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驿丞去找来两张红纸,自己先提笔写了一张赵士奇、湖北施南府恩施县人、乾隆二十七年壬午八月初二辰时生;下面是父某某、祖某某、世代务农,家世清白,写完交了给彭华。
彭华照他的格式,也亲自写了一张,交给赵士奇,作为”换帖”。赵士奇又关照,在稠人广众之间,仍照官称,私下才叙异姓手足之谊。不过彭华仍旧将他的两名随从唤了来,当面交代,要称赵士奇为”赵大爷”。
这天晚上,赵士奇觅来一坛泸州老窖的大曲,用冬虫夏草炖了一只肥鸡款待盟弟,酒逢知己,无话不谈,”老弟,”赵士奇忽然问道:”我倒想起来了,你怎么说罗思举以岳鹏举自期,不惜犯忘讳。甚么忌讳?”
“雍正年间,有人投书岳大将军钟琪,说他是岳武穆之后,应该反金人同族的清朝。所以自己取一个跟岳武穆相同的号,不怕犯忌讳?”
“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至少现在不会;功高震主,才会有人想打击他。罗思举离这四个字,还远得很。倒是有一层,不能不替他担心,万一将来出了事,请老弟量力而为,帮帮他的忙。”
“喔,甚么事?”
“罗思举当年劫富济贫,在湖北、四川两省,不少县分悬红缉拿。如今他在锋头,就知道他底细的,也不敢冒昧行事;不过’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倘或失势,譬如吃了个大败仗,统兵大员把责任推在他身上,一本参到朝廷,革职查办,那时墙倒众人推,一定会有人翻他的老帐。老弟如果得意到能够单衔上奏折,务必救他一救。”
“是,是,大哥用不着交代,我也会这样做。就怕我到不了专折言事的分上,辜负了大哥的期许。”
“你一定会。二弟,我别无所长,对于风鉴一道,自己倒还信得过。”
“那末,大哥,我倒要率直相问了。我见过的大官不少,大哥书读得不错,经验见识比一般的大官都强,何以会屈居下僚?”
“我的八字不好。四十五岁以后有一步运,或许——。”赵士奇笑一笑说:”或许就应在二弟你身上。”
“祸福同当。等我一到达州,见了勒大人,行止一定,我就替大哥想办法。”
“不!不!时机未到,不必强求。”赵士奇又说:”其实若论做事,我这个芝麻绿豆官的驿丞,着实可有作为,上个月本县的大老爷要保我升巡检,我辞掉了。”
正在谈着,驿卒送进来一张上一站传来的”滚单”,赵士奇接到手里一看,顿时笑逐颜开,举杯便饮。
“保驾的来了。刘青天明天中午经过这里的达州,你跟他一起走,万无一失。”说着,赵士奇将手里的”滚单”递给彭华看。
原来所谓”滚单”是州县传递达官贵人过境的通知,也是州县办差的依据,上一个州县通知下一个州县,达官贵人的职衔姓名,随员几多,有无眷属,多少行李,要准备多少车马夫子?如果只是过境”打尖”;看情形或是备酒席,或是送路菜,负担较轻;倘或留宿,还得预备”公馆”,那就很费事了。
彭华随和珅出差多次,滚单也见得多了,通常都是长长一大篇:”和中堂,海菜席一桌”,接下来是”上席”多少桌;”便饭多少桌”;或者”一品锅”多少个。要车马、要夫子,三、五十不足为奇;尤其是回京复命,各省督抚皆有馈献,辎重特重,要的人马更多。
但这张滚单在彭华却是初见,只简简单单写了几行字”忠州刘大人明日中午经贵处赴达州大营,只携一仆,请备马两匹,不必备饭,更不必迎送。”
“真正一清如水,可敬之至。”彭华又说:”这张滚单,应该送到县衙门,怎么直接送到这里?”
“向例是前一驿递送下一驿;再呈县大老爷。”赵士奇起身说道:”我到县里去一趟,马上回来,你请宽饮。”
“你请,你请!”
赵士奇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即回转:”县大老爷交代:’刘青天心口如一,声明不吃饭,不迎送,我就乐得省事了。不过你要替他找两匹好马。’这是他不用交代,我也知道的事;脚程快的马,只有三匹,一匹留给你。贵介只好我另外派人陪了到达州,也不过一天、半天的工夫。”
“费心,费心,不过跟我的那两个人,到了达州,怎么找我呢?”
“你在达州驿站留话好了。”
第二天上午,赵士奇一直陪着彭华闲话,他像小孩新得了一样玩具似地,不时将彭华送他的那只打簧表取出来拨动机纽,凑近耳际听报时;听到十点三刻时,突然听得厩中群马长嘶;赵士奇便说:”来了!”
“是刘青天?”
“是的,驿马已经听见鸾铃响了。”
彭华侧耳静听,过了一会,方听得驿马的鸾铃,琅琅作响,便即问道:”是在这里下马?”
“是啊,他换了马就走,我该去照应。”
“我陪你去接他。”
“老弟!”赵士奇郑重其事地叮嘱:”回头当着刘青天,你可千万记得,管我叫赵驿丞。”
彭华点点头,跟着赵士奇在驿馆门口等待,”大哥,”他问:”刘青天多大年纪?”
“五十不到,不过辛劳过度,须眉全白了。”
“他光是直隶州?”
“加了知府衔的。”
直隶州知州跟守备都是正五品,不过武官的品秩不值钱;而加衔知府又变成从四品,所以彭华说道:”我也应该称他刘大人。”
其时鸾铃越来越响,黄沙尘头中来了两匹马,直到驿馆门前停住,赵士奇急忙上前,拉住嚼环,叫一声:”刘大人到来得早。”
“不然还要早,路上出了个小小意外。”刘清下了马,回头看着他的艰难下鞍,面现痛楚的跟班说:”他那匹马性气不驯,把小尤儿从马背上掀了下来,伤了腿,得劳你驾,找个伤科替他治一治。”
“有,有!你老先里头请。喔,”赵士奇回头看着彭华说:”我给刘大人引见一位远客,这是分发到勒大人大营来的彭守备。”
“刘大人!”彭华屈膝请了个安。
“不敢当,不敢当!”刘清还了个礼。
到得驿馆堂屋,赵士奇忙着唤人招呼受了伤的小尤;刘青负手在檐下看着,神情显得相当关切。
这给了彭华一个打量刘清的机会,只见他穿一身粗布行装;脚下是一双破旧的皂靴,但头上却很辉煌,蓝顶后面拖着一条色彩鲜明的花翎。再看到小尤,细皮白肉、面目俊俏,与刘清的白头黑面,成了个很不调和的对比。
彭华恍然大悟,照刘清的清廉,且又在前方,当然不会接眷到任,拖个家累;更不会像那些”吃空”的营官,公然挟妓饮酒、通宵作乐,那就只好置一个娈童,以备不时之需了。
忙过一阵,赵士奇才能来招待宾客,坐定以后,他首先为本县县官致意,说完全遵照刘清的吩咐,但特别交代预备好马,即此便是聊尽东道主微意。
“士奇,”刘清说道:”如今得改一改了,马只要一匹,我骑;小尤儿腿伤不能骑马,劳你驾,替他找一辆车。”
“小事,小事,我一定找一辆妥当的好车。”
“士奇,我把话说在前面。”刘清一本正经地,”驿站有马无车,要车都到民间去找,只给’官价’,心狠的连官价都不给,硬是抓差。你不是那种人,不过官价实在太少了,这也是教匪能够裹胁百姓的原因之一。此刻你给我找车,照市给价,讲好了我自己给。”他拍一拍置在他座椅旁边的一个褡裢袋:”我带得足够的盘缠;回头找个小馆子,我请你跟彭大哥喝一钟。”
“刘大人,”彭华说道:”能不能让我做个小东,以表敬仰?”
“对!”赵士奇接口,”彭守备先到,也算半个东道主。”
“喝顿酒,谁做东道是小事,只是于情理不合,彭兄万里迢迢到四川来请客,成何话说?”
正在争让不下时,驿卒引进来一个汉子,是仆役打扮,见了刘清先请安,然后说道:”我家二老爷,听说刘大人来了,特为叫小的来请刘大人去吃晌午,还有件要紧事要跟刘大人商量。”
“好!我回头就去。”接着转脸看着彭华与赵士奇说道:”好了,谁也不必争了,跟我一起去打优邵仲琛。”
这邵仲琛是当地的一个绅士,也是刘清的债主,不过并非刘清私人有债务要向人告货;只为四川的教匪,一家之中,父子兄弟不全是蹚浑水的,刘清一向采剿抚兼施的策略,而抚尤重于剿,经常派人存问这些教匪的家属,若生计艰难,一定设法替他们解除,如果匪徒有投诚之意,自然负责替他作妥善的安排,否则就听其自然,照旧存问,并无要求。因此辗转相引,就这样将好几股教匪瓦解了。
这样的想法,自然要花很多钱,但库款不能动用,一则动用公款必须呈报奉准;二则公款另有农田水利上的用途,若说慰抚匪徒家属可用公款,岂非鼓励良民做贼?因此刘清只向殷实的绅商打交道,用私人名义借钱来行此釜底抽薪的长治久安之计。
这些情形,彭华自然不会明了;不过看得出来,刘清与卲仲琛的交情极深,邵家彷佛是他自己家里一样,去做不速之客,不嫌冒昧,因而欣然相许。
邵仲琛是川北广元人,在川东创业,酿的酒不输泸州大曲,本人亦捐了个知县在身上,所以亦在缙绅之列,为人慷慨慕义,极其敬重刘清,对彭华及赵士奇招待得殷勤备至,酒过数巡,刘清问主人:”说有要紧事跟我商量,甚么事?”
“‘蓝号’有人在这里。”邵仲琛轻声答说。
“在那里?我来问问他巴州的情形。”
“不忙,不忙。饭后等送了贵客再说。”
这明是碍着生客,不便深谈之意,赵士奇立即接口:”请便、请便;邵二爷我替你招待客人。”
“对了!士奇你陪彭兄宽饮两杯,我失陪片刻。”
于是邵仲琛告个罪,与刘清相偕入内。等他们的身影消失以后,彭华压低了声音问:”我在京里,也常看到勒经略他们奏折,常有’白号贼、蓝号贼’的字样,那是怎么回事?”
“呃,这说来话长了。”赵士奇沉吟了一会,方又开口:”我此刻只能简略谈一谈。大家都说’教匪’之教是白莲教,这个说法不能算错,但也不完全对,如今势成猖獗的邪教,起于明末万历崇祯年间,所信奉的教祖名为’无生老母’,信教的都算无生老母的儿女,所以又有八字真言,叫做’真空家乡,无生父母’。凡是入教,要经过一番仪式,首先是出钱办蔬果’上供’;然后’升表’,用黄表纸写上名字焚化,为的是通知无生老母;接下来列册’挂号’。邪教的帮派很多,用颜色来分,故而有’白号’、’蓝号’的说法。”
“原来如此!”彭华又问;”说蓝号有人在这里,自然是派人来接头投降?”
彭华的猜测不误,来接头投降的,正是出名狡悍的巴州蓝号大头目,鲜大川的族人鲜文炳、鲜路保,以及鲜大川的副手杨似山。刘清透过邵仲琛在川北的关系,早在这三个人身上下了很深的工夫;此三人感恩自愿效死,刘清便关照他们说服鲜大川来降;这是两个月前的话,如今来作回报,刘清以为事情成功了,谁知不然。
“刘大人,”鲜文炳说:”看情形,我那个侄子是不会投降的,到底该怎么办,特为来见大人请示。”
“他如果执迷不悟,那也是急不得的事,只好慢慢想办法。”
“办法倒是有一个,不过要刘大人替我们作主。”杨似山说:”文炳虽然是大川的胞叔,不过大川从小离家,我跟他十六岁起,就在一起打流;大川的性情,我最清楚,他为人阴狠、疑心病重,如果劝他投降,他答应了、还则罢了,不肯答应,他一定要杀我们。所以我们商量好了,只有一不做二不休,劝他不听,就先下手为强。”
“这么做,有把握吗?没有把握就别做,我决不肯让你们白白送命。”刘清又说:”这是我心里的话,不是假惺惺。”
“我们都知道大人的心;就因为大人心好,我们才心甘情愿卖命。”杨似山紧接着说:”事情虽没有十成把握,七、八分数是有的,不过没有大人做后台,事情就办不成了。”
“你说,要我怎么做后台?”
“无非做’后路粮台’。一声把大川做掉了,我们就要告诉大家,愿意回家的,多发盘缠;愿意投到刘大人这里来当’乡勇’的,加发一个月恩饷。这样子,大家自然就服贴了。”
“一共有多少人?”
“两千三百多。如果说是投到刘夫人这里来,想回家的就不多了。”
“投到我这里来,是办不到的事,我在川东,岂能到川北去办招抚?那不是太越权了?其次筹一笔遣散的盘缠,跟一个月的恩饷,数目不小,大是难事,只有等我到了达州,跟额大人好好商量了,才能给你们确实回话。”刘清想了一下又说:”计之善者,还是劝鲜大川改邪归正,事情归达州大营来办,就顺当得多了。”
“能让大川改邪归正,自然再好不过,无奈——,”鲜文炳使劲摇着头:”听口风是决不会改的。”
“他的口风怎么说?”
“他一再说:’我是早就打算好了的,一定”穿大红袍上天。”你们就不能上天,至少也不能”下地狱”,那个想下地狱,趁早说,我先成全他。’刘大人,你倒想,他是这样子的语气!”
“上天”就是去投无生老母,永登仙界,与”往生极乐”同义。但”上天”亦有各种区分,信教起事被捕,如判绞罪,是”不挂红上天”;斩罪是”挂红上天”;倘或罪至凌迟,则受刑时,全身成了个血人,所以说是”穿大红袍上天”。至于被捕而未判死罪,虽不能上天,但可免”下地狱”。鲜大川的意思是,他已准备受凌迟之罪;而警告”号众”,虽不能上天,至少也不能下地狱,意思就是莫作脱教之想;所谓”我先成全他”,自然是倘有异心,先死在他手下之意。
“嗯,嗯,看来你们是要慎重,谋定后动。”刘清又问:”你们此来,鲜大川知道不知道?”
“文炳跟路保来,他不知道。”杨似山答说:”我是他要我来采办火药,这里查得紧,我还找不着门路,回去怕交不了差;刘大人能不能替我想个法子?”
“你要多少?”
“不多,有一百斤就够了。”
“好!我替你找一百斤。”刘清对邵仲琛说:”邵二哥拜托你替他办一办;我写封信,请你派人到我营里去领了转交。”
“是。”
“你们俩,一个回去,一个到达州听回音。”刘清问鲜文炳叔侄:”谁去!谁留?”
他们叔侄低声商量了一下,决定鲜路保去,鲜文炳留,不过不是留在达州,因为邵仲琛认为达州既设大营,盘查必严,”鲜”是个僻姓,盘查起来,易露马脚,不如留在邵家,较为稳妥。刘清亦以为然,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随刘清到了达州,彭华见到勒保,交代了差使,不用他开口求差,勒保便先表示:”和中堂托过我,他虽赐了帛,我不会因为生死易交;你的事,我已经想好了,你先去休息,我很快就会替你安排。”
于是彭华道谢辞出,先投驿馆。到晚来刘清回来了,一见面就说:”彭兄,我们要共事了。”
原来勒保特保刘清,说他连年从贼营中拔出胁从的良民两万多人,遣散归农,保他有功请加道衔,已得部文、奉旨照准。勒保向他道贺以后,随即派他随副都御史广兴驻达州大营,治理军粮;同时将彭华交刘清差遣。
原来广兴因首劾和珅,而为皇帝所赏识,由给事中超擢为副都御史,他熟于案例、勇于任事;由于皇帝不断听到四川军饷过于糜费的传闻,所以特派他入川整顿,此刻尚在途中。
“彭兄,”刘清说道:”今天我另外得到一个消息,勒大人恐怕要调动了。”
“怎么?勒大人不是打得很好吗?”
“好是好,无奈有人为求自保,不能不先下手为强。”
“这个人是谁呢?”
“前任四川总督福大人——。”
刘清所说的”福大人”,名叫福宁,原任湖广总督,已经调任两江,因为教匪起事,命他仍留湖广剿匪。嘉庆元年四川总督孙士毅病殁军中,诏命福宁接任,以剿贼不力,先夺去他的”太子少保”的宫衔;接下来是革职,并罚银四万两充军饷,另予”副都统”衔,驻达州治理四川军需。
如今听说广兴将入川整顿军饷,这表示皇帝对他深为不满,怕广兴一到,他会革职拿问,因而先下手为强,奏劾勒保大营,月饷十二万,比其他各路多得多,而诸将奢靡无度,兵勇口粮反而时有不继,以致所办之贼,有增无减。这样将责任推在主帅勒保头上,他办粮台的,责任便可减轻,甚至不须负责。
“那末,如果勒大人有调动,谁会接他呢?”彭华猜测着说:”自然是明大人明亮。”
这猜测是合理的,因为他不独是勒保的首席参赞,而且家世贵盛,既为孝贤皇后与傅恒的侄子,又是多罗额驸,也就是皇帝的堂姊夫,无论从那方面来看,都应该是他接经略大臣。
“很难说。”刘清答道:”明大人跟我说过,他生在乾隆元年,今年六十四岁了,打仗到底不宜于上了年纪的人。”
“但愿皇上调他回京去享福。如果是明大人接经略,只怕我要悔此一行了。”
“为甚么?”刘清愕然相问。
“明大人带兵带了一生,如说打个胜仗,都是别人看他是皇亲国戚,帮衬着他。为人颟顸糊涂、易受蒙蔽;他这一生,封爵、革爵;赏花翎、拔花翎;革职降调,乃至于下狱、判斩监候,不知道多少回,只为命好,摔了跟斗总能爬起来。不过,要他来剿匪,决不会成功;跟他的人,也会连带倒楣。我岂不是要悔此一行?””彭老弟,”刘清改了称呼,”你也不必灰心,事在人为,你就不在大营,也可以到别处,立功的机会,随时随地都有。而且接经略的,也不一定是明大人;皇上如果为了剿匪军务,早日收功着想,多半会派额大人来接手。”
勒保之下有两名参赞,明亮以外,另一个便是”额大人”额勒登保。两人的名字相近,但出身、性情大不相同。勒保是满州贵族,他的父亲温福,乾隆三十六年以理藩院尚书,授为定边右副将军,随大学士阿桂讨伐大小金川,本不知兵,又喜欢刚愎自用。部下有个武进士出身的四川提督董天弼,是个人才,但温福轻视汉人,不能重用;进军至木杲木时,命董天弼守后路要隘底木达,只给他两百人,小金川的土司煽动已投降的土番叛乱,半夜由兵力最弱的底木达进攻,董天弼率两百人血战,力竭阵亡,后路震动,官军万余人,运粮的夫子数千人,争相避入大营;温福慌了手脚,竟封锁各处入大营的通路,拒而不纳。土番夺得官军的大炮,对准大营直轰,军心益发涣散,守碉卡的官兵,望风而溃,小金川复又沦陷,温福亦在乱军中,中枪阵亡。
是故短小精悍、善于用智的勒保带兵,深以其父的刚愎为戒,一反所为,寄心腹于将帅,优礼僚属,将士乐为所用,但亦因此在军纪上不免宽弛。
额勒登保的身世不能跟勒保比,他虽姓满洲”八大贵族”的瓜尔佳,但世代都是吉林下松花江采”东珠”的珠户;直到额勒登保,方始从军,以战功彪炳,赐封威勇侯。额勒登保初隶名将海兰察麾下,海兰察跟他说:”你是将材,应该略知兵法。”于是给了他一部书,叫他去读。
这部书不是《孙子兵法》,而是一部满文的《三国演义》,这是太宗特命满洲”儒臣”所翻译的,他自己运用得极其纯熟,尤其是对”蒋干盗书”那一段,周瑜所用的反间计,更有心得。八旗名将,亦多从满文《三国演义》中,学到了用兵御将,力敌智取的要诀。额勒登保自从读此书后,果然成了将材,以正守奇攻为临阵的要领,而且确是从”空城计”中,学到了诸葛亮临危不乱的镇静工夫,矢石从身际飞过,不为稍动。
额勒登保也学像了”诸葛丞相”的威严及重法,所以部下诸将有所陈述,都是躬腰俯首,不敢仰视。不过有功必赏,而且是重赏,所以部下都乐为所用。
“照这样看,”彭华兴味盎然地插嘴:”额大人似乎比勒大人还强些。”
“是的,至少操守过于勒大人。旗营的带兵官都发了财,像额大人那样,每次移防,只有几箱行李的,真正绝无仅有。”刘清挥一挥手,表示结束了这个话题,”闲话少说,彭老弟,广大人还在入川途中,我既然奉命帮他办事,要等他来了再说;目前暂回忠州,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