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时42分20秒!
凝望着这块沉睡了30年的手表,这块曾吸吮着你的体温伴随你踏遍祖国山河的表,这块曾日夜催促你争分夺秒勇战地震之敌的表,我突然顿悟:云年,这就是你离开这个世界前要传达给我的最后一个信息吗?你要告诫我永远铭记这个时刻,是吗?
是的,我怎么能忘记,怎么会忘记啊!
随着这一时刻的到来,一座工业重镇毁灭了,24万生命葬送了,中国地震工作者十几年来的奋斗、求索与希冀,以及曾经似乎显赫一时的“辉煌”,也一下子彻底粉碎了、泯灭了……
凝视着那静静地躺在表盘上的指针,我的思绪又飞回到遥远的1976,飞回唐山地震爆发后那永生难忘的日日夜夜!
7月28日
石家庄。一个燥热难耐的夏夜……
突然,我被一阵嘈杂的人声和疾步下楼的脚步声惊醒,然后就感到床板在剧烈地摇动。
“不好,地震!”我立刻翻身下床,抱起三岁的儿子就往楼下冲去……
待我匆匆赶到省地震局。那坐落在范西路的两座小楼已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快,赶快弄清地震在哪儿!”跑进二楼值班室,我接过电话听筒,急忙往各个地震台打电话,以便用最快的速度找出震中位置。
然而,很快我们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省内的地震台不是仪器被掀翻,就是记录出格无法分析震相;电话打到北京,情况大同小异;而唐山地区,电话则全部中断!
“难道,地震就在唐山?!”
我不敢往下想了,只管埋头工作,穿梭在放电话机与放交切图板的办公桌之间。
直到天已大亮,才从北京传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地震发生在唐山市,7~8级,唐山市房屋几乎全倒平了……国家地震局正在组织队伍前往现场……
真是晴天霹雳!我的心一下子收紧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哪,唐山倒平了,那得有多少人惨遭不幸啊!云年和他的战友们能逃过这一劫吗?!
然而,职业习惯驱使我不动声色,继续埋头工作,和同志们一起坚守在办公室。
7月29日
夜色降临,忙碌了两天两夜的办公楼稍许安静下来。
“叮……”值班室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响起,刺耳的铃声划破夜空,震人心弦。
我飞快地抓起听筒:“喂,你是哪里?”
电话里传来我急切盼望又害怕听到的声音:“喂,值班室吗?我是唐山地区队孟祥振……”
这是震后从唐山地区队打来的第一个电话!
“唐山来电话了!”我脱口而出,在场的人立刻围了过来,已经有人拿出了笔和纸准备记录。
我屏住呼吸,凝神倾听对方的声音,生怕漏掉一个字;一边听,一边一字一句复述着电话的内容。值班室里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空气凝重得令人窒息,只有我复述的声音在屋内回荡,一声声敲击着人们的心房!
“……唐山地区队石蕴璇、傅长河、刘信、宋保田四同志遇难……,省局地震地质组的6名同志还在室内……”
放下听筒,我立刻拿起电话记录疾步走出值班室,来到地震地质组办公的房间,准备与李钦祖一起整理电话记录……
突然,我感到一阵窒息,胸口像塞满了棉絮,仿佛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都凝固了。几天来的精神压力、体力消耗终于使我不能自持。我不由自主猛然起身逃离房间,冲下楼梯,跌跌撞撞地跑出办公楼,踏着月色一头扎进院子里一间无人的活动房,忍不住热泪横流:我清楚地知道,已经是震后第三天了,“还在室内”这意味着什么,何况我们知道震后唐山市还下了大雨!
不一会儿,姜秀娥找到了我。
“非比,你哭吧,别闷在心里!”她说。
是的,自地震以来,我一直把担心、思念和苦痛埋藏在心底,认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面对唐山几十万同胞的苦难,我没有理由懈怠,没有理由为自己流泪!然而此时此刻,我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
“非比,别太难过,也许还有希望……”姜秀娥安慰我。
是的,不管怎样,还没有得到最后的消息,也许,他们真的能奇迹般生还?然而,我知道,这希望太小,太小……还有,远在天津、北京的亲人,你们又如何呢?身处严重的地震波及区,担心着云年的安全,惦记着女儿的遭遇,这几天你们又在经受着怎样的颠簸、熬煎?远在京、津、唐三地的亲人们哪,你们怎能不叫我牵肠挂肚,心绪焦急!
但是,我深深懂得,作为一个地震战士,在人民面临震灾危难时,我没有理由被个人的不幸压倒。心境稍稍平静,我和姜秀娥一起走出了活动房……
回到办公室,同志们向我投来深情的目光;虽然没有语言,但我读懂了,他们分明在说:“非比,你要挺住,我们相信你!”
是的,我会挺住!自地震发生以来,虽然我惦记着远方的亲人,越来越强烈地预感到不幸将会发生,但头脑始终十分清醒。我知道此时此刻该想什么,做什么,知道自己应尽的责任。
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埋藏起内心的苦痛,我要求自己依然镇定自若地坚守在岗位。
7月30日
午夜,散去了白日的暑气,安静了嘈杂的人声,忙碌了三天三夜的我,第一次独自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凝视着窗外那无边的黑暗,遥望着远方那可能已永远离去的亲人,我梳理着几天来纷乱的思绪……已经是地震的第四天了,亲人生还的希望已几乎是零!我对自己说:是到了该冷静地面对现实的时候了,非比啊,你准备好了吗?
是的,我准备好了,我准备着迎接暴风雨的洗礼,我准备着承受最严峻的考验!于是,我拿起笔,含泪写下一封给局党委的信,向党组织表达了我的心迹:我准备着迎接考验,我将迎着风暴勇往直前。此时此刻,也只有这么做,我的心才会有些许宁静。
7月31日
又一个夜晚降临了,人们仍在忙碌。
我正在办公室工作,一抬头,见医务室的孙宝英大夫正向我走来。
“非比,来,再打一针吧!”她微笑着,温柔地对我说。
我乖乖地伸出了手臂。几天来,由于体力不支,我靠打葡萄糖坚持着;至于孙大夫为什么会此时来给我注射,我当时并没有多想。
不一会儿,政工组的小刘走进办公室,轻声对我说:“非比,李向前同志请你去一趟。”
我跟着小刘来到行政办公楼,推开李向前副局长办公室的房门,只见政工部门的几个同志都严肃地坐在那里。我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难道那个最严峻的时刻真的来了?
我在李向前同志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缓缓坐下,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非比同志,刚才打针了吗?”李向前轻声地问。
“打了。”我回答。
“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
“还行。”
沉默了片刻,政工组的负责同志向李向前副局长点头示意:“开始吧!”
“……我们的好同志……地震战士贾云年同志,在唐山地震中以身殉职……”李向前代表党委,正式向我宣布了云年遇难的消息。
那无情的宣判仿佛一把钢刀割裂着我的心,任凭我怎样克制,也无法阻止热泪夺眶而出。地震后,我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落泪了……
“……请组织和同志们放心,我一定会化悲痛为力量……”
就是这天晚上,大家都知道了那不幸的消息:省地震局地震地质组赴唐山工作的6位同志:苏英俊、黄钟、周士久、王素吉、阎拴正和云年你,全都在地震中遇难,无一幸免!许多同志都难过地流下了热泪。
那一晚,我彻夜难眠……
8月1日
天亮了。同样的日出,同样的天宇,可对我来说,仿佛一夜之间全都失去了灵性。太阳不再明亮,鲜花不再芬芳,世界上少了一个我最亲近的人,时光顿时变成一种难耐的折磨。
然而,生活还要继续,工作还要继续……于是,我又走进了办公室。
上午,突然有人告诉我,北京打来电话:“非比的爸爸、妈妈、弟弟将于今天下午到达石家庄。”原来,地震后组织上已经派人去北京看望了我的家人,电话正是他们打来的。
“下午就到?”此时此刻,我是多么想见到北京的亲人啊。然而,一缕愁云又浮上心头:怎么办,要马上告诉他们云年的噩耗吗?年迈的父母风尘仆仆来到石市,他们能承受住这个打击吗?
“这样,我们先派几个人去接站,再根据他们的情况,商量怎么办。”记不清是谁这样说。
下午,去接站的李钦祖告诉我:“你爸爸、妈妈情况不太好,地震时受了惊吓,又担心云年出事,这几天一直住在外面,又受了凉,二老身体状况都不太好,尤其是你妈,嗓子都哑得说不出话了。”
“那今天绝不能告诉他们云年的情况,否则他们会垮的。就说还没有确切消息,让他们今晚先睡个好觉再说。”我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
于是,我们商量了对策:拖到晚上我先回家去应付一下,避而不见不合情理;然后……是事先安排好的一幕充满善意谎言的“戏”:
同志们开车送我回家,并在楼下守候。
我强忍悲痛面带微笑走进家门,安慰二老:云年的情况还在落实,我现在很好,你们不必担心……
住在对门的刘茜敲门:“非比,室里叫你去开会商会!”
于是,我嘱咐二老:好好休息,我去会商,今晚住办公室,不要等我。
随后,我下楼与同志们一起登车返回办公楼。
……
当晚,二老果然睡了一个“好觉”——地震后第一次在屋里睡觉,怀抱着虽然渺茫但尚未泯灭的希望……
8月2日
这天晚上,见二老精神好些了,组织上决定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们。于是,李向前及其他有关同志和我一起回到家中……
尽管有一定思想准备,但爸爸、妈妈和弟弟还是无法抑制心头的悲痛,特别是妈妈,更是抱着我泣不成声……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此时此刻,女儿多么想在妈妈面前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让压抑在心头多日的苦痛、悲伤与愁怨,统统爆发出来、倾倒出来啊!
然而,理智告诉我,我不能,我不能啊!事到如今,一切已无法挽回,做父母的最放心不下的不就是女儿吗?!只有女儿的坚强,女儿的安康,才是父母最大的希望,最大的安慰啊!我不能放任自己,我不能给亲人雪上加霜啊!
“妈妈,你们别太难过……这么大的天灾,谁也无法抗拒,遇难的不是我们一家一户,是千家万户啊……云年是为人民的利益而死的,他死得光荣……我会正确对待不幸的,组织和同志们都很关心我,你们就放心吧……千万别太难过,身体要紧啊……”
那一夜,我是与家人在一起度过的,我们互相安慰,彼此鼓励,相互支撑着、搀扶着,度过了那个难熬的不眠之夜。
8月3日
晨曦中,我们迎来了又一个黎明。
让我备感欣慰的是,爸爸、妈妈没有被悲痛压倒,作为受党教育多年的革命文艺战士,他们默默地咽下悲伤,用意志支撑着多病的身躯,挺起胸膛,伸出臂膀,用深情的母爱和伟大的父爱,为女儿撑起一片蓝天,呵护着她走过风雨,走向明天……
上午,刚刚从噩梦中走出来,妈妈就拿起了笔,用颤抖的手,向剧院她所在的党支部负责人鲍占元同志,写了一封长信,详细汇报了来石后的情况。在信的最后,妈妈写道:
这次除(云年)他们六位同志外,地震局所属的唐山地区地震队也有些同志牺牲。这样严重的损失,是从来没有过的。这里的领导除本职工作外,还需做大量的家属工作。为了不给这里的领导增加麻烦,为了能使女儿全力投入工作,我们做父母的,也应该正确对待……我们一定以革命利益为重,尽量克制自己,经受住这次考验。
8月4日
云年,我知道,你走后最放心不下的还有你天津的双亲和家人:那含辛茹苦养育了8个儿女的慈祥的母亲,那对你寄予无限期待、望子成龙的父亲,那最最疼爱你的年过八旬的奶奶,还有亲如手足的7个兄弟姐妹……由于你的聪慧、上进,你从小就是贾家的骄傲,贾家的希望,失去了你,让这个家庭,让年迈的双亲,怎么承受啊!
二哥于8月2日来石家庄报告了天津的近况,更增加了我们的忧虑:家中虽然老小平安,但日夜牵挂着远在唐山的你。妈妈整日埋头照顾家人,常常独自饮泪叹息;爸爸则整日街上徘徊四处张望,痴盼年儿几近癫狂……
面对此情此景,我和二哥与组织和同志们很快做出决定:对天津的老人只能先瞒一段时间再说。
于是,我提起笔来,给天津的爸爸、妈妈写了一封言不由衷的“平安”家信……
8月8日
政工组的同志告诉我,近日准备到天津大哥工作单位去,开始着手云年家属的工作。
看来,事情不能再瞒下去了,再难,这一关也得去闯啊!做儿媳的身不由己,不能亲自到天津去为老人分忧,也只有拜托家中的大哥和姐夫了。于是,我定下心来给他们写了一封长信,仔细嘱咐他们一定要做好家人的工作。我企盼着亲人们能顺利地闯过这道关口,特别是年迈的双亲,千万不要再出什么事了!
8月13日
姐夫常小秋从天津来信,从中得知爸、妈已在当日知道了实情,由于事先一层层做好了工作,总算闯过了这一关,没有出现太大的问题。多么识大体、明事理的老人啊,但愿他们尽早从悲痛中走出来!
8月25日
不知苦熬过多少不眠的夜晚,不知流淌了多少辛酸的热泪。这天下午,妈妈拖着多病的身体,忍住心头的悲痛,在妹妹老七的陪同下,风尘仆仆从天津来到石家庄。她是不放心我啊,她要亲眼看看我和孙儿,她要亲自帮我抚平伤痛……
我从办公室匆匆赶回家。
“妈……”见到妈妈那慈祥的面容,憔悴的身影,我忍不住泪如泉涌。坐在床头,我们婆媳二人抱头痛哭,向离去的亲人发出无望的呼喊:云年,你才33岁啊!你怎么就忍心离我们远去,抛下年迈的双亲,年轻的妻子,年幼的孩子,让人生的三大不幸,同时降临到我们一个家庭?这不是太残忍了吗!
然而,云年,可以告慰你的是,我们终于一步步走过来了!
后来,妈妈把贾军带回天津上小学,我的双亲又把贾谌带回北京上了幼儿园——他们怕我无力抚养年幼的孩子;我则一个人留在了石家庄,继续着你未竟的事业……
9月24日,我终于来到了唐山,来到了你献身的地方。
来到你的身边,我心里踏实了许多。然而,我暂时还无暇去看望你和你的战友,我参加了唐山工作队前兆综合预报总结。在唐山机场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我与同志们一起,风餐露宿,日夜奋战,潜心研究观测资料,认真回顾震前的监测情况。趴在用废木箱搭成的“桌子”旁,我一笔笔写下唐山地震的教训,一次次思索预报“唐山型”大地震的途径,度过了人生中一段令人难忘的时光。
直到10月底,工作队即将撤离,我才去了墓地……
已是深秋时节,大地不再翠绿。出发时,天即下起了小雨,仿佛苍天已听见我的心在哭泣。
霏霏细雨中,汽车驶出唐山市区,沿着公路向东驶去。凝望着车窗外匆匆退去的雨丝,往事扯不断,理还乱,犹如这绵绵秋雨。我强睁泪眼向车外望去,想把这条伸向亲人长眠之地的大路铭记,但只见雨雾笼罩着天地,眼前是一片迷离……
汽车行至唐山越河七公里处在路边停下,我跳下车,泪水拌着雨水,蹒跚着穿过两旁长满荒草的小径,走进亲人的栖身之地。
这是一片稀疏的小树林,几黄土垒成的坟丘一字排开,静静地卧在树下,坟茔前插着的小木牌上,用毛笔书写着主人的姓名。
“云年,非比来了,她来看你了……”
面对亲人的坟茔,我犹如乱箭穿心,想到你将永远孤寂地躺在这冰冷、漆黑的大地,我禁不住热泪奔涌,不能自已……
多年以后,天津的亲人们与我商量,想把你接回老家,安葬在先祖的墓地。
但是啊,云年,我实在不愿打扰你,实在不忍打扰你啊!因为,我是那样地了解你!
献身地震事业的十一个春秋,你走遍了祖国大地,从云贵高原到渤海之滨,从燕山脚下到珠江两岸,到处留下你攀登的足迹。为了战胜地震之敌,你紧紧追寻着地震的踪迹,忘情地转战在一个个地震现场,一心要破解它的秘密,直到生命随它轰然而去。这就是你,一个年轻的地震战士生命的轨迹……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相信你甘愿留在这里,化作一方热土,融进你为之献身的唐滦大地……
然而,作为晚辈,我又怎能伤害白发老人的爱子之心?!
于是,1989年,你的兄弟们身负着爸爸、妈妈的嘱托,从天津驱车赶赴唐山,把你接回了老家,安葬在最疼爱你的奶奶的身边!
唐山地震十周年,
悼念年儿心倍酸。
勉抑悲伤强欢笑,
内心何日忘儿颜。
地震遇难本实情,
痴心偏认尔状生。
路上徘徊门外望,
呆观年貌类似人。
这是爸爸在唐山地震十周年时洒泪写下的祭文。如今,他终于如愿以偿:1998年8月,他走了,怀着对亲人的眷恋,怀着痛失爱子的遗恨,永远离开了这个曾带给他欢慰也带给他痛苦的世界。亲人们把你们安葬在同一个墓地,你们父子二人终于得以团聚……
一个矿工和一段中国历史
雪地
在唐山地震发生后4小时18分,从倒塌的楼里爬出的李玉林等矿工克服重重困难,把唐山大地震的灾情带到了北京。于是,党中央、国务院迅速做出了向唐山派出救援部队和其他救灾队伍的决策,12245名灾民被救援大军从废墟中救出。这样的速度,即使是19年后交通和邮电高度发达的日本兵库地震救援也无可比拟
李玉林42岁时赶上了那场大地震,时间是1976年7月28日凌晨3点42分,震级7.8级,裂度XI度,一座百年历史拥有百万人口的城市在数秒之内化作一片废墟,死亡24万、重伤16万。李玉林是幸运者,这个体格强健的唐山矿工会副主席当时立即意识到地震了。唐山在这日子之前闹过几次地震的虚惊,这一次是真的。
李玉林是从倒塌的楼里爬出来的。顺着缝隙,当时,灰尘很大,看不见他就摸,努力朝有新鲜空气的地方走。
爬出来的李玉林立即被求救呼喊包围了,他边扒着人边向矿里走,他为什么没有想到他那么多亲戚?多少年后有人又这样问他,他说,他的脑海里有一个很清醒的念头:赶快去找矿党委!他是共产党员。他很清醒,或者太清醒了。
可是他找不到了,矿办公楼倒了,矿务局办公楼全平了,市革委的办公楼也倒了。“二哥,咱们怎么办?”在工人堆里长大的李玉林从不显官阶。他行二,人们就叫他二哥。井下老板子才有这样的称呼。年轻的叫,年老的也叫,这次叫他的是矿党委干事王思臣。心急如焚的李玉林大吼一声:“找党中央!找毛主席,要不咱们没救了!”找党中央、找毛主席,李玉林站在正发动的红色矿山救护车上,对公安分处高副处长喊:“我们去找电话,告诉中央,你赶快组织人员保卫矿山!”李玉林带队,矿武装部干事曹国成、机电科绞车司机袁庆武和矿山救护队司机崔志亮就在这样一个偶然的结合后,创造了一个值得自豪的奇迹。
“当初只是想找个电话。”20年后,李玉林感慨无限地说。
报告党中央,报告毛主席,为了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目的,李玉林个人将付出怎样的代价,他当时没想,现在也不愿提及,他只是说当汽车碾过唐山的街道时,他觉得像碾过自己心一样难过。
他已认不出自己的故乡了,这个土生土长的唐山汉子已在这里度过了42个春秋,他熟悉每一条大街小巷,可今天,他认不出故乡了。在霏霏的细雨中,满眼里到处是废墟,招待所、地委、军分区……呼救声不绝于耳,挥手拦车的不计其数,李玉林坐在小崔旁边,狠着心命令:“别停!别停!打电话要紧!”有人骂街,有人用石块砸车,李玉林不理。可他终于停下来了,在唐山郊区,路被尸体和电线杆拦住了。
“回去,把伤员拉唐山去!”乡亲们以为只有他们受了灾。李玉林不能发火却又不能不发火:“贫下中农同志们,唐山都震平了!比你们重得多,哪还有啥医院!我们是去北京向毛主席、党中央报告的,毛主席知道了,我们才能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