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锦儿笑道,“你是愿意的啰?”

碧文发觉上当了;只好这样回答:“还不知道季姨娘怎么样呢?”

这跟一般女孩议婚,逼急了只好说一句“随父母作主”是一样的道理;锦儿认为可以去复命了。

“季姨娘那里你别管,反正包在我身上,高高兴兴送你上轿。”锦儿又问:“你还回不回书房?”

如果朱实还不知道这回事,回书房不要紧;倘或已经知道,就难为情了。因此碧文问道:“他呢?震二爷跟他提过我的事了?”

这个“他”自是指朱实;锦儿故意扬着脸反问:“他是谁啊!”

“啪”地一声,碧文打了她一下,“别使坏!”她红着脸说。

“你别害臊!”锦儿笑道:“反正消息一传出去,拿你取笑儿的人多着呢!依我说书房也别去了;可也不能回季姨娘那里,干脆就在我屋里待着;烧给老太太的锡箔摺不完,够你消遣的。”

※※※

最后一步也很顺利,曹俯认为曹震举荐得人;而且正好替芹官另觅严师。至于季姨娘那里,锦儿另有一番软哄硬压的说词,硬压是抬出曹老太太来,说是她的遗命;软哄自然是许她另找得力的人,代替碧文。但最能打动季姨娘的一番话是,碧文将来会照应棠官。

“朱先生原本忠厚,再有碧文在旁边;她是从小带棠官的,说老实话,看得棠官如自己兄弟一般,还有个不逼着朱先生照应棠官的吗?”

“是啊!”季姨娘不胜欣悦,“我也说老实话,对碧文我还不是拿她当女儿看待?人心都是肉做的,她看在我平时待她的分上,也不能不照应棠官。”

后面这段话,大可不说;季姨娘就是这么语言无味,锦儿懒得再跟她多说,“好吧,”她站了起来,“你就准备嫁‘女儿’吧?”

虽是一句玩笑话;季姨娘倒认了真了,立刻找小丫头来开箱子,将她平日积的一些首饰尺头,挑了又挑,挑成一份“嫁妆”,只等碧文来了,“娘儿”俩还有好些体己话要说。

不道等到午饭以后,平时碧文总会抽空回来一趟的那时候,亦不见她的影子;倒是碧文的表妹夏云来了。

“季姨娘,”他说,“碧文托我来收拾她的东西。”

季姨娘大为诧异,“她自己为什么不来?”她问:“人呢?”

“回家去了。”

“回家去了?”季姨娘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如果她人在府里,为什么又让我来替她收拾东西?”

“说得是啊!”季姨娘颇为不悦,“怎么一声不响,自己就回家去了呢?”

“是震二奶奶交代的。”

“她交代的?这不是欺侮人吗!”季姨娘脸都气白了,“我真不明白,她干嘛这样不通人情?”

说震二奶奶不通人情,在夏云觉得可笑极了。其实,正因为震二奶奶熟透人情世故,才有这么一个看来“不通人情”的措施。原来震二奶奶听锦儿转述了季姨娘的话,立刻想到,为了笼络碧文,她很可能将碧文认作义女;朱实就可以算是她的“干女婿”了。好好一件事,有季姨娘在里面搅局,一定会搞得糟不可言;所以断然决然地,即将碧文送回家,而且是锦儿送了去的,顺便跟碧文的父母说这头婚事。

这些内幕,夏云也都知道,只是不肯告诉季姨娘,由她去生闷气;自己悄悄收拾了碧文的衣饰杂物,归入两个箱子,却将箱盖打开,请季姨娘来查看。

“不用看了,”季姨娘问道:“你是怎么给她送去?”

“请震二奶奶派人送去。”

“不必!你想法子带个信给碧文,让她自己来取;我还有东西陪嫁她。”

夏云颇感为难;转念又想,自己犯不着卷入漩涡,反正她怎么说,照样转给震二奶奶就是了。

“你别管了!”震二奶奶向夏云说,“我自己跟她去说。”

“是!”

“我倒问你,碧文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

“有几样首饰,一双金镯子,三个宝石戒指,还有一个镶珠子的金表。”

“那也不过几十两银子的事。”震二奶奶说,“我赔碧文就是。”

于是,派人将季姨娘请了来,震二奶奶亲口告诉她;已经派人去通知碧文了,让她自己来取她的东西。不过碧文的父母住在城外,这一天怕赶不来了。

事实上不但这一天,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第六天亦未见碧文的踪影。到得第七天,震二奶奶才派锦儿去告诉季姨娘,碧文已经跟着朱实上船进京;留下她的东西,孝敬季姨娘,作为多年主仆一场的报答。

听得这话,季姨娘仿佛当头被打了个霹雳,震得好半天说不出话,锦儿正好起身告辞。

“慢慢、慢慢!”季姨娘好梦方醒似地,一把拉住锦儿,“姑娘,你请坐下来,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好吧!请季姨娘说。”

“碧文的父母许了这头亲事?”

“当然,不然,碧文怎么能走?”

“送了多少聘礼?”

“二百两银子。”

“办喜事没有?”

“请了两桌喜酒。”锦儿答说,“也见了朱太太;碧文还给她磕了头。”

“喔,”季姨娘问问,“你去喝了喜酒没有?”

“轮不到我们去喝喜酒。不过,震二奶奶去了。”

“还有谁?”

“还有——,”锦儿考虑了一会,终于说了实话,“还有邹姨娘。”

这一下,将季姨娘气得几乎当场昏厥,“这是谁的主意?谁出这么一个绝户才想得出来的主意?”她咆哮着说,“我倒要问问她去,凭什么不让我去;倒让不相干的人去?”

“季姨娘,你别错怪了震二奶奶,她倒是说了该请你去喝喜酒的;太太说不必,怕你见了碧文伤心。也是一番好意。”

“莫非我现在就不伤心?”季姨娘悲从中来,真的“呵、呵”地哭了起来。

锦儿一面慰劝;一面失悔,不该说邹姨娘也被邀了去喝喜酒;设身处地想一想,也难怪季姨娘伤心。再看到她那涕泗横流,痛不欲生的模样,自然而然地在心里浮起一个想法:震二奶奶的手段厉害得太过分了!只怕跟季姨娘已结下了不解之仇。

转念到此,悚然一惊;从曹老太太一死,震二奶奶大权独揽,越发跋扈,行迹也颇有不检点之处,倘或季姨娘抓住什么把柄,这场风波闹开来不得了。

于是她说:“季姨娘,你别怨震二奶奶,她绝不是欺侮你;实在是怕你舍不得碧文,所以有些事瞒着你。其实,她也很有照应你的地方,昨天还跟我说,棠官大了;像他这种正在发育的孩子,吃饭不知饥饱,该替季姨娘想想,加她的月例银子;只等回过了太太,就可以拨给你。这虽是小事,也足见得她没有什么有意跟你过不去的心。”

季姨娘也不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不过心里是宽慰了些,渐渐收泪说道:“姑娘你知道的;震二奶奶是一家之主,我也不敢惹她。不看僧面看佛面,到底我也替老爷生了个儿子;不该压得我连在棠官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这也是实情。锦儿也只能泛泛地替震二奶奶辩白几句;陪着坐了好一会,看季姨娘神态如常,方始辞去。

“听说季姨娘大哭了一场。”震二奶奶问道:“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怎么说,也不能让人家伤心。”锦儿答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替二奶奶说了好话。”

“什么好话?”

“我说二奶奶要加她的月例银子——。”

“凭什么?”震二奶奶打断她的话问。

“不凭什么。话可是我已经说出去了;如果二奶奶不愿意,就扣我的月例,加给她好了。”

震二奶奶想了想说:“也不能拿你的钱来给我做面子。好了,就算加给你吧;我添她二两银子的月例。”她停了一下又说:“银子虽只有二两,可是打从老太太去世,样样节省,只有她加了月例。”

“就因为这样,才能让她心里好过些。”

“哼!”震二奶奶冷笑道:“我才不在乎她好过不好过。”

“何必!”锦儿劝道:“大家高高兴兴,和和气气,不省了多少烦恼?”

震二奶奶默不作声;算是听了锦儿的劝。

※※※

“京里来了人,带来一个想不到的消息。”曹震向他妻子说,“大舅太爷赦回来了。”

“真的?”震二奶奶随即想到了李鼎,“他们父子已经回京了吗?”

“此刻应该已经回京了。”曹震说,“四叔的意思,该派个人去看看。”

“你看,派谁呢?”

曹震想了一会,突然说道:“派隆官去好了。”

一听这话,锦儿先就心中一跳,震二奶奶倒很沉着,“怎么会想到他?”她问,“他也不是干这种差使的人?”

“莫非他就专干采办?”曹震冷笑,“年下那趟采办颜料的差使,可真让他搂饱了。美差都是他;苦差便也得来这么一两回,才能教人心服。”

震二奶奶先不作声;然后带些负气似地说:“反正我把礼备好了就是,随便你愿意派谁?”说了这一句,随即转脸跟锦儿闲谈:“碧文大概快到通州了吧?”

“那有这么快?”

“也差不多了。”震二奶奶又说:“碧文不知道见过大舅太爷没有?”

“一定见过的。碧文在府里也快十年了。”

“没有见过也不要紧;鼎大爷她总见过不止一回。大舅太爷到了京里,总要去见王爷;朱先生回去一说,自然就接上头了。”

“是啊!”锦儿一面回答;一面眼看着曹震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便即低声说道:“二爷对隆官的意见深着呢!”

“管他呢!”震二奶奶的语气很硬:“我才不在乎他。”

“也别说这话——。”锦儿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了一句:“让隆官先避远点儿也好。”

震二奶奶不作声;坐下来端起一把成化窑的青花小茶壶,慢慢喝了几口;才说了句:“你别怕,一切有我!”

※※※

“大奶奶,”新用的一个听差老刘,隔着窗子在喊,“南京来了一位姓曹的少爷,说要见大奶奶。”

“姓曹的”三字入耳,碧文特有一种亲切之感;但却想不出“姓曹的少爷”是谁?所以只答得一声:“哦!”出来问道:“人呢?”

“在门房里。”

“有多大年纪?”

“二十来岁、三十不到。”

那会是谁呢?碧文急于揭开谜底;一双在曹家走惯了的脚,自然而然地绕着四合院的回廊,出了中门,往前走去。

“啊!”谜底揭晓了,却更感意外,“隆官,你怎么来了?”

“碧——,”曹世隆赶紧缩口,定定神笑道:“管你叫五嫂子吧!你没有想到是我吧?”

“是啊!真想不到。你怎么找了来的?”

“我先到张家湾,他们告诉我,你住在西单二条胡同西口,法相庵对面,问了两家才问到。”曹世隆又问:“五爷呢?”

“上王府去了。”

“喔,这里离石驸马街不远。”

“隆官,你住在那里?”碧文说道:“里面坐吧!”

“我住在顺治门外上斜街三元栈。”曹世隆一面走、一面问:“大舅太爷住在那儿?”

这时已到了客厅,碧文招呼客人落座;亲手去倒了茶来。曹世隆便又道明了进京是专为来慰问李煦的。

“不巧,昨天上易州去了。他一个人,年纪大了,不能没有人照应,我就请他住在这儿。”

“怎么?”曹世隆问:“鼎大爷呢?”

可说之事正多,碧文却先须作款客的安排,最要紧的是,先要派老刘到王府去问朱实,什么时候可以到家?因为曹世隆虽非曹家的“正主儿”,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曹字,须当做自己人看待,可是毕竟男女有别,朱实早归,自不必言,即或要晚一点回来,也还不要紧,就怕这天住在王府,那就只好早早开饭,尽了做主人的心意,然后早早送他回客栈,到得明天朱实回家,再作道理。

“京城里可跟咱们在南京大不一样。”碧文诉说她的感受,“在南京,每天什么时候起来,什么时候该预备上床了,就像刻了模孔似地,天天如此;这里可就没有准了,有时候回来得早,有时候回来得迟,有时候说王爷天不亮得上朝,有个什么奏摺要赶出来,当面递给皇上;就得大半夜不睡,等王爷进了宫才能回家。等门常常要等到五更天。”

曹世隆笑道:“那不正好赶上热被窝?”

一听这话,碧文便不作声;心里警惕,在曹家有时候听季姨娘在说,似乎震二奶奶跟隆官不干不净。想想应该是不会有的事;大概就因为他爱说这种不庄重的话之故。

这样默不作声,僵在那里,当然不好;碧文索性起身说道:“隆官请坐一坐;我到厨房里看看去。”

碧文只用了两个人,一个是门房兼打杂的老刘;一个是来自三河县的齐妈,是个三十多岁的寡妇,碧文看她一双眼睛不大正派,只以做得一手好菜,就将她留下来了。

“大奶奶,”齐妈正在剁肉;暂时住了手问:“来的这位爷,吃得来面食吗?”

“怎么吃不来?”

“我以为跟老爷一样,不爱面食,能吃就好,我烙几个盒子吧!”

“对了,早点开饭。”碧文定了主意,“有点费工夫的菜,不必做了;去叫个‘盒子菜’,把王府送的南酒开一坛,喝完酒,做个什么汤吃烙盒子。好让客人早一点儿回客栈。”

“这一说,我可省事了。不过天气热了,有些作料搁到明天,变了味也可惜。”

“不要紧!回头慢慢儿做出来,不动筷子就不会坏。”

“说得是!”齐妈将她那双不正派的吊梢眼,瞟了碧文一下,“大奶奶心思真快,又是赛观音的模样儿;怪不得老爷一回家,就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了。”

“啐!”碧文微微呵斥,“那来的那么多废话。”

齐妈笑笑不作声;碧文却有些踌躇,事情交代完了,没有再留在厨房里的必要,但又不想到客厅上去陪曹世隆。想了一下,有了个计较。

“我来剁肉;你去叫盒子菜!”

“让老刘去跑一趟好了。”

“老刘到王府里去了。”

于是齐妈放下厨刀,先解围裙后洗手;然后从搁板上取下一个梳头盒子,用一个涂了玫瑰油的粉扑子,将头发抿得油光闪亮,一丝不乱,才翘着脑后发髻上高高的一个“喜鹊尾巴”,一步一摇地走了出去。

出厨房本有条夹弄,直通大门;齐妈为了看看客人的样子,特意穿过客厅。可又不能无缘无故地从客人面前晃过;因而倒了碗茶,捧到曹世隆面前,未语先笑,接着是斜瞟一眼,方始开口。

“大爷,请用茶。”

曹世隆正站着在看“宫门抄”;齐妈又是弓鞋无声,骤听有声,倒微微一惊,急忙转眼看时,视线跟那双不大正派的眼光,碰个正着。

“喔,多谢!”曹世隆微笑着,从托盘中拿起盖碗,双眼却仍看着她。

齐妈格外殷勤,左手抓住托盘、右手去接盖碗;意思是要他搁在茶几上。这一伸手,曹世隆又不免注目;原来她小指甲上还用凤仙花染红了的。

“怎么只染了一个指甲呢?”

齐妈将小指往里一缩,藏在掌中;拿茶碗搁了在茶几上,方始答说:“成天干活,还能都染红了?不叫人笑话!”

“你们大奶奶脾气挺好的,不会笑话你。”

“街坊要笑话啊!”齐妈问道:“大爷尊姓?”

“我姓曹。”

“啊!原来是我们大奶奶娘家人来了!”

这时碧文正走了出来,一听有声音,不免奇怪;再听是齐妈的声音,越发奇怪。不由得便站住脚细听。

“对了!我是你们大奶奶娘家人。”曹世隆问道:“大奶奶待你怎么样?”

“那可没有得话说。我们大奶奶又能干、又贤慧,最体恤下人的。我跟我们大奶奶说:将来老爷放了外任,一定得把我带去,反正我一个人儿,也不累赘。”

“怎么?你还是一个人;你丈夫呢?”

“早就丢下我去了。”

“没有孩子?”

“无儿无女,苦人儿一个。”

“可怜!可怜!”曹世隆问道:“你守寡守了几年了?”

“十二年了。”

“十二年了!”曹世隆又问:“你倒守得住?”

听到这里,碧文可是听不下去了;但如一闯进去,彼此都没有意思,只好悄悄地又退回厨房。心里在想:这齐妈用不得了!接着又想,曹世隆原来是这么一个人!看起来季姨娘的话,也不是全无影响。

正又好笑、又烦恼地在那里盘算齐妈的去留时,老刘回来覆命,说朱实听得有曹家的人来,颇为高兴,他今夜何时回家,无法确定;且先把客留下来再说。好在李煦到易州去了,现成的空铺,并不费事。

“不!”碧文毫不考虑地说,“不必留客人在家住。”紧接着又叮嘱:“大爷的话,你也不必跟客人提起。”

“是!我明白。”

到得开饭,碧文只让老刘向曹世隆致意,自己并不出来相陪。一般的规矩原是如此,碧文也不算失礼;不过曹世隆不免纳闷,觉得女主人似乎前热后冷,却想不出是何道理。

直到吃完喝茶时,碧文才又出来敷衍了一阵;曹世隆自觉无趣,起身告辞,碧文说了一句:“明天再请过来。”自己先走到堂屋门口,等着送客。

也就是一盏茶的工夫,朱实兴匆匆地赶了回来;进四合院看堂屋漆黑,微觉诧异;穿过天井向迎出来的碧文问道:“世隆呢?”

“回客栈去了。”

“怎么?他不愿住咱们这里。”

碧文不答,往回走入卧室;等朱实跟了进来,才低声说道:“我没有留他。”

“为什么?”

“我告诉你一个笑话,有咱们家那样的老妈子,就有那样的客人,一见了面,有说有笑,倒像前世结下的缘分。”碧文将她的所见所闻,细细地说了给丈夫听。

“难怪你不留他。”朱实问道:“他进京来干什么?”

“四老爷跟震二爷,派他来看看大舅太爷。另外有没有别的事,可就不知道了。”

“你没有问他?”

“我懒得问。”

“难得有南京的人来——。”朱实叹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不是我故意慢客。你对曹家的人好,我也有面子;再说留他在这里住,也不费什么事,我又何乐不为?实在是,我觉得他有点可怕!”

“可怕?”

“是的。”碧文忧心忡忡,“我真怕会出事;尤其是想到季姨娘。”

“我,”朱实大感困惑,“我真不懂你说的什么?”

“但愿我是瞎担心,”碧文顾左右而言他地问:“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本说有首和四阿哥的诗,要跟我商量;后来叫人出来说:心情不好,明天再琢磨吧!后来我才知道,是老王爷又犯脾气了;为了有人孝敬老王爷两千银子,王爷说应该退回才是。爷儿俩争了几句;老王爷一赌气,拿起银锞子往外扔,把个金鱼缸都砸碎。”

“真是!”碧文也叹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朱实不作声;只说:“倒杯药酒我喝!早点睡,明天一早我到客栈里去看他。”

碧文便将朱实每晚临睡前照例要喝的药酒,倒了一杯来;另外用一只三格果盘,装了些松仁、橄榄、肉脯供他下酒。接着便去铺好了床;自己坐到梳妆台前去。

这是朱实最惬意的一刻;喝着酒看碧文卸妆。而心里总是充满了感激曹家的念头;因而又想起曹家来的人。

“他是奉命来看大舅太爷的,咱们得替他安排,跟大舅太爷见面。易州的‘万年吉地’是禁地,又进不去。我看,明天打发一个人去把大舅太爷接回来。”

“他刚到工地,又是听差遣的人,不能说回来就回来。再说,既是禁地进不去;打发人去了,还不是单身回来。”

轻描淡写几句话,将他的打算,驳得干干净净。朱实又惭愧、又佩服;笑着说道:“你的心思比我细,主意比我多;索性你说吧,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