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号的轮船,班次很多;这趟到的是胡佛总统号;船 上派来30名水手,一律着制服,有人率领,整队到了乡下总 会。正在锄草擦玻璃窗时,刘德铭的汽车到了。
车钱是在车上就付了的;等打开车门,刘德铭直冲进门, 长长地透了口气,一直悬着的一颗心到这时才放得下来。
“请问,”司阍拦住他问:”贵姓?”
“我姓刘。”
“刘先生,请你拿卡给我看一看。”
“我不是会员。”刘德铭说:“美国总领事馆的艾丽丝小姐, 约我在这里见面。”
“喔,原来就是你这位刘先生。请跟我来。”
司阍将他带到办公室,有个长得很英俊的青年来接待;一 语不发,先通了电话,跟艾丽丝联络过了,方来跟刘德铭交 谈。
“我叫李大卫。”他说:”艾丽丝小姐,要一个钟头才能来; 她一来,刘先生就可以走了。”
“走?”刘德铭大惊,”要我走到哪里去?”
李大卫亦有困惑的神气,”刘先生,不是说要离开上海 吗?”他问。 ”对不起,”刘德铭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我误会了!我只 当要我离开这里。” ”不是!我的意思是:艾丽丝一到,刘先生就可以上船。” ”喔,”刘德铭想不问,却忍不住,”上那条船,怎么去法?” ”我也不十分清楚。一切都等艾丽丝来了再说。”就这时, 李大卫听得刘德铭腹中作声,随即问道:”刘先生是不是饿 了?” ”是!我从上海饿到苏州,苏州饿到上海。这会儿,有点 头昏眼花。”
李大卫不知他何以说得这么可怜?只老实答道:”此刻午 餐已过,晚餐时间未到,我陪刘先生到酒吧去看看,或许有 点心。”
酒吧中只有下酒的杏仁与洋山芋片,都是无法充饥的东 西;亏得酒保很热心,到厨房里跟大司务商量,弄来一大盘 现成的沙拉,4只烤玉米;又替他调了一杯鸡尾酒。不上片刻 工夫,已经酒干盘空了。
就这时候,门口倩影飘然,艾丽丝挟了一个黄色厚纸大 封袋,盈盈含笑地走了过来。刘德铭起身只招呼了一声,等 她开口。 ”刘先生,你本事很大,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为什么?” ”你今天一早,不是上了去南京的火车?” ”咦!”刘德铭诧异,”我倒没有想到,你们会在注意我的 行动。” ”我们不注意你的行动,怎么帮得上你的忙?” ”不错,不错!”刘德铭用手指敲敲额头,”我太累了,脑 筋没有转过来。” ”刘先生!”艾丽丝问:”请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来的?” ”我上了火车——。”
刘德铭从上火车谈起,一直谈到真茹下车;讲到苏州车 站躲入厕所那一段,艾丽丝大笑不止。 ”刘先生,让我再说一句,我很佩服你;怪不得庄先生对 你格外欣赏。”艾丽丝又问:”听说,你帮过庄先生很大的一 个忙?” ”是的。” ”是怎么回事?” ”替他送一封信到重庆。” ”一定是封很要紧的信?”
是一种套话的口气,刘德铭突生警惕;原来抗战初期时, 庄莱德是美国驻上海总领事馆的二等秘书;有一次要请个专 差送一封信给在重庆的詹森大使,经人介绍了刘德铭,负此 任务;庄莱德交代明白,这封信非面交詹森本人不可。刘德 铭答应了。
间关到达重庆,刘德铭到美国大使馆求见詹森,说明有 信面递,詹森派参事代见索信,刘德铭不肯交出;定要面递。 结果,詹森亲手从他手中接到了庄莱德的信。据说庄莱德是 得到了极可靠的情报,重庆的美国大使馆中,好些馆员是中 共的同路人;这封信如果不是面交詹森,就很可能透露到中 共方面去。
刘德铭心想,艾丽丝忽然会对此关心,似乎可疑;凡事 小心为妙。 ”我想当然是封很要紧的信。”他答了这一句;急转直下 地说:”艾丽丝小姐帮我这么大一个忙,我不知道怎么报答?” ”你们中国人总爱说报答,报仇。我们不是这么想。” ”你们美国人是怎么想呢?” ”我们想到自己,像帮你的忙,是我职务上应该做的事: 我不觉得你应该对我报答。”艾丽丝又说:”不过我希望你了 解,如果我是在帮忙,我不是在帮你刘先生的忙。” ”是的。”刘德铭想了一下说:”你是在帮一个美国朋友的 忙。” ”一点不错!”艾丽丝把信封袋递了给他:”刘先生,你所 要的东西,大概都在里面了。你不妨打开来看一看,如果还 缺少什么,可以告诉我。”
刘德铭打开来一看,里面有一本护照,已有英国领事馆 的签证。可以去香港及新加坡,连黄皮书都有了,不能不使 人惊奇。 ”艾丽丝小姐,”刘德铭歉然说道:”请原谅我问一句也许 下该问的话;不过,我觉得知道得多一点比较好。” ”是的,你问好了。” ”这本护照是我们外交部发的?” ”一点不错。签证、黄皮书都不假,不过,香港检查比较 宽,你如果要到别处去,在香港还要另办手续。” ”谢谢你!”刘德铭再检点他物,有美金200元、港币1000 元,便退了回去,”这不需要,多谢了。” ”你的钱够吗?”艾丽丝说:”这是花旗银行的旅行支票, 比携带现金方便。我看你还是收下吧!你不收,摩根韬也不 见得会见你的情。”
摩根韬是美国的财政部长;她这样说,即表示那两笔款 子已出了公帐。刘德铭擅于词令,立即答说:”好!钱数虽不 多,但出于美国政府的赠送,我觉得很荣耀。” ”是友谊的象征。”艾丽丝又问:”你还需要什么?” ”还——,最好能给我一封给美国驻香港总领事馆的介绍 信。” ”这当然可以,不过时间上来不及了。”艾丽丝沉吟了一 会说:”这样,我会通知香港总领事馆的勃克先生,他是一等 秘书;你如果需要他协助,就去找他。” ”是!希望我不必去找他。” ”那末,刘先生动身吧。” ”到哪里?” ”香港。” ”船票还没有。” ”不要紧!”
她把”胡佛总统号”上派来的水手头目找来;关照他将 刘德铭送上船。
此人也姓刘,宁波人;老刘为人很热心,也很小心,将 刘德铭引入一间小屋,取出一套制服,让他易装;同时关照 了许多船上的规矩。 ”刘先生,船要后天下午才开;今天你到了船上,仍旧要 穿制服,冒充船上的人。请你少走动,处处当心;船长是德 国移民,做事一板一眼,不大好讲话。”
“这——”刘德铭问:”我在船上住哪里?”
“今天、明天,要请你委屈一下,跟我们一起挤一挤,到 了后天中午就舒服了。”
“怎么呢?”
“后天中午上客,刘先生自然住进头等舱了。”老刘答说: “船票到时候会送到。”
“噢!”刘德铭心想安排如此周到,实在令人感动,当即 谢道:”宗兄,承你费心,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笑话,笑话!人家美国人都帮我们的忙;我们自己人难 道不帮自己。喔,还有句话,刘先生,你在船上要少说话。”
”’开口洋盘闭口相。’我懂。”
于是刘德铭混在水手之中,由黄埔滩码头,上了”胡佛 总统号”。老刘将他安排在一间堆置杂物的小房间中;这一天 因为太累了,吃完老刘替他弄来的一大块T字牛排,倒头便 睡。
第二天一早期身,盥洗刚毕,老刘匆匆跑来说道:”刘先 生,明天要上客了;船长今天检查,各处都要走到。请你当 心!”
“我索性一天不出房门。”刘德铭提出一个要求:”不过, 宗兄,你要替我弄几份报,弄几本小说书来,我好消磨辰光。”
“有,有!我马上替你去拿。”
老刘拿来七八份大小报;3本小说,一本是鲁迅翻译的 《死魂灵》;一本是《老残游记》;一本书名叫做《银梨花下》。 《死魂灵》文字涩拗,看不下去;只有那本《银梨花下》,是 “奇书欣赏会”印发给会员的黄色小说。看《死魂灵》看得昏 昏欲睡的刘德铭,精神大振。在老刘送午餐来时,要求他再 弄来几本类似《银梨花下》的书来。
就靠了这几本书,刘德铭混过了一天;入夜”解禁”,可 以到甲板上去走走,向南眺望,灯火璀璨,何止万家?最触 目的,自然是国际饭店24层楼上的霓虹灯;这使得刘德铭记 起过去那些日子,纸醉金迷的生活,不免恋恋。心里在想,有 机会还是要到上海来做地下工作,一面出生入死;一面声色 犬马,这种双重刺激的生活,实在很够味道。
“刘先生,”老刘寻了来跟他说:”今天晚上你可以睡得舒 服了。我领你去。”
领到头等舱,就不能再出来了;直到第二天中午开始上 客时,刘德铭才正式成为旅客,先到酒吧喝桔子水看报;然 后上甲板,凭栏看码头上形形色色的旅客;有一对年轻洋人, 不知是夫妇还是情侣,相拥而吻,一值舍不得分开,刘德铭 好奇,特意看手表为他们计算时间。
就在这时候,有辆汽车开到,停在这对洋人面前;车门 启处,下来的是徐采丞。寂处了三天两夜的刘德铭,颇有他 乡遇故的喜悦;正想招呼时,看到车上又下来一个瘦长男子。 约莫30多岁,似曾相识,急切间却记不起姓名。
直到看他紧抱着一个起包,由扶梯一步一步上来;才蓦 然记起,顿时心头一震!这不是高宗武?他心里在想,怎么 会是徐采丞送他上船;莫非奉了汪精卫之命,去拖杜月笙落 水?
不会的!他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杜月笙怎么会做汉 奸?汪精卫也不是能欣赏杜月笙的人。那末,徐采丞跟高宗 武何以会在一起?这件事就大堪注目了。
于是他去找到老刘,悄悄问道:”旅客名单你看得到,看 不到?”
“刘先生,你为什么问这个?”
刘德铭的意思是,要请老刘在旅客名单上查一查高宗武 住在那间房。这件事老刘可以办得到;但是没有结果,旅客 名单上,根本就没有高宗武的名字。
这就更神秘了!刘德铭心里在想,一定是用的化名。因 为如此,越发激起了他的好奇心;经常在甲板、走廊、酒吧、 餐厅,还有图书室、弹子房等等旅客的公共场所搜索;而高 宗武深藏不出,始终不曾遇到。
民国29年1月8日,汪精卫在上海愚园路1136弄的住 宅中。召开”扩大干部会议”,内定为”部长”、”次长”的 “要员”、挤满了楼下的大客厅,一个个都是”如丧考妣”的 脸色。
原来出走的不仅是高宗武,还有陶希圣。令人担心的是 他们出走的时间,正在”日支新关系调整要纲”谈判完成,12 月31日双方签字之后。这个”要纲”的谈判,高宗武早就被 摒拒在外;而陶希圣是始终参预的,那知他推托着不肯签字, 最后竟是溜之大吉,这就更不能令人放心了。
这两人的远走高飞,自然为汪精卫带来了极大的问题;而 问题的焦点是:他们究竟带走了一些什么?如果是”要纲”的 草案,还不太要紧,因为可以辩说:那是日本人提出来的条 件,根本未曾接受。倘是签了字的影本,就变成不打自招的 卖国供状。照这样去分析,对陶希圣的关心,即更甚于对高 宗武。因为大家相信,高宗武是无法接触到”要纲”的签字 本的。 ”都是罗君强!”陈璧君拍案戟指,狠狠地骂罗君强,”陶 希圣是让你逼走的!”
罗君强的面色苍白;周佛海亦是一脸的尴尬,因为罗君 强跟他的关系太深了。他们是同乡,也是世交;罗君强在上 海大夏大学未曾毕业,就跟着周佛海做事;一度当过浙江海 宁县县长,任内有件喜事,二度续弦,新夫人也姓罗,不是 外人,是他的族姑。
好色如命的罗君强,随政府撤退到汉口时,是在当行政 院的秘书,国难当头,竟跟一个姓孔的交际花打得火热;当 道震怒,下令撤职查办。亏得陈布雷替他求情,始得无事。其 时周佛海已到的上海;罗君强挟着新欢,间关来从,作了周 佛海的亲信。他为人很霸道,替周佛海得罪了好些人;照陈 璧君所收到的”小报告”中说:陶希圣与罗君强为了争办一 张报,大片龃龉;罗君强居然写了一封信,痛骂陶希圣。所 以说陶希圣是被他气走的。
这当然是陈璧君的揣测之词;汪精卫便劝道:”你也不必 责备君强。现在要紧的是,是要研究这一不幸事件所可能发 生的后果。”
意见很多,也很纷起,有的主张从速疏通;有的主张采 取辩护的行动;有的主张沉着观变。在一场无结果中,有一 个共同的看法是,组织新政府已成骑虎难下之势,只有贯彻 到底。
担心的事终于出现了。 1月20深夜,陈公博从香港打来了一个电报,是隐语;但 可以猜得出”日支新关系调整纲要”,将在第二天见报。
第二天汪精卫要上船去青岛,所以早早就睡了,接到电 报只有先拿给陈璧君看,她把它压了下来;直到早餐桌上才 拿给汪精卫看。
汪精卫的脸色很难看,好久才说了句:”我不入地狱,谁 入地狱?” ”地狱也不该你一个跳。”陈璧君愤愤地说:”公博这样的 交情,不肯来共患难,太说不过去了。” ”人各有志,不能相强。”汪精卫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陈璧君沉默了一会方又开口:”我想到香港去一趟,把公 博劝了来。” ”这——”江精卫说:”等我青岛回来再说。” ”青岛会议就应该要他来参加的。组府的事,你始终没有 跟他提过;莫非他倒毛遂自荐,说我来当你的行政院长?” ”即使他来,行政院也不能给他。” ”怎么?”陈璧君诧异,”莫非给佛海?你当心尾大不掉!” ”不!”汪精卫说:”我自己兼。让民谊当副院长,春起当 秘书长,由他们两个人看家。” “那末公博来了以后呢?” ”自然是立法院。” ”那还差不多。”
谈到这里,只听铁门声响,有辆汽车开到;陈璧君从落 地玻璃窗望出去,看到周佛海后面,春风满面。拎着一个硕 大无朋的新皮包的罗君强,不由得无名火发,霍地站了起来, 抓起那份电报,便向客室走去。 ”夫人早!”刚放下皮包的罗君强,赶紧站直身子,鞠了 个90度的躬。 ”你今天兴致很好哇!”
周佛海一听,觉得话中味道不对;罗君强却未觉察到,笑 嘻嘻地答说:”是,是!夫人的精神也很不错。” ”我可是一夜没有睡着。”陈璧君绷着脸,将电报使劲往 几上一摆,”你看!你干的好事。”
拿起电报一看,罗君强脸上的笑容尽敛,轻声向周佛海 说道:”条约今天在香港见报了。”
周佛海木无表情;陈璧君便又指着罗君强骂:”都是你! 不是你把希圣逼走了,哪里会有这种丢脸的事?” ”夫人!”罗君强低声下平地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早就看出他是卧底来的;说实在的,倒不如他早走了的好, 否则更糟糕,说不定变生肘腋。”
听他这么说,陈璧君略为消了点气,”现在不就是变生肘 腋吗?”她的语气已缓和了些。 ”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末是什么意思呢?” ”我说的’变生肘腋’,是怕河内事件重演。”
听得这话,陈璧君立即有戒慎之色,”佛海,”她转脸问 道:”安全不会有问题吧?” ”不会。”周佛海答说:”影佐负全责。青岛方面,早就派 人去布置了。”
说到这里,随汪精卫同行的”要员”,陆续到达;几乎毫 无例外,进门一团喜气;得知”条约见报”的消息,便又都 是”如丧考妣”的脸色。
青岛会议是个”分赃会议”。来分赃而且”拿大份”的是 汪精卫;被分的是”维新政府”与”临时政府”的头目。前 者的心情又远较后者来得抑郁。 ”维新政府”的大头目是被称为”安福余孽”的梁鸿志, 做过段祺瑞的秘书长,诗做得很出色,但诗人的味道却不浓。 他有过一段名言:“世界上有两样最龌龊的东西,一样是政治; 一样是女人的那话儿,男人脾气就喜欢那两样东西。”这是他 的”夫子自道。”
但”维新政府”的实权握在两个人手里,一个是清党时 期与杨虎搭档,颇建了功劳,被共产党斥为”狼虎成群”的 陈群。由于作风过分,以致投闲散置,做了杜月笙的食客;上 海沦陷,不肯跟杜月笙一起走。那倒不是什么意外之事,早 有人说过,陈人鹤——陈群的别号——生了一张曹操脸,早 就在等着落水了。
再有一个是任援道。”维新政府”的”绥靖军”首脑。圆 圆的一张脸,带些傻相;但却能言善道。此人是分赃会中心 情最平静的一个;因为他的胞弟任西萍在中央工作,早就为 他输诚,是中央安在敌后很重要的一着棋子。
当然,这3个人是汪精卫不能不卖帐的。至于华北的 “临时政府”,由于日本的决策,要把中国搞得四分五裂,所 以支持”临时政府”存在;汪精卫亦以战前有华北政务委员 会的成例可援,作为屈就现实的自我解嘲。但”临时政府”的 第一号头目王克敏,对于要奉汪政府的”正朔”,也是不大情 愿的。
因此,这个分赃会议气氛之僵硬,可想而知。倒是会外 的酬酢,相当热闹;头一天正式的晚宴结束以后,王克敏在 他的海浜别墅邀客作第二度的欢叙。主人一向以豪赌出名,自 然少不了一桌”梭哈”,入席的还有两名”贵公子”,一个是 岑德广,前清两广总督岑春煊的儿子。一个是杨毓珣,他的 父亲是袁世凯的智囊杨士琦;本人是袁世凯的女婿。杨毓珣 与东北军旗有渊源,汪精报在上海招兵买马,在哥伦比亚路 特设招待所,即由杨毓珣主持,经手收编各路散兵游勇,”讲 斤头”大部分由他经手,因而搞了不少钱,在赌桌上,财大 气粗,将岑德广比得黯然无光。
一场豪赌下来,杨毓珣大输;其实他是打的”政治梭 哈”,多”跟”少”看”,明知他人”偷鸡”,故意不”捉”,为 的是让大家觉得他豪爽够交情。
由于第二天上午还有会议,大多数的客人结了帐便即告 辞;其余的吃了消夜也都走了,唯独杨毓珣留了下来,跟主 人还有话谈。
“琪山,”王克敏喊着他的别号问说:”老汪安排你干什 么?”
“现在还谈不到此。”
“你自己呢,总有打算吧?”
“是啊!”杨毓珣答说:”我正要跟你商量。”
杨毓珣的目标是上海市长,希望王克敏能为他在汪精卫 面前多说好话。
“上海市长?”王克敏从墨晶眼镜中斜睨着他问:”你吃得 消吗?”
“怎么吃不消?”
“那面有戴雨农、杜月笙;这里面有个丁默更、李士群、 你夹在中间,两面受敌,莫非倒不怕?”
“不要紧。’仁社’的朋友,可以帮我的忙。”
“人家起什么帮你的忙?你跟我一样是’空子’。”
“有寒云跟内人的关系;’仁社’的人,不拿我当’空 子’看的。”
他口中所说”寒云”,就是袁世凯的”皇二子”袁克文。 杨毓珣的妻子,在姊妹中排行第3,名叫叔祯;与袁克文是一 母所出。袁克文在清帮是”大”字辈;他这一帮的字号叫做 “兴武六”,在前清漕运”一百二十八帮半”的粮帮中,势力 最大。与袁克文同帮同辈的名人,有张之江、蒋伯器;”老 大”叫张仁奎,先是扬州徐宝山的部下,做过镇守使,后来 参加革命,很出了些力。现在高龄八十有二,隐居上海海格 路范园,已经不问世事。
不过,他跟杜月笙的”恒社”那样,门弟子有个组织叫 做”仁社”,其中军政工商学各界的人都有。势力远到华北、 西南;川军将领外号”范哈儿”的范绍增,应该是”袍哥”, 居然亦会是仁社中人。
袁克文与张仁奎是”同参”弟兄;袁叔祯颇有丈夫气,跟 “门槛里”的人亦很熟;杨毓珣凭此关系,自信能取得”仁 社”的支持,但王克敏不以为然。
“就算’仁社’支持你,力量也有限。你跟上海没有什么 太深的渊源,何必去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王克敏又说: “况且,老汪亦未见得肯把这个缺给你。你要我说,也就是白 说;倒不如到我那里去。当上海市长,不如当北平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