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位,直接感触地震淫威的应是一位唐山开滦煤矿下夜班的老工人。膝盖骨摔得粉碎的他永远坐在轮椅上……他仅仅记得:天际上出现一道长长的红光,宛如大火映红了天际,接着,一声尖厉而古怪的声音“吱”地从空中响着划过,一道亮光划空而遁,夜空重新变得漆黑漆黑,空气突然仿佛凝固了,老工人感到了窒息……脚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只感觉大地颠了三颠,左一晃,右一晃,发出可怕的一声震耳欲聋地撕裂巨响,这种声音接着持续了几分钟,老工人心中一阵恐惧双膝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口中喃喃呓语:“苏修放原子弹了……”他永远站不起来了,只要与他谈起地震,他是一脸恐惧,嘴唇抖动,只会说:苏修,原子弹两个词。
第三位,是我们救助的千千万万人之中的一位孤女,我只知道她的小名——贵女。小贵女,出生在一位干部家庭中,她父亲是曾任中国科学院党组书记的李昌的警卫员。1976年10月下旬,小贵女与我们相约在北京探望李昌时,她抱住李昌嚎啕大哭,当得知小贵女家9口人丧生,他老人家潸然泪下……
小贵女向我讲述了地震前的夜晚……
这一天晚上,热得出奇,小贵女一家人围在电视机旁,电扇已经不起作用,但它只在地震的一刹那间才停止了转动……全家人渐渐支撑不住入睡,个个满脸大汗,仿佛预感到什么,11口人都没有睡踏实。小贵女热醒后,特意看了钟表:3时15分,她望着满身大汗的小弟弟,拿起手中的扇子给他扇了起来,扇着扇着,困倦再次袭来,她无意中靠在床旁的矮柜上又睡去。此时,整个唐山市沉寂了!天气的燥热与劳累将人们送上了不归之路……
我此刻在距唐山市附近200公里的河北省易县的山区里搞战术训练,后面所提到排长高洪羽、佟政和我睡在一个房间里。临睡前,我们看到了农村的猪、鸭、鸡、马这些牲畜连喊带叫,满圈乱跑……佟政调侃地说:“今天太热了,它们被热疯了!”大家哈哈一笑了之,可谁又能想到唐山地震时,我们的房屋顶犹如坦克、装甲车轰轰而过,让人感到一种面临灭鼎之灾的恐怖感。天亮后,接到命令,部队集结了,穿过北京市向东开进,可是我们依然没有清楚是干什么去?到底哪里地震了?
真地震了!地震就发生在距离北京市中心150公里左右的唐山市。
唐山市,顷刻间被夷为平地,震级7.8级,令人恐怖的是裂度达到了XI度!唐山市已被开滦煤矿“架空”,这恐怕是裂度达到XI度的主要原因吧!
小贵女醒了,她的右脚跟踺被砸断了,人已致残!矮柜救了她与小弟弟的命。她望着漆黑的夜空找不到房子,突然大哭起来,拐着流血的腿,大喊:“爸爸,爸爸呀!”她捧起一个像框仔细一看,竟是毛主席的画像……见到我们之后,她哭着说:“是毛主席保佑我,碰上你们这样的好人。这是爸爸告诉我的。”
我们这些能替毛主席保佑人的人直到部队停止在滦河大桥前才明白是唐山地震了!滦河大桥坍塌了,一折两截,断桥石板直直刺向天空……副军长裴飞正果断命令部队改走乡间机耕小路奔赴唐山市,按上级规定时间到达了唐山市。
7月28日下午,我们部队赶到唐山市,被眼前的悲惨景象所震惊了:唐山市像个大坟墓,倒塌的房屋陷入地中,只能看到天窗和齐刷刷的屋顶,全唐山市除了火车站旁边的水塔斜斜立于地表面上,再也看不到高建筑物了。泛起的尘土开成一张巨大无比的烟罩,断楼残壁上,挂着许多逃生未成的人的尸体……一位年轻母亲紧紧抱着儿子一起砸死在窗口……开滦煤矿医院的病床上挂着死去的病人已经风干。惨状遍布各个角落,唐山市在剧痛、呻吟、苏醒……被压在废墟下的人们在呼喊。部队接到命令先抢救活着的人,同时,命令部队不能与民争水、争食、争衣,我们进驻唐山后,3天3夜没有喝过一口水,吃过一口饭,换过一次衣服。喝口雨水全当是吃饭喝水;拧干衣服全当是换了衣服。部队到了极度疲劳状态,但是没有一声怨言。仅举一例:2连代理副指导员李林因极度疲劳晕倒在死尸之中,面目全非的他被搬运死尸的战士们将他误认为死尸扔上汽车准备运走时才苏醒过来,战士们看着自己的副指导员不知所措……李林大舒一口气,挥挥手让战士们离去。他和我谈起此事时一脸无可奈何地表情:“哥们儿,饿得抗不住了!”我想起那时的情景:大雨哗哗地下着,它包围和浸透了废墟,废墟里渗出的可不是雨水,而是道道血水,又汇成血河,肆意流淌。战士们像泥人一样与老天爷抢时间,为了多救一个活人啊!第二天天一放晴,太阳暴晒,全城都弥漫着恶臭味……戴上防毒面具,又涂上白酒,气味依然钻鼻。每个战士、干部全被熏得眼泪直流。幸存的人们陆续醒悟过来,努力从废墟中爬出,与前来的救援的战士一起开始挖救废墟下面的人们。你救我,我救他,他救你,所有的战士、干部义无反顾地冲在第一线,将死去的人挖出后用自家棉被包裹好,装进配发的塑料袋就地掩埋起来,并帮助幸存者架好锅灶,让他们能够喝上水,吃上饭,而我们的战士在24小时连续工作。我们进入唐山市每天就是这样干,以至于除此以外的消息十分闭塞,直到我与通信连副指导员张铁军一起驾驶摩托车赶到唐山飞机场办事,误入中央抗震救灾指挥部驻地,才知道中央领导同志也亲临唐山第一线与我们并肩战斗时,救援条件才有所改善,可以吃上热饭,喝上热水,换上干净衣服。救援工具陆续配发了吊车、电锯、凿岩机等,但这是进入唐山市10天以后的事了。救援工作为此加快了速度。存活的人基本上没有了,部队在开进唐山的第四天后转入清理废墟工作。
我们部队不断从废墟里挖救出被水泥及其他沉重物品压埋的人民群众,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军、师、团各级首长肯定亲临第一线。二连救出14人;八连救出2人;除2连救出的1人第二天因伤势过重死亡外,其余15人全部存活下来。最长时间是在23天后将2名女同志挖救出来。她们出来后,吸上几口氧气后拔掉氧气管子呼喊:“解放军万岁!”有一位女护士仅仅靠一盒10支的葡萄糖注射液活着,她隔着水泥板看到战士后大喊一声“救命”,为防止意外就再也不吭声了,目的是为节省体力,因为她明白毕竟被水泥板压着,救出自己十分困难。她这一举动几乎坐失了解救的良机。喊声证明还有人存活,人的生命极限已过,还能有人吗?如果真还存活人,救出来,可是奇迹啊!人命关天,非同小可!
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此刻各级首长下达命令,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为防止万一,部队撤下废址,停止所有机械,采取人工挖救,只要有一分希望,就要做到百分之百的努力!
部队集结于该废址处,赤手空拳轮番上去挖救,一批上去,换下一批;一批下来,又一批上去,个个战士轻手轻脚上去,满手是血下来。又调来手提喇叭呼喊,希望得到女护士的埋压准确地点并鼓励她坚持住,配合部队挖救。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挖救工作始终没有停止,各级首长也始终坚持在第一线指挥。
血和汗的交融,是心灵的交融,围观的群众流着眼泪高呼:“解放军万岁!”“毛主席万岁!”这种人世间的生死情感感动了大地,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在场的首长下定决心,不救出人决不收兵!部队又集结了一批,开始作着准备……
“解放军万岁!”这一出自肺腑的微弱呼声犹如春雷响彻开来!“找到了!”“位置在这儿!”人救出来后知道,这位被埋的女护士在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解救她的战士人脸后,将仅剩的最后一瓶葡萄糖注射液喝下,喊出了唐山市人民感激解放军的心声:解放军万岁!这个鼓舞人心的消息传到了在机场的中央抗震救灾指挥部……为此,连队被荣立集体一等功!
此刻,已经准备好的医疗人员迅速探下身将氧气送下去,大声鼓励她挺住。在废墟上解救的战士手脚更轻,确保任何一块石头和杂物不要溅落到这位女护士的身上,确保她的生命安全!
当抬着女护士的担架下废墟时,“解放军万岁!”“毛主席万岁!”,废墟周围人民群众的口号声响成一片……这位女护士满脸是泪的望着一个个满身汗水、污泥、血痕的战士,面部抽搐起来,缓缓抬起手臂说:“解……”人就晕了过去……
小贵女后来和我谈起此事说:“高连长,我家怎就摊不上这好事啊!”说完,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我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有默默地看着她……我心里清楚我无法找出词语来解答她这个楚痛的问题。
几天后,我们又面临了更大的挑战。
唐山市的南市区传染病爆发了!要将在市里掩埋的尸体移出市区,这该是多么艰难的事情啊!时间过去10余天,气温是摄氏30度以上,尸体已经高度腐烂,简直不可想像!人民群众怎么接受这残酷无情的举动。为了制止瘟疫的爆发,只有移尸于市外,才能保护瘟疫的不爆发。郊外吼叫的挖土机在日夜挖掘巨大的墓穴有几层楼那么高,一眼望不到边的长坑,将人们的思维凝固在世界上的某时某刻……一辆解放牌卡车要载90~100具尸体,这个数字是很难想像的,恐怕也是创造某项记录的。战士们装上又卸下,工作量之大!几十万人啊,这得需要时间去完成,我们的战士在整天整夜地苦干着,为的是缩短疾病的传播!
小贵女家的移尸是在支开小贵女的情况下进行的,孩子太小承受能力差。高洪羽后来告诉我是这样说的。
紧接下来,中央抗震救灾指挥部下达命令,部队转入抢盖过冬防震房的工作,保证唐山市人民群众能够有简易房屋度过地震后的第一个冬天。
所谓防震简易房,就是在废墟上简单平整后,周围栽上四根木桩,用废砖头将墙砌上一米高左右,剩余部分用木柴条或稻草和泥挂上,形成围墙,通风处留下风斗通风;房顶用油毡铺好压上稻草,用泥糊顶封好,压上数十块砖头即可。这就是防震简易房,条件极其简陋,可是当时在唐山市也是很不错的。说不好听的话,稻草当时供应就是问题。我清晰地记得,张沿规团副参谋长特意交待我一项任务:“带部队去唐山市各个大造纸厂抢运稻草,保障部队盖防震房的需要。”紧张的时间,使部队与造纸厂关系十分紧张,但是,为了顾全大局,造纸厂无奈做出了让步。
任务员寿枣部队此时面临极大困难,人员不满编,干部转业工作照常,连长要转业,我作为特务连副连长代理连长工作。每个战士每天要盖一间半到两间防震简易房。每天凌晨4点钟起床,4点半出发,5点整开始盖房,没有午饭和晚饭时间,饭由炊事班送到现场自己抽空食用,一直干到深夜11点钟才返回驻地,就餐后等到睡觉已经12点了,干部休息要到2点钟左右,3天下来,4点钟起床,真要做着俯卧撑起来了。工作量之大,不言而喻啊!
就在这种情况下,通过通信连副指导员张铁军和排长高洪羽认识了小贵女。
步兵连干部、战士都要每人每天搭建3间房,压力太大了,我答应了高洪羽帮助小贵女建防震简易房的要求。
我被小贵女的住处惊呆了。
废墟上,树枝撑着塑料布,算是遮阳、遮雨之物吧,砖头垒的炉灶,一个小锅,石头当凳子,砖头上盖着床板,床板上铺着又脏又薄的被褥,这是一个11岁孤女的栖身之地呀!
“还有个弟弟,是个坏小子,一天也不露面。”高洪羽悄声告诉我。看了看身着破衣烂衫的小贵女,我的鼻子有点酸。
“贵女,过来,叫高连长,他来帮你盖房。”高洪羽招呼小贵女。
“高连长,你……”小贵女走过来胆怯地说,泪珠挂满了眼眶……
“好名字。哎!怎么哭鼻子了,再哭我就不管了。”我在克制自己的感情情绪。
“你别走,我不哭了……”她在努力笑……小手紧紧拉住我的衣角,生怕我离她而去,“高连长,你不走!”说完,眼泪这会儿像断了线的珠子跌落下来……
“贵女,我是今天下午来呀,还是明天来呀?”我逗小贵女说。
“高连长,你不能走!”她恳求地说。
“我得去喊人呀,我一个人也干不了啊!你说对不对?”
“好!我给你烧水喝。”小贵女笑了,她认为我们就是他爸爸所说的毛主席派来的解放军吧!烧口水喝就是最好的“待遇”了。
“你们有人吗?”高洪羽悄声问我。
“鬼知道,没有人,我自己来。”我心里十分清楚,把部队安排好,自己带上文书来吧!
“老哥,真帮了大忙了!”高洪羽高兴得直点头。
这样,我抽时间每天去帮小贵女搭建防震简易房,疲劳程度可想而知,以致我的爱人(此时还未结婚),她在唐山抗震救灾解放军总医院医疗队中——都没有时间见面,直到9月下旬她找到我们的驻地才见了一面。缺乏睡眠的我在一天夜晚从小贵女处返回驻地,竟将大卡车开到了群众的防震简易房上,幸亏没有压垮房屋,否则,影响多么恶劣,人家群众没有被地震压伤,却让解放军的汽车给压伤,那该怎么去说,我挨处分是小事,可人民群众的生命却是天大的事!蹑手蹑脚从车上爬下来时,我的双腿都在颤抖。
几天后,小贵女住进了新建的防震简易房,这晚,小贵女向我们正式发出邀请,到她家做客。
10月4日,我与张铁军、高洪羽高高兴兴地来到小贵女的新家做客。
小贵女拿出她仅存的一点钱要招待我们,被我们拒绝了,我们三人凑点钱送给小贵女,她也拒绝了。唐山市的这一个夜晚是7月28日以来最欢快的夜晚,明天,部队就要撤出唐山市了,每家每户都邀请到了救灾部队的干部、战士去做客。
漆黑的夜空,挂着一轮圆月,阵阵欢歌笑语从一个个防震简易房中传出,传上夜空,告诉地球上每个角落的人们,唐山依然还是唐山!传到大地里,自负的大地以为地震可以吓倒唐山人民吗?恐怕很难,唐山人民的腰杆永远挺得硬硬的!
小贵女高兴得像只小鸟,唧唧喳喳,一晚上没有住嘴。她和张铁军留下地址以备今后联系;她给高洪羽一碗一碗端水;她和我重复着我给她讲过的故事。望着她在屋里一拐一拐地忙着,我怀疑她不知道我们要走的消息,可又不愿意和她挑明说了。我们舍不得小贵女,小贵女也舍不得我们,就让她快快乐乐地度过这个令人难忘的夜晚吧!
要走了,小贵女拉住我的手哭了:“高连长,你什么时候再来呀?!”我默然了:“贵女,很快。”这分明是谎话,小贵女默默点点头,两眼充满泪花将我们送走……
3个月啊,才不到100天,确实有些舍不得唐山人民呀!
10月5日,我的生日这一天,部队悄然撤离了唐山市,闻讯而来的人民群众自动夹道欢送,我坐在车上努力寻找小贵女的身影……唐山市消失了,我还在回头凝望……小贵女确实不知道啊!
22年后,1998年的7月28日,我与张铁军等人特意来到唐山市,再次寻找小贵女,问到政府部门,人家听说我们是当年救灾部队的同志,十分热情,她找到了我们,可是十分遗憾!我们谁也不知道小贵女的真名实姓。我和张铁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实在没想通,怎么这么粗心啊!
听说她已经结婚成家,可是在哪儿呀?
已经30年了,小贵女在我脑海中时时出现……
使我难以忘怀的往事中,小贵女与唐山大地震确实难以忘怀!恐怕是我一辈子最难忘的事吧!我在部队的几十年中参加共和国的数起大事件中,唐山地震的经历是最难以忘怀的经历!
我在寻找那颗星
王伊明
唐山大地震,在人类生存史上,最浓烈而惨重的一笔;抗震救灾,则是这浓重而惨烈的篇章;2万驻军、10万援军,在如潮的绿色中托起颗颗红星,也托起了唐山人生命的希望和重建家园的决心。我们永远地记住了他们的功德,却难以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然而,有些人我们是不应忘记的——在这场人类与灾难的抗争中献出生命的年轻战士。我受唐山人的感情之托,用几个月的时间,追踪寻觅着他们的英灵,写下了那些最可爱的人鲜为人知又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
7月28日,每年的这个时候,薛建国都要烧几张冥钞,给早逝的亲人,还一个铭心刻骨的愿……
燃烧着的冥钞随风悠悠地飞升着、舞蹈着,他的眼圈便红了。这个也曾当过兵、坐过机关、下了海的小老板,人近中年时,还的是一个城市的愿……
30年前的那个灾难日,15 岁的薛建国睁开眼睛时,看到阴霾的天空偶尔有一两颗星星在头顶闪烁,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睡在三层的楼上家里,怎么到了外面?
在很静的一刻过后,城市像突然惊醒似的发出了哭喊声。他听到了母亲和妹妹的呼救,声音像是来自地下。高大的楼房倒塌成一片废墟,水泥的预制板成为生命的障碍,他还稚嫩的双手实在撑不起那生命的希望时,他看到了亲人解放军的身影。
一年后,迟浩田将军曾在他的文章里,记录了最先进入灾区的部队某营,时间是7月28日当天的下午。但事实上,人民子弟兵的援救和牺牲,都比将军所说的早得多。薛建国家住某部的留守处大院,6栋住宅前是警卫连的四层楼房,那里有90多名某部防化连的官兵。大院也在这次灾难中最先感受到亲人的帮助。薛建国是立即向那些赶来的战士求救的,他的母亲和两个妹妹都还在废墟里。在战士们动手清理废墟时,他又看到了几名战士正在周围扒人。那时,天刚蒙蒙亮。也许是一种自然的依托,他至今还记得四周的那些战士有二三十个,后来他才听说,那几乎就是警卫连走出这座城市的全部人员。
在第三个邻居被救出废墟后,薛建国的母亲才从砖石里露出脸来。她的下肢被水管卡住了,水管又被水泥板压住,足有十几个战士齐心合力,才将母亲救出来,那时,已到中午了。薛建国的一个妹妹也被救出,而另一个已经不幸遇难了。
午时落起了小雨,母亲被抬进院里惟一的一处帐篷。帐篷一边搭在一辆卡车车厢上,一边斜拖在地上,像山西人的半坡房。只是帐篷小人多,陆续脱险的人们很快挤严了帐篷。因为这里曾是篮球场,平坦一些,被救出受重伤的战士也一个个被抬过来,但他们都没有抬进帐篷,帐篷挤不下,他们也不愿进去,就在雨中淋着。后来,不知谁弄来一些塑料布,人们就用木棍支起些三角架来,挡在了战士身上。雨停时,太阳就冒了出来,天又热得难耐。现在想起,那些伤员一定很需要更多的帮助,可大家都在忙,忙得许多该做的都没能做。
傍晚的时候, 掀开塑料布,有的战士已牺牲了。那时,人们才知道,前楼的警卫连伤亡惨重。但因为几乎每家都有人震亡,大家的感情有些麻木了,谁也没有询问那些牺牲的战士的名字,也没有人问起抢险战士的名字,甚至那时天天见面,却不知道谁是恩人。
“其实,我们是可以做得更好一些的。”薛建国讲完他的故事后,低低地说。几天后,他一家都随部队去了外地。
我和他很熟的时候,他才给我讲了这个埋在心里的故事,那天我说起在他那张很男子汉的微黑的脸上,怎么有一双同样黑亮却隐含一丝忧郁的眼睛时,他断断续续对我讲起他的故事,然后忧郁地问我,那时,他为什么只想到了自己,自己的家人,他是不是太自私了?
那以后我也有意地寻找过了解那个大院里的人们,一直在军营的白兴明所长是震前离开唐山,去了承德的,地震后又回了唐山。他现在工作的某部干休所,就坐落在留守处的原址——如今的人大北街。他告诉我,当年防化连的损失的确很惨重,既要自救,又要救人,多数战士都牺牲了。都是五湖四海赶来的,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几天后,当脱险的战士凭着早已磨肿的双手和透支的体力再也无力救助时,被深深埋在废墟中的战友遗体,已发出了难闻的气味……
如今在干休所里已找不到当年的老住户了,2005年秋天,这里重新规划建设,已经是一片建筑工场了。我是在市直机关辗转找到一位曾经的住户的,他是我一个十几年的朋友,只是第一次和我说起他的故事,他叫程杰。
程杰是被尘土呛醒的,那年他14岁。水泥板幸运地在他的头顶搭起了个“窝棚”,他便顺路爬了出来。他最先听到的是姐姐的喊声,他奋力救出姐姐来,却无力救父亲了。这时,前楼的战士赶来了。他家住最后一排,战士们来得晚一点,但也都是上午的事。父亲和姐姐虽然都受了伤,但都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母亲已遇难了。那之后,他记忆最多的是如何生存……也是几天后,他们就随部队去了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