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去。”
“为什么?”
“我怕人家笑。”
王克敏大为诧异,”笑你什么?”他说:”府上跟北方的渊 源很深,你去当北平市长是很自然的事。”
原来杨毓珣很怕北平的小报,怕一当了市长,小报借报 发挥,大谈袁世凯的丑史。当然这也不是主要的原因;问题 是他有一副班底,对北平的情形,非常隔膜。目前唯有先进 行上海市长;活动不成,另作他计。
“好吧,我替你探探口气看。”王克敏说:“我看希望甚微。”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恰好第二天开会之前,王克敏有个跟汪精卫单独谈话的 机会。原来这天需要讨论的”中央政府机构”及”中央政治 委员会”的组织草案,事先都说好了的;开会通过不过是一 个形式。只是有件事。却须在会中讨论,汪精卫特意请了王 克敏来商量。
“叔鲁兄,”汪精卫说:”本党’六全大会’决议,授权兄 弟’延请国内贤智之士,参加中央政治会议’;北方的耆旧贤 俊,能不能请叔鲁兄开张名单,给我参考。”
“怎么说能不能?汪先生交办,自然遵命。”
“言重,言重!”汪精卫又说:”我预定下个月中旬,在上 海开第一次’中政会’。关于时间、地址,叔鲁兄有没有意见?”
时间没有问题,地点却有意见;却又苦于不便直说。王 克敏认为在上海开会,有移樽就教的意味,十分不愿;于是 想了一下说:”北方的耆旧,年纪都大了,惮于远行;恐怕都 不会出席,似以在北方为宜。”
这是讨价还价的手段;如果一谈下去,必是采取折衷的 办法,仍旧选定具有中立意味的青岛为开会地点。汪精卫看 出他的用意,毫无还价,但有解释。
“叔鲁兄,”汪精卫以他特有的那种诚恳亲切的语气说: “开关地点问题,我考虑了很久。照我的本意,为了敬重北方 的耆旧,想到北平去开会。不过,这一次’中政会”’,对外 具有号召全面和平的作用;上海是国际都市,在宣传上易收 事半功倍之效。所以这一点,要请叔鲁兄支持。至于北方耆 旧,即或惮于远行,无法南下;将来我会请人当代表。到北 方去当面请教。但更希望会前有书面意见;这方面要请叔鲁 兄多多费心,能在下个月行旌南来时,搜集他们的宝贵意见, 一起带来。”
听他这么一说,王克敏觉得无可商量,心想:到时候我 亦表示惮于远行。看你如之奈何?
想是这样想,口中却唯唯敷衍着;顺口又问了句:”关于 中枢的人事安排;汪先生想来已有腹案了。”
“是啊!有件事我正要跟叔鲁兄商量。考试院一席,我想 借重逸塘;无论如何要请叔鲁兄支持。”
“逸塘本人的意思呢?”
“我还没有跟他谈。”汪精卫又说:”我知道叔鲁兄也不能 没有逸塘臂助;不过,论资历,实以逸塘长考试为最够资格。 我想不妨南北并顾,以考试院长兼华北政务委员。”
汪精卫所说的逸塘,就是安福系的要角王揖唐;他出身 很奇特,先是光绪三十年废科举前最后一科的二甲进士;后 来又弃文习武进日本士官。穿马褂、踱方步的进士老爷去学 “制式教练”,弄得笑话百出;不得已弃武习文,在法政大学 混了两年,回北京参加”游学考试”,发榜取中,钦赐同进士 出身,变成有清一代极罕见的”双料进士”。这样的出身来当 考试院长,自然最够资格。
王克敏心想,以考试院长兼任华北政务委员,岂不表示 华北的”小朝廷”,隶属于汪记政府?如果不让王揖唐兼任, 只干空头考试院长,似乎又对不起老朋友。左思右想,无可 拒绝,只得答应;不过,主意也打好了,尽管他”明令发 表”,只不让王揖唐就职,亦可以暗示,华北不受南京管辖。
“汪先生,”这时该王克敏提出要求了,”上海市长一席, 杨琪山人地相宜,敬为举荐。”
汪精卫不想他会单刀直入,这样”荐贤”!心想,如果饰 词推托,此刻正在利用杨敏珣招兵买马之际,殊多不便;唯 有找句好听的话,先敷衍过去再作道理。
“是的。杨琪山大才槃槃,出任上海市长,也很相宜;不 过,将来最重要的还是军事,我另有借重他的地方。”汪精卫 这时已想到了一个位置。所以紧接着又说:”一定比上海市长 一席,更能发挥琪山的长处。”
王克敏还想再问,已无机会,开会时间已到,进入会议 室,由梅思平宣读议案;日本方面的代表清水董三,担任传 译,草草通过。汪精卫等一行,当天就搭”奉天丸”启碇南 归。
4组班邀角
青岛”分赃”会议始末及汪精卫”组府”的形形色色。
”还都”的日期定在3月30日;正式筹备工作开始,首 先当然是决定”新政府”的人事。
第一要角当然是周佛海,已内定为财政部长;周佛海手 下的第一要角,则是罗君强。他早就有了一个构想,找一批 人来为周佛海做羽翼,曾经拟了一张名单,不下30余人之多, 请周佛海圈定10个人,安插到各部去当次长。这一来,除了 财政部以外,周佛海的影响力,便可扩张到其他各部门了。
周佛海所圈定10个人,以罗君强为首,有金雄白,有杜 月笙的学生汪曼云,有吴铁城当上海市长时的法文秘书耿嘉 基,连周佛海一共11个人,曾经义结金兰。但是,这”十弟 兄”,却不能个个当次长。
到了3月中旬,汪系第一大将陈公博,终于到了上海。他 是陈璧君亲自去拖他下水的;当她到了香港,陈公博曾经问 她,汪精卫是不是要组织政府?陈璧君答得很技巧:”对于这 一点,你是反对还是赞成,请你自己跟汪先生去说。从仲鸣 被刺以后,只有你在他面前,什么话都可以说。”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陈公博。他还悄悄跟杜月笙、钱新之 见了一次面;他们当然希望他能劝阻汪精卫不要组织政府。陈 公博也答应了;但一到上海,才知道一切都已就绪,简直令 人无法开口。
“名单是佛海拟的。他的意思是请你长立法;上海是根本 据点,亦非请你疲劳不可。”汪精卫又说:”公博,看在交情 份上,你也不能不陪我跳这个火坑吧?”
“我们自以为跳火坑,别人不是这么看。”
“那也顾不得了。但求无愧我心。”汪精卫转脸说道:”佛 海,你拿名单再跟公博商量一下。”
于是周佛海将陈公博邀到另一间关防严密的小客厅中, 从保险箱中,将新政府的名单拿出来给他看,只见头一行写 的是:”主席林森”;第二行才是”代理主席汪兆铭”。以下行 政院院长汪兆铭;副院长是褚民谊;再下来就是立法院院长 陈公博;监察院院长梁鸿志。
看到这里,陈公博问道:”陈老八呢?”
那是指陈群;“喏!”周佛海指着名单说:“把内政部给他。”
“喔。”陈公博点点头,往下看到有个社会部,便又说道: “这是新设的一个部,管什么?社会问题可多得很啊!”
“没法子!”周佛海皱着眉说:”大致跟警政部差不多;职 掌还待拟定。” ”既然如此,何必叠床架屋,另设一部。” ”只为——”
只为丁默更与李士群,对警政部部长一席,都是志在必 得。论资格应该让丁默更;所以周佛海的安排是:丁默更当 部长,而以李士群为政务次长。那知李士群坚拒不受;而丁 默更亦不甚欢迎这个次长,彼此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只好另 辟蹊径,为丁默更特设一个社会部;由周佛海兼警政部,而 李士群则以政务次长当家,才算将这场纠纷摆平。
再看下去,陈公博不由得失声说道:”荒唐、荒唐!这不 成话。”
周佛海一听就知道了,”是不是褚民谊当海军部长,显得 滑稽?”他问。 ”岂止滑稽,简直是个笑柄。”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那一来一提到海军,大家就会联 想到他替’美人鱼’拉马,招摇过市的模样。无奈’老太 婆’说,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陈公博拔出自来水笔,将海军部长之 下的褚民谊三字勾掉。 ”那总得给他弄个部才是。” ”我看,”陈公博说:”汪先生不必再兼外交部,给他好了。 反正,现在只办日本一国的外交。” ”边疆委员会还没有人?” ”是啊!”周佛海说:“我想找汪曼云,那知他情愿当次长。” ”本来嘛!边疆在哪里?”陈公博说:”我看南京的城门, 就是边疆了。”
周佛海报以苦笑,拿出另一份名单说:”请你看看军委会 的安排。”
军委会的委员长是汪精卫兼;陈公博兼副委员长,再兼 政治部部长;次长还没有人。
“博兄,”周佛海说:”关于你的安排,是出于汪先生的指 示;有什么意见,尽可商量。”
“我没有意见。汪先生跳火坑,我是殉葬。”
出语不祥,周佛海不免扫兴,停了一下又问:”你夹袋中 有人物,开张单子给我。”
“没有,没有!”陈公博答说:”既无夹袋,亦无人物。”
这有些”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意味了。周佛海本想说罗 君强的事,此时亦就见机不言。
“除了褚民谊的海军部长,此外我都同意。”陈公博将名 单推向周佛海,身子往后一仰,意态萧闲地说:”上哪里去走 走好不好?”
周佛海不知他想到哪里?转个念头,方始明白;他们俩 “同病”,都有”寡人之疾”。便微笑着收好名单,说一声: “走吧!”
摒除随从副官,周佛海陪着陈公博上了汽车,向司机低 声说一句:”海格路。”
出了弄堂,汽车折而向南;陈公博问道:”你要带我到哪 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周佛海忽然向司机问道:”老董,你 的儿子怎么样?”
“小儿麻痹症,很麻烦的事。送在宝隆医院,三等病房人 很杂;我女人陪在那里很不方便。” ”换个好点的病房。”周佛海从身上掏出一叠钞票,往前 座一丢,”不够再跟我要。” ”够了、够了。”老董说道:”先生最好搬个场;太太在疑 心了。” ”喔,”周佛海想了一下说:”回头你到潘先生那里去,问 问他们还有什么合适的房子。”
司机点点头,不作声;陈公博便问:“你们打的什么哑谜?” ”潘三省给我介绍了一个人——。”
周佛海当着司机毫无避忌地告诉陈公博;他替会乐里的 一个名妓大媛,在海格路筑了金屋;是潘三省拉的纤。此刻 听司机的口气,似乎他的妻子杨淑慧已有所觉,迁地为良;得 找潘三省另找房屋。
陈公博笑一笑问道:”思平是怎么回事?”
周佛海自己的艳史,并不避讳;朋友间的风流公案,却 不肯在司机面前谈论,只说:”话很长。”
陈公博也会意了,暂且不言。到得海格路,在一座平静 的小洋房前面停下,按了一长两短三声喇叭;等他们一下车, 司机随即将车开走了。
铁门戛然而启,司阍一见是主人,开了大门;周佛海领 着客人到了楼下客厅,有个梳着长辫子,风姿嫣然的”大 姐”迎了出来,开口说道:”小姐到先施公司去了。5点钟回 来。” ”好!你先煮两杯咖啡。”周佛海又说:”啊翠,陈部长在 这里吃饭。”
“陈部长是头一次来。”阿翠含着笑说。
“以后常常会来。”
“那末,”阿翠问道:”要不要预备客房?”
“对!你倒提醒我了。不过,”周佛海沉吟了一回说:”恐 怕要搬家;等搬定了再说。”
“好!我晓得了。”
说着,阿翠一甩长辫子,转身而去;陈公博直盯着她那 个扭动的大媛股看。周佛海等他转过眼睛来,含笑相问:”如 何?”
“明慧可人。”
“岂止明慧?”
“还有什么?”
周佛海笑笑不答;停了一下说道:”思平的事你也知道 了?”
“是啊!我在香港听人说,事情闹到汪先生那里去了?”
“可不是!组织部有个杨小姐——”
这杨小姐是伪组织部的日文秘书。长得妖冶异常;梅 “部长”不知道怎么勾搭上了。梅思平多少有些假道学,怕风 声传出去不好听;中道捐弃。那杨小姐可不是胆小怕事的人, 一封信写给汪精卫,告梅思平始乱终弃;表示如果不能善了, 将诉诸社会,讨个公道。
“这一下,思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吗?”
“那还用说,汪先生大为震怒;老太婆还指着思平的鼻子, 训了一顿。”
“事情呢,如何善了?”
“汪先生把她的信交了给我;我托周隆庠去斡旋。结果, 4万元了事。”周佛海笑道:”4万元给思平买来一个外号,叫 做’祥生公司’。”
“怎么叫’祥生公司’?”
“出租汽车的祥生公司——”
“啊!啊!”陈公博恍然大悟;祥生公司的电话号码 “40000”,就漆在出租汽车上,全市皆知。
在笑谈声中,阿翠手托银盘,来送咖啡,先敬客人,后 奉主人;主客2人、相向而坐,距离很近,所以阿翠转个身, 就可以将咖啡放在周佛海身旁的矮几上;等她弯下腰去,圆 鼓鼓一个屁股正撅正陈公博眼前,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
阿翠一惊,腰一扭很快地将下半身滑开;站直身子,向 陈公博敢怒而不敢言地看了一眼,低着头走了。
“气味如何?”周佛海忍着笑说。
“丰臀细腰,此扬州之’瘦马’也!”
“阁下不愧为伯乐。”周佛海说:”等大媛回来,我跟她商 量。”
陈公博反倒不好意思了,”不、不!缓缓图之。”他说: “头一次来,就打人家丫头的主意,不成了恶客了吗?”
“好吧!悉凭尊意。”周佛海忽然侧起耳朵,听了一会儿: “大媛回来了。”
果然,铁门启处,一辆苹果绿的”奥斯丁”,缓缓驶入; 周佛海随即迎了出去。
“来,来!”大媛喊道:”帮我拿东西。”
陈公博从落地玻璃窗中望出去,只见大媛打开车后行李 箱,取出一个大盒子;放着听差、丫头不使唤,偏让周佛海 捧住,然后大包小包,一件件往上摊,一直推到其脖子,他 用下颚抵住最上面的雪茄烟木盒,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 前走;同时还要跟大媛说话。
这样且行且语,上台阶,进客厅;脚下一不留神,绊了 一下,只听”哗喇喇”一阵乱响,大包小件摔得满地,而且 空气中立刻弥漫着浓郁芳烈的香味。 ”要死!把我好不容易觅来的一瓶香水打破了!真是饭桶, 一点用都没有。”
大媛且笑且骂,周佛海亦嘻嘻地傻笑着,弯腰帮大媛去 拾东西;却又彼此撞了一头,笑作一团。 ”乐在其中!”已走近来的陈公博,微笑着说。
这时大媛才发现有客人在;微窘地埋怨周佛海,不为她 引见。 ”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公博先生。” ”喔,”大媛惊喜交集地,”原来是陈部长,比报上登的照 片要年轻得多。请坐,请坐!”
来自”长三”的大媛,应酬功夫自是高人一等;将陈公 博延入原来的座位,对坐相陪,殷殷动问,那一天到上海,下 榻何处?又谈上海的市面,也问香港的情形。周旋得熟了;挑 一个空隙问周佛海,是不是在家吃饭? ”在家。我已经告诉阿翠了。” ”我去看看。”大媛站起身来,用自己人的口吻说:”陈部 长,你想吃什么?告诉我,不要客气。” ”我倒想一样东西,只怕一时没有;就有,只怕你也不许 我吃。”陈公博接着便念了两句诗:”’荻芽抽笋河豚上,楝 子花开石首来。’” ”对不起!”大媛笑道:”河豚没有。你气死也不行。说别 样。” ”河豚没有;石首应该有的。”周佛海说:”请陈部长吃黄 鱼好了。” ”黄鱼好像还没有上市。”大媛点点头说:”我知道陈部长 今天想吃些什么。我会预备。”
等大媛走远了,陈公博低声笑道:”佛海,你说吃黄鱼, 我倒想起来了;那年在扬州吃的’黄鱼’,真是别有风味。”
原来他口中的”黄鱼”,在扬州是私娼的别名。当周佛海 在镇江当教育厅长时,陈公博有一次与他同度周末;两人微 服过江,在扬州见识了”黄鱼”。他此刻追忆的就是这件事。
周佛海也记起有这回事,”我记得同行的还有君左;他倒 不似乃翁那么风流放荡。”周佛海指的是易君左。 ”是啊!那次君左不肯下水;一个人躲在旅馆里写文章。 后来闹成轩然大波的’闲话扬州’,就是那天开始动笔的。不 住温柔乡,自蹈文字狱;真正’易君左矣’。” ”’文字狱’对’温柔乡’,苦乐异趣,妙得很!”周佛海 问:”近来有什么佳作?” ”好久没有弄这东西了。在香港。有一天在浅水湾步月, 一时感触,吟成4句;自觉遣词用事都还不错,那知第二天 一查诗韵,3个韵脚分三处,八庚、九青,还有十三元。” ”庚、青犹可说,怎么会错以十三元上去的呢?” ”谁知道树根的根,会不在八庚里面?”陈公博说:”诗韵 是湖州人定的,跟我们广东音的距离太大,所以我对韵脚一 向没有把握。那一次我心里在想,庚根同音,这两个字一定 不会错,谁知道还是错!” ”真是’该死十三元!’”周佛海纵声大笑。
笑声中,大媛出现了。先前她大概因为自己要开车的缘 故,穿的是乌法兰绒裤子;上身一件收腰加带的麂皮短大衣; 下配一双平底、镶色的香槟皮鞋,这是教会大学女生的打扮; 手里要握两本厚洋书,显得格外俏皮。大媛的身材纤弱,也 缺少那点洋味,所以穿那种服装并不对动;此时换了件铁灰 色薄呢旗袍,挂一串紫水晶缀成的项链,下踏一双镶毛皮的 紫红色毡鞋,细腰窄袖,婀娜玲珑,将她那香扇坠的韵味,完 全托了出来,陈公博不由得脱口赞一声:”好靓!”
大媛报以愉悦的一声;向周佛海问道:“陈部长喝什么酒? 耿秘书送的那瓶白兰地,说是60年陈的,把它开了吧?” ”不,不!”陈公博接口,”别糟蹋了!我只能喝葡萄酒。” ”那么开瓶香槟吧。”大媛挪一挪身子,避到一边,肃客 进饭厅。
饭厅中一张桃花心木的椭圆形餐桌上,摆了4个下酒的 碟子,虾子拌春笋、荠菜鸡丝、金华火腿、糟鱼,另外有只 水晶玻璃碗,盛的是椒盐杏仁。 ”可人,可人!”陈公博喜不可言,”在香港还好;在重庆 想死了江南风味。”
对于客人的激赏,大媛自然很得意;春风满面地请他跟 周佛海对面坐下来,自己占了主位。这时阿翠已抱了个冰桶 进来,桶中冰着一瓶香槟,当着客人”嘭”地一声,拔开塞 子。酒沫推絮滚雪似地涌了出来,湿了她的手,也湿了陈公 博的衣襟。 ”你看你!”
大媛刚要责备阿翠,陈公博急忙拦住她说:”不要紧,不 要紧!”
一面说,一面掏出雪白的一方麻纱手帕。擦一擦自己的 衣襟;随即伸向在替他倒酒的阿翠的右手,替她抹去手背上 的酒渍。 ”谢谢、谢谢!陈部长。”阿翠笑着说:”我自己来。”
大媛对陈公博的态度,颇感意外;不由得转脸去看周佛 海,两人在目语中,取得了默契。 ”你去吧!”大媛从阿翠手中接过酒瓶,”菜不必太快。”
接着,她替自己倒了一杯香槟;周佛海是喝花雕,举杯 说道:”江南风味,实在诱人;有好些朋友谈起来,不愿到后 方,就是为了留恋江南风味。”
陈公博点点头,一张嘴忙着享受江南风味;顾不得说话, 大媛便问周佛海:”汪公馆的菜好不好?” ”也不见得好。汪先生生活很俭朴的。” ”喝不喝酒。” ”喝一点点。”周佛海说:”汪夫人限制他只能喝一杯;有 时候兴致好,想喝第二杯,只要汪夫人提高声音喊一句:汪 先生!马上就不喝了。” ”这样说,汪先生是很怕汪夫人的?” ”这是谁都知道的事。” ”那末,当然也——”大媛终于说了出来:”不敢讨姨太 太啰?”
她的话刚完,陈公博”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周佛海与 大媛都奇怪地看着他。 ”我在想,”陈公博说:”汪先生如果娶了姨太太,是怎么 一个样子?” ”无法想象。” ”做人像他这样子,’到死不识绮罗香’,似乎也太乏味 了!” ”你念的这句成语好熟。”周佛海说:”记不起是谁的话。” “杨士气自挽的下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