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的日本陆军,也同时采取了行动,进驻租界,接 收了英美的产业;到得天亮,全上海都已知道,日本真的跟 英美打起来了!
有人佩服”日本鬼子有种”;但更多的人却是在暗中额手 相庆。日本这一下是揽了一个马蜂窝,有得它的苦头吃。
汪精卫是于清晨7点钟,在他颐和路的住宅中,召集会 议。他的神情显得相当激动,完全失去了他平时时刻在注意 的优雅的风度。
“日军总司令部跟日本大使馆,在两个钟头之前才通知 我,已经对美国、英国、荷兰,发动了全面的攻击。这样重 大的问题,日本在作出决定以前,我们竟然一无所知!”汪精 卫重重地捶着桌面,”日本政府太岂有此理;太不把我们当作 友邦看待了!”
“日本方面有解释。”周隆庠低声下平地说:”由于奇袭珍 珠港,关系太大,所以不能不保密。这一点,日本大使馆再 三致意,说要请主席特别谅解。”
“外电报导,日本是在发动攻击以后,才把停止交涉的备 忘录送交美国政府。这样的作风,只有激起美国及同盟国方 面的同仇敌忾的情绪,加紧团结。日本这样做,自己注定了 失败的命运!日本军阀这样愚蠢地蛮干;日本的元老重臣,全 坐视他们的军阀横行,而无所匡救,真是大出我意料之外。聚 九州之铁不能铸此错!”汪精卫用双手使劲搔头,连连问说: ”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于是,正好由上海到了南京的陈公博说道:”日本一采取 ‘以战养战’的办法;这个办法,今后势必扩大实施。据说偷 袭珍珠港很成功,照形势判断,日本是准备的,初期战果会 很可观;这一来,军部的气焰更高,我们的处境将更困难,特 别是对日军搜括物资,应该预先筹划一个对抗的办法。”
“现在还谈不到办法。”周佛海接口说道:”我们只有坚持 一个原则,随机应变,为国家保存元气,替百姓解除痛苦,能 做得一分是一分。”
汪精卫用失神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大家,”尽其在我!”他 叹口气,”只好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会议就在汪精卫的叹息声中,不了了之;但与会人员之 中,很有些人浮现着闪烁不定的喜色。这只要多想一想就能 明白,是出于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情,日本人自讨苦吃,抗战 至今四年五个月,终于露出来一线胜利的曙光。
沦陷区内持着这种想法的人,不知道多少?同时,短波 无线电中,也传来了许多令人兴奋的消息;大家最关心的,当 然是来自重庆的广播;领袖约见美、英、苏三国大使,提交 书面建议,表示中国绝不避任何牺牲,将竭其全力,与友邦 共同作战,建议采取联合行动,美国对德、对意;苏俄对日 本,皆须同时宣战。
国际上的反应,恰如中国所期待,英国、加拿大、澳洲、 荷兰、希腊、戴高乐所领导的自由法国,以及海地、萨尔瓦 多、危地马拉、洪都拉斯、哥斯达黎加这些中南美的国家,都 发布声明,对日本及德意宣战。侵略中国的日本,一夕之间 成了世界公敌。
从七七事变以来,中国一直是抗战,日本则是不宣而战; 到了这时候,中华民国终于正式对日宣战,并声明对德、意 两国,处于战争地位。同时分别照会罗斯福、邱吉尔及斯大 林,建议由中美英苏荷五国,订立联盟作战计划,由美国领 导执行。邱吉尔复电赞成;美国则不但同意,而且认为这是 “至为切要”之举,希望12月17日以前,在重庆召集联合军 事会议,彼此交换情报,并商讨对于东亚如何采用最有效的 陆海军行动,去击败轴心国家。虽然苏俄还未迅速作出反应; 但是,中华民国已处于对付世界公敌日本的关键地位,在世 界舞台上,与美国、英国同为要角。自鸦片战争至今中国的 国际地位,提高到第一级;是沦陷区的百姓,最感到骄傲兴 奋的一件事。
因此,无线电中不断传来的坏消息:日本进攻泰国,兵 不血刃而下;越南属于维琪政府的法军,与日本订立军事同 盟;日本在马来西亚北部及菲律宾登陆;日本占领美国的属 地威克岛、关岛;以及英国的主力舰”威尔斯皇子”号、”却 敌”号为日本飞机炸沉等等,所予人的感觉,并非沮丧,反 是兴奋。
因为,大家对美国的国力是有信心的,日本不过乘美国 不备,取得一时的胜利而已;等到美国正式动员,日本一定 不是她的对手。此刻美国吃的亏愈大,将来报复的决心与力 量亦愈强。这就是大家兴奋的缘故。
但是,对于日军进攻香港,大家就不能以隔岸观火的心 情来看待了,因为香港有许多对国家有关系的重要人士;特 别是金融家在内。
15明珠失色
“十二·八”以后,香港高等华人群像。
东京时间12月8日上午3时许,大本营接到第25军司 令山下奉文中将已开始登陆马来西亚的电报;随即在10分钟 以后,将预定的电报发了出去,只有3个字:”花开矣”!
这个电报分致中国派遣军司令畑俊六、驻华的第二十三 军司令酒井隆中将、华北方面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大将、驻汉 口的第十一军司令阿南惟几中将、驻上海的第十三军司令泸 田茂中将、驻台北的第十四军司令本间雅睛中将。这”花开 矣”三字,是预先约定的密语,表示已在马来西亚登陆。
在南方军的初步军事行动中,有3个必须占领的据点:新 加坡、香港、菲律宾。此三地的作战计划,原则上是先为其 难;马来西亚作战,成败难决;所以必须二十五军在马来西 亚奇袭登陆成功,第十四军及第二十三军,才可以用”正攻 法”对菲律宾及香港开始进攻。
进攻香港的主力,是隶属于第二十三军的第三十八师团, 另外配属步兵联队及炮兵队各一;当然也有轰炸机及兵舰分 自海空支援。 12月8日清晨,九龙半鸟的餐厅内,绅士淑女正悠闲地 在进早餐,一面饮果汁,一面看报;报上并没有日本奇袭珍 珠港的消息——因为同盟社的通讯稿送到,报纸已经上机器; 总编辑也在看完大样后,回家睡觉,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 条超级大新闻。
突然之间,传来巨响,震得门窗戛戛作响;于是大部分 的客人都奔到窗口去观望,但一无所见。有人指着《南华早 报》上的记载说:”是英军在试炮。”
这个说法很快地被否定了,电话中传来的报告是:启德 机场被日本飞机所轰炸;日本已经对英国宣战。街上人来人 往,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尤其是家住香港的,更为焦急,因 为香港政府在毫无任何通告或暗示之下,停驶了香港、九龙 间的渡轮。
这突如其来的大变化,引发了一连串的恶性反应,商店 关门;公共汽车停驶;电话有时通、有时不通;而整天空袭 警报不断,以致于香港到九龙,或者九龙到香港的人,如果 当地没有亲友可以投靠,便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窘境。
最狼狈的是短期逗留的旅客,无端成了断梗飘萍。刘德 铭就是如此:从离开上海到香港,辗转到达内地,那知运气 不好,跟”组织”上联络的两条线,阴错阳差,都没有能接 得上头。于是东飘西荡一年多,终于在昆明”归队”;立即领 受了一项任务,重回上海。三天前由昆明飞到香港,要等候 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同志”到达,扮成夫妇,一起坐船到上 海,不想失陷在香港。
他住在九龙半岛酒店;旅客都是高贵的绅士淑女,但大 部分已失去了平时雍容优雅的风度,一个个愁眉苦脸,神情 惶惑,到处打听局势。据说日本陆军已经由深圳向新界进攻, 英军设了两道防线,第一道在边境;第二道在沙田,那里群 山屏障;山上分布了许多炮位,可以长期坚守。
“香港是英国的东方之珠,不会轻易放弃的。”有个坐在 刘德铭身旁,神态非常乐观的洋人,说得一口很流利的上海 话:”上个月,有大批英军,从加拿大派来增援;据所知,停 泊在新加坡外海的’威尔斯皇子’号跟’却敌’号,已经决 定移防香港。海陆两路的防守实力,都很坚强;香港九龙,起 码可守半年。”
正当他高谈阔论时,大厅上扩音其中播放的轻音乐已经 停止,到了播报新闻的时间:第一条就是”威尔斯皇子”及 “却敌”号为日本飞机炸沉的消息。
那洋人的脸色很难看,有点坐不住的模样;刘德铭伸过 一只手去,亲切地按在他的膝头上,”不要泄气!”他说:”日 本人是一时猖狂;最后胜利属于你我。”
刘德铭的友好态度,对于解除他的难窘,极有帮助;他 从皮夹中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刘德铭说:”通常英国人是不作 自我介绍的。”他说:”不过,这一次是例外。”
刘德铭接过名片来看,一面中文,一面英文;中文上印 的头衔是:”英商卜内门洋行视察”;中文名字叫做”费理陶。” ”你叫我费理好了。” ”我姓刘。”刘德铭已改名刘汉君,掏了张在香港新印的 名片;又看着费理陶的名片上的地址问:”你一向住在上海?” ”我是生在上海的。” ”怪不得说得这么好的上海话。”刘德铭问道:”到香港几 天了?” ”前天才到,我是陪我太太来度假的。”费理陶问:“你呢?” ”我从昆明来,预备回上海。”刘德铭说:”看来仍旧要回 昆明了。”
刚说到这里,一香风扑袭;刘德铭转过脸去,顿觉眼前 一亮,站在面前的那妇人,年可30,长身玉立,艳光四射,费 理陶为刘德铭介绍,是他的妻子苏珊。
刘德铭起身招呼;听她口音带些南京腔,别有一种他乡 遇故的亲切感。苏珊的感觉,亦复相似,开口问道:”刘先生 是哪里人?” ”南京。” ”果然!”苏珊笑道:”口音总是改不了的。”她向她丈夫 说:”我跟刘先生是同乡。” ”这样说,更有缘了。可惜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否则可 以好好庆祝一下。”
话虽如此,费理还是叫了威士忌,举杯定交。然后,谈 到彼此的处境以及今后的动向。 ”我已经失业。”费理陶说:”今天中午听到广播,在日本 势力所能达到的中国地方,英美的产业,都为日军所接管了。” ”还好,你们夫妇并未成为俘虏。”刘德铭说:”费理,请 原谅我,对于香港的前途,我不像你看得那么乐观;既然已 经幸免作为日军的俘虏,应该珍视这份运气,想法子离开香 港。”
“离开香港到哪里?”费理答说:”整个南洋,都在日本军 阀疯狂地攻击之下,没有一平安乐土。”
“那末到我们的内地去。”刘德铭说:”你们不是有分公司 的在重庆?”
“我也在这么想,不过不容易。机场被炸,民航机根本无 法起落。”费理陶忽然问说:”你们有许多政府所重视的闻人 在香港,怎么办?你看,在这座大厅中的,我就认识好几位。”
刘德铭环目四顾;目标显著,首先入目的是,仪表魁伟 的外交界耆宿颜惠庆;巧的是,他的隔座,便是他当年奉使 苏京,在民国24年重返莫斯科时,同船赴俄的电影明星胡蝶, 依旧梨涡生春,风华绝代。
与颜惠庆相映成趣的,是瘦小精悍的林康侯;与他同桌 的另一位清癯老者,刘德铭也曾识面,是北洋时代段祺瑞一 系的要角,当过财政总长的李思浩。
再过去一桌,是广东的精英,资格最老的许崇智、”天南 王”陈济棠;还有李福林、陈策。这些人如果陷失在香港,为 汪精卫拖下水去,足以增加”南京政府”声势;不知道重庆 方面有什么办法,援救他们脱险?
转念到此,刘德铭灵机一动;细想了一会,问费理陶说: “你们夫妇是不是真的想到重庆?”
原来刘德铭的想法是,香港不但有好些政要闻人,而且 因为这是国民政府涉外事务方面一个主要的据点,无论国际 贸易,情报联络,都在此进行;有许多要员派驻在香港、九 龙,政府是一定要想办法援救他们脱险的。
脱险唯一的途径是空中航路;即令日本轰炸机不停地空 袭,但必有重庆派来的民航机,乘隙冒险下降。时逢下弦,上 半夜星月微茫,不宜空袭,若有来自重庆的民航机,这时候 是降落的理想时间。费理陶如果想离开香港,不妨到机场去 等机会。
这个想法,非常合理;仔细想一想,重庆方面,似乎除 此以外,别无可以接运的办法。费理陶欣然接受,深深道谢; 接着跟苏珊商议行止。 ”最好是一起走,只怕办不到。”他说:”我是做’黄鱼’, 一个人能挤上飞机,已算很幸运了。苏珊,你说呢!” ”你一个人去好了!我先留在香港。”苏珊答说:”好在我 是中国人。” ”可是,谁照料你呢?”
说到这话,费理陶跟他的妻子,不约而同地转脸去看刘 德铭——刘德铭当然不能毛遂自荐;而且,他有任务在身,只 要有机会,立刻就要离开香港,事实上也不可能给苏珊多少 照料;因而装做不懂他们的意思,保持沉默。 ”刘先生,”终于是费理陶开口,”你是热心的人;倘或苏 珊需要你帮忙,你一定不会拒绝。是不是?” ”当然,只要能力所及,我一定效劳,不过,我不能作任 何承诺;这种乱世,谁都无法预料明天会发生些什么。” ”当然,当然!这一点我充分理解。你们中国人不是有两 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
语出不祥,刘德铭心中一动,倒有些懊悔,替他出了个 到启德机场去等机会的主意。 ”费理,”苏珊问说:”你预备什么时候走?” ”既然已经决定了,不必迟疑,我今天晚上就走。”费理 陶站起身来,”请你帮我收拾一下行李;我要写几封信给有关 方面,报告我的行踪。”
苏珊点点头,向刘德铭嫣然一笑,”刘先生,”她问:”今 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好、好!”
于是费理陶夫妇相携而去;刘德铭目送他们的背影,不 由得想起一个从未识面,而却与他有极”亲密”的关系的人, 就是”组织”上分派给他作”妻子”的女同志,化名杨凌。 ”杨凌不知道长得怎么样?”他在想,”能像苏珊这样就好 了。”
入夜灯火管制。”东方之珠”的香港,本以灯火璀璨的夜 景出名,这天却是黯然失色了。
外面一片漆黑,里面是以烛火照明;每张餐桌都点着彩 色的蜡烛,光晕摇曳,明暗不定,反倒出现了神秘而温柔的 情调。
可惜,炮火给人带来的生活,乃至生存的威胁,已很深 刻地反映到餐桌上——昨天的一汤两菜,还有沙拉与尾食的 正餐,此刻已缩减为一汤一菜。
这使得许多人想起一个从未注意过的问题,人口密度最 高的香港,不生产粮食,盘中之餐,大部分来自广州;小部 分来自美国、澳洲等等农产品丰富的国家。如今水陆两路都 已阻绝,香港的居民,岂不要活活饿死? ”日本军阀实在很愚蠢!”费理陶说:”他们其实并不需要 对香港发动军事攻击,只要封锁水陆两路,断绝外来的接济, 就可以使香港不战而溃。” ”不!”刘德铭说:”香港对日本人有特殊的意义,在香港 的要人,以及香港各银行保险库中的财富,都是日本人急于 想掌握的。所以日军不但会对香港发动攻击,而且必然会发 动猛烈攻击;希望像希特勒横扫东欧那样,取得闪电战的效 果。”
这番见解,加强了费理陶尽快离开香港的决心。饭后携 着简单的行囊与爱妻吻别,向刘德铭郑重表达了托妻之意,离 开半岛酒店,踏上一辆预先约定的出租汽车,直驶启德机场。 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苏珊很高兴地说,刘德铭的计划实现 了。如今她得为自己打算,问刘德铭是住在九龙好,还是香 港比较安全? ”就目前来说,香港比较安全。九龙是半岛,日本陆军可 以到达;香港隔着大海,成为天然的屏障,不过,到头来是 一样的。”刘德铭说:”一动不如一静,我预备在九龙等机会。” ”我想到香港去。在香港,我有一个最好的同学,我想找 她。”苏珊又说:”刚才我听广播的,在青年会临时设立了渡 海通行证申请处;不知道能不能请刘先生替我打听一下?”
意思是要请刘德铭替她代为申请。这是义不容辞的事,刘 德铭要了她的身份证明文件,步行到达青年会,只见排队的 长龙已绕过一条街了。
这一景象,令人品馁;但脑中一浮起苏珊的笑靥,勇气 与耐心都有了,静静地排在末尾。很快地,他身后又出现了 一条长龙。 ”如果日本军攻占了港、九,当然要组织维持会。”在他 前面的一个中年人,问他的同伴:”你看,会请谁出面。” ”那还用说,自然是何东爵士。” ”何东爵士不在香港。”另有一个人搭腔,”到澳门去了。”
从这两个人的交谈中,刘德铭知道了何东爵士去澳门的 原因,是为了答谢澳门总督特地到香港来贺他们夫妇的钻石 婚,恰好逃过了这一劫。
对啊!刘德铭在心里想,澳门属于葡萄牙,而葡萄牙是 中立国,所以她的首都里斯本,才会成为情报贩子的集中地。 必要时想法子偷渡到澳门,倒不失为一条可进可退的好路子。
正在这样转着念头,发觉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转脸 看时,不觉一喜,”裁法,”他很兴奋地说:”我听说你在香港; 怎么样,混得很得意吧?”
这个人是刘德铭在上海认识的朋友,名叫李裁法;出身 不高,却很重江湖义气;最难得的是,颇有力争上游之心。刘 德铭心想,此时此地,能遇到这样一个有用的朋友,运气总 算不坏。 ”马马虎虎。”李裁法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到香港来的? 上海一批老朋友怎么样?” ”来了没有几天。”刘德铭说:”我是从昆明来,在香港过 境。”
“原来你在内地!”李裁法问道:”你排队是领过海的通行 证?”
“是替我一个朋友来领。”
“朋友?”李裁法想了想,开玩笑地问:”女朋友?”
“女是女的;不能算女朋友。”
“不管你是不是女朋友;来,来,不要排队了!”李裁法 拉着他手说:”我想法子送你的朋友过海就是。我们先找个地 方聊一聊。”
于是刘德铭退出了行列,跟着李裁法想找个咖啡馆歇脚, 却未能如愿;因为店铺都关门了。最后,是刘德铭提议,到 半岛酒店去叙契阔。
据李裁法自己说,”混”得还不错;开了一间”吧”,专 做”烂水手”的生意,地点是在香港的北角,那里是上海人 的天下,另成一个”帮口”。刘德铭听得出来,李裁法在”上 海帮”中,是首脑之一。
“刘先生,”李裁法还保持着在上海时对刘德铭的称呼, “你现在不论过境要到哪里,一时都走不掉了,能不能帮帮我 的忙?”
“喔,”刘德铭问道:”帮什么忙?”
“九龙,香港是一定保不住的了。我还听到一个说法,邱 吉尔打电报给这里的总督,香港如果守不住,不妨向日本投 降;不能让我们在广东的游击队攻过来,更不必向中国政府 要讨救兵,他说:香港在日本人手里,将来可以要得回来;给 中国人一占领,将来就要不回来了!”
“他妈的!”刘德铭不由得骂了句,”这个家伙真是老狐 狸。” ”不管他是不是狐狸,话是实在的。等日本人一来,地方 上要出面组织维持会;北角方面,我想来搞,不过大家都没 有什么经验。你是见过日本人的世面的;我刚才看见你,心 里在想,我的运岂不错,居然能遇见一个有用的朋友。
刘德铭很惊异于他的想法跟自己完全一样,也认为是遇 见了有用的朋友;可是彼此都错了!李裁法不能用他;他自 然也就不能利用李裁法了。 ”裁法,”他率直说道:”搞维持会这一套,名声太难听; 我只好敬谢不敏。” ”不错,搞维持会就是汉奸。不过,刘先生,你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李裁法问道:”你认不认识一条腿的陈将军?”
刘德铭知道他是指的陈策。此人是广东琼山人,辛亥革 命以前,在广东海军学校当学生时,即已加入同盟会。民国 11年做广东海防司令,适逢陈炯明叛变;保护中山先生登上 永丰舰避难的,就是他。
抗战发生时,他正担任虎门要塞司令。平时绿林出身,修 成正果的”福将”李福林,解甲归田,在香港新界办农场,题 名”康乐园”,广植时花鲜果,收获甚丰,真是优游林下;不 道日本海军知道他在粤军中人缘极好,拥有很大的潜势力,便 以重赂请他策动广东的海陆军作内应。李福林表面唯唯,暗 中派人到广州,向行营主任余汉谋告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