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月,朝鲜送女至,王亲迎之于连山,即日成婚。

七月,王欲于边外筑城清署,令户部计额征地亩人丁数,加派直隶、山西、浙江、山东、江南、河南、湖广、江西、陕西九省银二百四十九万两有奇,输工用。

王寻以悼妃故,有疾。锡翰与内大臣席纳布库等诣第,王怨曰:“顷予罹此莫上之忧,体复不快,上虽人主,念此大故,亦宜循家人礼,一为临幸。若谓上方幼冲,尔等皆亲近大臣也。”又曰:“尔等毋以予言请驾临。”锡翰等出,王遣人追止之不及,于是上幸王第。王责锡翰等罪,降罚有差。

十一月,王以疾率诸王贝勒猎边外,十二月薨于喀喇河屯。

按:豪格年岁与多尔衮相当,其福晋当亦在三十以外,非少艾之比;杀豪格或为夺权,而必欲纳其妻,则不能不谓之有报复意义在。至如得病后,既怨世祖不临视;既临视又责传言之人。又,为兴土木,加派九省地丁至二百四十九万两,亦与其入关之初务蠲前朝弊政的作风不同。凡此近乎悖乱的感情状态,以我的看法,是内心有一极大的冲突不能解决,相激相荡而产生的反常行为。此一冲突即郑亲王既遭贬斥,豪格亦已被诛,自己手握重兵,党羽密布,已无任何阻力可使他不能称帝;而唯一所顾虑者,即是孝庄太后。

按:如前所引,议政王满达海为代善第七子;端重亲王博洛为太祖第七子阿巴泰第六子;敬谨亲王尼堪则褚英第三子。满达海之袭爵,固由多尔衮的支持;博洛及尼堪在太宗朝皆为贝勒,并不见重,由多尔衮的提携,始得封王,此时并皆议政,自然唯命是从。

至于八旗兵力的分配,其情况如下:

一、两黄旗,名义上归世祖,实际上由多尔衮以摄政王的身份指挥。

二、正白旗,为多尔衮的嫡系武力。

三、镶白旗,本由多尔衮胞弟豫亲王多铎为旗主,此时亦归多尔衮。

四、正蓝旗,旗主本为四大贝勒之一的莽古尔泰所有;莽古尔泰获罪,收归太宗自将;顺治初又归多尔衮,而名义上的旗主为豫王之子多尼。

五、镶蓝旗,完全属于郑亲王济尔哈朗。

六、正红旗,此旗为代善所有,旗主为满达海;顺承郡王勒克德浑亦持有一部分。

七、镶红旗,旗主为克勤郡王岳托;英亲王阿济格亦持有一部分。

如上所述,多尔衮握有两黄、两白、正蓝,对两红旗亦有影响力;唯一的敌对势力为郑王的镶蓝旗。在这样的压倒优势之下,何事不可为

然则多尔衮由未入关以前想夺皇位而不能,到此时能夺皇位而不夺,原因真是为了如他自己所说的“太宗深信诸子弟之成立,唯予能成立之”,故以“翼戴冲人自任”吗不是的因为多尔衮如推太宗养育之恩,“成立”诸子弟,则不当杀太宗长子豪格,复夺其妇,这是非常明白的一件事。多尔衮自己所说的那段话,不过后世词臣藻饰之辞,不足为信。

可信的是:孝庄太后以幼时爱侣,出以万缕柔情,约束多尔衮的“最后行动”;其间绸缪委曲、调护化解,不知费了孝庄多少苦心,最危险的时刻,是多尔衮尊大妃为孝烈皇后祔庙之时,母以子贵的“太后”已经出现,事实上已等于诏告天下,他——多尔衮就是皇帝。天下臣民有忠于太宗欲起而声讨者,此时必当有所行动;若无行动,即是承认多尔衮得自立为帝。此时所欠缺者,不过一道即位诏书而已;而此一道诏书终于未发,即是孝庄对得起太宗的地方。

分析至此,我可下一断语,孝庄下嫁多尔衮,绝无其事,失身则必不免。孝庄不欲与太宗合葬,即以白璧有玷之身,愧与太宗同穴。她的辱身以存太宗天下的苦心,康熙完全了解,所以孝养无微不至。及至孝庄既崩,不可与太宗合葬,则不独康熙了然,臣下亦了然,徐乾学特撰《古不合葬考》,即非承帝之旨,亦必有迎合之意。但康熙虽不能葬孝庄于昭陵,而亦终不忍别葬,以致浮厝数十年;而臣下无言此事者,即以深知此事如佛所云:“不可说,不可说”能说者,为后世我辈。

第三章 太祖、太宗(21)

多尔衮既薨,势力犹在,归灵至京时,世祖亲率亲贵大臣,缟服迎奠东直门外;其时已尊之为“懋德修道广业定功安民立政诚敬义皇帝”,庙号“成宗”,故以太子奉迎梓宫之礼接灵。至顺治八年正月,犹追尊摄政王妃为成宗义皇后。“成”者,论其功绩;“义”者,美其谦让。凡此皆足以证明朝政犹操之多尔衮亲信之手,而未几即遭清算,则因英亲王阿济格思夺多尔衮的两白旗继之为摄政王,为多尔衮的亲信举发,变成兄弟自相残杀,郑亲王济尔哈朗得以尽反朝局。其事始末,大致如《东华录》所载:

顺治八年正月甲寅,议和硕英亲王阿济格罪。先是,摄政王薨之夕,英王阿济格赴丧次,旋即归帐。是夕,诸王五次哭临,王独不至。

按:英王独不至者,隐然表示其身份在诸王之上,而与摄政王平;亦即表示多尔衮既死,应由其摄政。

翌日,诸臣劝请方至。英王途遇摄政王马群厮卒,鞭令引避,而使己之马群厮卒前行。第三日遣星纳、都沙问吴拜、苏拜、博尔惠、罗什曰:“劳亲王系我阿哥,当以何时来”

按:“劳亲王”者,郡王劳亲。劳亲王为阿济格第五子,此时奉父命,领兵自京师赶来。

众对曰:“意者与诸王偕来,或即来即返,或隔一宿之程来迎,自彼至此,路途甚远,年幼之人,何事先来”盖因其来问之辞不当,故漫应以遣之。吴拜……等私相谓曰:“彼谓劳亲王为吾等阿格(哥,是以劳亲王属于我等,欲令附彼。彼既得我辈,必思夺政。”于是觉其状,增兵固守。

按:吴拜即武拜,与苏拜皆多尔衮麾下大将,武功卓著。劳亲王已先为多尔衮取入正白旗,表面似为喜此胞侄,实际上有以劳亲王为质子之意。多尔衮对同母兄阿济格之防范甚严,见下引:

又英王遣穆哈达召阿尔津、僧格。阿尔津自本王薨后,三年不诣英王所矣。今不可遽往,应与摄政王下诸大臣商之。于是令穆哈达回,遂往告额克亲及吴拜、苏拜……额克亲谓阿尔津曰:“尔勿怒,且往,我等试观其意如何。”

按:阿尔津、僧格皆隶镶白旗,所谓“本王”即指豫亲王多铎。多铎薨后,镶白旗归多尔衮,恐阿济格染指,故不准阿尔津等在英王门下行走。

英王复趣召,阿尔津、僧格乃往。英王问曰:“不令多尼阿哥诣我家,摄政王曾有定议否”阿尔津等对曰:“有之。将阿哥所属人员置之一所,恐反生嫌,故分隶两旗,正欲令相和协也。摄政王在时既不令之来,今我辈可私来乎此来亦曾告之诸大臣者。”英王问曰:“诸大臣为谁”阿尔津、僧格对曰:“我等之上有两固山额真、两护政大臣、两护军统领。一切事务,或启摄政王裁决,或即与伊等议行。”

按:多铎多子,第二子多尼名义上为镶白旗旗主,但一部分已改隶正白旗,而正白旗亦必有一部分改隶镶白旗,此即所谓“正欲令相和协”,实际上为多尔衮兼并的一种手法。多尼亦为阿济格胞侄,但多尔衮禁止多尼至阿济格处,防范之严可知。

又所谓“固山额真”即都统,为一旗最高的行政长官,但其时亦须听命于旗主;“议政大臣”由崇德元年设“十六理事大臣”而来,每旗两人,便于天子干预各旗事务,以及各旗配合中央要求,有所协力;“护军统领”则为实际带兵作战的大将,一旗分为左右两翼,所以有两护军统领。阿尔津等曾任议政大臣,亦曾为护军统领,此时正好解任,阿济格以为阿尔津等正在失意,有机可乘,打算说服他们,将多尼拉过来。不意此两人有备而来,公然拒绝;阿济格鲁莽从事,异谋尽露。于是:

额克青、吴拜、苏拜、博尔惠、罗什、阿尔津议曰:“彼得多尼王,即欲得我两旗;既得我两旗,必强勒诸王从彼;诸王既从,必思夺政;诸王得毋误谓我等,以英王为摄政王亲兄,因而向彼耶夫摄政王拥立之君,今固在也。我等当抱王幼子,依皇上以为生。”遂急以此意告诸王。

按:多尔衮无子,以多铎之子多尔博为嗣;所谓“抱王幼子”即指多尔博。

郑亲王及亲王满达海曰:“尔两旗向不属英王;英王岂非误国之人尔等系定国辅主之大臣,岂可向彼今我等既觉其如此情形,即当固结谨密而行。彼既居心如此,且又当生事变矣。”

按:所谓“诸王”中,实力派只济尔哈朗及满达海。后者为代善第七子,袭封和硕亲王,此时尚无称号,至顺治八年二月始加号为“巽亲王”。

迨薄暮设奠时,吴拜、苏拜、博尔惠、罗什欲共议摄政王祭奠事,英王以多尼王不至,随于摄政王帐前系马处,乘马策鞭而去。端重王独留,即以此事白之端重王,端重王曰:“尔等防之,回家后再议。”又摄政王丧之次日,英王……又言摄政王曾向伊言:“抚养多尔博,予甚悔之。且取劳亲入正白旗,王知之乎”郑亲王答曰:“不知。”又言“两旗大臣甚称劳亲之贤”。此言乃郑亲王告之额克亲、吴拜、苏拜、博尔惠、罗什者。又谓端重王曰:“原令尔等三人理事,今何不议一摄政之人”又遣穆哈达至端重王处言:“曾遣人至亲王满达海所,王已从我言,今尔应为国政,可速议之。”此言乃端重王告之吴拜、苏拜、博尔惠、罗什者。

按:此段叙英王阿济格思夺权的计划,情事如见;原拟俟多尼至后,挟多尼以号令两白旗。多尼不至,遂即离去;根本无意议祭奠多尔衮事。至于对济尔哈朗的话,意谓多尔衮生前悔以多尔博为子,而取劳亲入正白旗。此真是俗语所说的自说自话了。

第三章 太祖、太宗(22)

“端重王”者端重亲王博洛,为太祖第七子阿巴泰第三子,以附多尔衮得封王,与敬谨亲王尼堪及代善之子满达海并为多尔衮所亲信,于顺治七年二月由多尔衮授权,处理日常政务。阿济格思利用博洛的手段,实在幼稚之至。

至石门之日,郑亲王见英王佩有小刀,谓吴拜、苏拜、博尔惠、罗什等曰:“英王有佩刀,上来迎丧,似此举动叵测,不可不防。”是日,劳亲王率人役约四百名,将至,英王在后见之,重张旗纛,分为两队,前并丧车而行。及摄政王丧车既停,劳亲王居右坐,英王居左坐,其举动甚悖乱。于是额克亲、吴拜、苏拜、博尔惠、罗什、阿尔津,集四旗大臣尽发其事。诸王遂拨派兵役,监英王至京。

据孟心史注,此“四旗”当是两白两蓝,其说后详。

阿济格被逮至京,原可不死,“自作孽”则“不可活”,《清史列传》:

至京,鞫实,议削爵幽禁,降为贝子。闰二月以初议罪尚轻,下诸王大臣再议,移系别室,籍其家,子劳亲等皆黜宗室。三月,阿济格于狱中私藏兵器,事觉,诸王大臣复议:阿济格前犯重罪,皇上从宽免死,复加恩养,给三百妇女役使,及童仆、牲畜、金银、什物,乃仍起乱心,藏刀四口,欲暗掘地道,与其子及心腹人,约期出狱,罪何可贷应裁减一切,止给妇女十口,及随身服用,余均追出,取入官。十月,监者复告阿济格谋于狱中举火。于是论死,赐自尽,爵除。

按:劳亲,《清史稿》写作楼亲,亦赐自尽。未几,多尔衮近侍苏克萨哈、詹岱卖主求荣,出首告多尔衮“逆谋”,皆郑亲王济尔哈朗所主持。阿济格原可有所作为,而鲁莽灭裂,自速其败,心史先生在《八旗制度考实》中有一段论评,极其警辟,录如下:

阿济格与多尔衮相较,明昧相距太远。清初以多尔衮入关,即是天佑。至天下稍定,八固山之不能集权中央,又不无因摄政之故。冲主与强藩,形成离立;若英王亦有睿王意识,当睿王之丧,奔赴急难,扶植两白旗,为两旗之人所倚赖,则袭摄政之威、挟三旗(两白正蓝之力,中立之两红旗不致立异(按:正红满达海;镶红罗洛浑为岳托之子,怀忿之镶蓝旗不敢寻仇(按:指济尔哈朗为多尔衮排挤成仇,世祖虽欲收权,尚恐大费周折。乃又英王自效驱除,郑王乘机报复,先散四旗之互助,再挟天子以临之,英王既除,睿豫两王仅有藐孤,登时得祸。一举而定四旗,大权悉归皇室,此所谓天相之矣

多尔衮自追尊为“义宗成皇帝”至“追诏其罪”,不过一个月的辰光。他所得的罪过是“削爵”、“黜宗室籍”、“财产入官”、“其嗣子多尔博给倍亲王多尼”。所谓“黜宗室籍”,即由“黄带子”变为“红带子”,若非后来复封,则官文书上的记载,应为“觉罗多尔衮”;嗣子多尔博本为多铎幼子,“给倍亲王多尼”亦即归宗,由其胞兄抚养,后来恩封多罗贝勒,则为推其生父之恩,与多尔衮无关。

细考史籍,顺康之间对多尔衮的处置,比见诸上谕者要严厉得多;即以上述四款处分而言,最重的是令多尔博归宗,乃绝多尔衮之后。据乾隆三十八年二月上谕:“今其后嗣废绝,而茔域之在东直门外者,岁久益就榛芜,亦堪悯恻,着交内务府派员往视缮葺,仍为量植松楸,并准其近支王公等,以时祭扫。”可知自顺治八年至乾隆三十七年这一百二十年间,多尔衮的近支亲属去扫他的墓都是不准的。康熙仁厚,每不念旧恶而喜与人为善,独于多尔衮深恶痛绝,略无矜恤之意,可知其隐痛所在。

走笔至此,回头再说“太后下嫁”。据《清列朝后妃传稿》,在世祖即位后,对孝端的记载是:

顺治六年四月后崩……帝率诸王文武俱成礼,典仪遵定制,与文皇帝同。

此表示多尔衮视孝端为太宗的皇后。但对孝庄的记载是:

世祖践阼,尊为皇太后。

可知在多尔衮未死以前,孝庄并无称号。及至多尔衮获罪,世祖亲政,方上尊号为“昭圣慈寿皇太后”,并有正式尊封的册文。于此我们不妨作一假定:孝庄虽无下嫁多尔衮之实,而多尔衮似有称帝以后以孝庄为后的打算。他之如何称帝,是件很值得研究的事;照我的看法,他不至于废世祖而代之,最可能的途径是由“皇父”变为“太上皇帝”,而以孝庄为“太上皇后”。果然如此,则为历史上空前亦可能是绝后的创例。

推论至此,张苍水的那两首“建夷宫词”,未可视之为丑诋敌国的谰言,其中自有若干事实存在。如结句“椒寝梦回云雨散,错将虾子作龙儿”,前一句则“身到皇宫内院”,多尔衮秽乱宫闱,原为当时朝廷所自承;后一句乃指以多铎之子多尔博为嗣,满洲话称侍卫为“虾”,广义而言,御前行走的“领侍卫内大臣”亦为“虾”,此指多铎而言,意谓多尔衮若娶孝庄,则顺治子随母嫁,自为“龙儿”,不必以多尔博子。

第四章 世祖(1)

世祖名福临,崇德三年正月三十生于盛京,生母即孝庄太后(当时的称号为永福宫庄妃,太宗第九子。

太宗以博尔济吉特氏为皇后,即后来的孝端太后,崇德元年册立,称清宁中宫;同时以崇德元年以后出生的儿子为真正的皇子。孝端两侄,即孝庄与其姊,皆封妃;孝庄之姊封号为关雎宫宸妃,有殊宠。前一年七月,宸妃生子,行八,太宗为之行大赦。但就在世祖诞生前不久,皇八子夭折。否则,皇位将很难由世祖继承。

世祖即位时方六岁,顺治八年亲政,方十四岁。当时的满洲人,生理、心理皆早熟,这年八月行大婚礼。皇后是他嫡亲的表姊,为吴克善之女,长得很美,亦很聪明,但未几即被废,原因有二:奢侈,善妒。

这是世祖的欲加之罪。天子富有四海,一为皇后,极人间所无的富贵,是故皇后节俭为至德,以其本来就应该是奢侈的,此又何足为罪?

其次,善妒为妇女的天性,皇后自亦不会例外;但皇后善妒,疏远即可,绝不成为废立的理由。民间的“七出”之条,第六虽为“妒忌”,但亦从未闻因妒忌而被休大归者。

然则因何被废?基本的原因是世祖对多尔衮的强烈不满;《清史纪事本末》卷七:

(顺治十年,秋八月废后博尔济锦氏,降为静妃,改居侧宫;以后乃多尔衮于帝幼冲时,因亲订婚,未经选择故也。

所谓“未经选择”,是后世的饰词,事实上立吴克善之女为后,当然是孝庄太后所同意的。父母之命,不得谓之未经选择。

《吴梅村诗集》中,有《古意》六首,孟心史以为即“为世祖废后而作”,录其诗并释孟说如下:

争传娶女嫁天孙,才过银河拭泪痕。

但得大家千万岁,此生哪得恨长门

孟注:“第一首言为立后不久即废,而世祖亦不永年。措辞忠厚,是诗人之笔。”按:宋朝“亲近侍从官称天子为大家”。末句用汉武陈皇后“长门赋”典故。谓为世祖废后而作,信然。

豆蔻梢头二月红,十三初入万年宫。

可怜目望西陵哭,不在分香卖履中。

孟注:“第二首言最早作配帝王,玉帝崩时,尚幽居别宫,退称妃号,而不预送终之事。”按:废后于顺治十年八月“降为静妃,改居侧宫”。此即俗语之所谓“打入冷宫”,殁于何年,档案无考。

从猎陈仓怯马蹄,玉鞍扶上却东西。

一经辇道生秋草,说着长杨路总迷。

孟注:“第三首言初亦承恩,不堪回首;后本慧丽,以嗜奢而妒失宠,则其始当非一见生憎也。”按:陈仓山在宝鸡之南,秦文公游猎于陈仓,遇鸡鸣神,归而以为宝,建祠以祀,故曰陈宝,见《水经渭水注》。“长杨”本秦旧宫,多禽兽,为汉武游猎之地,此必指南苑而言,南苑明朝名之为“飞放泊”,亦多禽兽。玩味诗意,似废后不愿从幸南苑,强之亦不可,所以说“玉鞍扶上却东西”;而不愿从幸之故,或以有某一废后所妒的妃嫔在行幄,因而赌气不从,此言被废的导火线。

玉颜憔悴几经秋,薄命无言只泪流。

手把定情金合子,九原相见尚低头。

孟注:“第四首言被废多年,世祖至死不同意。”按:提及废后身后,可知此六绝实为废后挽词。

银海居然妒女津,南山仍锢慎夫人。

君王自有他生约,此去唯应礼玉真。

孟注:“第一句言生不同室,第二句死不同穴。慎夫人以况端敬,端敬死后,永承恩念;废后一无他室。”按:心史此注,似有未谛。“银海”指陵寝,典出《汉书楚元王传》,用于此处,自是指顺治孝陵。“妒女津”之典极费解;《酉阳杂俎》记刘伯玉妻段明光性妒,以伯玉常于妓前诵《洛神赋》,谓“娶妇得如此,吾无憾矣”,明光因自沉于江,冀为水神而为伯玉“无憾”之妻。

“南山”只指陵寝,典出《汉书张释之传》,记释之:

从行至霸陵,上居外临厕。时慎夫人从,上持视慎夫人新丰道曰:“此走邯郸道也。”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意凄怆悲怀,顾谓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为椁……岂可动哉”左右皆曰:“善。”释之前曰:“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隙;使其中无可欲,虽无石椁,又何戚焉”

此为汉文帝偶动无常之感,思及身后,愿葬于北山,可久安窀穸,不虞盗墓。而张释之的见解,据颜师古注:“有可欲,谓多藏金玉而厚葬之,人皆欲发取之,是有间隙也。锢谓铸塞也。云锢南山者,取其深大,假为喻也。”原文的意思是,劝文帝薄葬,免诲盗。但就吴梅村此诗而言,南山也罢,慎夫人也罢,均与张释之的原意不相干,心史谓此句言废后与世祖“死不同穴”,诚然;慎夫人指端敬,亦是。然则“端敬”何人

“端敬”即是误传为董小宛的“孝献皇后”栋鄂氏,端敬为其谥号中最后二字。这段疑案,留待后文再谈;此处可以确定的是,废后的“情敌”即是端敬。《康熙实录》:

三年六月壬寅,葬世祖章皇帝于孝陵,以孝康皇后、端敬皇后祔。

孝康为圣祖生母佟佳氏,圣祖践祚,尊为慈和皇太后,康熙二年二月崩,自然祔葬孝陵。而端敬与世祖合葬,即所谓“南山仍锢慎夫人”;下一“仍”字,可知有争之者,争而不得,胜利终归端敬,故曰“仍”。而此争之者,自然是废后。得此了解,末句“玉真”之典,方有着落。《唐书后妃传》:

玉真公主字持盈,天宝三载,请去公主号、罢邑司,帝许之。

明此出处,通首可解。废后虽不在分香卖履之中,但世祖既崩,旋即身殉,其用心与刘伯玉妻段明光无异,以为既然殉帝,位号可复,以元后身份,自然合葬,故云“银海居然妒女津”,银海指孝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