止一星半点。是把她当做接班人来培养了?”
凤桐颔首:“应侯鲁莽,有勇无谋。孙辈里面唯有云推月无论从魄力还是心机,都与当年的萧氏相似。”说到这里,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从小被器重到大,难免会恃宠生娇,今日到你这里算是碰了钉子。”
凉玉脸红了:“——我是看不惯她与亲妹妹说话那个样子。”
脑海里倏忽闪过温玉的脸,暖烘烘的清章殿藏剑阁,温玉素手把白纱帐撩起,从枕头下面小心地拎出一串光华流转的剑穗,那穗子上的流苏一晃一晃,每晃一下,便露出她温柔体贴的脸:“送给你当嗣位礼的礼物,你喜不喜欢?”
她这辈子算是厌恶极了温柔陷阱。
她停了片刻,补充道:“既然萧氏从前钟爱她,那我以后便注意一些,不会再让人起疑了。”
凉玉语气平静,偏生让凤桐听出了几丝委屈,他伸出手拂了拂她额前的发丝,笑道:“如今你就是萧氏,可以活得自在些,不必让规矩拘着。”
她漆黑的一双眼看过来,刚有些希冀,又迅速湮灭,好像灵动的火苗刚冒了个头就被吹熄了。她嘴角泛起一丝无力的笑:“我就是活得太自在了,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眼见凤桐闻言板起脸要训人,她立即摆着手讨饶:“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凤君盯着我干嘛?”她脸上的无力和哀愁只出现了片刻,刹那间又被跃动的神色替代,笑嘻嘻的模样和以往没什么区别,“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问呢。”
凤桐轻轻一哂。
凉玉抓紧提问:“我一直觉得老二有点奇怪……”
凤桐顿了顿,露出一丝玩味的笑:“侯府有名的‘一大一小’?”
凉玉立即抓起笔,“什么‘一大一小’?”
他看她一眼,嘴角一抹嘲讽:“小的是痴傻的三小姐拨月,大的是失身的二小姐拂月。”
“失身……”她的眼神有些茫然,骤然又想起拂月那张年轻而忧愁的脸,还有云戟气急败坏的雷霆暴怒:“你有什么脸面挑三拣四……”手指攥紧了笔。
这样年轻的拂月啊,她像是枝头娇花,刚刚绽开了最新鲜的一半。
“两年前的四月初二花灯节,年仅十六岁的云拂月与丫鬟走散,被一群靖州来的暴民围住。事后,跟着拂月的丫鬟全被处理掉了,然而当时看到拂月衣衫不整,瑟瑟发抖被救回府的百姓不少,迫于应侯府权势,此事只在暗中流传。”
凉玉闻言始惊,随即心中隐痛:“暴民……”什么样的暴民敢在人潮涌动的节日里干这样的事?她眼神锋芒毕露:“此事蹊跷,有人刻意为之。”
凤桐点头:“确是如此。有传言称,暴民是郑家买通,此举是为了败坏应侯府的名节,给云家一个警告。”
凉玉愣了愣:“郑家?”
“当今天子最宠爱的枕边人是郑贵妃,郑家身为外戚,封疆列土,饱受恩宠。郑贵妃的父亲郑伦封为忠勇侯,统兵,与平叛功臣应侯云家都觊觎着对方的兵权。”
凉玉恍然大悟:“难怪。”
凤桐抿了口茶,悠悠道:“郑氏不善,往后也要多加注意。”
凉玉停了停,语气里带了三分怒气:“什么政治斗争要捎带上一个无辜的姑娘,实在是下流。”凤桐的笑容敛了敛,再次叮嘱:“对方是不择手段之人,因此不要轻敌,要多加注意。”
凉玉望着他的眼睛,凤君不笑的时候,眉目之间倨傲冷峻,颇有些压人的势头,压得她忙不迭点头:“记住了。”
他放下茶杯站了起来,站在窗边:“——那两人仍在搜寻你的残魂,青瓦洞有昊天塔坐镇,他们不敢擅闯,却费尽心思观察我的踪迹。如今当务之急,一来尽量不要露出马脚,二来尽快再找到你一魄,让你的魂魄能待在本体里,不至于占用萧氏躯壳。”
一提到那两个人,她就沉默,垂下眼眸,叹气:“有劳凤君了。”
下颌骤然被他捏住,他的手指温热,带着若有似无的清淡香气,他半强迫地托起她的脸,和她对视。他的眼珠漆黑,眸中微有讽意:“你这丫头,还没对垒,怎么就像斗败的公鸡一样?”
他眼中毫无惧色,像是大敌当前,恨铁不成钢的将军。
她狠狠咬住嘴唇,抬眼看他,尽量弯出一个笑来:“我……我怕连累了凤君。”
他一怔,随即嗤地笑了,“什么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小了?”
“怕”这个字眼,已经很久没有在凉玉嘴里吐出来过了。还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却是顾念身边人。接连遭逢骤变,在这个最需要依靠的时候……她能依靠的只有他了。念及此处,他心里一软,附在她耳边道,“我也没有退路,何谈连累?”
顺手将她捞进怀里,有节奏地、安抚地拍了拍。
他身上是再熟悉不过的气息。不知怎的,偏偏今日她便觉得脸上发热,从听他话的耳朵到脖颈,都麻木得没有知觉,连带身体都有些僵硬了。
自与季北辰相识以来,凤君再也没有这样抱过她。
她也……许久不曾被人这样拥抱了,整个人蜷缩在熟悉的气息里,温热的皮肤下是有力的心跳,这是从前季北辰抱她的方式,让她慌张地怀疑——到底能不能就此放松,或者尝试依靠?
察觉到她的紧张,他有些发怔,她像惊弓之鸟,身体紧绷,心跳飞速。
他立即不动声色地将她放开,笑道:“时候不早了,你回罢,待会儿你那丫鬟又要催了。”
凉玉抬头看了看他,他已坐在窗台外,衣袍在风中飘飞,没有给她对视的机会。她想要解释些什么,可是嗓音干涩,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月色明朗,锦冬怀里抱着萧氏的披风,张大嘴打了个哈欠,眨巴眨巴眼睛,泪光盈盈地问道:“老太太这一次又祭祀那么久,不累么?”
凉玉笑笑:“这便回去睡了。”
“咦?”锦冬不知道看见什么,突然三两步跑到前面,从树枝上取了个白色的物什来,欢天喜地地摊开手掌,一只毛线做的小雀儿,通体雪白,眼睛是绿豆大的两块曜石,莹莹闪光,“老太太快看,不知是谁在树上挂了只吉祥鸟呢!”
凉玉接过来把玩,忽然一阵风来,拂过她的发丝和脸,凤桐的笑语在她耳边响起来:“还怕么?”
她吃了一惊,转头四顾,眼前一片黑漆漆的夜色,没有凤桐的影子。缱绻的风打了个转,从她身边飞走了。
锦冬两只眼睛正巴巴地望着她手掌里的小玩意,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嘴角微微翘起,又立即掩藏起情绪,像是藏了什么谁也不知道的秘密似的,在一种微妙的情绪中,将那只雪白的小雀儿小心翼翼地收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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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炉里的香悠悠燃着,暖烘烘的一片香气,室内一阵尴尬的沉默,也许是因为太尴尬了,鸣夏整整添了四回香,终于忍不住寻了个由头逃也似的出门去了。
凉玉的手指放在一沓薄纸上闲闲摩挲,笑道:“戟儿,你想好了没啊?”
对面坐着的应侯低着头,眉头微微蹙起,缓声应道:“母亲……母亲,孩儿如今已过不惑之年,军务繁忙,娶妻……还是不急在这一时吧……”
凉玉冷哼一声,一张一张翻看手里的画像:“那怎么行,沈氏走了,你身边只有侍妾没有女主人,为娘放心不下。”她身子前倾,定定地看着他,“戟儿该不会是嫌弃娘选的人不好吧?”
“孩儿不敢。”应侯一张威武的脸如今扭得像苦瓜一般,咬牙违心道,“母亲选出的女子,自然是蕙质兰心,极好、极好……”
凉玉脸上有些幸灾乐祸:“戟儿你看,这薛家老三,虽然年纪大了些,不过比你大,知晓疼人啊!你再看这王家二小姐,人是长得没那么好看,可听说性情极为温柔,看人不能总看外表……还有这史公家的小女儿,虽然是最低微的庶出,但人家小小年纪嫁给你当续弦,你说谁赚了?”
云戟的嘴唇微微颤抖,连带着胡须都抖了起来,讨饶道:“母亲……”
凉玉笑容一敛,一掌拍在桌上,喝道:“这天降的好姻缘,为娘高兴都来不及,你有什么脸面挑三拣四的?”
云戟越听这话越觉得耳熟,竟然跟那天他隔着门大骂云拂月的说辞一模一样,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一下子跪倒在地:“孩儿明白母亲的教导,孩儿知错,不该逼老二嫁那韩荔……”
凉玉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既然如此,我也不难为你了。起来坐好。”
应侯平日里在外耀武扬威惯了,唯独惧怕严厉的母亲,经了这一遭,又深深感到被母亲支配的恐惧,战战兢兢地坐下来。
“我问你,把老二卖给韩荔,能卖多少人回来?”
应侯瞪大眼睛,“娘,是嫁!怎么能是卖呢!”一抬头触到萧氏冷冷的眼眸,语气顿时蔫了几分:“孩儿也是没办法,如今嫣然过世,咱们与郑家的关系越发水火不容,倘若不与韩家联姻趁机拉拢,总有一日要让郑家挤死!”他小心看了凉玉一眼,极贴心地解说道,“母亲忘了吧?孩儿的发妻沈嫣然是郑贵妃的表妹,是您当时亲自订下的婚事,当初就是因为娶了她,云郑两家才有这些年表面上的安宁……”
凉玉心里有些尴尬,僵硬道:“原来老身当年也做主过你的婚事——真是对不住了。”云戟立即满脸惶恐,“母亲这样说可是折煞孩儿了!我……我与嫣然琴瑟和鸣,十分幸福,可现在情况不同,现在老二的名声在京城里已经坏了,韩家虽小……”
他似有些难以启齿,“……他愿意娶,也是难得啊。”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收藏不涨了真的很绝望呜呜呜 后面剧情要开始紧凑起来了!我保证!
第12章 回忆漩涡
“名声坏了?”
“你养女儿,是按价估算的吗?“
她抬高音调一拍桌子,云戟便下意识地抖了一下,脸上表情苦不堪言。
凉玉把玩着手里的小勺儿,沉吟片刻:“拂月出了这样的事,你这个当父亲的难辞其咎。”她冷冷地看过来,“我知道你自打得了云清,对三个女儿便越发不上心了。不过,老二性子是傲了些,可她到底也承欢膝下,叫了你十多年的爹。”
云戟闻言,心里颇不是滋味,他沉默片刻,面色愧然,眉头深深拧在一起:“出了这样的事情,孩儿心里能不难过吗?我想不明白,拂月到底也要叫郑贵妃一声表姨娘,郑家到底是怎么忍心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老二开刀的?”
凉玉冷笑一声:“柿子自然是捡软的捏,要怪,就怪你连一颗柿子都护不住。”
“当日你已经处理掉了知情人,事情却仍然满城风雨,当知是郑家做的手脚,要毁云家女儿一世名节。他们故意如此,你却不知体恤,急匆匆要将拂月塞给别人。““外人不怜惜拂月就算了,连她父亲也不为她主持公道,不保护她,她跟没爹的孩子有什么区别?自己人捅自己人刀子,捅得还疼些!”
云戟猛地一震。
凉玉向前一倾,眼眸定定,“戟儿,你选这韩荔,乃是下下策,昭告天下自降身价!拿女儿去换兵权这种事,我们云家做不来。拂月是要嫁的,但非良人不嫁。你是云家之主,需得先有这份底气。”
云戟抬眼,眼里闪烁着光亮,嘴唇翕动半晌:“孩儿……明白了。”
“老太太又护了二小姐一回,听说老爷一回去就拒了韩家的提亲,极为坚定,这会儿外头估计都在议论呢。”鸣夏一面为萧氏梳头,一面絮絮叨叨,“当我们云家的女儿,可真幸福。”
凉玉失笑,垂了眼睫:“幸福?老二生在权贵家里,是最不幸的。感情掺了利益,半真半假,平白倒胃口。”
锦冬一边收拾着拨月吃剩下的点心碟子,一边愤愤不平:“就是就是,二小姐要不是应侯府的女儿,说不定早就嫁个好人家呢。郑家忒坏了,到处造谣,见不得我家小姐好。”
“嗯。”她注视这铜镜里面自己苍老的面容,指尖抚上冰凉的镜面,有些走神了,“世上总有人枉顾人情道义,要踩着别人的肩头过路。我们不做这样的人,可是也决不甘心被这样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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莹莹一座玉桥,云雾浮动,许多人的白衫拂过地面,搅散了缥缈的云气,人却越来越多,欢笑声四处可闻。桥边是一棵巨大的槐树,树干需十人合抱,枝叶茂盛。树干上挂了几盏琉璃灯,人若走近,那灯便愈加流光溢彩,照得四周都清明一片。
树下几张几案,铺就云锦,上绘五彩祥云,栩栩如生,四角垂下流苏,随风摇摆。云锦之上,琉璃杯盏,托盘里放了三只硕大的仙桃,红润可爱,十分诱人。
接引使们都穿着清一色的白麻袍,头戴高高的纱帽,来往快步穿梭,这厢接引使领着一个纤瘦的少年过来,嘱咐道:“子菱,倒酒。”
少女略一抬头,便看见微茫的光晕中少年的侧脸,他一身绛紫,上下无所装饰,唯有领口和袖口有细细的金带,这样低调得有些朴素的衣裳,偏偏让他穿得疏阔潇洒,气度不凡。他年纪不大,领口却老气横秋地严丝合缝,嘴唇微微抿着,有些拘谨,却努力不露出端倪。
他脖颈和脸色都很白皙,睫毛纤长,默默掀摆坐在她脚边。
“愣什么呐?你今日可有点奇怪!”忙得焦头烂额得接引使有些不满少女的迟钝,插了个空厉声催促。
少年的眼睛随之瞟过来,那样清冷的一双眸子,看到她的脸的瞬间,眼中有些微诧异,却很快散去。
少女捧着酒器愣在原地。
接引使是小仙,看不出来她使的障眼法,难道被眼前这少年识破了?她眨了眨眼,试探地看向他的眼睛,少年微微一怔,却什么也没说,默默转过头去,只把玩着手里的杯盏。
——他有那样好看的一双手,十指纤长,晶莹剔透的琉璃盏在他手中微微转动,那里面所盛的琼浆玉露便随之晃动旋转,如同漩涡一般,有一点眩光,更多的却是倒影,映出他的手指轻微模糊的轮廓,将她的神智一点点吸了进去。
她竟然看着一个人看得失了魂。
此后的很多年,凉玉都不曾忘记,那一日南极仙翁的寿辰,相思树下,年轻的北辰君睫羽低垂,手里缓缓地晃动着一只琉璃盏,那其中装的是她全部的倾慕。
“子菱,说你傻你还真傻,快倒酒啊!”接引使抛下最后一声催促便匆匆离开。
她回过神来,放下酒器,有些失魂落魄地唤道:“神君?”
他应声伸出酒盏,却淡淡纠正道:“我尚没有品阶。”他的声音清冷却动听,如同羽毛拂过她的心上。
忽然有微风拂过,树梢上悬挂的金铃发出灵动的声响,几片细小的树叶飘飞而下,悬浮在空中,她的手微微颤抖,酒液凝成细细一线倒进了他的杯盏中,他的手指捏着杯子,一动也未动。
“扑通。”
她吓了一跳,立即悬腕,他亦低头注视杯中,原来是酒器里倒出了一朵小小花蕾,此刻正浮在琉璃盏中。
“没事的,是尚未被酿成酒的桃花。”
她许久才反应过来,那样温和的语气,他是在安抚她?她低头看向他的眼睛,少年微微一笑,仿佛三月草长莺飞、冰天雪地里一抹暖阳。
他低头晃了晃杯子,那含苞的小花蕾便在其中游荡,光影纷飞,他脸上终于流露了一丝少年人的神气,“你瞧,很漂亮呢。”
少女的发丝濡湿,冒着微微的细雨,脸上蒸腾着因奔跑而弥漫的热气。
“子菱,你可知道今天槐树下的那紫衣少年是谁?”
“你跑这么远来找我一趟,就为了问我这个——我的好殿下,你又变成我的样子去席上玩啦?真是的,让我说你什么好……”
“他是谁?”
“他嘛……不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肃敏真人的儿子季北辰……喂喂,你去哪?”
三月的雨停,白色的纸鸢颤抖着翅膀,飞上了天,风轮旋转,她扯住线,用力晃了晃,待那纸鸢飞过了墙头,她忽然松了手,纸鸢跌落下来,一头栽进院墙后。
“殿下!”丘虎的脸黑了半边,“殿下这是做什么?”
她瞪着他,一脸的得色,“虎哥,你只是不让本殿进去,又没说不让本殿在此放风筝啊!”说着便喊起来,“北辰!北辰!我的纸鸢掉进你院中啦!”
语气欢欣雀跃,怎么也不像是个丢了风筝的人。
丘虎恨不得堵上她的嘴:“殿下别喊了!属下进去帮殿下捡还不行吗?”
“不行!”她手叉着腰,继续演戏,“北辰,我的纸鸢……”
忽然门开了,她的少年手中执着一只纸鸢,正远远看着她。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他冰凉的唇落下来,“玉儿……”
连母亲都从未叫过她玉儿,她怎么会这么傻,难道只有她一人名讳中带一个“玉”字?
“我这里没有天宫好玩,规矩倒是一大堆,说来也烦心。”她顿一顿,又舒展眉头,喜滋滋道,“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便留下来跟我做个伴?”
浮生桥边,大石溪的水光四溅,光芒闪烁,阳光下的林木葱葱,正是一天最灿烂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