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小人就得小人来治
离开了武三思这座正在营建的新宅子,凌波立刻显得神采飞扬,连带那漫天尘土此时此刻也顺眼了起来。若不是在这么一个地方实在太惹人注目,她几乎就想当街高呼或是仰天大笑,以此发泄心中的情绪。
崔湜,既然你自作聪明,那就休怪我不留情面!
在心里头嗤笑了一声,她步子轻快地走到自己的坐骑初晴跟前,抚摸了一下那柔顺的鬃毛,正欲上马却看到了几个人纵马小跑奔了过来,为首的那人正是郑愔。虽说那也是她昔日引荐给武三思的人之一,但两人之后几乎并不曾有什么往来。郑愔是忙着巩固地位出谋划策,她是洞悉了这家伙的小人秉性,不愿意交往太过密切到头来害了自己。然而,此番和崔湜交恶,她就不得不改变策略了。
和弱冠及第的崔湜比起来,郑愔同样是少年得志。他十七岁就中了进士,之后一直对外自称出身荥阳郑氏,其实原本姓鄚。因为这一点,他在仕途上也一直波折不断,而投错了二张门下也让他几乎跌到谷底。如今成为武三思的谋士,他自然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直到门前下了马,他方才发现,那边牵马笑吟吟而立的乃是引荐自己的恩主。
“县主安好!”郑愔跳下马丢下缰绳便走上前去,弯腰恭恭敬敬一揖,随即笑道,“这边风尘大,县主怎的站在这里?”
“我这不是想和郑大人你提个醒么?”凌波笑着扬了扬眉,随即单刀直入道,“我刚刚见过伯父,明明白白地拒绝了和崔家老三那桩婚事,想必伯父如今心里头不痛快。郑大人若是没什么急事,此时还是不要进去讨没趣的好。博陵崔氏虽说是世家大族,崔家老三虽说是状元,可姑奶奶我还不稀罕!”
郑愔攀上武三思之后,仕途正是如日中天。若要说唯一的遗憾,那就是他的出身。这世家都有宗谱,朝中都是聪明人,因此知道他并不姓郑,也并非出自荥阳郑氏的人不在少数,甚至有人当面就敢嘲讽他。所以,崔湜出身显赫,又比他早追随武三思,他一直都存着比较之意。此时此刻,凌波这提醒在他听来不啻是值得幸灾乐祸的喜讯,当下就露出了趋奉的笑容。
虽说心里头高兴,但他转念一想又有些疑惑。如今朝廷官员都愿意迎娶五姓女以抬高门第身份,而女子倘若能嫁入五姓豪门,同样亦是莫大的骄傲和荣幸。凌波纵使是县主,那崔家老三的名头他也听说过,门第容貌才学都不辱没了她,为什么拒绝得什么干脆?
“县主金枝玉叶,区区状元算不得什么,自然还能挑到更好的。只不过,看县主的模样似乎是深有不满,这是……”
“郑大人,你当初在我那里住过,我看着也就和我门下出去的差不多。我和崔湜如今有仇,以后你在伯父身边可得给我争一口气,若是有机会我一定帮你多多说话。总之你一定得给我压着崔湜,否则我咽不下这口气!”
郑愔越听越糊涂,谁知凌波根本不解释,忽然翻身上马就走。那三骑马匆匆离去扬起的烟尘让他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但这些许不适却比不上他心头的莫名兴奋。他早就听说当初崔湜能够得武三思看重,内中有凌波的一言之恩,现如今这两位闹翻了,对于他来说岂不是大大的机会?
世家大族算什么,看我这个出身寒门的士子照样把你压下去,更何况这是以有心算无心,还不用明的撕破脸!
四月的天已经没什么料峭寒意,多了几分暖洋洋让人懒散的气息。大街两侧的槐树杨树柳树已经都郁郁葱葱吐出了无数翠绿的叶子,间中种栽的各种花卉也已经是姹紫嫣红。路上的行人们都穿上了轻薄的春衫,而那些富家子弟们则更是衣衫华丽跨马出游,数日前的杀戮仿佛早就从所有人记忆中消失了——或许说是不得不消失——因为日子毕竟是要过的。
凌波出了休祥坊,却并没有回家,而是沿着光化大街来到了群贤坊。这里靠近长安西城墙和金光门,算不上最好的地段,但却由于此地破土动工的一座宅子而异常引人注目,因为那是上官婉儿的新宅。历来妃嫔都是幽居深宫侍奉君王,如今上官婉儿这个正三品的婕妤不但把应该是中书舍人干的草诏事宜一体全都兜揽了过去,甚至还像高官一样在长安营建宅第,这是亘古以来未曾有过的奇事。
和武三思那里大兴土木不同,这边虽说也传来了一些敲敲打打的声音,却没有太多的喧嚣和吆喝,再加上四周都是不起眼的安静民舍,更流露出一种高雅幽深来。由于房子还没造好,作为嫔妃的上官婉儿自然不可能像武三思这么大剌剌地时时刻刻前来视察,于是便把这么一桩事情交给了凌波代劳,甚至还不无玩笑地拿出了自己的脂粉钱,说是让她看着情况添几样东西。
“十万钱也就是一百贯,在长安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能买什么?只不过若是放出风声去,大概来送礼的人会挤破头吧!”
凌波望着那初具雏形的门庭喃喃自语了一句,忽然瞥见一旁的武宇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当下便勾手示意他过来:“有什么话想说就说,难道我的脾气你到现在还不知道?”
若是以前的武宇,一定会老老实实地摇头说不知道,但现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已经不再是纯粹的木头人了。他露出了一丝情绪化的苦笑,东张西望了一阵方才低声说:“小人只是觉得,县主刚刚和郑大人说的那些是不是不妥当。若是郑大人和崔大人真的斗了起来,万一崔大人恼羞成怒……”
凌波讶异古怪地瞅了武宇一眼,见他鼻子还是鼻子眼睛还是眼睛,依旧是那张英俊的面庞,依旧是那副健硕的身板,她不觉笑了起来:“不错不错,如今你总算是会用脑子了,比他们三个强!我只是暗示郑愔可以争一争,并不意味着他们会斗得你死我活。这分寸上的问题,那些官员们可比你我在行的多了,而且,这样不是更显得我小肚鸡肠么?”
女人天生就是小肚鸡肠的,只要人人就这么看她,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为官之道便是牵马执镫
凌波正和武宇戏言的时候,忽地听到一阵车轱辘响声,不由转过头望了过去。此时,一辆金路紫油纁,缀着白红锦络带和帷帐的马车便映入了眼帘,竟赫然是一辆安车。须知安车乃是婕妤方可乘坐,心中惊疑的她还以为是上官婉儿出来了,可那车停稳之后,上头下来的却是一个六旬老妇,旁边尚有一位盛装中年贵妇,却都是她认得的。只是微微一愣,她便连忙上前将那位老妇搀扶下了马车。
那老妇便是上官婉儿的母亲荥阳县君郑氏。由于她当初带着上官婉儿配没掖庭的时候受了不少苦楚,如今身子虽然还算健朗,却已经是满头银发,额上眼角也留下了深深的皱纹。站稳立定之后,她便轻轻抓着凌波的手,含笑说道:“我刚刚进宫看过婉儿,她说十七娘你十有八九在这里,果然没错。正好柴尚宫要回家,便捎带了我一程。”
柴淑贤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对凌波不咸不淡地吩咐了两句,又对郑氏微微偏身行礼,随即重新登上马车走了。她是柴绍的孙女,虽然只是正五品尚宫,却是韦后身边的大红人,较之上官婉儿不过略输一线,自然可以乘坐安车,傲视凌波这个县主。而这种态度凌波早就看惯了,自是不以为意,拉着郑氏的手亲亲热热说了一席话,等到郑氏自己的马车也到了,两人方才进了门。
自从上官婉儿成为了武后的秉笔女官,郑氏便不再是那个掖庭中终日劳作不休的奴婢。等到女儿成了新帝的婕妤,她更是受到了不少人的趋奉,原先那座小宅子的门槛险些被人踏破了。在凌波的搀扶下看了几处正在营建修缮的建筑和花园,她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的荣光,眼中竟是噙满了欢喜的泪水。
“上官家……上官家终于也有了翻身的一日!芝郎,若是你在天有灵看到今天,必定也能含笑了。”
默立了半晌,她方才记起旁边还有人,连忙用绢帕擦了擦眼睛,这才转头歉然看着凌波:“十七娘,一时动情让你笑话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就我还时时刻刻放在心上,婉儿也说过我好几次了,可我就是改不了。”
见郑氏有唠唠叨叨再往下说的趋势,凌波赶紧三言两语把话题引开。谁知道这么一岔开话题,她却倒霉了。由于上官婉儿这一层关系,郑氏原本就以她的长辈自居,免不了又提起了她的婚事,这掰着手指头足足数了十几个适龄的世家子弟,而且仿佛还只是开了个头。头昏脑涨的凌波虽知道郑氏那是关心体恤,可这种关切她实在有些受不了,只能嗯啊应付着,权当耳旁风。
好在这时候终于来了救星,一个衣着簇新的管事匆匆忙忙奔了过来,毕恭毕敬地说是外头有人请见郑氏。这么一来,郑氏的话头立刻被打断了,而凌波也不免好奇了起来——居然能够追到这座尚未完工的新宅来,这还真是锲而不舍的精神。
来者是一个略有些发福的中年人,虽然没有身穿官服,但从他说话的语气神态来看,凌波自然认得出那是一个官员,而且至少还是六品以上的官员。由于她素来不喜欢太多华贵醒目的首饰,穿得又简单利落,站在郑氏身边像煞了一个受宠的侍女,因此那中年人根本就不曾注意她,自陈乃是蒲州刺史窦从一之后就开始用极其露骨的言辞奉承郑氏,随即满脸堆笑地说他正好有一批上好的木材,愿意献给郑氏以作新宅家具使用。
对于这种送上门来的好事,郑氏早就见多了。此刻,她脸上既不见惘然,也不见刚刚和凌波说话时的慈祥,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淡淡的漠然,微微点头就算是答应了。然而,就在那窦从一喜出望外的时候,她忽然转头瞧了瞧凌波,面上露出了笑意。
“既然你说那批木材有不少,不如也顺便给我这十七娘打上几件。”郑氏见凌波张口似乎要拒绝,遂笑着又在她的手上拍了两下,“十七娘,你那平康坊的宅子虽说不错,但有些地方的家具却不怎么像样,许是你伯父仓促之间,底下人随随便便找了些东西糊弄过去的。再说,楠木紫檀木原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好木材,趁这机会好好换一换,翌日也可以作为陪嫁!”
以凌波的厚脸皮,这种程度的戏谑她根本不会脸红,再说郑氏是好意,她也就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同时亦领教了这位荥阳县君如今的炙手可热。有钱能使鬼推磨,但这年头,有些东西就是花千金也未必能找到,别人却能眼巴巴送上门来。瞅着那窦从一那无比心痛却偏偏还笑着的惨白脸色,她不禁心中好笑。
于是,窦从一犹如跟班似的陪着她们两人逛了整个新宅子,时不时还得抽空递上几句漂亮的逢迎话来。不得不说,这种差事不是那么好做的,当最后凌波搀扶郑氏上了马车之后,一回头就看见那家伙的额头上油光一片,显然是刚刚擦过汗。心情不错的她吩咐武宇武宙牵马,又漫不经心地说:“窦大人,刚刚荥阳县君不过是一句戏言,你不必放在心上。我还要进宫一趟,你请自便吧。”
窦从一最初还以为凌波是侍女,可兜兜转转这一圈下来,他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及至看到凌波搀扶郑氏上马车,自己却没有跟上去,他愈发感到这里头有文章。此时听到凌波说要进宫,他连忙绞尽脑汁又回忆了一阵,终于想起这个十七娘是何许人也。
这不能怪他消息闭塞,他原先乃是蒲州刺史,怎么可能会一切尽知?
他一下子醒悟过来,竟是忙不迭地抢在前头为凌波牵马执镫,等她上了马方才仰脸笑道:“县主新近册封,不过几根不值钱的木头而已,下官孝敬几根也是应当的。不知县主明日可有空,下官带人去量一下尺寸?”
若是不知道的人见他如此殷勤模样,指不定还会以为是哪家家具行的掌柜或是东家,凌波也有些意外,但随即便欣然点头答应了。纵马前去皇宫的路上,她免不了在心里琢磨了起来。窦从一这个名字实在是陌生得很,这家伙如此会看眼色,是不是也能利用一下?
算起来她的仇人已经有李重俊和崔湜两个了,也该得准备一点班底以备不时之需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婚事和效忠
长乐坊正对大明宫,最是出入宫禁的方便地方。和那些到了长安就想着找豪宅的达官显贵不同,相王李旦一眼就相中了长乐坊昔日长孙无忌的一座别院,再加上此地还有教坊在,平素他闲来无聊的时候,便叫上几个歌女舞女演奏自己几个儿子排演的乐曲,倒也是其乐融融。他一向就是闲散懒得管事的,外头风波再大也素来不上心,但这一次听说王同皎被杀,他竟是忽地就病倒了。
几个儿子在病榻前轮流侍疾宽慰,再加上太医精心调养,不过十几日功夫,李旦的情形也大有好转,只是种下的心疾却一时半会难以消解。即使在欣赏儿子们精心设计的乐曲歌舞时,他也常常心不在焉。李隆基觑着情形不对,心中暗自忧虑,这一日趁着几个兄弟不在家,他便悄悄地把裴伷先夹在护卫中,带进了相王第。
果然,作为极其念旧的老好人相王,当初见到恩师的侄孙时就高兴成那个样子,一见到裴伷先,那喜悦劲就别提了,硬是拉着喝了个酩酊大醉不说,趁着酒醉还道出了好些以往藏在心里不敢说的真心话。
“我从小就只喜欢读书,对帝位从来就没有非分之想,谁知道阴差阳错母后废了七哥,我这个最不想当皇帝的居然成了天子。之后又从天子成了皇嗣,从皇嗣又变成了相王,放眼古今,有几个皇族宗室能够有我这样的经历?母子兄弟,终究比不上那张椅子。七哥能够为了阿韦杀了自己的亲女婿,若是有朝一日阿韦容不下我,我又该如何自处?若是我不曾坐上那把椅子,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母后误我,裴师误我!”
好容易把大醉不醒的父亲安顿好了,李隆基带着裴伷先出了寝室,脸上登时阴云密布。他原以为父亲是个乐天知命什么事情都不管的老好人,但如今看来,父亲何尝不明白如今的局势暗藏杀机,何尝不明白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既然那张椅子父亲曾经坐上去过,为什么就不能再一次坐上去?
裴伷先跟着李隆基从里头出来,心中颇为五味杂陈。裴愿回到庭州对他说起相王父子高义的时候,他还有些不太相信,但今夜真正看到这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相王纵酒高歌流泪不止,他不由得受到了深深的触动。他流落塞外饱受艰辛,却一直都不曾忘了自己身上的洗马裴氏血脉,一直图谋东山再起。这样宅心仁厚的嫡系皇族,不正是他应该追随的?
“郡王,相王他……”
“父王不过是因为触及心中痛处,睡一夜就好,不妨事。”
话虽如此,李隆基却深深叹了一口气,但很快就振奋了精神。带着裴伷先徐徐走出了这院子,他便若有所思地问道:“裴先生久居塞外,应该知道塞外各族对如今的大唐评判如何。”
裴伷先有些踌躇,因为这话却不太好说。昔日太宗皇帝东征西讨,四夷共奉天可汗尊号,大唐端的是威凌四海。可自从大非川一役战败之后,安西四镇基本上都丢了个干净,连带着河西也差点没保住。因为一场和亲闹剧,突厥默啜又和大唐狠狠打了一架,就连北庭都护府,实际上也没多大的兵权实权,大事上还得看周遭各大部落的眼色。
咬咬牙,他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所知所想都一一吐露了出来,见李隆基面上阴霾越来越重,他便拱拱手道:“过去四夷皆道我中原是妇人做主,如今还是这么一番话。如今陛下冷落功臣甚至诛戮功臣,再加上偏听偏信文武离心,实在不是什么吉兆。”
“我也知道,可惜我是郡王,对这些却是有心无力。”
李隆基再次叹了一口气,忽然摇摇头露出了笑容:“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我倒是有一件事想问裴先生,你在塞外那么多年,听说还娶了一位牧族公主,不知可曾考虑过裴兄弟的亲事?”
裴伷先在心底盘点了许多各种各样的对答策略,却没料到李隆基不问别的,偏偏问这个。足足愣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方才尴尬地笑道:“愿儿的母亲虽出身范阳卢氏,却也是流人,庭州异族多汉人少,我自己虽续娶了异族女,却不想让他也蹈我覆辙。可是,若是我带着他回原籍,朝廷独独不赦裴氏,也未必有人肯结亲……”
“裴先生这话未免言过其实,虽说娶妻当娶五姓女,但如今那些世家大族,只要肯重重下聘礼,什么女人娶不来?以裴先生这些年在庭州积蓄下的家产,别说一个,就是十个八个也不在话下。裴兄弟即将加冠,你却不为他定亲,是别有缘由才对。”
说到这里,李隆基稍稍一顿,随即意味深长地笑道:“难道是裴兄弟已经有了心上人,说是非卿不娶?”
裴伷先顿时有些狼狈,只能在心中把那个不让人省心的愣小子骂了个半死。佳人虽好,一则看情势,二则看般配,那样聪慧伶俐出身不凡的千金,若是裴愿娶回去,家里究竟谁说了算?若单单这样他也许就应了,可问题是,裴氏如今尚未得蒙恩赦,但凌波却是赫赫武家唯一的县主,这桩婚事可能成功吗?
看到裴伷先不说话,李隆基微微一笑,便自言自语道:“十七娘和裴兄弟结识得巧,之后又很是经历了一些事情,再加上十七娘聪敏灵巧,心地又善良,裴兄弟情根深种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就是她自己……”
他说着忽然停住了,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时而娇俏时而狡黠的人影,不禁摇摇头试图把这些印象驱出脑海。发现这种做法徒劳无功,他只得干咳了一声:“若是就现在的情势而言,无论陛下皇后还是武家,都不会允准这桩婚事,但将来却未必。我知道裴先生有光复裴氏一门的决心,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么?”
李隆基终于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也同样是裴伷先等待已久的。效忠这位英果的郡王,和效忠那位仁厚的相王,难道不是一回事么?几乎毫不犹豫的,他退后一步,推金山倒玉柱郑重其事地拜倒了下去。
“愿为郡王效死!”
第一百二十五章 幸福决不能是昙花一现
大明宫人称东内,原本是太极宫后苑,靠近龙首山,素来凉爽干燥。
大明宫前朝以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为主,内庭中则有宴请群臣宾客的麟德殿,还有散落在太液池周边的无数亭台楼阁。韦后移居含凉殿之后,原打算将这大明宫的仙居殿照旧赐给上官婉儿,却被后者以此宫素来为九嫔所居,委婉推辞了过去。于是,上官婉儿如今就住在小而精巧的长安殿中,无论距离韦后的含凉殿,还是李显的蓬莱殿,都有颇长的一段路程,让其他嫔妃很有些纳罕。
这会儿,凌波就正在上官婉儿的长安殿中,笑吟吟地看着这位名满天下的才女草拟诏书。什么“毓灵河汉禀训天人”,什么“载极幽闲用光婉顺”,总而言之都是一些华丽到极处的字眼,看得她啧啧称赞,暗想上官婉儿昔日不过是和其他宫人一样受教于宫教局,怎么偏生就能练就如此下笔成章的本领,她就是艳羡也艳羡不来。
不得不说,在做文章方面,她着实没有什么天赋。
“谁让我当初教你读书的时候,你就是喜欢看,在写文章上头却不用心?”上官婉儿一只手下笔不停,另一只手却有如长了眼睛一般,在凌波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记,“别光顾着看,去给我端一杯水来,现在我也少有功夫差遣你这个越来越尊贵的县主了!”
凌波笑着答应了,才来到外间,见珠儿预备来帮忙,她却只是吩咐收拾了风炉茶壶等物,让人送到了里头,然后亲自捋袖炮制了起来。好半天沏出一杯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茶来,她方才双手捧着来到了案桌边。此时,上官婉儿搁下笔接过茶,微微抿了一口便赞道:“好歹你这煮茶待客的手艺没搁下,不怕将来嫁人的时候没一样顶尖的技艺。”
“谁担心那个!”
凌波满不在乎地一笑,凑过头看了看这一份已经写好的诏旨。这不看不打紧,通篇看下来,她竟是后背心尽是冷汗。
“则天大圣皇后往以忧劳不豫,凶竖弄权,晖等因兴甲兵,刬除妖孽,朕录其劳效,备极宠荣。自谓勋高一时,遂欲权倾四海,擅作威福,轻侮国章,悖道弃义,莫斯之甚。然收其薄效,犹为隐忍,锡其郡王之重,优以特进之荣,不谓谿壑之志,殊难盈满。既失大权,多怀怨望。乃与王同皎窥觇内禁,潜相谋结,更欲称兵绛阙,图废椒宫,险迹丑词,惊视骇听。属以帝图伊始,务静狴牢,所以久为含容,未能暴诸遐迩。自同皎伏法,衅迹弥彰,傥若无其发明,何以惩兹悖乱?迹其巨逆,合寘严诛,缘其昔立微功,所以特从宽宥。咸宜贬降,出佐遐藩。晖可崖州司马,柬之可新州司马,恕己可窦州司马,元暐可白州司马,并员外置。”
“这……这是再贬五王的诏书?”她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转头看了一眼面色淡然的上官婉儿,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陛下居然真的相信他们勾结王同皎?”
“众口铄金人言可畏,说的人多了,陛下也就自然而然相信了。”上官婉儿端详着那墨迹未干的卷轴,唇边露出了傲然笑意,“他们不是常常说我以女子之身秉不得诏书吗?不是说我也是二张余孽不该为陛下妃嫔吗?不是说我和皇后一丘之貉淫乱宫闱吗?既然如此,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也不妨尝尝这有苦不能说的滋味!这还只是贬,等到他们都死干净了,这天下也就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