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家那位居然来了!”
“不会吧,武家其他人都在家里欢天喜地地庆祝,她居然跑来现场看热闹!”
“少说两句,你莫非也想向王同皎他们一个下场?”
乍听得人群中那些嗡嗡嗡的声音,李隆基心头大振,连忙循声望去。见那边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带着几个随从朝这边走来,他先是愣了一愣,随后便领悟了她的意思,遂朝身后数名卫士打了个眼色。果然,不多时,那一行人便来到了他面前。
由于隔着一层黑纱帷帽,李成器第一眼没认出人,直到李隆基叫了一声十七娘,他方才醒悟过来,连忙笑着点点头打了个招呼,也没有多在意。此时,李隆基的那些个高大护卫已经将他以及四周团团围住,断绝了别人窥伺的目光。趁着这个机会,裴伷先和某个早已有所准备的郡王府护卫迅速地互相换了个位置,又在同僚的掩护下互换了衣裳。
“十七娘,先头崔湜以裴伷先要挟的事情你知我知,千万不要告诉父王。此等事虽然称不上危险,毕竟和他做人的宗旨不符,我不想让他担惊受怕。今日他原本想来的,我和大哥死活劝住了他,如今姑姑和四弟五弟正在家里陪着他说话,否则他又要伤心了。”
凌波抬头望了一眼一旁高楼上的日晷,随即又瞥了瞥面露戚戚然的李成器,忍不住低声问道:“你就不怕你大哥瞧出点什么?”
李隆基斜睨了一眼李成器,微微摇了摇头:“大哥人虽稳重,心肠却酷肖父王,决计看不出什么端倪。再说,除了成王千里、卫王和温王都不曾来,我一个人毕竟太过招摇了。武家今天也只有你一个人来,是不是太显眼了?”
“放心,即便其他人不来,武家还有一个人会来。”
凌波说完这话,便对李隆基点点头,朝周围各护卫打了个眼色,自己就不管不顾地朝旁边走去。由于今天大多数人都是被逼前来观刑,前头的位置并没有什么人去抢占,再加上大多数人都想离武家的人远远的,因此她所到之处,周围很快就腾出了一块空地。站在那里看着刑场中那十几个人,她心中翻腾得厉害,谁料这时旁边却传来了一声毫不掩饰的叹息。
“可惜了。”
尽管今日前来的人大多数心有不平,但几乎都是敢怒不敢言,敢站在这里对王同皎抱有同情的几乎一个都没有。因此,凌波本能地转头望去,这一看却吃了一惊。那个站在她身后面露惋惜和痛心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右手死死抓着一根拐杖,手上甚至能够看到一根根爆起的青筋。
那是魏元忠。曾经在李唐代替武周之后被无数人寄予厚望,成为宰相之后却人云亦云的魏元忠,那个好汉不提当年勇的魏元忠。
就在凌波心中惊疑的时候,刑场上忽然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声音,紧跟着就只听一阵鼓响。情知时辰已到,她强忍着恐惧重新转过头来,却刚好看到十几道雪亮的刀光凌厉无匹地劈下,一道道血光直冲九霄。那一刹那,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牙关咯吱咯吱地直打架,就连双脚也有些撑不住了。
“都说自作孽不可活,为何天做孽就可恕?人人都寄希望于我,我又该寄希望于谁?”
在一片惊呼声中,她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老魏元忠喃喃自语的声音和那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响。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这世上敌人没得选择
杀人不过头点地。
不要说在场的武将们都曾经上过战场杀过敌,至不济也平过叛乱什么的,就拿在场的文官来说,何尝没有因为他们的缘故而死过人?然而,这直接或间接杀过人是一回事,在这刑场上看杀人又是另外一回事,更何况这死的人当中甚至还有人曾经是他们的座上客!于是,当那铺天盖地的血光暂时散去之后,有人瘫软有人悲叹,有人惊呼有人流泪,四周竟是乱成一片。
能够熬到六品以上的官员都是有定力有城府的,在一瞬间的失态过后,多数人选择悄无声息地离去,而少数感情上受不了的人则是留在原地三三两两地议论,神情或复杂或感佩,或叹息或漠然地看着下头那些帮忙收尸的人。
按照律法,大逆罪人该当弃尸荒野不得入葬,但考虑到王同皎毕竟是出身世族不能辱没太甚,所以也就默许了收尸的家属。然而,王家前来收尸的竟只有两个年老家仆,若不是那位临淄郡王李隆基仗义相助,只怕那两个已经被这场杀戮吓呆的老人什么忙都帮不上。至于其他人的尸首则是被那些差役胡乱收拢了来,只剩下当中那一大片让人触目惊心的血迹。
尽管站得看似很稳当,但凌波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根本迈不动一步,于是干脆强撑着站在了原地不动。反正她戴着帷帽,不会有人看到她那惨白的脸色。然而,她希望不要有任何人来打扰她,却偏偏有那么不识趣的人硬是插了进来。
“十七娘,怎得还没走?你不会也怕见血吧,这还真是稀奇事!”来人并没有因为凌波的沉默而转身走开,反而更加罗嗦了起来,“我在突厥的时候,默啜几乎隔三差五就要杀一个从人给我看,最初看着是触目惊心,但渐渐地也就习惯了,默啜也放弃了这种愚蠢的威慑。杀人是可以看习惯的,只要当那些死在你面前的人都是畜牲就行了!今晚伯父和五哥五嫂设宴请客,你到时候可别忘了来。不过亲自来看一看也好,那些只知道享乐的家伙连血都没见过,将来轮到自己的时候只怕是腿都软了!”
终于,凌波长长吐了一口气,伸出了一直拢在袖中的双手。刚刚那一会儿,她一直死命攥着拳头,想必此时掌心一定会有好些横七竖八的血印子。她微微转头一扫左右,见刚刚那个说话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于是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笑容。
武家其他人没来,那个曾经被女皇当作可有可无的人派去突厥和亲,结果被囚禁了六年的武延秀,果然还是来了。
“小姐,现在是不是回去?”
对于武宇的提议,凌波摇了摇头,反而朝那血淋淋的刑场更前进了几步。当那一抹暗红色再次尽收眼底的时候,她终于没有了最初那种反胃的冲动,相反更有了一种难以名状的亢奋。随手掀起那沉重的帷帽丢在了地上,她不顾风中仍然有不曾散去的血腥味,猛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拍拍双手转过身来:“走,我们回去!”
“县主请留步!”
随着这个温和却不乏强势的声音,崔湜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闪了出来。只见他头戴圆头巾子,身穿朱色小团花绫罗袍,腰中配着草金钩,那模样根本不像是刚刚看了杀人,反倒像是准备踏青赏玩的世家公子。他笑容可掬地上前行礼,旋即便温声问道:“我上次提的事情,不知道县主考虑得如何了?”
此时,凌波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冷冷地答道:“崔大人不觉得在这种场合提这种事很不合适?我要回去了,烦请崔大人让开。”
“在这里提及此事,方才显得我有诚意。”崔湜却一点也没有让路的意思,反而更上前了一步,“如今王同皎已死,县主当初去那边喝酒饮宴的事情也就无从查证了,他也不会知道当日喝酒谈心引为知己的人原来是武家千金,这才最好不是么?县主如今已经年方二八正当华年……”
此时此刻,凌波忍无可忍,恨不得就着那张俊秀却讨厌的脸蛋狠狠一巴掌拍过去。就在她准备不顾后果这么来一下子的时候,身后响起了拐杖的笃笃声,紧跟着,一个人影突兀地插入了她和崔湜的中间。
“想当初则天大圣皇后召集大臣准备当众杖杀那个姓裴的小子时,大家胆战归胆战,愣是没有一个敢惊呼敢尖叫的,现在这些人真是太不成体统了!唉,老了不中用了,远远地看这些居然有些迷糊,再这么下去只怕连书都看不成了……”
听这声音和说话的口气,再看看这说话的人,任何一个人都会得出一个糟老头子的印象。然而,换作是其他倚老卖老的人,崔湜必定会拐弯抹角地讽刺过去,此时却不敢造次。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尽管老魏元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敢当面指着张昌宗张易之兄弟破口大骂的硬骨头,但万一被当众指责一顿,他的前途仍免不了受影响。他意味深长地瞧了凌波一眼,随后往后退了几步。
“魏相公既然年老体衰,还是请早点回去休养。县主,那么我改日再登门拜访详谈,现在就先告辞了。”
这个该死的家伙!
望着那个潇潇洒洒离去的背影,凌波几乎难以抑制地骂出声来,而就在这个时候,刚刚的搅局者魏元忠却忽然转过头对她微微一笑。这一笑并没有什么意味深长,反而带着几分长辈的温和,配合那仿佛祖父看孙女一般的宠溺眼神,在这个血腥的杀戮场显得格外诡异。纵使凌波作为得益者,此时此刻也有些心里发毛,着实弄不清楚这老魏元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老了,即使是故人之女,我也没什么能力相帮。走在刀锋上是要付出代价的,县主千万不要学我,我当初年轻气盛树敌无数,老来想要尽敛锋芒,别人却已经不敢相信了。这世上敌人没得选择,但你得好好选择自己的朋友。”
第一百二十章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去西市观刑的并不单单是那些王公贵族文武百官。血腥的杀戮对于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们来说是莫大的震慑,但对于百姓来说,却是枯燥乏味生活的一种调剂品。他们不会像那些达官贵人一样长吁短叹痛心疾首,当那鲜血从断头颈腔中喷射出来的时候,大多数人发出的是惊叹的呼声,甚至有大胆的人咂巴着嘴唇意犹未尽。
“真过瘾,若是天天有这样的场面就好了!”
大唐对于死刑素来很审慎,也就是武后当权那些年杀人最多的时候,主要也是拿官员下手,杖杀刑杀的人不计其数,但那时候是在洛阳,长安的百姓可没那眼福。大唐每年处决的死刑犯少则几十,多的也只有上百,平均到各地就更没有多少了。于是,这一场一下子处决数十人的斩首行刑,着实点燃了不少百姓心中的亢奋和热情,使他们围拢在那里久久不去。
陈珞当时也站在围观的百姓当中。由于他拥有完美的身份证明,再加上不过是曾经去王同皎那里吃过几顿闲饭,所以调查此案的监察御史姚绍之只是申斥了他几句也就将他放了回去,和他处境相同的还有十几二十个人。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在离开大理寺的时候,那些吃闲饭拍马屁最起劲的几个家伙,全都破口大骂王同皎连累了他们,那神气中满是理所当然。
原来,他那个怯懦的父亲并不是最可恶的,可恶的是这个世上的险恶人心!
顶着陇西李氏旁支子弟这样的头衔,陈珞在长安赁下了平康坊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买了两个侍女四个家仆,日子虽算不上第一流,但至少也不难过。那种结交士子和太学生言笑无忌的日子本就是他常常盼望的,可时间长了再加上这么一档子事,却也有些厌倦了。这一天,当听说有客人来访的时候,他本能地想把人拒之于门外,最后还是惦记着自己的真正身份,方才强打精神迎了出去。
然而,在认出了来人之后,他的无精打采立刻换成了满腔喜悦。打发走了送茶的侍女掩上了书房大门,他立刻上去抓住了来人的双肩,又惊又喜地问道:“莞儿,你怎么来了?我不在你的日子还好过吗,有没有让人欺负,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
“哥!”陈莞又好气又好笑,挣脱开那双手就摇头嗔怒道,“你都胡说些什么,县主若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主子,你怎么会在外头那么逍遥?我现在过得比原先还爽快些,内宅的事情一多半都是我做主,县主待我就和自家人一样,怎么会给我委屈受!就是来来往往的那些贵客,对我也都是规规矩矩的,连那位……”她硬生生把临淄郡王那四个字给吞了回去,含含糊糊地说,“反正我过得很好。”
自从连遭劫难之后,陈珞还是第一次看到妹妹的脸上洋溢着这样的幸福笑容,心里忍不住一阵酸涩。他年前就来到长安,和凌波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对于那位主人虽然感恩,却不像陈莞这样信心十足。想到自己昨天看到的那血腥场面,他还是苦口婆心地劝说道:“莞儿,县主虽然是好人,但她如今身处的位置很危险,你一定要小心。若是有什么不对,你一定要答应我保全好自己。”
陈莞虽读过书,但当初在家的时候还是个娇娇怯怯的千金闺秀,如今打理一大家子的事情,渐渐就养成了爽利敢言的性子。此时,她死死瞪着满脸关切的兄长,脱口而出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还是大哥你教给我的!你别忘了,若不是县主好心,你我现在都是什么下场!”
千算万算,陈珞完全没料到这几个月的工夫,陈莞的性子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变化,顿时愣在了那里。良久,他知道如今再继续这个问题,兄妹之间可能会不欢而散,只得软言赔礼认了不是。好不容易哄了妹妹露出笑容,他这才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这么急匆匆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寻我?”
“不是县主说你在这里当着你的李三公子,我怎么知道你住哪?”
陈莞笑吟吟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囊放在了桌案上:“这里头是一百枚御制金钱,在东西市的金银铺中兑换了之后,足够你维持一个世家公子的花销了。这只是第一件事情,第二件事是县主说你和士子的结交也该差不多了,接下来不妨和各地进奏院的那些人打一下交道。听说卫王李重俊一直呼朋唤友,没少去那些进奏院,你趁这几个月谋一个王府官,若是不能,只要和那卫王搭上线也行。”
此时此刻,陈珞只觉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脸上更是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失望:“你专程跑来就是为了这事?”
兄长的不快陈莞自然都看在眼里,只得上前抓住了陈珞的胳膊:“哥,县主救我们于水火,我们就得报答。再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难道乐意我们俩沦为别人的玩物?我们是兄妹,这一辈子都不会变的,但至少是现在,我们得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县主说过,人不能选择出身和从前,但只要努力就能把握将来。我们已经没有出身了,过去也是不堪回首的经历,难道连将来也要失去?”
陈珞直直地注视着面前的妹妹,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许久才宽慰地笑道:“莞儿,你果然长大了!你回去禀告县主,不论是制造巧合还是其他,我一定会混到卫王身边。你也要小心,有时候,我宁可希望你的容貌不要那么出众。虽说有县主庇护,但这长安城的权贵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尤其是那些色迷迷的男人。”
陈莞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知道啦,哥,你真罗嗦!”
兄妹俩又说了一阵闲话,惦记着家里头的陈莞就匆匆走了。而看着妹妹风风火火离开的背影,陈珞总觉得心里极其不放心。虽说陈莞隐藏得很好,但毕竟是兄妹,他隐约能看到妹妹眉梢间的一缕春意。
那个占据了她心中一席之地的男人,究竟会是谁?
第一百二十一章 撕破脸也好
休祥坊位于长安城内皇城西南第二街由北向南第二坊,往日最富盛名的便是隋朝兴建的万善尼寺。然而,如今这里更显眼的却是连绵不断大兴土木的一排房子。
这旧址原本是太宗之女临川公主的旧居,临川公主下降周道务,所以她过世之后,这里住着的就是周家人。然而,日前安乐公主轻飘飘一句话,周家人便敢怒不敢言地都迁了出去,拱手把这座传承了几十年的大宅子让给了安乐公主。而她还嫌这地方不够大,又强夺了周遭十几户百姓的房产,甚至纵奴打伤了前去论理的人。在长安县摆出了不管不问的态度之后,那怨声载道也就没人去管,也没人敢管。
由于名分上是武家的儿媳,因此当武三思主动表示由他来修缮宅院的时候,安乐公主乐得轻松坐享其成,于是欣然点头,并大方地表示等宅子完工之后,让武三思搬回来同住。于是,为了讨好这位尊贵的公主儿媳,武三思在政务闲暇之余,一连几天都在这座宅子里泡着,几乎一应图纸建筑都要亲自点头,甚至连几个心腹要见他,也得冒着烟尘跑到这里来。
这一天,三骑快马拐进了这条十字小巷,为首的那人勒马停下之后,望着内中扬起的尘土以及阵阵吆喝,露出了一个旁人不易察觉的冷笑。此时,听到马蹄声的一个中年门房探出头张望了一下,看清来人之后,立刻一阵风似的迎了上来。见人家已经身手利落地跳下马来,他伸出手去落了个空,不免有些讪讪的,但很快就露出了满脸殷勤笑意。
“原来是县主,想不到县主也跑到这个土尘贼大的地方来了。说来也还是巧,这崔大人两个时辰前来的,这会儿刚走,和德静王在书房里头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
许是对那样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日渐权势滔天很有些嫉妒,许是因为觉得凌波似乎对崔湜不冷不热,于是有意拍马屁,许是因为凌波进进出出对他们这些下人总是很客气出手阔绰,总之那中年门房撇撇嘴露出了一丝轻蔑:“小的听说崔大人最近常常对德静王说什么婚事,县主您可得小心些。那些世家大族虽说都是几百年的传承,可内中龌龊多着呢!”
凌波素来不吝惜小恩小惠,此时听到这门房说得那么露骨,不由莞尔一笑,随口赞赏了他一句机灵,进门前又朝武宇打了个眼色。于是,那中年门房完成了把人领进门的职责之后,回过头来便两眼放光地望着手中两枚银光闪闪的银钱,一时间心花怒放。
这座正在营建的宅子凌波却是第一次来,因此引路的管家一面走一面说着各处的建筑安排格局,她都只是心不在焉地听过便罢。那天看过处刑之后,当晚她并没有去武三思家里赴宴。就算她再善于伪装,也不至于没心没肺到那个地步。那一夜,她在书房里点起了三柱清香祷祝了一番,冷冷清清枯坐了一夜。今天若不是武三思忽然派人来请,她根本不会有任何兴致跑到这个满天尘土的地方来。
凌波见到武三思的时候,这位如今货真价实权倾朝野的中年人正负手而立看着那栋破土动工的小楼。她遣开随行的武宇武宙,缓步走上前去,不轻不重地叫了一声伯父。
“是十七娘啊。”武三思转过身来,发福的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甚至还流露出长辈对晚辈的宠溺,“你都已经十六了,就算贪玩也得有个度,再这么拖延下去就要成老姑娘了。虽说陛下和皇后都允了你婚事自主,可你毕竟没了爹娘,我这个伯父不能一点也不管。上次你去崔家拜寿的时候已经见过了崔家老三,他是状元,论门第论才学都不辱没你……”
听到武三思在那里把崔液夸得天上少有地上难寻,凌波哪里不知道崔湜已经说动了武三思,心中自是冷笑连连。眼珠子一转,她便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伯父别提崔家,要是按部就班地提这事也就算了,崔湜居然敢当面威胁我,我就是嫁鸡嫁狗也绝对不嫁崔家的人!”
武三思原本已经估计到了这件事的某种难度,却不曾料到凌波会忽然这样拒绝,一时间倒是愣了。崔湜事先对他很是说了一番承诺,甚至还点出了自己这个侄女前些日子和王同皎混在一起的事。即便是他并不奢望武家上下一条心,对此未免也有些看法,但是,当他想起凌波话语中的威胁两字,脸色顿时倏然一变。
“澄澜怎么威胁你了?”
“他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当然就撕下了平常温文尔雅的嘴脸。”凌波知道自己的言语有了效用,索性做出了一幅气急败坏痛心疾首的脸孔,“那一日踏青,我女扮男装出行,正好碰上了王同皎。我那时存心戏耍他,也就隐瞒了身份到他家里喝了一回酒,谁知道之后回到家之后就碰到李悛前来告密。我那时正迷糊着根本没在意,谁知道之后就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崔湜就拿着这事情来要挟我,说我没立刻告诉伯父就是别有用心……呸,我后来还帮定安公主去探望过王同皎,这有什么不可对人说的!”
武三思听着听着,发觉凌波已经是额头青筋毕露动了真火,甚至连说话都已经语无伦次了起来,连忙好言宽慰。这若是换成别的武家人,哪怕是他自己的女儿,他也早就不给好脸色了,可凌波终究不同。况且这事虽令人不快,但若不是他一定要杀王同皎立威,原本就是小事一桩。听她爽爽快快地认承了,他不由对崔湜心有不满,隐隐约约更生出了几许警惕。
“总之,今后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凌波硬梆梆撂下一句话,见武三思脸色不好看,她便稍稍缓和了一下语气,“我知道伯父你眼下正在用人之际,这崔湜又是你的谋士,我也不是求伯父就此弃他不用。总之以后有他的时候伯父你别叫上我就行了,我看着他就恶心!至于崔家的婚事,我就是剪了头发作姑子,或是进了道观终生不嫁,也和他崔家没有半点关系!”
武三思虽说在心中对崔湜存了一丝隔阂,但一来确实是用人之际,二来则是博陵崔氏乃是山东世家之首,他也得笼络着,所以凌波这话无疑是给了一个最大的台阶,半真半假劝说几句,见她不依不饶也就决定罢手不管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全都和凌波有些瓜葛,他原本也是提防一手的,现如今她和崔湜撕破脸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