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记述的,就是9个孤儿的震后人生。一场灾变,一张照片,结一生情缘。让人感叹:人间多有真情在。
记者抓拍的那一瞬间,定格了同遭不幸的9个孤儿,此生终将相扶相伴。
举世震惊的“7·28”大地震把成千上万个家庭彻底摧毁,其中4000多个家庭只留下了少小孩童,虽沦为孤儿,幼弱可怜,但也总算留下了传人,其父母九泉之下或略可自慰,或难舍惦念……
震后第40天——1976年9月7日,一辆特别列车驶离仍在余震的唐山——车厢里纷杂着数百名第一批被送往石家庄育红学校的孤儿们。
相同的命运,使原本不相识的孤儿们聚首于同一次列车。他们中间大的不足16岁,小的才刚刚牙牙学语。他们还不懂得去细端详细品味窗外来送行的劫后余生上千名的唐山父老那难以言表的复杂情感……他们不知道,把镜头对准他们,不停拍照的那个高个子叔叔是《唐山劳动日报》社的摄影记者李耀东。他们当时更不会想到,就是这位李叔叔,会成为他们日后漫漫人生路上一位不可或缺的亲人。
出于职业的敏感,更是出于对失去父母亲的这群孩子的本能的关爱,李耀东对大地震后首次为孤儿送行特别关注。他穿梭于车上车下,不停地按动着快门。那个时候照相对孩子们来说还是件新鲜事,孩子们都在好奇地看着他。他把镜头瞄向正在吃苹果的四个女孩,以及与她们背靠背、此刻也探出头来正吃苹果的四个男孩;还有一个男孩是无意间“捎”进了画面的背景。
就是这张黑白照片,李耀东和孩子们都一直珍藏着。一张老照片,记录下了大千世界一个感人的瞬间,凝集了9个孤儿毕生难舍的浓浓的亲情。
前排是4个女孩,后排4个男孩,画面一角那个只露出一张小脸蛋儿的便是邵成。是相同的命运,更是一种机缘。
因为这张照片,9个孤儿自然而然产生了相亲相依的特殊情感……而那个被“捎”进画面的邵成,则是毛遂自荐非要加入这爱意浓浓小群体的。
说起这9个孤儿,还有一个小插曲:李耀东拍那张照片,镜头摄取的本是8个孩子,先前寄照片写信时也只给那8个孩子。后来,一个叫邵成的孩子找到那8个小伙伴和李耀东,略含委屈地说:“那照片上还有我呢!你们为什么不算上我?”李耀东仔细一看,可不是,8个孩子后面,另一个座上还有个男孩,被无意间“捎”进了画面,虽不很清晰,面庞却依稀可辨。这就是邵成。从此,由这张照片缘起的真情故事,又多了一个主人公。
时光流逝,并不能磨灭真正的情感。尤其是在特殊情况下建立起来的一种纯粹的亲情关系。当年李耀东将照片冲洗出来后,才发觉因为太匆忙了,竟没来得及问孩子们的姓名。于是,只好把照片寄给石家庄育红学校的董玉国校长请他帮忙辨认。很快有了回音,孩子们的情况,董校长在信中写得详详细细。从此孩子们就成了李耀东人生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牵挂。他一直关注着孩子们的学习和成长,并多次专门去学校看望孩子们。每逢寒暑假,孩子们回唐山,都会拿出成绩单让他看,都想和他说说心里话。这样时间一长,李耀东和孩子们之间的感情愈来愈深,愈来愈浓。孩子们因为这张照片,也因为共同的李伯伯,由互不相识到建立起手足般的亲情关系,彼此间有了一种格外的亲近。尽管他们在不同年级、不同宿舍,却时常在一起玩,一起手牵手的去探望孤儿中年龄最小的“党氏三姐妹”。大家的感情与日俱增。
时光荏苒,一晃唐山大地震5周年到了,李耀东把刊登着9孤儿照片的《唐山劳动日报》寄给了孩子们。当他们看到这张家乡的报纸,忆起初离唐山时的情景,个个心中百感交集。渐渐长大的孩子们把这张报纸珍藏起来,把这个无法淡漠的情结看成是他们思想和情感的一处源泉,他们愿意在生命里保持这样一棵常青树,以便在世间跋涉的途中能够时而坐下来,让她的绿阴不时地驱散心中的失落和悲哀。
最难忘张立新劫后余生的爸爸到学校时那感人肺腑的一幕。那天,一位坐着轮椅的男人来到学校,说是立新的爸爸来接立新回家的。原来,大地震时立新的母亲震亡,父亲被砸成重伤,被送往外地治疗。年幼的立新对当时的情况茫然无知,还以为自己的父母均已去世。于是她被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当做孤儿第一批送往育红学校……已为孤儿数载的立新突然又有了爸爸,有了父爱,孩子们又哭又笑,就好像她们自己的爸爸奇迹般地活过来似的。第二天分别时,人人浮肿着眼睛,极力想让笑容荡在脸上,但却泪沾衣襟,那么的难舍难分。不知何时,孩子们的小手,都扶着轮椅车,眼含热泪望着立新爸爸,脸上透着那种只有孩子特有的渴望父爱的神情。许久,立新哽咽着对姐妹们说:“都别哭了,你们不是都替我高兴吗?以后,我的爸爸也是你们的爸爸啊……你们如果返回唐山了,我的家就是你们的家!”孩子们对轮椅上亦是眼含热泪的汉子说:“爸爸,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9个人共同的爸爸!”……
没有父母的福荫,生活之路注定要多承受几分艰辛。因而,他们之间的孤儿情缘,愈发显得弥足珍贵。
斗转星移,如今9个孩子陆续回到唐山,参加了工作,成了家。每个人都在为事业和生活奔忙,每个人都为此而比同龄人付出着更多的心智和辛劳。
值得欣慰的是,他们没有因为世事纷扰而疏淡了9兄妹间的特别亲情。各自珍藏的报纸和照片可以褪色,不会褪色的是患难之时结下的纯真的情谊。同样的失去亲人的苦痛,同样的少小便要承受的孤单艰难……使得他们更加珍惜相互间的牵挂和抚慰。
刘瑞昌,是大哥,地震时他14岁。他和父母、姐姐及两个妹妹一起被埋在废墟里,他和母亲首先被扒了出来。母亲被砸伤了,不能动,躺在瑞昌身边,头枕在他的腿上直喊口渴,小瑞昌忙将母亲放好,去不远处的水沟舀了一茶缸水,先尝了一口,又腥又臭,便倒掉了。这时邻居拿来一块西瓜,瑞昌便将西瓜水挤出来喂给母亲。命运并没有因为瑞昌的懂事、孝心而留住母亲,十几分钟后,母亲还是带着许多不舍离开了人间。瑞昌顾不上哭,便与赶来救灾的解放军叔叔一起在废墟里扒父亲及姐妹们。结果,父亲和其中的一个妹妹早断了气,另一个妹妹被砸成了重伤……
贾春雨、贾卫红兄妹,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亲是医生,母亲是干部。就是那几十秒钟,彻底改变了命运……邻居将父母及哥哥从废墟里扒出来时,他们兄妹才知道,从此这个家只剩了他们兄妹相依为命……
马志国,这个不幸而又幸运的精灵似的男孩,因回乡下老家度暑假,躲过了劫难,却永远失去了父母双亲……
李国平是个独生女,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如果不是发生地震,假期一过,她该进入学校上小学一年级。地震前一天,她还兴高采烈地随爸爸妈妈去商店,购买了学习用具……命运却将她送往了千里之外的育红孤儿学校。再不见了爸妈的笑脸,惟有夜里才能闻听小伙伴们哭叫爸妈的呓语……
他们在一起,回味那曾有过的短暂的快乐童年时光;倾吐痛失亲人的悲戚;相互抚慰着心灵的伤口;相互帮扶着以抵减令人灰冷的孤苦无助。这份真情,以及各自对这份真情的看重,没经历过突变,没有骤然间落难成孤儿的生存体验的人,是很难理解深刻的。
自小便历见了生命的脆弱,命运的难以捉摸,才倍感亲情友情方是人生的无价之宝。
促成了这段孤儿情缘的李耀东退休了,孩子们却从未怠慢过他,他那里依然是9个孤儿常来常往的家。眼见孩子们走向社会成家立业,相互间却依然手足情深,老人倍感欣慰。
什么事情都瞒不了他。他知道,9兄妹间时刻都在相互关注着。时常是忙里偷闲的一个电话、一封短信、一张贺卡、一次造访……便足以传达了人间真情不会随岁月流逝。老人家当然还知道:李国平生活遇到波折,落户了农村,诸兄妹对她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工作表现优秀的杨春田下岗了,兄妹们共同为他想办法找门路开始新生活;贾卫红感触更深:被人欺负了,是大哥刘瑞昌带兄妹们找对方兴师问罪……胳膊摔伤了,又是大哥和兄妹们来帮她渡过难关;9兄妹间若是谁家庭生活出了问题,其他人准定比自己的事情还着急……
这还不值得李耀东欣慰吗?他们九泉之下的父母有知,也该欣慰了,也可安息了啊……
25年之后,9个家庭大团圆。生命不息,真情无限。唐山抗震纪念碑留下了这平凡而又隆盛的纪念。
2001年6月,年近古稀的李耀东作为9个孤儿“家长”的,开始策划,要让孤儿各携家人来一次大团圆,他要为这些孩子们拍一张“全家福”。
老人家的提议,得到了热烈的响应。
这一年的7月14日,大家相约在唐山抗震纪念碑广场。首先到的是马志国一家3口,紧接着,邵成一家3口到了,刘瑞昌、杨春田、贾春雨、张立新、贾卫红也陆续到了。最后李国平一家也到了,他们村不通车,要走五六公里凹凸不平路才能赶到长途车站, 5点多钟他们就上路了。李耀东数了数,每家都是3口。当年的9个孩子枝繁叶茂,竟延续了这么多人,过得还都很祥和、很充实,此情此景真是让人高兴啊!
大家终于又聚在一起了!那些遥远的回忆似蝴蝶翩然而至,煽旺一团亲热,在明明灭灭的火焰中劈啪作响。随着音乐哼唱,每个人的足迹都是一段歌词,曲折生动,令人百感交集。一晃25年跋涉奋斗,尽尝苦辣酸甜。不过,友爱的手,却始终在思念中紧握着。岁月无情容颜改,但他们的眼睛却仍是那般晶莹澄清,直视心底。大家亲密无间,彼此轻唤一声当年的小名或绰号,听起来竟格外亲切、动听,令人不禁扑簌簌潸然泪下……
中午大家来到饭店,开了一个大间,男的一桌,女的一桌,孩子一桌,9家人,坐满了屋子。每个人都特别的激动,都有说不完的话。“今天我们能团团圆圆坐在一起,我先敬大家三杯酒,都得喝。”当大家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向李耀东时,他站了起来:“第一杯酒是悼念酒,悼念在大地震中震亡的父母、亲人,告诉他们,他们的孩子都长大了。”祭酒洒在了地上,静默片刻之后,李耀东接着说:“这第二杯酒是团聚酒,但愿今后我们能常团聚。”大家都一饮而尽。“第三杯酒是志气酒,命运决定了你们的人生注定要比别人多承受、多付出,这就更需要你们心相印,手拉手……”
大家纷纷站起来,把酒杯共同举向李耀东。情感的潮水以原始的率真姿态,无拘无束地奔流着,每个人的眼中都噙满了泪花……
这次聚会,愈发密切了9个家庭彼此间的交往,愈发深厚了9个孤儿兄弟姐妹间那原本就难以割舍的厚重的情感。
抗震纪念碑下,李耀东拍下了 “全家福”。这一刻,与25年前列车上那个瞬间前后呼应着、连结着、延伸着,向世人演绎着一个凄美而又圣洁的真情故事。
惟愿故事的主人公们真情永久,感天感人,一路平安!
逃脱死亡魔掌后的心灵笔录
马嘶
唐山大地震发生后,却使我在生命的伟力面前感到惊异。从此,我抛弃了对人类自身力量的偏狭之见,真正认识了生命的伟大韧性和强悍。
30年前那场使整个世界为之惊骇的唐山大地震发生时,我正和几位同事在河北省丰南县五七大学(今丰南一中)办文艺创作班。我们借住在学校一个小院的一间老式客房里,偌大的一个房间,四个人各占了一个角落的单人木床,屋子里仍有宽敞的空间。
7月27日是学员们报到的日子。这一天天气奇热,吃过晚饭,我们在校园里散步,因为中小学教师也在这里办暑期学习班,院里人很多。暮色苍茫中看见几位老师在墙上刷写大字标语,写的是“宁可千日不震,不可一日不防。”看了标语,一位同事开玩笑说:“50年内外到100年内外,这里将有大地震。”大家哈哈一笑,溜溜达达走出了校门。那两年常有唐山要地震的传言,但并未引起人们的警觉,仿佛那是十分遥远的事。今天,不知为什么老师们写这样的标语,是上面有通知,还是这里的地震小组测出了什么异常现象?这想法只在我的脑子里闪现了一下,随即便消逝了。走到小河边,忽然一阵风起,天上落下几颗大雨点,我们便疾步走回学校。
由于第二天我要给创作班学员讲第一课,晚上,同事们睡去,我仍伏案写讲课提纲,写完入睡时,已是后半夜了。
似乎是刚刚睡熟,我就在巨大的轰响和猛烈地震荡中突然醒来。猛地睁开眼,隔着一层薄薄的蚊帐,我看见那被映成奇异红色的木制房梁倏然裂塌下来,犹如天崩地裂那样可怕。我本能地飞速从床上跃下,俯身往床下钻。顷刻间,我就被埋压在瓦砾堆中了。我跪着的下半身被重重地压在堆积如山的砖石底下,愈压愈紧,丝毫动弹不得。真是万幸,我的上半身却可以自由动转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那是一个黑洞洞的狭小空隙,我的头部同一块固定住的木板之间仅有两三寸的距离。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我睡的木板床翻转过来斜担在倒塌的墙垛上,恰好形成个三角形的小空间,我的上半身便是嵌在这个空隙中,才得以活了下来。
我被无法摆脱的痛感和求生的渴念折磨着,心想:大概过不了多久我就不会再有“三寸气在”了。我不愿也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便也像旁边不绝于耳的呼救声那样一声声呼救着,还不时抓起一块瓦片敲击着我头上的木板。我暗暗鼓励自己:要坚持,坚持到有人来救我的时候。要知道,在忍痛坚持时,那时光慢得如同停滞不动一般,就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长。我终于得救了。几个幸免于难的学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我救出时,已是九点多钟了,我已被压了5个多小时。我成了大地震中一个遇险生存下来的幸运者。
此后,人们见了我总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幼年时我就知道了这句俗谚。流传在千百万人们口头的这句古谚,似乎带着宿命论的色彩,说的是“福大必命大,命大必福大”这样一种有关人生命运的因果关系。作为大地震的一个幸存者,当人们把这句古老谚语用在我身上时,我只是舒心地笑笑,并未去认真思考它所含的实际意义,自然也就没有希图有什么“后福”。而今,唐山大地震过去30年了,在我回首往事时,另一句俗谚“30年河东,30年河西”忽然闯进脑际。于是,我忽有所思。我把这似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句古谚联系了起来,便产成了一种顿悟:这两句古老谚语原来揭示了深刻的生活真理,他们是对生命价值的深刻阐释,具有形而上的哲学意义。
我曾亲眼目睹过人类大量被毁灭的事实:战争、瘟疫、水灾、饥荒……那些都是使人感到恐怖和惨痛的景象,它们使我感到生命竟是如此怯懦、萎靡和柔弱得不堪一击。然而,唐山大地震发生后,却使我在生命的伟力面前感到惊异。从此,我抛弃了对人类自身力量的偏狭之见,真正认识了生命的伟大韧性和强悍。
唐山震后的那些日子,我听到过许多关于生命战胜死亡的故事,它们像神话那样奇异得让人难以置信,但那些故事的主人公都是有名有姓,实有其人。他们中的一些人已被写进纪实性作品和具有史料价值的论著之中而永远被人们记忆着。
市第一医院年轻的女护士王子兰,地震时在医院值夜班,被埋压在瓦砾深处。她把一瓶葡萄糖盐水抓在手里,就用这瓶液体维持了八天七夜的生命,直到被解放军救出。46岁的家庭妇女卢桂兰,被压在瓦砾底层,没有饭吃,也找不到水喝。在饥渴难忍时,她想起不知哪一部电影里演过,可以用自己的尿来解渴。于是,她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片,蘸着自己那少得可怜的一点点尿往嘴里挤。13天以后,她被救了出来,创造了人类生命史上的奇迹。开滦赵各庄矿的5名采掘工人,在井下作业时遭遇到大地震,深陷在千米深的巷道里,与外面失掉了联系。5个人齐心协力寻找一条生路,但他们又懂得爱惜体力在此时是多么重要。他们坚信,党一定会派人解救他们。15天以后,他们果然获救生还。
还有不少与此相类似的故事在人们口头流传着,我相信那都是生活中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正是这些千真万确的事实,使我愚昧的心产生了顿悟:人的生命伟力比自然力更为强大,它战胜了大自然无情的肆虐与袭击,连那些貌似“世界末日”的巨大灾难,也不能使生命丧失殆尽。
今天,我又想到了20年前哥伦比亚阿尔梅里镇由火山爆发引起的泥石流,以及不久前发生的诸如印度洋海啸、飓风卡特里娜的肆虐、巴基斯坦地震等给人类造成巨大灾难的自然浩劫,无一不是雄辩地证明了生命的伟大力量。
同生命的强悍伟力一样让我感到振奋和骄矜的是无比珍贵的生命价值。以唐山大地震中曾险些罹难最终又活下来的人们而论,这30年间所显示出的生命价值是难以用数字来计量的,幸存者们在这30年中所创造出的有形和无形的价值用“辉煌”二字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平庸者如我也不想谦拒这样的赞词。当然,我们也明白,这辉煌首先是我们跟随伟大祖国与时俱进的结果。
姚翠芹,一个年轻美丽的部队文工团团员,刚刚转业回到唐山,安排在银行上班不久,就被大地震剥夺了直立行走的能力,落得个高位截瘫,只能在轮椅上度日。姚翠芹有着非凡的上进心和意志力,它不断用自己圆润的嗓音练习唱歌,还运用自己爱美的禀赋和特有的艺术感觉来练习写作,写出了一篇篇优美的散文作品。她参加了许多高雅的文艺活动,曾以残疾人艺术团团员的身份多次进京演出,她的美妙歌声和炽烈情感使观众深受感动,因而多次受奖。她曾多次摇着轮椅参加市里的创作会议,她的作品多次发表在我们的刊物上。还有一位我未曾见过、甚至过去也未曾听过她名字的王林梅。当时19岁的女兵王林梅休探亲假回唐山,7月29日就是她休假期满要回部队的日子,然而她却成了7月28日唐山大地震的受难者。她的伤残程度比姚翠芹更为严重,不仅截瘫,连手部活动都是极度困难的。然而,她却以常人难以想像的坚强意志,克服了重重困难,写成了一部16万字的自传体长篇《期待每个黎明》,于2005年由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
姚翠芹、王林梅伤残时还是妙龄少女,30年过去,如今已成了年届半百的中年人。虽然她们至今仍不能站起来行走,但她们却以极其独特的方式张扬了无与伦比的生命的价值。
我自己也是唐山大地震中遇险又活下来的幸存者,也曾经历了生和死只有咫尺之遥那样的危险时刻,但我似乎比姚翠芹们更为幸运,因为我身上没有留下任何伤痕。因而我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也许体会得更为深切些。
唐山大地震发生时,我刚届不惑之年,30年过去,大地震恰好把我的生命化作略有倾斜的两半。因而,“30年河东,30年河西”之说基本上适用于我生命史的分期。回首前尘,我一生中的前后两半,也恰恰是泾渭分明的两个时期,或曰前半生和后半生。
我的前半生虽有在北大读书的短短四年美好时光,但总起来说是平庸的,碌碌无为的。从20世纪50年代后期到70年代中期,在“左”的大气候里,我们的许多大好时光被虚掷了,而那正是我们应该大有作为的青春年华。我们这一代青年学人,似乎命中注定是“大器晚成”的一代,就连那些才华出众者,也大抵是两鬓染上秋霜之时才成其大业的,那些早逝者也就没有这些“后福”了。
当我在大地震中充分认识了生命的韧性和伟力之后,我便认识了人类,也认识了自己。我变得坚强起来,成熟起来,纯净起来,我开始向一个勤于思考,勇于创新的真正学人转变。我就是以这样明朗心态迎来了中国社会的大变革,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新时期,也迎来了我的文学创作和学术事业的高峰期。
这个高峰期从20世纪70年代末到现在,已经持续了30年,而且将更坚挺地持续下去。因为我在1995年从岗位上退下后,我为自己制定了治学与写作的三个五年计划。震前,我发表的诗、散文、小说、文艺评论和演唱作品,加起来不过10来万字,而震后的30年中,我出版的散文集、文艺理论批评集、长篇纪实作品和专著有10部,连同未结集的作品,加起来有300万字。
我个人的生活境况也有了较大改善,仅就我安身立命的环境条件而论,这变化是最为显著的。幼年在家乡上学时,念书、写字是趴在窗台上或坐在小炕桌上。震前,作为一个基层文化工作人员,下了班我只是在一个简陋卧室中的一张三屉桌前看书写作。而今天,我拥有一间朴雅幽静、藏书较丰的书斋,圆了我终生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