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按《东华录》,顺治十三年只有十二月间册“董鄂氏”为皇贵妃的记载,并无八月间先册封为贤妃的明文。但可信的是,七月七日确曾行册封礼,后世以襄亲王之丧甫四日,而帝竟册妃为嫌,故删其事,但删而不尽,仍有迹象可寻。考释如下:
顺治十三年六月十九,封已死两姊为长公主,各立墓碑,遣大臣致祭。
六月廿六谕礼部:“奉圣母皇太后谕:定南武壮王女孔氏,忠勋嫡裔,淑顺端庄,堪翊坤范,宜立为东宫皇妃,尔部即照例备办仪物,候旨行册封礼。”按:此孔氏即孔四贞,孔有德阖门殉难后,为孝庄所抚养,待年封妃。所谓“东宫皇妃”非谓太子妃,只是所居后宫在东,表示位分较高。吴梅村别有“仿唐人本事诗四首”,专咏孔四贞,心史先生亦有考证,此为另一事,不赘。
七月初五:襄亲王博果尔薨。
七月初六:“上移居乾清宫。”
七月初七:大赦天下。
又:道光年间,庄亲王绵课之子奕赓作《括谈》,有一条云:“顺治十三年定,王以下,奉恩将军以上,大福晋嫡妻病故,其侧福晋及妾准立为嫡,将姓名送部,照例给与封册诰封。今此例久废。”
凡此皆为董小宛将封妃的前奏。端顺长公主为皇十一女,为博果尔的同母姊;姊已嫁,未封公主,弟则封为亲王,更见得博果尔的爵位来得不寻常。至于特颁恩诏、许亲贵以侧室扶正,此可推想世祖当时已有废继后以小宛正位中宫的打算。
以下“己酉,襄亲王博尔薨”;“壬子,上移居乾清宫”;“癸丑,大赦天下”。衡以“诏罢骊山宴”句,可确信小宛封贤妃的典礼照常举行,只是原定赐宴的节目取消而已。其理由可得而述者如下:
一、壬子为七月初六,正当溽暑,倘无必要,不会有由别苑移居大内之理。正因次日有册封之典,颁诏须由天子正衙,方显得隆重。
二、癸丑为七月初七,缘何“大赦天下”唯一可以扯得上的原因,即是册封贤妃。其实,册妃非立中宫,原无大赦之理但御制端敬皇后行状中,一再以小宛矜囚恤刑为言,“故重辟获全、大狱末减者甚众;或有更令复谳者,亦多出后规劝之力”。又梅村《清凉山赞佛诗》:“微闻金鸡诏,亦由玉妃出”,虽为顺治十七年之事,但既可因皇贵妃之薨而行赦,自亦可因封妃而颁恩诏。于此更不妨一谈“丁酉科场案”中世祖的态度。按:顺治十四年科场大狱,南北两闱南士被荼毒,为北派勾结满人对南派的大举进攻。《痛史丁酉北闱大狱记略》:
至四月二十二日忽接上传,拿取各犯御前亲录。故事:朝廷若有斩决,镇抚司开南角门;刑部备绑索、嚼子,点刽子;工部肃街道。是日早间备绑索四十副,口衔四十枚,刽子手四十名,厉行刑刀数口,簇拥各犯入太和门。当是时,上御殿引问,众皆惕息,便溺皆青。独张天植自陈“孤踪殊遇,臣男已蒙荫,富贵自有,不必中式;况又能文,可以面试”等语,特蒙赐夹,校尉虾(高阳按:侍卫,满语曰“虾”等欲夹双足,上竖一指,遂止夹一足。坚不承认,曰:“上恩赐死,无敢辞;若欲屈招通关节,则必不承受。”上回面向内久之,传问曰:“朝廷待汝特厚,汝前被论出,朝廷特召内升,何负于汝平日做官,亦不甚贪猥;奈何自罹于辜今俱从轻,各拿送法司,即于长安街重责四十板候旨。”
驾起,而科官不论列,以引咎而免责;其牵连在内,如于孑文等,首难如蒋文卓、张汉等,俱不与焉。当有刑部员役遵旨行杖,杖太重,若必欲毙之杖下者然。唯时大司寇噤不出一语,独少司寇杜公(高阳按:刑部侍郎杜立德奋起大诟诸皂曰:“上以天恩赐宽宥,尔等必置之死,以辜负上意耶止可示辱而已。若不幸见罪,余请独当之;尔辈不肯听吾言,吾将蹴蹋死若曹矣”于是诸校始稍稍从轻,得不死。是晚杖毕,仍系至刑部狱中。
按:“上回面向内久之”一语,最可注意,或者“贤妃”遣内侍有所面奏。殿廷深远,情状不可见、不可闻而已。
三、“诏罢骊山宴”之骊山指华清宫而言,见《唐书地理志》。按:如为寻常宴乐,乃至叙家人之礼,举行家宴,不过侍卫传旨、敬事房记档而已,不见明诏。如礼节上有赐宴的规定,因故不克举行,始特下诏令。因此,“诏罢骊山宴”必因礼部先期进册封贤妃仪注,中有于西苑赐宴贤妃母家一项,乃因襄亲王之薨,特诏停止。
下接“恩深汉渚愁”,言董小宛与博果尔的关系,如甄后(洛神之与陈思王曹植;博果尔既薨,小宛感念相待之情,自必哀伤。但方当封妃之喜,现于形色者,只能有淡淡的忧郁,故下一“愁”字。梅村之为梅村,诗史之为诗史,洵可谓只字不苟。
第四章 世祖(14)
于此又生一大疑问,即博果尔死得突然:年方十六,不可能暴疾而薨;倘如早有痼疾,则册妃之典,必早延期;若为暴死,如堕马、溺舟,必有官文书记载。其中最大的疑问是,既薨无谥;谥“昭”为康熙年间追谥。《谥法考》:“容仪恭美曰昭。”博果尔生平无可称,只得用此字。
依会典规定,亲王薨予谥,定例一字;唯追封者不予谥。襄亲王何以薨而不谥,清朝官文书中无任何解释,合理的推测是,这跟世祖废后不见下落,是同一缘故。襄亲王博果尔之死,出于自裁。不予谥一方面是对他不识大体,遽而轻生的惩罚;另一方面亦无适当的字眼可谥。亲王谥法中,最差的一个字是“密”。照《谥法考》:“追补前过曰密。”清朝的亲王谥“密”者两人,一是康熙废太子胤礽,为雍正封为理亲王,谥密;再一个是入民国后庆亲王奕劻。博果尔自裁即是一大过,既死又何能“追补前过”?所以康熙追谥,只好从无办法中想办法,从仪容中着眼,谥以“昭”字。
结尾两句,玩味诗意,乃为博果尔所咏,长枕大被,兄弟友爱,结果所欢被夺;想到友于之情,反增伤感,故曰“伤心长枕被”。而小宛又定在七夕册封,其情难堪。是日开宴,自然在座;十六岁的少年,自忖还经不起那样的刺激,举动会失常度,而又无计规避,则唯有一死,既得解脱,亦以抗议。所谓“无意候牵牛”,就是不想再过这年的七夕了。
心史笺此诗结句谓:“梅村以宫中恩宠,盛指七夕为期,而会有弟丧,无复待牵牛者,谓不行册礼也。梅村正咏其事。后仍于八月册立。”且不论玩味诗意,“无意候牵牛”,解释为“不行册礼”,殊嫌牵强;且最明白的证据是,《东华录》无此记载。以《东华》与《实录》相较,则《东华》可信成分,较雍、乾两朝一再删改的《实录》为可信。此为心史先生自己的议论,奈何忘之
引证当时名流诗词之咏董小宛者,当然也不能忘掉冒辟疆的知交之一赵而忭。他的挽词是七首词,题作:“壬辰秋末,应辟疆命悼宛君,赋得七阕录寄,非敢觞哀,聊当生刍耳。”
如此制题,就很特别:第一,既为知交,应自动致意,岂有应命作悼词之理第二,“壬辰”已在顺治九年,庚寅正月初二至壬辰秋,相隔卅个月,即令三年之丧,例服二十七个月,亦已释服,何得再补作悼词?凡此不合常情之处,正见得曲折之深。至于赵而忭所赋的七阕词,只看他所用的词牌及所步的韵,便知别有寄托。
这七首词末的自注是:
一、用辛稼轩“忆旧游”调。
二、右调“传言玉女”韵。
三、右用周美成“凤凰台上忆吹箫”。
四、右调“惜分飞”用宋人韵。
五、右调“忆秦娥”用李夫人韵。
六、右调“雨霖铃”用柳耆卿韵。
七、此柳耆卿“秋夜”原韵,用以谱冒子未尽之意。雪儿有知,亦恐不当丽词歌也。
“雨霖铃”用唐明皇追忆杨玉环故事;“雪儿”则为玉环所畜鹦鹉名。最后书此一段,所以暗示此七首词不足为外人道。赵而忭其时正入词林,其父开心则长御史台,铁骨铮铮,得罪的人很多,因而不能不格外慎重。兹录引“凤凰台上忆吹箫”一阕如下:
孤影何凭只看初月,教人犹倚搔头,彼少年才蕊,一笑吴钩。生许鹣云蝶露,依画雉,子夜咸休。如此后,魂埋一夏,意让三秋。
悠悠,巧期过眼,非绿水红桥,可任翔留。况采芝成阙,分玉为楼。回念英雄相守,多足偿生后双眸。衔云外,神仙亦添,几样痕愁。
(用周美成“凤凰台上忆吹箫”。
我现在先不查清真词,不知美成有无此一阕愁字韵的“凤凰台上忆吹箫”,但李清照却有此词,录引如下: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唯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此与赵而忭之作,韵脚完全相同,唯“休”字犯重,所以换头应押韵的“休休”,改为“悠悠”。这就发生一个有趣的疑问了,美成、清照为同时人,但清照已入南宋,行辈稍晚;故如美成有此“愁”字韵一词,则清照为步韵,赵而忭谓“用周美成”韵亦不错。问题是,以词意而论,赵而忭明明是步清照的韵,清照此词,题作“别情”;而全首词上半阕如为董小宛而作,而下半阕如为冒辟疆而作。李容斋的百首宫词中,有“睡足日高犹慵起”句,与“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情事差相仿佛。
于此可知,赵而忭加注“用周美成‘凤凰台上忆吹箫’”的用意,不出两端:一是有所讳,怕人找出李清照的词来对看,所以特标“周美成”;一是有所隐,即是留此疑问,作为暗示,只看李清照的那首“别情”,便是董冒二人两地相思的写照。
董小宛殁于顺治十七年八月十九日,世祖崩于十八年正月初七,在此四个多月中,宫闱不宁,出乎常情,观《汤若望传》及时人记载,参以上谕,情事如见。《汤传》记:
这位贵妃于1660年产生一子,是皇帝要规定他为将来的皇太子的,但是数星期之后,这位皇子竟而去世,而其母于其后不久亦然薨逝。皇帝陡为哀痛所攻,竟致寻死觅活,不顾一切。人们不得不昼夜看守着他,使他不得自杀。太监与宫中女官一共三十名,悉行赐死,免得皇妃在其他世界中缺乏服侍者。全国均须服丧,官吏一月,百姓三日,为殡葬的事务,曾耗费极巨量的国帑。两座装饰得辉煌的宫殿,专供自远地僻壤所召来的僧徒作馆舍。按照满洲习俗,皇妃的尸体连同棺椁,并那两座宫殿,连同其中珍贵陈设,俱都焚烧。
此后皇帝便把自己完全委托于僧徒之手。他亲手把他的头发削去,如果没有他的理性深厚的母后和汤若望加以阻止,他一定会充当了僧徒的,但是他仍还由杭州召了些最有名的僧徒来。那些僧徒劝诫他完全信奉偶像,并且把国家的入款,浪费于庙宇的建筑上。
这段记载,信而有征,张宸《青雕集》记:
端敬皇后丧,命诸大臣议谥。先拟四字不允,而六字、八字、十字而止,犹以无“天圣”二字为歉。命胡、王二学士排纂后所著语录,其书秘,不得而传。
按:皇后封号,如为嫡后,往往用“承天辅圣”;如因子而贵,则必有“育圣”二字,上用“赞天”等字样。小宛晋后,除“端敬”为称号外,谥为“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十字;以无“天圣”字样为歉者,诚如心史先生所说:“端敬既不以嫡论,亦不得以子嗣帝位而得一‘圣’字。”于此可知,小宛之子预定将成东宫,《汤传》所记不误。
这段叙述中,有两项重要的透露:第一是董小宛以端敬皇后的身份所获得的哀荣;第二是世祖确有出家的打算。先谈前者。
第四章 世祖(15)
小宛的丧礼之隆重,在中国历史上是一般后妃身后少见的。《汤传》的记载,信而有征;吴梅村《清凉山赞佛诗》第二首,在“可怜千里草,萎落无颜色”以下,共有六韵十二句描写《汤传》中所说的“满洲习俗”,如“破万家”而织成的“孔雀蒲桃锦”、大秦珠、八尺珊瑚,都用来装饰《汤传》中所说的“两座辉煌的宫殿”,即吴诗中所谓“割之施精蓝,千佛庄严饰”,而结果是“持来付一炬”;以下“红颜尚焦土”句,进一步证实了所焚者为“精蓝”。
又张宸《青雕集》记世祖初崩时的情形说:
十四日,焚大行所御冠袍器用珍玩于宫门外。时百官哭临未散,遥闻宫中哭声沸天而出,仰见太后黑素袍,御乾清门台基上,南面,扶石栏立,哭极哀。诸宫娥数辈,俱白帕首白从哭。百官亦跪哭,所焚诸宝器,火焰俱五色,有声如爆豆。人言每焚一珠,即有一声,盖不知数万声矣谓之“小丢纸”。
此“丢纸”即满洲丧礼。既有“小丢纸”,自然还有“大丢纸”。张宸又记世祖梓宫移往景山寿皇殿的情形:
有鞍马数十匹,刻金鞍辔镫;鞍首龙衔一珠,如拇指大;鞍尾珠之,如食指大,背各负数枕,备焚化,枕顶亦刻金为龙衔珠,如鞍首,共百余。
驼数十匹,繁缨垂貂,极华丽,背负绫绮锦绣,及帐房什器,亦备焚……近灵舆,各执赤金器、金瓶、金垂壶、金盘、金碗、金盥盆、金交床椅杌等物,皆大行所曾御者,亦备焚。
这就是“大丢纸”。不过为小宛发丧,“大丢纸”大到烧两座宫殿,此真古今奇闻。董小宛以秦淮校书而身后如此,泉下有知,亦足以自豪了。
其次是百官服丧,吴诗于此颇致讥刺,在“红颜尚焦土,百万无容惜”句下接写:“小臣助长号,赐衣或一袭。”所赐之衣,无非青布孝袍,与上文对看,盖见丧礼奢靡过甚。此下又有“只愁许史辈,急泪难时得。从官进哀诔,黄纸抄名入。流涕卢郎才,咨嗟谢生笔”等语。本来除太后外,后妃之丧,外臣不进哀诔,此为例外。又张宸记“端敬皇后丧”:“举殡,命八旗官二、三品者,轮次舁灵,与舁者皆言其重。票本用蓝墨,自八月至十二月尽,乃易朱。先是内大臣命妇哭临不哀者议处,皇太后力解乃已。”所描写的情况,犹过于《汤传》。按:票本用蓝墨自八月至十二月尽,则为百日。清制:大丧百日而服除。小宛之丧,竟与孝端大丧礼节相同。
至于殉葬之说,不见官文书记载,但玉林弟子行峰作《侍香纪略》云:“端敬皇后崩,茆溪森于宫中奉旨开堂,且劝朝廷免殉葬多人之死。”则确有殉葬之事。《汤传》所记“共三十名”,或者如行峰之师兄茆溪森不加劝谏,则所死者犹不止此数。
其次是世祖手自削发,这一点非常重要,证明出家之说,自有由来。同时从吴梅村的诗句,以及官文书中,可以推断出许多未为人知的事实。我可以这样说,世祖本人已经削发;十八年正月初二日,又幸悯忠寺,为太监吴良辅祝发,心史先生谓此为“代帝出家”,实则不然,吴良辅是日后世祖出家五台山时,预定留在那里陪伴他的侍者。
这就是说,世祖以后是否真能出家,固大成疑问,但此时却已下了决心。另外一个有力的旁证是:世祖曾拟传位于从兄弟。《汤若望传》:
一位继位的皇子尚未诏封,皇太后力促皇帝做这一件事。皇帝想到了一位从兄弟,但是皇太后和亲王们的见解,也都是愿意由皇子中选择一位继位者。
这是正月初六,世祖自知不起以后的事。若非如此,孝庄亦不会力促世祖立储。事实上,在正月初三,世祖便有此意;说得明白些,世祖是因为决心出家,在为吴良辅祝发的第二天,便曾对继位问题做了安排。《王文靖公自撰年谱》云:
辛丑(顺治十八年三十四岁。元旦因不行庆贺礼,黎明入内,恭请圣安,召入养心殿,赐坐、赐茶而退。翌日入内请安,晚始出。
初三日,召入养心殿,上坐御榻,命至榻前讲论移时。是日,奉天语面谕者关系重大,并前此屡有面奏,及奉谕询问密折,俱不敢载。唯自念身系汉官,一介庸愚,荷蒙高厚,任以腹心,虽举家生生世世竭尽犬马,何以仰答万一岂敢顾惜身家,不力持正论,以抒诚悃也。吾子吾孙,其世世铭心镂骨,以图报效也。
王文靖即王熙,世祖遗诏,出其手笔。韩菼作《王文靖公行状》,谓:“面奉凭几之言,终身不以语人,虽子弟莫得而传。”然则试问:何事“关系重大”何事终身不敢以语人自然是皇位继承问题。《东华录》虽载:“正月壬子上不豫。”壬子为正月初二,是日既为吴良辅祝发,而王熙初二、初三晋见,并不言世祖有病状,则即使有病,亦并不重,何得遽尔议及身后由此可知,世祖既决心行遁,则对皇位不能不有交代。召见王熙所谈的必是两件事:出家与传位。
国赖长君,古有明训;况当甫得天下、四海未靖之际,冲人何能担当大任所以世祖欲传位从兄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世祖的这位从兄弟,我推测是太祖第七子饶余郡王阿巴泰的第四子和硕安亲王岳乐。
《清史列传》卷二,记岳乐云:
岳乐,饶余敏郡王阿巴泰第四子,初封镇国公。顺治三年正月,随肃亲王豪格征四川,诛流贼张献忠。五年八月随英亲王阿济格剿平天津土贼;十一月复随英亲王驻防大同。六年九月晋封多罗贝勒;八年二月袭封多罗郡王,改号曰“安”。九年二月掌工部事;十月预议政。十年七月以喀尔喀部土谢图汗、车臣汗等违旨,不还所掠巴林户口,又来索归顺同部蒙古,命为宣威大将军,驻归化城,相机进剿。寻因喀尔喀悔罪入贡,撤还。十二年八月掌宗人府事。十四年十一月谕奖:性行端良,莅事敬慎;晋封和硕安亲王。
细检诸王列传,其时最贤者即岳乐,且三十七岁,正为能担当大事的盛年;再以谕奖之词而言,不独得世祖欣赏,且信其能为有道之君。因此,可以确定世祖所选定的“从兄弟”,必为岳乐。
至于王熙之所谓“岂敢顾惜身家,不力持正论”则可分两层来看:第一,“正论”必首劝勿逃禅,如听劝则不发生继位问题;第二,如必欲出家,则传子而勿传兄弟。王熙作此忠谏,事实上亦等于反对岳乐继位,倘为岳乐所知,可能会施以报复,此所以有不顾身家之语;而此秘终身不泄,自为明哲保身之计。
世祖拟传“从兄弟”一事,更可得一旁证,张宸《青雕集》记:
初四日,九卿大臣问安,始知上不豫。初五日,又问安,见宫殿各门所悬门神、对联尽去。一中贵向各大臣耳语,甚怆惶。初七晚,释刑狱诸囚,狱一空,止马逢知、张缙彦二人不释。传谕民间毋炒豆、毋燃灯、毋泼水,始知上疾为出痘。初八日各衙门开印。予黎明盥漱毕,具朝服将入署,长班遽止之曰:“门启复闭,只传中堂暨礼部三堂入,入即摘帽缨,百官今散矣。”……日晡时召百官携朝服入,入即令赴户部领帛。领讫,至太和殿西阁门,遇同官魏思齐,讯主器,曰:“吾君之子也。”心乃安。
于此可见,事先必有不传子之说,所以张宸急“讯主器”,闻“吾君之子”,心乃安,是因为倘传从兄弟,则又恢复到太祖时代的合议制,则非一纸诏书可定,须诸王贝勒共推有德有力者居之,势必引起不安。再看张宸前面所记,是日曾经戒严,“九衢寂寂,惶骇甚”。又记:
二鼓余,宣遗诏,凄风飒飒,云阴欲冻,气极幽惨,不自知其呜咽失声矣。宣已,诫百官毋退,候登极……早,风日晴和,上升殿,宣哀诏于天安门外金水桥下。
第四章 世祖(16)
是日为正月初九;前一日二鼓即宣遗诏,距世祖之崩,只一昼夜。而既宣遗诏:“朕子玄烨,佟氏所生,八岁岐嶷颖慧,克承宗祧,兹立为皇太子;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即皇帝位。”却又迫不及待,违反遗诏的规定,在天明即行登极礼,可知是顾命四大臣深恐有变,不待有异心者调兵入京夺位,先让八岁太子即位,造成既成事实,杜绝觊觎大位者。既已登极,则国已有君,倘或举兵,便可以叛逆视之。张宸又记:
阅三日,辅臣率文武百官设誓,旗下每旗一誓词,各官每衙门一誓词。词正副三通,一宣读,焚大行殡宫前;一赴正大光明殿焚读上帝前;一藏禁中。词曰:“臣等奉大行皇帝遗诏,务戮力一心,以辅冲主。自今以后,毋结党,毋徇私,毋黩侦,毋阴排异己以戕善类,毋偏执己见以妨大公,违斯誓者,上天降殛,夺算凶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