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只觉得后背心发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她虽然早年受到过一些委屈遇到过一些白眼,但和上官婉儿比起来,这怨愤不平的心思要少许多,所以即便能理解,免不了还有些惊悸在里头。她早几天就听武三思说过天赐良机不可不利用,谁知上官婉儿这么快就连诏书都草拟好了,这简直是一步步把人逼上了绝路,不留半点空隙。
内殿中就只有上官婉儿和凌波,这时候两人都一言不发,气氛便渐渐显得有些凝肃和僵硬,唯一能听到的就是那边风炉上呲啦呲啦的烧水声。灯火下的两个人影岿然不动,良久,凌波方才长长嘘了一口气。
须臾,她忍不住又问了一个问题:“这里头为何没有桓彦范?”
“你忘了,他如今可是韦彦范,乃是皇后的同宗,这诏书自然也得另外发。和前头四个一样,贬泷州司马,复其姓氏桓氏。若不是他不知好歹,好端端的皇后同宗不做,却非得跟在张柬之他们身后摇旗呐喊,怎么会有今天?至此之后,朝中为之一肃,再也不会有人对武家还有皇后和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睛,也就可以好好过太平安生日子了。”
上官婉儿露出了极其舒心惬意的笑容,站起身来懒洋洋伸了个懒腰。这一瞬间,什么才女风范嫔妃仪表都被她丢到了九霄云外,剩下的就只有神采飞扬的满足感,面上更呈现出一种娇艳的红色来。然而,她没能沉浸在这情绪中多久,旁边的凌波就丢来了一句大煞风景的话。
“姑姑你可别忘了,这立太子的事情拖到现在已经拖不下去了。卫王李重俊是众望所归,迟早得入主东宫,日后的事情还说不准呢!”
韦后的隐痛是唯一的儿子未及婚配就命丧九泉,而自己年过四十几乎不可能再生育。而对于上官婉儿来说,幽居深宫任由锦瑟华年虚度,虽偶尔春风一度却不得不以药物避孕,到如今再不可能有孩子,这又何尝不是一个女人最大的痛楚?她的面色渐渐阴冷了下来,继而轻轻笑了一声。
“这就要看李重俊是否聪明了。他的生母早就不在了,要是能够恭顺地侍奉皇后,这个太子少不得能安安稳稳地当上去。若是不能……还有温王。温王年纪还小,我明日就建言皇后将温王亲自接过来调教,总不能让这一年多来的心血白费!十七娘,虽说你伯父手底下很有一些人,但此事你也上心一些。我到时候和皇后打个招呼,不管是用什么办法,用多少钱多少人,把人给我塞到李重俊身边去。他不是很喜欢表现自己的英果吗?越英果犯错就越多,这一点他大概是没法体会到的。”
这无疑相当于钦赐金牌令箭。对付别人凌波兴许会有心理负担,兴许会犹豫一下,但对于那个居然辱及自己父母的家伙,凌波自是巴不得他早点倒霉——否则她也不会没来由提醒那么一句。
她也希望能够在庭州看蓝天白云牛羊成群,看湖光山色白雪皑皑,听羌笛呜咽骏马嘶鸣,可要达成那个目标,她得保证那不会是昙花一现的幸福才行。


第一百二十六章 傻人有傻福
相王病了,这原本是一桩可大可小的事。然而,当作为皇帝的李显忽然一时兴起微服莅临的时候,这就成了一件轰动朝野的大事。百姓们议论的是天子果然重兄弟之情,官员们则是分成了好几派。有的摇头叹息皇帝出宫太过随便不成体统,有的庆幸李显心中究竟还是惦记着那个唯一的弟弟,更有的则是在背地里嘀咕说这不过是做戏。
总而言之,皇帝李显在相王第中逗留了一个多时辰总归是事实。而这一个多时辰里头,除了一起接见了自己的五个侄儿,李显还单独和李旦谈了半个时辰的话。事后,李显回宫的时候颇有些不悦,但终究是一个字都没有对身边的人提起。
这边厢在李显离去之后,李旦把李隆基单独叫了进来。
“三郎,陛下已经答应我,虽不能明赦裴氏一族,但只要他们不做官,则不必呆在庭州或是原籍,可以自由往来于天下。”李旦疲惫地叹了一口气,用手轻轻揉了揉胀痛的脑门,随即方才提起精神道,“你告诉子明,我已经竭尽全力了,虽然仍未替裴师洗脱恶名,但将来必定会有那么一天。”
李隆基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父亲和天子商谈的内容,心中又钦佩又担心。有了这么一条,他能够有充分的把握让裴伷先更加归心,但同时也代表着父亲很可能在天子心中种下了一个大疙瘩。尽管那是亲兄弟,但在天家更重要的一层关系却是君臣,父亲重情义不假,可这事情冒了多大的风险!
“裴师是冤枉的……至于子明和裴郎则更是无辜。如此一来,裴郎也就可以回长安了!”相王李旦喃喃自语了一会,面上露出了欣悦的笑容,“十七娘若是知道她和那个愣小子能够重会,也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这最后一句话却让李隆基心中一跳。想到凌波平素看到他时爱理不理,动不动就甩脸子,而在裴愿面前虽也有娇嗔薄怒,但常常带着一抹动人的笑容,他竟生出了一种非常古怪的感受,最后只得使劲去想他和裴愿已经义结金兰应该替人家高兴,这才把那种莫名其妙的思绪驱赶了出去。安顿好父亲离开之后,他便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家里,甚至没顾得上去看看几天没见的妻子,匆匆就来到了裴伷先所住的地方。
“相王……相王殿下真的……真的这么说?”
一向冷静的裴伷先竟是一下子语无伦次,甚至忘记了自己这质疑有多么失礼。当再一次得到了李隆基的确认后,他登时踉踉跄跄冲出了房间,就在院中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在那高悬的明月下,已经不再年少气盛的他竟是泪流满面。多年的艰辛困苦在这一刻全都浮上了心头,那种情绪纵使一千字一万字也难能说得清楚。
李隆基站在门边上静静地看着,并没有走上前去。父亲从皇帝成为皇嗣幽居东宫的时候,他隐约已经懂了一点事情,对于那把时时刻刻悬在头顶的利剑已经有了惊惧,已经在心底种下了反抗的种子。只可惜,强大的皇祖母终究不是他扳倒的,也不知道她临死的时候,是否曾经真正朝他这个亲口赞作吾家千里驹的孙儿看过一眼。和裴伷先相比,他已经没有了哭天抢地的资格,只能进不能退。
良久,他才带着温和的笑容缓步上前。明亮的月色在地上清清楚楚映出了他颀长的影子,院子中有微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有他的高台履踏在地上的声音,有春虫稀稀落落的鸣响。他走到裴伷先身后,轻轻地扳着对方的肩膀把人扶了起来。
“这只不过是开始,父王还让我转告裴先生,他很希望裴兄弟能够回来。当初裴兄弟在洛阳的那些日子,父王几乎隔三差五就要召他聊天闲话,对他这个晚辈比对我们这几个儿子还要亲切热络,不知道裴先生可否成全?”
这话一下子让情绪几近失控的裴伷先骤然冷静了下来。他用袍袖擦了擦脸,随即正颜道:“能得相王喜爱乃是犬子的福分,我立刻派人命他回来。还请郡王日后直呼我表字,先生二字我着实当不起。”
“裴先生乃是父王恩师裴相国的子侄,先生二字自然当得起。”李隆基见裴伷先那幅坚决推辞的模样,心下一想便有了主意,遂爽朗地笑道,“我和裴兄弟一见如故性子投契,又是金兰兄弟,今后不如称一声伯父便罢。我听说十七娘也是直呼伯父,今后就这么定了。伯父以后既然是自由身,这庭州和中原往来的要事,我就全都拜托了。”
这是先头早就商量好的,如今又承了那样一个莫大的人情,裴伷先自然是慨然答应,心中却苦笑连连。头一次不过是一位县主称呼自己为伯父,现如今又多了一位郡王,这就是他那个愚笨不成器的儿子结下的善缘?看来,当初阴差阳错派了他来中原,这一步棋还真是走对了,果然是傻人有傻福。若是不出意外,将来他可以不用操心这个唯一的儿子了。
主客两人在院子中又说了一会话,李隆基这才离去。心情极好的他一踏入自己的院子,就看到妻子王宁和几个姬妾都在,脸上顿时一僵,但很快就露出了一贯春风和煦的笑容。随意点点头应付了姬妾们的问安,他把外头的斗篷解下来扔给了侍女,落座之后方才接过了妻子亲自捧上来的茶。这时候,又有乖巧的侍女端着铜盆上来,替他扒下了鞋袜,把脚浸在不冷不热的水中揉搓着。
这都是往日家里的旧例了,也是他最松乏的时候,可现在却觉得有那么一丝心烦意乱。压下这情绪,他耐着性子听妻子说了些家事,还有这些天上门拜访的客人,但很快就摆了摆手:“这些事情以后你帮我留心就行了,你是当家主母,你做主。”
他没有留心妻子在这句话后露出的一抹喜色,眼前浮现出了裴愿那张憨憨厚厚的笑脸。
那个傻小子既能够赢得他父亲的信赖和喜爱,又能博得一位顶顶难伺候的美人放心,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最是安心重逢日
清晨,平康坊永年县主第和其他达官显贵的宅第一样,早早地忙碌了起来。负责洒扫的仆人有的洒水,有的拿着笤帚,正打扫前院中庭后院,园丁们在花园中除草捉虫忙得不可开交,侍女们也按照各自的职司穿梭于各处院落之间。账房中,朱颜正在看着陈莞写写画画,面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羡慕。楚南带着舒娘和熙娘四处转悠着,时不时呵斥那些敢偷懒的下人。
一日之计在于晨,这时节百姓忙着生计,官员忙着上朝,却还不至于有这么早就上门投拜帖钻门路的人,所以门前那条川流不息的巷子显得有些冷清寥落。两个门房正打着呵欠悄悄交流着昨晚梦境,其中一个忽然瞥见了衣着华丽的瑞昌从里头走出来,立刻用胳膊肘撞了同伴一下。
“看到没有,这就是县主的新宠了。这内院素来只有女人没有男人,就是楚总管也得通报才能进去,偏生他能够出入无忌。”
“咳,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看那小子长得妖艳俊俏,就是拉出去也是坊间闺女们最爱的。咱家县主比起安乐公主可是节制多了,就是加上……那四个也才不过五个,听说那位主儿可是隔三差五换一拨。”
两人只是交头接耳了两句就略过这个话题不谈,庭院中洒扫的其他仆人也朝瑞昌投去了艳羡嫉妒的目光。不说别的,谁不想穿着绫罗绸缎好吃好喝的过日子,谁愿意天天卖力气干苦活甚至朝不保夕?而在这样的目光中,瑞昌却是目不斜视,面容沉静地只管走自己的路——他刚刚得到召唤,如今正要去领自己的衣服。这些都是前时刚刚叫来长安最好的裁缝裁制的,据说仅仅是料子和工钱就花去了数百贯。
经过大门的时候,他略一驻足,忍不住往外头看了一眼,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向往,但旋即便自嘲地笑了笑。他正准备转身前往管家的院子,外头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不觉侧头望去。不多时,就有三匹骏马在门前停下,跳下了两个人,其中一匹竟是空鞍。那两个人都是一身圆领宽袖褐衫,腰束革带,脚下蹬着长靿靴,配合他们手中拿的锦盒,正是东西市店铺中伙计的日常打扮。
瑞昌有意多瞧了两眼,见那两个伙计模样的年轻人和门上交谈了两句,一个门房就撒腿奔向了另一头帐房的方向,他立时多留了一个心眼,干脆在原地站住了打量。只见其中一个脸色黝黑其貌不扬,眼神中似藏着一种狡黠;另一个则是高大健硕英眉大眼,天庭中透出一股勃勃英气来。只是第一印象,他便觉得这两人都绝不像是操持贱役的人,但却和时下涂脂抹粉的世家子弟绝然不同。
没等多久,他就看到了陈莞朱颜匆忙现身,一见来人全都是一怔,紧接着就笑呵呵地说道了几句什么。听到那是香料铺的伙计,他不由得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丝冷笑。
就是寻常官员登门,也不过是舒娘和熙娘两人相待,可区区香料铺的伙计也得劳驾这一对人,岂不是最大的笑话?他刚刚敛去这一丝不合时宜的笑容,就看到朱颜朝自己招手,连忙低眉顺眼地走上前去。
“瑞昌,你赶紧去内院一趟,让紫陌服侍县主起身,就说有人从庭州送来了上好的香料,还带来了一匹最好的西域良马。”
庭州?瑞昌虽然出身下贱,在教习的手底下却也学过不少东西,知道庭州那边虽然通西域,却没什么好出产,此时特意提这两个字却是蹊跷。他低下头答应了一声,便在众目睽睽下疾步朝内院奔去,隐隐约约还听到后头随风飘来的一句话。
“他是瑞昌,如今很得县主宠爱。”
甚至不用回头,他也感到自己能够想像那两个男人勃然变色的样子,再联想朱颜那意味深长的语气,他忽然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然而此刻他没时间多想,只能一路狂奔到了里头。看见紫陌和喜儿正在房前叽叽喳喳地聊天,他心中嗤笑了一声,这才放慢了步子,上前将刚刚朱颜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了一遍。
两个丫头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三岁,都还在一团稚气的年纪。听了这话,喜儿满面茫然,紫陌歪着头想了一会,却是忽然拍打了一下巴掌,面上露出了又欢喜又嗔怒的表情,反身推开房门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去。
结果,犹在睡梦中的凌波就被一阵恶狠狠的推搡给闹醒了。睡眼惺忪的她瞧见是紫陌,没好气地正要发火,谁料小丫头忽然咋咋呼呼地嚷嚷了起来:“小姐,小姐!朱颜姐姐派人来禀告,说是上回送香料的伙计来了,还说带来了从庭州刚刚送来的一批上好香料,对了,还带来了一匹最好的西域良马!”
庭州……良马……凌波只觉得那满腔睡意一瞬间全都飞了,立时一骨碌爬了起来。她心中断定那是裴愿的信使,自然是连声催促紫陌动作快些,可即便喜儿也进来帮忙,换衣裳再加上梳头仍然花去了不少时间,这还是不曾敷铅粉抹面脂口脂的结果。出了房门,她便瞧见了站在那里的瑞昌,目光只在他身上逗留了片刻便匆匆离去,暗自却记下了这么一个情况。
竭力压下心中焦躁,一路不急不缓地来到帐房所在的小院,她第一眼就瞧见了那边似笑非笑的罗琦,第二眼才看到了某个人影。呆若木鸡的她竟是本能地揉了揉眼睛,紧跟着竟是顾不得心中的欢喜,疾步上前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道:“谁让你回来的!长安城刚刚才乱过,差役们到处捕拿王同皎余党,光是你爹爹我就费了不少心思送走,你知不知道这时候有多危险,不要命了!”
听到这话,朱颜和陈莞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觉得站在这里实在太碍事。陈莞本能地要避开,却被朱颜一把拽住了袖子,不由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谁知朱颜只是朝她轻轻摇了摇头,她只好满心古怪地站在原地不动。而另一边就在凌波眼皮子底下的罗琦也丝毫没有回避的表示,抱着双手站在那里,脸上满是促狭的笑意。
裴愿被这一番痛斥骂得呆了半晌,良久才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小凌,是爹爹让我来的。他说相王求了陛下,裴氏族人如今可以自由往来于天下,又说相王想见我,所以让我回长安。我今天刚刚到,准备见了你再去见相王。”
凌波登时呆住了。见裴愿笑得真诚憨厚,偏偏脸上尘土混杂着汗渍,她不由没好气地递过去一块绢帕,心中把某人骂了个半死。
要送惊喜也不是这么干的,这不是准备吓死人吗?只不过,现在她只觉得心情异常安定,什么时候这个愣小子居然有这般重要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不想心里装着你却娶别人
兴许是因为当初穷怕了,兴许是因为节约惯了,因此凌波在平康坊的这座宅第虽说从外头看宏大壮观,从里头看也同样是富丽堂皇,但连宅子带那些雅致的陈设名贵的家具全都是来自武三思的馈赠,只有那些训练有素的仆人是凌波自己买来的。而她在发放的月例上毫不吝啬,吃穿用度却并不怎么豪奢,只是宅子西南隅那个跑马场和马厩,放眼长安城也就是长宁公主家的可以与之媲美。
马厩中包括凌波的初晴在内,总共有十二匹马。而那些供仆人骑乘或是用来装货的驽马,则是养在另一个大马厩中。这里的十二匹马有的来自于宫中赏赐,有的来自于官员馈赠,总而言之匹匹名贵,脚力都是上上之选。可除了初晴,它们却没什么在外头露脸的机会,这自然就是因为主人的偏爱了。
因此,当这一天看到有人牵着马过来时,马厩中的骏马们顿时骚动了起来。尥蹶子的尥蹶子,打响鼻的打响鼻,各式各样什么反应都有。唯有素来受到最好优待的初晴高昂着头站在那里,不曾和其他的同伴同流合污,但眼睛也在直勾勾盯着凌波,以及凌波身后的那匹漂亮母马。然而,让它大失所望的是,以往第一时间就会把它拉出去洗刷亲昵一番的主人,这会儿却根本没有朝它看一眼。
久别重逢,这一路上裴愿自是对凌波很是分说了一通回庭州之后的状况。当提到那场初阵厮杀的时候,他先是显得格外兴奋,但之后就忽然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这厮杀难以避免。只不过,战场上除了死人,还有无数死去以及重伤待毙的马儿,一想到它们本应是驰骋在草原上,如今不但死得无辜,还不得不沦为别人的口中食,我就总觉得于心不忍。”
这愣小子,杀人倒不在意,却在意那些死去的马!然而,当凌波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人尸交错着马尸遍布原野的情景,忍不住硬生生打了个寒噤。只是一场刑杀她就已经吓成那个样子,这沙场血战就更不用说了。不得已之下,她只好停住步子干咳了一声,抚摸着身旁那匹小母马的颈子,忽然横了裴愿一眼。
“你说要送一匹好马给我,怎么居然选了这么一匹温顺的?以为我不会驯马么?”
一说到这个,裴愿顿时眉飞色舞,刚刚的一丝愁绪也随之无影无踪:“小凌,你别以为只有桀骜不驯的高头大马才是好马。这是我从天山下的野马群中亲手捕获,仅仅是驯服就花费了三个月,当初我可没少吃它尥蹶子。你别看它现在温顺,一跑起来却是四蹄生风其快无比,再说……我记得初晴是一匹公马,所以就选了这么一匹母马。”
“算你想得周到!”
凌波这才露出了笑容,回转身上上下下再次审视了一番这匹马,不禁越看越爱。她这马厩中尽管有公有母都是名贵品种,但偏偏她的那匹初晴就是挑嘴,配种好几次都不曾成功,今天裴愿居然送了一匹马美人来,可不是久旱甘霖?她一面想一面看了马厩那边一眼,瞧见自己的宝贝坐骑正在那里眼巴巴望着自己,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裴愿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凌波的侧脸,只觉得时光仿若静止了一般。在洛阳呆了那几个月,被凌波耳提面命了几个月,回到草原之后他仿佛开了窍一般,几次办事情都相当出色。那次为了凑人数的唯一一次初阵,他甚至还得到了北庭都护的赏识。而在继母苦心安排下,历来都离女人远远的他竟然有了两次艳遇,若不是他见机得快,只怕就被那两个美艳而主动的牧族少女给吃了。
可是,即便在暖玉温香投怀送抱的时候,他想到的依旧只是面前这娇俏的笑容。几乎是本能的,他忽然脱口叫了一声:“小凌。”
凌波诧异地转过头,见裴愿又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脸上不知怎的传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燥热感。情知这愣小子一向都是直来直去惯了,和他计较什么礼数自己得气死,她只得板着脸反问道:“有什么话直说,吞吞吐吐算什么!”
“我……喜欢你。”
这句话一出口,凌波几乎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呆在了原地。
她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她是不是自动把人家的某句话给听错了?裴愿在她的面前虽然从来都不吝表现出关切的一面,可是……可是他会说出那么一句话?难道不该是她在水到渠成的时候,在他面前凶巴巴地说,我喜欢你,所以你得娶我?
这一瞬间,凌波只觉得天地仿佛都调转了过来,几乎有些站不住。老半晌,她方才从极度的惊愕中回过了神,登时恶狠狠地逼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这时候,裴愿却心乱如麻。她生气了!她为什么要生气?想起临行前继母的千叮咛万嘱咐,他咬咬牙又提高了声音:“小凌,我喜欢你!”
那一刻,凌波只觉得心底里一瞬间鼓鼓囊囊地填满了东西,填满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温暖和幸福,甚至没感觉到自己的双颊已经滚烫滚烫,满是娇艳的红晕。死死瞪着裴愿的眼睛,她忽然露出了一个欣然的笑容,间中隐隐约约还有一丝嗔怒:“这种话单单说有什么用!如果我说我的婚事没法自己做主,我即便愿意也没法嫁给你,你准备怎么办?”
那就抢!
这三个字硬生生卡在了裴愿的喉咙口,这是中原,继母传授的草原上那一套是行不通的。他想起了一路上父亲那几个心腹随从明里暗里的警告,想起了刚刚朱颜对他说的那些话,想起了进门时看见的那个俊俏男子……他不是那些聪明机敏的人,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中盘旋了许久,他方才再次抬起了头,目光变得清晰明澈。
“小凌,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如果我用尽了一切努力还不行,即便你真的被迫嫁了人,我也不会娶妻,我不想心里装着你却娶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