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娘!”
怪事了,南市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怎么还会有人认出她来!
凌波转过头来一瞧,顿时愣住了。出声叫她的是一位年轻人,面貌俊秀神朗。
只见他的头冠上镶着一颗圆滚滚的明珠,遍体锦衣华服,就连外袍的衣角上也滚着一圈刺绣,那种白皙的肤色就连养在深闺的仕女看到都要自惭形秽。此人俊则俊矣,眼神中却流露出一种倨傲之色,时时刻刻微微上浮的嘴角更显出了几分轻佻。
他身后是一对生得一模一样的侍从,双双垂手站在那里,连眼皮子都不曾抬一抬。虽说两人比起主人的俊朗显得平庸无奇,但若是放在其他地方,至少也算得上清秀,但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绝对没有路人会朝他们俩瞥上一眼。而不远处的地方,亦能看见几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即便没有穿着统一的服色,但只看那种光景,凌波便大致能够断定,这些定是武家的精锐护卫。
认出来人乃是武三思的儿子,安乐公主的驸马武崇训,她顿时为自己的背运而懊恼不已。但这时候躲是躲不掉了,她只得叫了一声五哥,露出了一个要多灿烂有多灿烂的笑脸,心里是要多腻味就有多腻味。
武家虽然没什么出色的人才,但胜在人口多,她在宗族千金中一排便是第十七,几乎是小得不能再小,而武崇训的年纪则是排在第五。只不过,她是孤女,和父亲是梁王武三思,妻子是安乐公主的武崇训基本上没什么话可说。平日武家大祭的时候,她从来都是在女眷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窝着,和武崇训八竿子打不到一块,说过的话大概用一只手就能数出来。所以她实在搞不懂,这武崇训忽然出声叫住她干什么。
“若不是爹爹提起,我还不知道武家原来出了一个巾帼英豪。”
人说美人一笑倾人国,武崇训低声一语忽然一笑,也引来了这条路上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关注的眼神,甚至有人看得太专注而忘了做生意。这也难怪,南市虽然繁华,但来往的多是满身铜臭的商贾,最多也就是豪门仆役管事,哪曾有这样出色的俊俏人物?而让凌波始料不及的是,也有不少人朝她投来了倾慕的眼神——不消说,由于她作男子打扮,大多数人又听不清楚他们的说话,想当然地把她当作了男儿。
此时此刻,她也顾不上四周那些让她起鸡皮疙瘩的眼神,只顾着在心里大骂武三思多事。在洛阳宫里她就是一个小人物,用得着特地和儿子提起么?再说了,她在上官婉儿那里转悠也不是一两天了,这老家伙怎么像是才看见她似的!
不满归不满,人家既然说了好话,她只好没话找话说地谦逊了几句,正想托辞走路,谁知武崇训忽然朝她作了一揖。她正觉得莫名其妙,对方这才直起腰来,低声道出了一番让她瞠目结舌的话。
“十七娘,我要到前头的芙蓉馆中走一趟,今儿个遇上你就再好不过了。你若是无事,可否陪我一起走一趟?”
这种要求让凌波一下子愣住了,本能地便想拒绝。话还没出口,她猛地想到今日回家时看到的那幅破败光景,心中一动顿时有了计较,遂打起笑脸点了点头:“五哥既然说了,我怎好拒绝?只不过,我这一趟可不是白跑的,你总得给我一点好处是不是?我可把话说在前头,我从来没去过芙蓉馆那种地方,可别指望我有什么好眼光!”
武崇训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十七娘你那么早就知道跟着上官……你若是没眼光,天底下还有谁敢说自己有眼光?至于好处么,你放心,到时候包你满意!”
既然达成了协定,凌波便上了自己的马儿,跟着武崇训三人走了。她丝毫没有注意到,二楼靠窗的位置一直有一双眼睛在注视她。
那个人影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凝望着她消失的背影,忽然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就在凌波结账下楼的时候,罗七的酒就已经醒了。刚刚酒醉说出那么一些话之后,他警醒过来就后悔了,只是当听到凌波那一番感慨之后方才隐约释然,随即借醉伏倒在了桌子上。然而,当他小心翼翼看她下楼的时候,却看到了那个突然出现的翩翩贵公子。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一种追下去看个究竟的冲动,但最终还是硬生生止住了。
罗七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管怎么说,少爷和她是没有可能的,而他自己则更没有必要多管闲事。


第三十三章 芙蓉馆
在寸土寸金的南市,芙蓉馆占据了一个相当好的地理位置,进进出出的都是锦衣华服的有钱人,生意兴隆得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然而,芙蓉馆并不是什么烟花之地,它所经营的是中原大地最为古老的一个买卖,买卖的不是死物而是活物。这活物不是别的,正是哪家高门宅第都缺少不了的东西——奴婢。
若单单只是一般的奴婢,芙蓉馆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名气。这南市三千多个店铺中,贩卖奴婢的少说也有几十家,但它却胜在路子宽人脉广,总能提供最最合适的人。哪怕是如今在大唐权贵圈子之中很是盛行的新罗婢昆仑奴,在这里亦是能找到最好的。
武崇训和凌波一起跨入大门,便立刻有两个机灵的伙计迎候了上来。面对他们殷勤的询问,武崇训只是四处打量了一阵,却一言不发。于是,旁边的凌波也只好装哑巴。她还是头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可以说是睁眼瞎,自然不会傻乎乎地当出头鸟。
一旁另一个伙计觑着光景似乎有些不寻常,拔腿便到里头寻主事者。不多时,一个丽人便风风火火地奔了出来,一看到武崇训便眼睛大亮,旋即轻盈地飘上前来,风情万种地行了一礼:“奴家万芳,不知贵人莅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凌波好奇地望了一眼,发现这万芳生得妩媚妖娆,身上该丰腴的地方丰腴,该纤细的地方纤细,不施脂粉却仍是显得秀色可餐,比宫中某些刻意打扮的所谓美人竟是中看得多,忍不住多瞅了几眼。结果,人家大概是瞧穿了她的女儿身,根本连正眼都不给一个。
武崇训自己家里就有一个绝色妖娆的妻子,昔日房中也不知道收纳过多少美貌侍女,因此万芳这点美貌他压根没放在眼里,只是扫了一扫便淡淡地丢过去一个木牌:“赶紧让孟胖子来见我!”
说完这话,他便负手站在那里,露出了一种自然而然的倨傲。
万芳在芙蓉馆也不是一两天了,见惯了腰缠万贯的主儿,还有那等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物,此时心底不禁有些腻味——看你这小白脸生得俊俏,指不定靠这幅色相伺候人,有什么好神气的!真正若是当官的,会亲自跑来这南市?
然而,她低头看清了那木牌上的字,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面上原本就殷勤的笑容一下子绽放到了十分,一面打发伙计去请馆主,一面赔着小心和人说话。一直等到自家那孟大馆主亲自作陪,看到老板那脸上的表情比看到亲妈还恭敬,一口一个大人叫得殷勤,原本就吃惊的她方才瞠目结舌。
这这……这个俊朗十分的小白脸,居然真的是安乐公主府的大人物!
芙蓉馆的馆主孟辉人称孟胖子,等闲并不露面。他在洛阳经营的营生不止是奴婢这一种,今儿个也是接到消息特地在芙蓉馆等候武崇训,谁知下头人险些看走了眼。此时,他赔了千万个不是,这才满脸堆笑地头前领路,眼角的余光却在朝武崇训旁边的少年郎身上瞟。
这女扮男装的少年别人看不出来,可他毕竟看过无数少男少女的身子,这点底细又怎么可能瞒得了他的眼睛?可是,倘若是武崇训的侍妾之流,公然带到这种地方也未免太招摇了,难道这位大唐驸马小梁王不怕家里的公主吃醋?
虽然是卖奴婢的地方,但芙蓉馆这里自然不会像寻常地方人市上四处头插草标的光景。从外间通过小廊通到里间,四周但见仆役垂手侍立,陈设优雅大方,看上去竟好似富家宅院。凌波固然是第一次来,武崇训亲身前来也还是第一次。往日哪怕是他要亲自挑选,也往往是让孟胖子把人送到家里去。
“大人先前说要亲自前来,小人还以为是听错了。其实大人有什么吩咐只消吩咐一声,甭管是什么样的人,小人都会准备好送过去……”
“少罗嗦,你以为我闲来无事愿意跑你这个地方?”
武崇训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继而转头对身旁的凌波笑道:“十七娘,待会挑人的时候你可得帮我好好看看。先头上官婕妤求准了陛下,长安群贤坊已经开始造房子了,少不得也需要人手。你和上官婕妤交情深厚,一定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否则爹爹若是送了人过去她不满意,我这个儿子脸上也不好看。”
凌波起初还吃不准这武崇训硬是拉她到芙蓉馆所谓何事,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了。单单是上官婉儿做的那些事,她那伯父武三思怎么报答都是应当的。话说回来,她早就听上官婉儿说过想要在宫外居住的心愿,如今倒好,这李显完全把规矩之类的事情丢在了脑后,居然真的允准了一个妃嫔在宫外造宅第居住的要求!
这样一个大度到荒唐的皇帝,似乎从古到今还从来没有过。
“伯父和五哥既然这么有心,我待会一定严格把关。”她狡黠地一笑,暗想自己正愁那件事没法开口,如今正好敲诈武氏父子一把。与此同时,若是能够把先前上元节的那点麻烦事一体撸平,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时候,旁边的孟胖子悚然动容。原以为武崇训只是前来给家里挑上一些可人儿服侍,却不想还有这样送人的大用处,怪不得要亲自来。听两人这称呼,却原来那少女是武崇训的堂妹,而且还和宫中那位上官婕妤交情莫逆,他居然看走了眼。
走了一小会,前头已经到了长廊尽处。豁然开朗的院子里矗立着一座亭亭玉立的翠色小楼,小楼的门口一左一右站着八个妙龄少女,俱是低垂着头看不见颜色。等众人走上前去,八女便齐齐下拜。
彼时天寒地冻,八人却全都是身穿轻薄纱衣,跪在冰冷的地上纹丝不动。此情此景,身上穿着厚厚裘衣的凌波忍不住皱了皱眉。见身边的武崇训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孟胖子的恭维,对这些跪伏的少女仿佛视若无睹,她心中就更不舒服了。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孟胖子敏锐地察觉到凌波的不快,赶紧示意八女入内侍候,这才躬身请武崇训入内,随即又朝凌波做了个殷勤的手势。把两人送入内间正座之后,他便笑吟吟地说:“两位稍待片刻,我现在就去把人带来。”


第三十四章 美妾和男宠
外头天寒地冻的季节,这厅堂中看不到任何火盆,不闻半点烟火气,却照旧是温暖如春。好奇的凌波四处一打量,这才发现角落中有一根泛红的铜柱,大约是中间烧着火。这在豪门之中是常见的光景,但在一个买卖奴婢的去处看到这样的东西,她忍不住心中咂舌。这些富商们虽说没多大地位,但有钱还能不会享受?
她这稍稍一分神,耳畔就传来了一阵抑制不住的喘息声,她甚至眼睛都不用斜就能看到那旖旎风光。尽管她知道武崇训绝不是守着安乐公主就循规蹈矩的人,但她着实没想到,当着她的面,这武崇训竟是公然将一个少女抱在怀中,旁若无人地将手探进了那轻薄得什么都能看见的衣襟,赫然是正在搓弄着什么。那少女闭着眼睛听之任之,甚至连一丝象征性的挣扎都没有。
眼看这么一副不堪的场景,按照凌波的本心,此时恨不得站起身拂袖而去,谁知武崇训忽然抽手出来,转过头来对她轻佻地一笑:“这大冷天的在外头走了这么久,连手都冻僵了。刚刚进来的时候我瞧见十七娘你还打了个喷嚏,想必也冷得紧,何不试试?”
我可没有你那么变态的爱好!
此时此刻,凌波的额头上货真价实爆起了一根青筋,正要发作的时候,却只听一阵轻舒柔缓的曲调若有若无地传了过来。她强耐恼怒哼了一声,侧耳倾听时,却觉得那调子犹如和风细雨一般温润绵长,袅袅萦绕在柱子和梁间,给人一种极其慵懒的感觉。
还不等这乐声告一段落,一个女子的歌声便忽然插入了曲调之中。那声音婉转犹如莺啼,又好似软金缠玉,听在耳中甚至让人觉得酥麻无力,使人如堕醉乡。倏忽间,歌声中又多了一个男声,却不是一唱一合,而是柔声齐唱,较之宫中教坊大戏多了几分道不尽的温柔婉约。
随着这曲声歌声,已是有两队人从一旁的门翩翩行出,左男右女。无论男女都是身着轻容,虽有衣却恰似无衣,身上妙处无一不在人目光所及之处。从凌波这个方向看去,这些少男少女最大的不过十八九岁,小的大约只有十三四,面上却都流露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妩媚妖娆。尤其是那左边的六个美少年,人人都好似牙雕玉琢,偏生走路娉娉婷婷,看得她肚肠根都要痒了。更让人打寒颤的是,六个美少年的目光大多时候都在她脸上打转,媚眼抛过来无数。
天哪,这是男人么!
还没等她落荒而逃,武崇训忽然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砰的一声异常响亮,那正在演示的少年少女顿时慌了,全都吓得跪在了地上。不多时,孟胖子便慌慌张张跑了出来,三两步上前陪笑道:“大人可是对他们有什么不满?他们年纪小不懂事……”
这一次率先发难的却是凌波:“这都是干什么!你看到哪家王公贵族家里头有这样搔首弄姿的!”
一想到刚刚被人乱抛媚眼的情景,她冷不丁感到后背心直冒凉气,干脆起身就往外走。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了,武崇训所谓的送人给上官婉儿使唤,那指的并不是寻常奴婢,而是上官婉儿常常挂在嘴边的男宠。好吧,她帮着挑两个男宠送给上官婉儿慰藉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些相貌妖媚宛若女儿的娈童……连她都看得直打哆嗦,武家父子就算送出去也会落得个满头包。
虽说上官婉儿叹息过长夜寂寞,但除了武三思和李显似乎还没有过第三个男人,还不至于那么随随便便就让人当入幕之宾。
“十七娘!”武崇训三步并两步上前拦下了凌波,脸上堆满了笑容,“都怪我事先没准备完全交待清楚,让这么一群不成体统的东西污了你的眼睛。今儿个是我对不起你,这样,你再坐一会。我绝不白白耽误你的时间,我前些日子正好得了一匣难得的珍珠,还有一对翡翠镯子,都是上等货色,回去之后我让人送到你那修行坊的宅子去。十七娘,我给你赔不是了,只此一遭!”
尽管腻味得很,但凌波心知这年头达官显贵家里头全是如此一番荒淫场景,遂回身坐了下来,懒洋洋地说:“我对那些珍珠翡翠之类的东西不感兴趣,五哥若是真有心,改日找几匣子珍本书送给上官婕妤也就行了。”
对于这样的要求,武崇训自是心中大喜,暗道这个堂妹知情识趣,怪不得能在深宫立足。见孟胖子忙着把刚刚那六男六女赶出去,他又沉下脸上前叱喝了一通,接下来又厉声质问了一番。
“你把我之前的话当耳边风了是不是?我要的不是娈童,要的是相貌堂堂的美男子!第一,要有好教养,不能是畏首畏尾没一点出息的;第二,至少要二十岁往上长成的,如果是那些获罪的诗书世家出来的则最好;第三,别给我找那些就会抛媚眼的家伙,看着恶心!听明白了就进去把人给我带出来,要还是刚才这些不上台面的,你这芙蓉馆也不用开了!”
孟胖子如捣蒜一般地连连点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那扇门,不多时,他便亲自领着十几个人回转了来。和刚刚那些身披轻容的少男少女不同,这十几个都只是穿着家常衣服,有的脸上漠然,有的低垂着头,有的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愤恨,有的则是透着恐慌和害怕。唯一相同的是,这十几个男男女女脸上身上都没有什么脂粉气,看上去收拾得干净利落,有几分大家子的气息。
等到孟胖子厉声叱喝着让这十几个人抬起头上前,凌波方才真正看清楚了这些人的相貌。仿佛是因为武崇训的警告有了效用,较之先前那些还未长成便刻意卖弄风骚的少男少女,眼前这些都是天生的美女美男,个个都有一种迥异于寻常平民的气质。
而这些人当中,犹以那一对互相抓着手臂,不知是兄妹还是夫妻的男女气质最佳。那男的大约二十岁光景,面对她的扫视纹丝不动,身材匀称挺拔,只是发角的一块伤痕有些显眼。那女子尚未及笄,尽管身着布裳,却流露出一种难以遮掩的高华。
她正细细打量的时候,旁边的孟胖子觑着她瞧看的方向,便凑上前低声介绍道:“山南刚刚审结了个大案子,大族陈家一房儿子当初拐带了人家的奴婢为妻室,谁知道隔了二十年仍被旧日主人找到告发。那男人怕被宗族除名,便把罪名推得一干二净,甚至声称这一对儿女并非他亲生。结果,那个以奴婢之身嫁人的妻子上吊死了,旧主便收了这一对儿女发卖,恰好小人用重金买下了。这男的二十岁女的十四岁,原本都订了亲,相貌人才确实是顶顶出色的。”
听了这话,凌波不禁觉得五脏六腑翻腾得厉害,谁料旁边的武崇训却在这个时候凑了过来,低声对孟胖子调笑道:“这一男一女果真都是好人物,一美妾一男宠,你孟胖子还真是会挑人!十七娘,你仔细留心给上官婕妤留几个,剩下的无论男女我都要了。”
见孟胖子乐颠乐颠地下去安排,凌波顿时用一种嘲弄的目光盯着武崇训——家里有安乐公主这样身份尊贵的金枝玉叶,武崇训竟然还有胆量男女通吃?
面对这种火辣辣的目光,武崇训脸皮再厚也颇有些吃不消,耸了耸肩便低声道:“十七娘,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虽说有上官婕妤和韦皇后鼎力相助,不过我爹的事情还得靠我家裹儿。你手下留情别把美男子都挑拣光了,否则我没法向裹儿交待。至于剩下的女人么……我房中前些时候正好死了两个人,还缺几个暖床的侍女。”


第三十五章 背靠大树好乘凉
唐律:奴婢贱人,律比畜产。人各有偶,色类须同,良贱既殊,何以配合。
凌波跟着上官婉儿,对唐律虽不至于说头头是道,但这些规定却记得清清楚楚。因此,虽然同情那对兄妹的际遇,她也惟有在心中大骂那个无情无义的父亲,仅此而已。然而,武崇训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房中死了人,她顿时不由心中一凛。
虽说律法规定主人不得私自打杀奴婢,但在权贵之家,这种规定等同于虚设。就譬如武崇训身边死两个侍女,只要说是病死的,谁会有工夫去查探是什么死因?就算给他买回去收入房中,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死人。
在十几人中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她最后还是把那对兄妹先挑了出来,旋即又选了两男两女。不管怎么说,上官婉儿这个主人从任何方面都比武崇训要好得多。即便如此,看着那剩下的五男三女,她也知道,自己就算再有恻隐之心也无济于事。武崇训刚刚都明说了他要挑几个人给安乐公主,她怎么也不可能把人全都挑完了。
自己看中的那对兄妹没法到手,武崇训少不得叹息了一声,但端详着剩下那八人,觉得模样容貌比预想中的高不少,他还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当下便吩咐孟胖子到时候把人送到旌善坊安乐公主第。意犹未尽地扫了一眼凌波挑中的三男三女,他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遗憾之色,啧啧惋惜了好一会儿。
“对了,十七娘你如今住在宫中,这些人是否先送到修行坊你家?”
提到这个,凌波便想到了修行坊那座破败不堪的豪宅,旋即记起了自己刚刚为什么会答应跟着武崇训到这芙蓉馆来。想到上午看到的那个在自家门前耀武扬威神气活现的家伙,她便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
“五哥你就别提修行坊那座破房子了,今天若不是我回去看看,只怕明天那地方就换主人了。你不知道,我回去的时候正好撞见一个想买房子的人,满口说什么武家不行了,嚷嚷着五万贯让我那管家把房子卖了。反正我将来也住不了那么大的房子,修缮也得不少钱,还不如卖了正经。五哥你若是有心,不如帮忙看看什么地方有小宅子合适,我好打点一下让人搬过去。”
听到这话,武崇训顿时怒不可遏。对于凌波的父亲,他那位老实巴交的堂叔,他并没有多大印象,更不用说有什么香火情。事实上就连这个堂妹,若不是父亲最近连续提到两三回,他也同样不会放在心上,继而有所重视。但不管如何,居然有人敢指名道姓说什么武家人快完了,他好歹算是武家这一辈人中的顶尖人物,怎么能够就这么算了?
“岂有此理!居然敢欺到我武家人的头上,是谁那么大胆子?”
正如先前和老管家楚南说的那样,凌波没打算再留下那座修行坊的大宅子,此时见武崇训有为自己出头的意思,她便笑吟吟地说:“五哥若是真想帮我,不如我把那座宅子转给你如何?你那旌善坊虽然好,可靠近洛水,到了夏天洛水泛滥,难免会有些麻烦。我那座房子占着修行坊四分之一的地方,宽敞清幽,就是房子旧了些。我们既是兄妹,你随便找座别业腾出来和我换了就好。”
若是换成从前,这种送上门来的便宜自然是别人为了讨好他,武崇训老大不客气地就会接受下来。但现如今不同,他这个小堂妹刚刚作为韦后的特使被派到了上阳宫禁地“探视”女皇,将来说不定前途无量,这种便宜他就没必要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