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31日上午,我们被安排去大连治伤,我和爱人各躺一块门板,被运往飞机场,上飞机时人太多,混乱拥挤,解放军救援队的团长在前面抬着大喊:“同志们!让一让,这两口子都受了重伤,没人照顾,让他们上一架飞机吧!”一边喊一边抬着门板向前冲,汗湿的军装紧贴在他的背上,泛着大片白碱,这个形象永远刻在我的脑海里(后来我打听到这位团长姓高,但不知驻防何处)。这样,我和爱人终于同乘一架飞机,和其他伤员一起,转移到大连海港医院进一步治疗。

大连依山傍海,风景秀丽,气候宜人,一下飞机顿觉周身松爽,汗渍全消,伤痛似乎也减轻了许多。但最让人难忘的是大连人的热情,还是在去往医院的路上,他们就守候在我们身边,拉着手问长问短,不停地嘱咐司机开稳点。当时的海港医院不大,突然安排震区的100多名伤员,床位十分紧张,为了给我们腾出病房,许多本地患者提前出了院,把最好的病房让给我们。伤员多是危重、骨折病人,治疗、护理工作十分繁重,医护人员昼夜忙碌,吃不好睡不好,两眼熬得布满血丝。就拿给骨折病人翻身来说,就是件麻烦事,需要三四个人站成一排,用手托着一齐使劲,慢慢翻过去,稍微用力不均,伤员就痛得钻心大叫,因此每给病人翻一次身,几乎等于一次“战役”,医护人员常常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当时物资供应紧张,为保证伤员吃好,医院专门到外地买来鸭子和新鲜蔬菜,千方百计改善伙食,为使饭菜合乎每个人的口味,他们逐个问我们喜欢吃什么,顿顿饭都是预先登记,保证每人能吃到可口的饭菜,记得有一次,我说想吃点豆腐脑,果然就端来了,是护士特意到街上排队买来的。我们躺着不能动弹,吃饭喝水是个难题,护士就端着饭碗一口一口地喂,从无半点厌烦,每逢开饭时间一到,病房里一个护士守一个病人,开始喂饭,常常是病人一边吃饭,一边眼角滚动着感激的泪水。20来岁的小宋,是从当时开办的“赤脚医生培训班”抽调来的,她高高的个子,白皙红润的面庞,活泼热情,照顾伤员十分周到,吃鱼的时候,她把鱼刺一根一根的择净,一边喂一边讲大连的风土人情,她还经常为大家代写家信,我和爱人写给父母的第一封信,就是她给代笔的,这封信我现在还保存着,每当看到它,就想起小宋那笑眯眯的面庞。二十五六岁的护士小刘,身材苗条,娴雅文静,但工作泼辣,善解人意,服侍伤员的“拉撒”,擦身洗脚,她尽心细致,不怕脏不怕累,没有半点嫌弃,多么可敬可爱的人啊!多少年之后,每当忆起当时的情景,我的心中就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在大连的近两个月的日子里,我们充分感受到祖国处处有亲人的温暖,大连市委多次组织慰问伤员,文艺工作者到病房演出,街道的大妈把我们的衣物被褥拆洗一新,是年九月底痊愈的伤员出院之前,还给每人发了一套蓝色的新衣。当我们登上返回唐山的火车,恋恋不舍地紧紧握住大连兄弟姐妹的手,倾诉感激、惜别之情时,车厢内外哭声一片……

真情,义薄云天的至爱真情,使我在凄风苦雨、满目血腥的震灾噩梦中,看到了希望,疗好了创伤,挺起了脊梁,获得了新生!

危难时刻,那阳光真美!

杨慧兰


我这被抬到芜湖来的异乡人,终于挺起腰板,迈开双腿,踏上了归途。是芜湖人民在我身上创造了又一个奇迹。

芜湖是一座花园式的城市,那里山清水秀,风景宜人。山好,水好,人更好,我这样说是因为那里的人曾经给予我第二次生命,芜湖也由此成为我第二故乡。

1976年7月28日的唐山7.8级大地震波及宁河,造成县城85%的房屋倒塌,到处都是废墟。我被埋压在坍塌的房子底下。当时,只觉得身上压了很多很重的东西,且腰部的压力越来越大,眼前一片漆黑,我艰难地挪动着下半身,一种求生的欲望促使我拼命地喊叫,可喊叫声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弱……

不知什么时候,我突然听到同院张继明大哥的呼叫声,并且听到他在我的头和身体上面扒泥土、搬砖瓦的声响。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我头顶上方出现了一束光亮,而后同院的几个人,把我从这个洞口拉出来。我睁眼一看,张大哥双手血淋淋的。原来他怕我被房土闷死,是用两只手把我刨出来的。看到他累得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我刚要起身想看看九岁的儿子时,只觉得腰以下死沉死沉的,根本无法动,于是邻居们把我抬到门板上。

震后几天里,我急得要命。两个孩子没人照顾,我还得要人护理。虽然抗震救灾指挥部成立了,又送来了粮食,安顿好了居民的生活,虽然八号兵营的子弟兵,地震当天就来到芦台镇,他们不顾余震的危险,战斗在抢险救灾的第一线。可是我只能躺在门板上,看着人们忙碌着,自己饱受伤痛的煎熬。同院的钱铸塔老师替我请来了内蒙野战医院医疗队的道吉尔大夫给我检查。大夫说我是腰椎骨折,必须动手术,否则终生不能站起来。于是我被抬到野战医院。由于当时医疗条件差,不能手术,在8月15日我被送往外地治疗。

那天早晨5点多,我躺在担架上被大家从车窗送进车厢里。离别亲人和一双儿女,心想自己生死未卜,心情无法平静,泪水夺眶而出。火车慢慢开动了,我望着车窗外的蓝天,默默地说:放心吧,亲人们,我会回来的!

火车风驰电掣。一路上停了十几次,每次停车,窗口都挤满了前来慰问的人。他们送来慰问品,有饼干、水果,我们这些伤员既饿不着又渴不着,加之有道吉尔等医生的精心护理,沉重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到8月16日早晨5点钟我们这一列车伤员,安全抵达安徽省芜湖市。

火车刚刚停稳,在站台上等候伤员的芜湖市党政军领导就登上火车,到各个车厢进行慰问。我们看到芜湖市领导、群众这样热情,不知谁领头高呼: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向芜湖市人民学习!那场面之热烈,现在想起来仍激动不已。

我是被四个小伙子用担架从车窗口抬下火车的。然后由小伙子们抬着,还有四个小伙子准备替换,一行八人一路小跑,跑了四五里路,来到安徽师范大学。8月的南方,赤日炎炎,八个小伙子,为了让我能早些到达住地休息,累得满头大汗,个个气喘吁吁。

我被抬到三楼一间由教室改成的病房里,马上有三位姑娘围住了我。她们帮我翻身,给我擦洗,又给我换上干净的衣服。她们是芜湖市革委会挑选的共青团员,是专门为伤员服务的。这三位姑娘是高中毕业生,为了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她们三班倒,昼夜服务。第二天,市领导就把慰问品送到每个伤员手中,衣食住行样样都有。每天都有人来问寒问暖,伤员们心里总是热乎乎的。

在师大住院期间,我需要拍片子作检查。拍片子要到一楼去,有一位姑娘背着我下楼上楼,虽然我比较瘦弱,但是背我的姑娘,还是个孩子呀,我怎能忍心呢。我轻轻地对她说:“姑娘,放下我,你搀着我走吧。”她马上说:“阿姨,你不能走,不能走,我背得动。”

芜湖人民培养的青年,真是好青年,是他们用自己的言行,把党和芜湖人民对伤员的真情和关怀,送到我们心里。我亲眼看到这群少男少女为截瘫病人端屎端尿,从无怨言;看到他们耐心地给伤员喂水喂饭,从无烦躁;看到他们给伤员洗头、洗澡、洗衣服……他们比我们的亲人还亲哪。

9月初,我被送到芜湖市第二医院做手术。护理我的三位姑娘也跟到了医院。10月8日我被推进手术室。

手术灯亮了,手术台两旁站满了医护人员。有的量体温,有的测血压,有的给我进行麻醉,个个忙个不停。无奈我不吸收任何麻醉剂,只好一边作针刺麻醉,一边动手术。

5个多小时过去了,疼得我不住地呻吟,有时不能不高声喊叫。这极度的疼痛,使我咬破了嘴唇却不知。刘大夫一边做手术,一边安慰我说:“忍着点,忍着点,只要做了手术,我保证你几个月后就能站起来。”还有一位女大夫告诉我手术很顺利,很成功。

手术一共用了6个多小时,这可是个又大又非常复杂的手术,不论哪一个环节稍有疏忽,都会使我永远站不起来。是芜湖市的医护人员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的血管里流着芜湖人民的血,我的心里铭记着医生护士们的爱心;他们医德高尚,医术高明;他们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为我手术的医护人员既没有留下他们的姓名,也没有想得到任何回报,他们确实是党教育出的白衣天使。

我在床上仅仅躺了18天就能扶着走路了。身体不断恢复,我的精神压力亦愈来愈轻了。

秋末冬初,领导们又给我们送来了冬衣。为了集中治疗,我又到芜湖市第一医院住院,三个姑娘又随我到第一医院。

她们每天除了帮我料理饮食起居外,还搀着我练习走路,姑娘们怕我想家,一有空就搀着我到大街上转转。她们陪伴我一同到过市中心游览,一同到过镜湖和铁山宾馆观景。胡姑娘还扶我到她家去做客,扶我坐汽车去看电影。是姑娘们炽热的心,给了我无限的欢愉,使我很快地恢复了健康。

岁末,我这被抬到芜湖来的异乡人,终于挺起腰板,迈开双腿,踏上了归途。火车终于在芦台车站停了下来,我走上天桥举目远望,芦台已面目全非。接我的亲人都怔住了,从他们的眼光里,我悟出了是党,是社会主义,是芜湖人民在我身上创造了又一个奇迹。

斗转星移,30年过去了,如今的我已退休在家过着清闲的日子。我能有今天的健康、幸福的生活和美满的家庭,是芜湖的父老乡亲给我的。30年来我总暗下决心重回芜湖,当面重谢救我命的那些恩人们;我也无数次梦游芜湖,梦中我多次看到那张张可敬的笑脸。芜湖市的山山水水、人们的殷殷亲情永驻我心,救命之恩将永固心底。我情不自禁地一次次呼喊:您好,我的亲人!您好,我的第二故乡!

寻找的天堂

李唐慧


埋葬母亲眼里流出的是泪,寻找母亲心里淌出的是血。30年过去了,活过来的人们不再谈起那个话题,他们早已将那大痛融进了生命的灵与肉,有一种情感叫沉浸。

30年过去了,船过水无痕。

唐山人很少再提地震。不是忘却,而是回避。我从不阅读有关描写地震的作品,也拒绝看这类题材的影视。可多少回在梦里,我却重新回到了我家的小院……

那熟悉的木质屋顶缀满着爬山虎的青藤,挺拔的酸枣树,高大的鸭梨树,还有正在绽放着的刺梅花……梦境里我的母亲正站在花丛前,轻轻抚弄着那一簇簇美丽的花枝……她静静地,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妈!”我大声地呼喊,她却不说话,于是我大踏步地扑向了母亲。梦,就这样醒了。我重新闭上眼睛,固执地希望再回到梦中去,但这种努力却很徒劳。

30年前的“7.28”,青藤、果树、花丛、母亲,这一切都在那个黎明前的黑夜被吞噬,完完全全地消失了。那一瞬,消失得让人猝不及防,消失得使人大脑一片空白……

当时,我和两个弟弟抚摸着母亲的身体慢慢变凉,我就这样一直哭下去,哭下去……

震后第一个夜晚,和历史上许多大地震的记载一样,随之而来的就是无休止的暴雨,它竟瓢泼般砸向毫无能力遮挡的人们,活着的、伤着的、死去的,一同被雨水淹没。雨声,雷声,伤者痛苦地叫喊咒骂声交织成一片,还有人们大声的嚎啕,这一切都镶嵌在30年前的那个黑色的日子。

那夜,我们姐弟仨用一床被子将母亲抬到了文化宫广场,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守着母亲。突然,广场上一阵骚动,人们惊慌地奔走相告:陡河水库被大水灌得猛涨,大坝已经保不住了,一场次生灾害马上就要到来了,唐山将在近几个小时之内沦为一片汪洋……谣言鼓噪着人群,刚刚劫后余生的人们简直像一只只惊弓之鸟,不知所措。

我却异常平静。害怕吗?心理也曾掠过一阵心跳,但当我望见母亲那似乎睡去的遗容,想到去外县未归的父亲,忽然觉得自己一夜间长大了。我把两个弟弟拽到身边,抚摸着大弟的肩头:“你是哥哥,要保护好小弟。一会儿要是人群撤离,你们俩就沿着唐山站的铁道线一直朝西走,去北京。到了那里也就能找到咱家至亲的人了。”“姐,那你呢?”我扭过头来看了一下母亲,然后对他们说:“你们看,妈妈躺在这里,爸爸又情况不明,我只能陪着妈妈,等着爸爸了……”

天终于亮了,骚动了一夜的人群终于归于平静,不知是活着的人已经麻木,还是谣言已被制止,人们终未逃生,我们仨度过了一个惊恐之夜。

好心的大舅帮我们把母亲埋葬。

永远也不会忘记震后的第二个夜晚,不!是属于我们和母亲在一起最后的一夜。我们仨就这样围坐在母亲的身旁,一点睡意都没有。

真希望时间就此停顿……

“姐!”“嗯?”随着小弟地招呼我扭过头来,他正用那双明亮的眸子望着我:“明天,大舅会把妈妈送到什么地方去?”“我也不知道。”随着我的摇头,我们姐弟重又归于沉默。小弟虽说15岁了,但却还未完全脱掉稚气,明天母亲说走就走了……想到这里,我非常认真地对他说:“明天妈妈走的时候,你一定要嚎两声儿,哎!你怎么就不会哭呢?”我有些嗔怪地说。这两天来,大弟和我也不知淌过多少眼泪,可小弟却似乎不会哭,一滴眼泪也没有,只是一步不离地跟在我身后。此时他眨巴着两只大眼睛,没吱声。

真舍不得让母亲走,明天母亲就要去一个新的地方了,不去不行吗?对,不去不行了,这是大舅说的,母亲的肚子已经开始发胀了。唉,是得埋了,是得埋了。我一会儿摸摸母亲的手,一会儿摸摸母亲的头,我把脸贴向母亲的脸,她的脸好凉好凉……两个弟弟怕妈妈冷,不停地抻一抻盖着母亲的小布单。

夜正深,整个文化宫广场显得比昨夜安静了许多,人们经受了两天的折腾,都哭累了,痛乏了,他们暂时进入了梦乡……今晚真是一个寂静的夜。

我抬头仰望天空,天空也显得比昨夜纯净,一弯上弦月清清淡淡地挂在天际,与满天繁星一起将冷冷的清辉洒落在母亲熟睡的地方。“小弟,你还记得小时候邻居于妈妈讲过的那神话吗?她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丁。”“一个丁是什么?”弟弟问我。“一个丁就是地上一个人。你瞧那天上有这么多星星,其中一定会有一颗是属于妈妈的,明天妈妈就会随着这颗星一同走了,这颗星会把妈妈带到一个美丽的地方。”我用手指着天上的星斗,两个弟弟同时仰起头来,向着夜幕里的天空张望……我真希望这夜再长一些,让母亲和我们多待一会儿。清晰地记得,那夜好安静:有星、有月、无雨、也无风……可是,天还是亮了。埋葬母亲是地震发生后的第三天下午,大舅找来了三舅和喜子哥,还有我们的邻居。

一床花棉被终于裹住了母亲已冷却的生命。好心的人们抬起母亲,她就真的起程了。“妈!妈!妈……啊…啊…啊……,”我被这绝望的恸哭惊呆了!回头望去,只见坐在地上的小弟满脸泪雨,那哭声悲切凄凉,声音撕裂。我突然明白了,这是15岁的小弟发自心灵绝望的呐喊,三天来,他一直压抑着的大痛,顷刻间彻底地宣泄了。

谁能不垂泪,谁能不动容啊!我带着两个弟弟护送母亲上路了。

母亲葬在了大城山的山坳里,我看着母亲的墓穴被红褐色的泥土堆成了坟丘,在这里埋葬了一个年仅48岁的生命。我的母亲:一个出生在冀中狼牙山穷乡僻壤的女性,9岁当上儿童团长,13岁参加革命,战火的硝烟曾洗礼过她,在她的右臂上一直残留着敌人的弹片。如今,那块长在肉里的弹片再也无法折磨她了,它将随着母亲一同离去。埋葬完母亲,大舅和三舅就要走了,面对护送母亲安息的两位长辈,大恩不言谢,我扶着两个弟弟向着他们跪了下去……

震后第四天,也就是埋葬完母亲后的次日,父亲从迁西赶回来了。他终于未能与母亲见上最后一面,平生我第一次见到父亲流泪,他的泪水和汗水一起从脸上淌下来,擦也擦不净……

再后来,就在那一年的冬天,母亲的尸体被挖走了。据说是防化兵用探测仪进行的清理,当我和弟弟发现后,呆若木鸡。大弟终于打听到唐山市西郊有一个填尸的大坑,于是我与他商定,次日瞒着父亲,去那里寻找母亲。

第二天的清晨,我们姐弟骑车向着西郊飞快地驶去,冬夜的寒气还未散尽,郊外一片荒凉,我和弟弟都将车速提到了最快。“听说那填尸坑很大,已经填埋了很多尸体,填埋的方法是一层尸体一层灰,一层一层地填,我们怎么找呢?”弟弟一边骑一边问我。“不怕,只要妈妈在那里我们就能找得到,她是一定会听到我们的呼唤的。我读过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她哭倒了一块城墙,于是露出了她的亲人。我们也一定能找到!”我语气坚定地鼓励着弟弟。

我和弟弟终于看到了那个还在不断地填埋尸骨的大坑,那是一个很大的长方形的坑,我们看到时,它还只有一人多深,可底下已经不知填埋了几层尸骨。里边的确是一层尸骨一层白灰,在坑的边沿上有民兵把守着。他们见我们姐弟一直往下望,就走过来,我们向他们讲明了来意,他们不住地摇头,“这么大的万人坑,而且尸体又都裹了袋,哪能认得出来?”“让我们下去找一找,或许找得到呢!如若找不到,我们也就死心了!”说时,我和弟弟都哭了,几个民兵终于不再阻拦我们,我和弟弟相扶着走下了万人坑。

我们每踩着一具尸体,就感到一种揪心的痛,天寒地冻,脚下发出空洞的咯吱吱声响,“原谅我们好吗?我们太想找回母亲了!”我在用心灵和他们说话,不知他们的姓名,不知他们是否也还有亲人,我和弟弟真的不忍再踩着找下去:“妈妈,妈妈!”我哭喊着:“你听到我和弟弟的呼喊了吗?你告诉我你在哪儿啊?”我和弟弟在这阴森森的万人坑里哭喊着,可是苍天无言,诸鬼无声!上边的民兵在坑沿上一直注视着我们,他们几次想催我们上去,但都忍住了。西北风仍在无情地呼啸,好似那些不愿离去的鬼魂在哭泣,更似从万人坑那层层尸骨里发出的悲鸣……无论我如何执拗,我所想像的奇迹终未出现。几位值勤民兵开始劝说我们上去,弟弟也说:“姐,我们不能再找下去了,中午如果不回家,爸爸会找我们的。”弟弟的提醒,使我恢复了理智,我们走出了万人坑。

没有找到母亲。

埋葬母亲眼里流出的是泪,寻找母亲心里淌出的是血。

30年过去了,活过来的人们不再谈起那个话题,他们早已将那大痛融进了生命的灵与肉,有一种情感叫沉浸。

30个春秋,30个“7·28”的凌晨3时42分,每年的这个时刻,唐山地震纪念碑前总有攒动着的人群,他们踏着这个时间在晨曦中寻找自家的亲人。一束束鲜花,一个个花篮,一盘盘祭品……这一切一切都在这一时刻被活着的人躬身放在纪念碑前。清明时节,唐山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烧纸的人们,那一沓沓粗糙的黄纸,被人们约定俗成地作为阴间冥币。阴历十月初一的晚上,唐山人总会在这一刻带着对故人的牵挂来到十字路口,他们用七色的纸剪裁成衣裤、纸钱,会在家人絮絮叨叨的话语中燃烧,盘旋着,变轻,一边点亮着黑暗,一边随着家人的泪滴幻化成一只只黑色的蝴蝶,随风飘去……

一年又一年,春夏秋冬,周而复始。不要说是迷信吧!更毋庸去劝阻或安慰。这种祭奠早已经成为30年里活着的唐山人与故去亲人的无言契约,谁又能抹去唐山的这一道风景?

每当我走过地震纪念碑,我都要踏上台阶去环顾那浮雕上的人们,我不会忘记死难的24万生灵,还有我的母亲。虽然他们的肉体已经回归于土地,然而他们的灵魂会寻找到天堂。

悲情岁月

陈非比


唐山大地震发生时,河北省地震局派往唐山、滦县一带进行地震地质考察的贾云年等六位同志不幸全部以身殉职。30年后,贾云年同志的妻子怀着无尽的思念记述了悲情岁月中她的心路历程。

午夜,新年的钟声敲响,日历翻开新的一页——2006!哦,云年,你真的离开我们整整30个年头了吗?

轻轻打开那尘封已久的一方小盒,我又看见了那块手表——那块30年前从唐山地震的废墟下挖出的手表,或许,是从你那冰冷、僵硬的手腕上取下的手表……

饱蘸着逝者的沧桑,凝聚着亡者的血泪,它的指针安静、肃穆地静止在那个悲怆的时刻,昭示着曾经的那场震惊世界的巨大灾难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