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写封信给大舅太爷。内务府常有人到易州,托他们捎了去,等大舅太爷回信来了再说。”碧文接着又说:“你明天到客栈跟隆官说,大舅太爷怕有些日子才能回来,他京里有事,尽可以先去办。送大舅太爷的东西,不妨先挪到咱们家来。”

“说得不错。内务府的人都是一早走;我先把信写好了它。”

“在书房里,还是在这里写?”

“在这里写好了。”

于是碧文披散着一头长发,便走来照料朱实写信,笔墨纸砚都齐备了,又将油灯剔亮;自己坐在一旁,一面用把牙梳通头发,一面看他写信。

“喔,”写到一半,朱实突然将笔放下,“有件很要紧的事,忘了告诉你;今天太福晋,打发人出来问起你。”

“怎么?”碧文诧异,“问起我?”

“太福晋”是指平郡王福彭的母亲,也就是曹寅的长女。她打发丫头来说:“听说朱师爷的姨太太,是太福晋娘家那一房的人。太福晋想见见。”朱实当时回答:“是曹四老爷季姨娘屋里的人。”这话不便照样说给碧文听,只好含糊其词了。

“是的,问起你。还想见见你。我看,你明天得进府去请个安。”

碧文点点头,“我也想过,是不是该去请安?想想好像有点冒昧,所以没有跟你说。”她说,“既然如此,我应该就去。不过,照规矩,应该先请示太福晋,什么时候合适?”

“好!我明天就去问。”

碧文想了一下说:“明天你先去看了隆官;回家来将老刘带了去。我预备好了听信儿;怕万一太福晋说:这会儿就合适,让她来好了。我马上就可以走。”

怎么到王府倒是商量停当了;可是怎么去见王妃?应该穿什么衣服,有些什么礼节?碧文不免茫然,首先衣服就莫衷一是。

“自然是穿礼服。”朱实随口答了一句。

“我也知道得穿礼服;何劳你说?我要问的是穿旗袍,还是穿裙子?”

着裙是汉装,从朱实这面来说,理当如此;但见旧主,便得照旗人的规矩。此外碧文还有一层不便明言的私衷,如是汉装,妾侍不能着红裙;旗人的衣着,嫡庶之分,不甚明显。所以碧文愿意穿旗袍。

“那就穿旗袍好了。”朱实一味依从,“随你高兴。”

“可是,我又不会踩‘花盆底’。”

“那就别踩!穿一双绣花平底鞋也一样。”

“头上‘两把儿头’,脚底下是一双便鞋;不伦不类,那有多寒蠢。”

朱实也觉得不甚合适。在曹家所看到的都还是汉装妇女;一入王府,常有机会得见旗下贵妇;“两把儿头”就得配上不容易走得快的“花盆底”一摇三摆,才显得雍容贵重。尤其是花信年华的少妇,养着极长指甲的手中,握一块彩色大手绢助势,更如风摆杨柳,袅娜生姿;如穿平底鞋,就绝不能有这种轻灵美妙的姿态。

“算了!”碧文下了决心,“索性照我原来的身分;也显得我不忘本。”

“也随你。我都无所谓。”朱实问说:“得买点什么像样的东西带去吧?”

“不必!不必花那种冤枉钱。王府里什么没有?论理,应该拿自己作的活计,或者作两样菜跟点心孝敬,才算是一点诚心。”碧文想了一会说,“索性这样吧,你明天进府,托人跟福晋去请示,就说我后天上午给福晋去请安。合适不合适?”

“对了!这样从容一点儿,反倒好。”

碧文从容,他也从容了;写完了信,又写一张名片,将老刘唤了进来,交代送信。

“你这会就到内务府尚大人那里去一趟,跟门房说,拜托尚大人看有谁到易州,把信交了下去;捎到了,能给回信最好。”

朱实所说的“尚大人”,名叫尚志舜;现任内务府总管。这尚志舜本名尚之舜;是平南王尚可喜的幼子。“三藩之乱”,响应吴三桂的是尚可喜的长子尚之信;尚可喜本人及次子之孝一直输诚,忠顺不叛,所以三藩乱平,除了尚之信赐死以外,对尚之孝毫无处分。尚可喜是早在康熙十六年便死在广州;六年以后,尚之孝奏请葬父辽东海城;但一回海城,逗留不归,议政大臣追诉当尚之信反叛时,尚之孝不能大义灭亲,断然讨伐;现在藉口葬父,久留海城,说他“计图宴逸”;实际上是怕他有异心,所以建议革职后“与其子弟并籍入内务府”。从此,内务府除了包衣,还有汉军。

尚可喜有七个儿子,除了长子以外,都隶属于内务府;名字改了一个字,由“之”变“志”。尚家是汉军镶红旗;与满洲镶红旗的防区相同,所以跟平郡王府的关系很密切。当初曹寅嫁女,平郡王府的喜事,即由尚志舜的胞兄尚志杰承办;那时的尚志杰已升为内务府总管大臣,年迈病故,由尚志舜接补遗缺,仍旧与平郡王府走得很近;所以朱实入王府未几,就跟他很熟了。

连夜将信送到尚志舜家,结果是原件带回。尚家的门房告诉刘二说,他家主人明天一大早有“内廷差使”;寅刻便须进宫,已经睡下了。信不敢收,怕耽误了。不过尚家门房指点刘二,明天大概辰时左右,尚志舜会出宫到内务府;是不是要派人到易州,也在那个时候才知道。有信托带,最好到时迳至内务府接头。

于是第二天上午主仆一起出门,老刘送主人到了三元栈,才转往内务府。朱实关照老刘,信是否当天带出,何时方能到达李煦手中?务必问明白;他在三元栈等信息。

这样,曹世隆也就知道了,可以估计何时才会有李煦的覆信;心里有个打算。

去了有一个多时辰;朱实跟曹世隆细叙别后的境况,几乎快词穷了,才见老刘来覆命。

“信跟片子一投进去,里头传话出来,要我等一等。后来派人出来说:‘要下午才有人到易州;信得明天上午才能来到。’另外,尚大人有封覆信,让我带回来。”说着,刘二从护书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朱实。

信封得很结实,但信封上画得有“十万火急”的记号;朱实便毫不考虑拆了开来,抽出信笺一看,不由得皱了眉头。

“只怕又有麻烦了。唉!”朱实重重地叹了口气。

“朱五爷,”曹世隆自然要表示关切,“出了什么事?你请宽心,有王爷在,慢慢想法子。”

“不是我有麻烦。我是说府上。你看!”朱实顺手将尚志舜的信,递了过去。

信未看完,曹世隆的脸色就变了,是很不自然的样子;等看完将信交回,说了句:“没有麻烦则已,倘有麻烦就小不了。”

“是啊,我也这么想。”

“那么,请问朱五爷,现在打算怎么样呢?”

“自然是尽快通知令叔跟令叔祖。”

※※※

朱实是指曹震及曹俯;他心里倒在想,看曹世隆如此关切,真不妨让他赶回去送信。不过,人家刚刚到京,连李煦都还没有见到;他自己总也有些至亲好友托办的事要料理,让他赶回去送信的话,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不道他还沉吟未定,曹世隆居然自告奋勇,“朱五爷,”他说,“反正对大舅太爷的心意到了,见不见面都无关紧要;不如我就提前回南,将这个信息带回去。”

朱实大为高兴,“‘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若得世兄辛苦一趟,再妥当不过。”他又问:“世兄打算那一天动身?”

“说走就走。”曹世隆答说:“我马上要柜上雇车来;来得及明天就动身。”

“一定来得及。”朱实起身说道:“我这会儿回王府去写信;晚上仍旧到舍间小酌,算是饯行。”

“是,谢谢。”

话一出口,才想起临出门以前,碧文告诉他的话:打算做四样完全江南风味的菜跟点心,再找两样平时做在那里的活计,明天带到王府,作为进见之礼。料想此时正忙得不可开交,如何又约曹世隆来家吃饭?

这样想着,深悔孟浪;但已订了约,不便改口。心想好在见大福晋一事,尚未定夺;延一两天亦自不妨。不过,得赶紧回家跟碧文说明白。

这一折回来,碧文自然诧异;朱实陪个笑说:“我约了曹世隆,今天晚上来吃饭,是为他饯行——。”

“怎么?”碧文越发诧异,“要回南了。”

“是的。”

“那,那是怎么同事。”

“你别打岔,先听我说完。今天要请客,明天进王府,只能缓一两天了。至于曹世隆要回南,是他自告奋勇;有个消息,必得赶紧通知四老爷跟震二爷——。”

“什么消息?”碧文忍不住又抢着开口了。

“你看!”朱实将尚志舜的信,取了出来。

碧文看了信的表情,是朱实所不能了解的;因为不是忧虑,而是气愤。

“这个祸,就是隆官闯的,不能光托他送信;光托他会耽误大事!”

“怎么?”朱实的双眼睁得滚圆,“何以说是他闯的祸?”

碧文闭口不答;管自己思索,只见她脸上的肌肤绷得越来越紧,最后是愤不可遏,不顾一切的声音:“反正曹家的什么秘密都不必瞒你了,我就跟你实说了吧,震二奶奶跟他有一腿;硬在震二爷面前替他讨了个采买颜料的差使。不知道是什么下等货色报了上等价钱!你说,能不掉色吗?”

朱实骇然,望着碧文好半天才说了句:“怪不得!他听见这个消息,脸上一阵阵地,好不自然。”

“为了这件事,震二爷跟震二奶奶闹别扭,也不止一天了。”碧文又说:“‘哑巴吃扁食’,他自己心里有数。干嘛自告奋勇,是赶回去料理自己的事,说不定就带着要紧逃之夭夭了;那里敢把这个信息去告诉四老爷?”

“说他会瞒住这个消息,话不错;若说他会逃之夭夭,绝不会的。是旗人,逃到那里去?那里也逃不了。”

“他那里在旗?”碧文答说:“曹家是宋朝开国名将曹彬的后代,人很多;当初只有四老爷的曾祖还是高祖那一支投旗,其余的还是汉人。等到曹家当织造,大大得意了,各地姓曹的,都来投奔;老太爷那时跟大舅太爷郎舅俩,轮流放盐差,吃闲饭的人不知多少;隆官他爹就是这么来到南京的。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曹字,一旗一汉,隔得可远着哪!”

“我那知道其中还有这么多讲究。”朱实想了一下说:“如今只有另外找人,专程南下去报信;至于曹世隆,我看只有找个藉口把他留了下来。”

“那,”碧文说道:“只说大舅太爷一半天就回来,应该见了面,跟他讨个主意,再回南京。”

“不错,不错!遇到这样的事,四老爷巴不得能请教大舅太爷;有这样讨教的机会,岂可错过?”

于是朱实匆匆写好了信;信是写给曹震的,不便明告是尚志舜透露的消息,只说“闻自内廷”。碧文看完他写的信,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这封信一到,震二爷跟震二奶奶可不闹翻了天?幸亏老太太过去了,不然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

“那可是没法子的事!有这么一个消息,总不能不告诉他。我这就去找提塘去。”

各省都有“提塘官”驻京;自以两江为首,共有三名提塘官,朱实跟为头的杨都司很熟。当面一托,杨都司满口应承;恰好第二天逢五送“塘报”,顺便带去,有半个月曹震就可以收到朱实的信了。

到了下午在王府事毕,朱实先到三元客栈,看曹世隆正在督促他随带的小厮,收拾行李,便即说道:“世兄,不必忙了!正好王府有差官到南边去,我就先捎了信去了。世兄,你还是等大舅太爷从工地回来,一则是专诚致意,理当等待;二则,大舅太爷到底见多识广,经得风浪也多,这件事如果能想个什么法子,在京里就撕掳开了,不就省了好多事了吗?”

曹世隆先是一楞;听到最后,脸色大为开朗,“是,是!朱五爷说得不错;我就等大舅太爷回来。”接着关照小厮:“行李不必捆了。”

朱实仍旧将曹世隆邀了回去吃饭。碧文打了个招呼,就不再露面了;只见齐妈进进出出,忙个不停。曹世隆亦总是目送目迎,浑然不觉主人已在注意他了。

“世兄,”朱实故意问道:“御用的衣料,何以会掉色?这件事似乎有点不可思议。”

“都是染得不好。”

“不是颜料不好?”

“颜料怎么会不好?进贡用的,谁敢马虎?不过,这两年染织房的老人死了好几个;新手经验不足,染得不够实在,就会掉色。这两年,四老爷不管事;都——。”曹世隆突然把话咽住;接着摇摇头,发一声微喟,作出不愿多谈的神情。

“既然是进贡的绸缎,怎么交给新手呢?老人总还有几个吧?”

“老人虽有,上头不管,也是枉然。”曹世隆说,“恐怕像这样掉色的情形,以后还会有。”

“那可不得了!”朱实失声惊呼,“一之为甚,其可再乎?”

听这一说,曹世隆搁下筷子;有点茶饭不思的模样。主客愁颜相向;不识相的齐妈便在一旁似笑非笑地问道:“老爷跟曹少爷怎么啦?”

她刚说这一句,只听碧文在里面大声喊道:“齐妈!”

这一喊不但齐妈,主客亦都微吃一惊;齐妈匆匆奔了进去,只见碧文把脸沉下来了。

※※※

李煦是第四天下午回家的,比预定的日期早了一天,便似不速之客;碧文高高兴兴地将他接了进去,随即派老刘到王府及三元客栈去通知朱实与曹世隆。

“本说庄王今天要来,我不能不等他;昨晚得信,不来了。”李煦笑道:“他不来,我可要来了!”

“你老人家越早回来越好;有件事要等你来拿主意。”

“什么事?”

“我也说不清楚,回头让我们老爷来跟大舅太爷细谈。”碧文问道:“开饭还得一会儿;饿不饿?要不要卧两个鸡子儿你点点心。”

“好!”李煦沾染江南的语言风俗比曹家来得深,老实用南边的话说:“我来两个水铺蛋。”

等碧文刚把鸡汤水铺蛋端了来,曹世隆已先到了;他本要到朱家来,路上遇见老刘,方知李煦已到,匆匆赶了来,进门喊一声:“大舅太爷!”随即跪下磕头。

“不敢当,不敢当!”李煦起身答说;等曹世隆礼罢,他拱拱手说:“世兄,恕我眼拙,不知道在南京见过的。”

“见过的。不过你老人家一定记不得我。”曹世隆说:“我比震二叔晚一辈。”

“喔、喔!请坐。你震二叔,还有——,”李煦转脸又问碧文:“这位世兄跟四老爷怎么称呼?”

“叫四爷爷。”

“你四爷爷跟你震二叔,好吧?”

“托大舅太爷的福。四爷爷跟震二叔,还有二婶儿,听说你老得了恩典,高兴得不得了。特为派我来给大舅太爷请安。还捎了点吃的、用的东西来,都是震二婶亲手调度的。”

“都搁在你老屋子里呐。”

碧文刚说得这一句,曹世隆便又接口:“等我取了来请大舅太爷过目。”

东西是装在一个极大的箩筐中,曹世隆一个人搬不动;碧文想助他一起去抬了来,却又有些不情愿。正好齐妈新沏了茶来;立即自告奋勇。

一前一后到了李煦的卧室,齐妈立刻作怪了:先是回身瞟着曹世隆,然后用食指按在唇上,示意禁声,倒像他要说什么调情的话,特意提出警告似地。

曹世隆本无此意,见她有意勾引,自然不必客气;一把抱住,在她鼓蓬蓬的胸前大大地摸了几把,方始放手。

“唷!挺沉的的呢!”齐妈试一试箩筐说。

曹世隆捏一捏她的手,提醒她说:“当心篾片上的刺。”

“我身上有刺。”齐妈放得极低的声音:“别碰我。”说着,又斜瞟一眼。

“我住三元客栈,东跨院北屋,西首第二间。”曹世隆同样低着声音回答。

齐妈点点头,不再作声。两人抬着箩筐到厅上;齐妈用剪刀剪断绳索,曹世隆掀开盖子,一一指点,无非鞋袜、食物、药品之类。其中有一包孙春阳的松子糖;李煦尝了一块,眼泪直往下掉。

除了齐妈,都知道他的眼泪从何而来?碧文要转移他的心境,故意说道:“你老人家到山上住了几天,怎么得了个迎风流泪的我毛病?”一面说,一面将一方手绢递了过来。

“啊!”曹世隆突然想起,“还有样要紧的东西。”他从衣服夹袋中取出一个手巾包,里面是一封曹俯给李煦的信。

信用“大舅父大人尊前敬禀者”开头,接叙得到蒙赦的喜信,全家庆幸;特派曹世隆进京探望。信不长,比较要紧的话,只有一句,如果日常用度有所匮乏,可在通州源和典当支用。

曹家是源和典当的股东;知道这回事的人,不出十个,连李鼎都不在其内。李煦自然知道;当年是曹寅有意留下的一个退步,股本七千银子,连年营运,利上滚利,如今倘或拆股,起码可分十万银子。当李煦抄家,有亏空要补时,很希望曹家能在源和拨借个三、五万银子,但曹家并无表示,他亦不便开口。此刻看曹俯信中这么说;心知以前是他不能作主,现在曹老太太已经去世,大小可以拿个主意;虽说范围限于“日常用度”,要支用亦不过两三百银子的小数,但毕竟其情可感。

“四老爷是忠厚的。”他对碧文说了这一句,收起了信,向曹世隆问道:“如今还是震二奶奶掌权?”

“是!”曹世隆答说:“也亏得震二婶在撑着。”

“公事呢?仍旧交给你震二叔?”

“四爷爷有时候也管。”曹世隆又说:“不管也不行。”

“怎么呢?”

“震二叔的精神不如从前了。”

一听这话,李煦那两道斑白的浓眉,几乎拧成一个结:“才三十几岁的人!”他微喟着,“必是害在酒色两个字上头。”

曹世隆与碧文都不敢答腔;就这沉默之际,听见朱实的声音了。

进门先给李煦请安;接着招呼了曹世隆,才坐下来说道:“今儿一早听说有上谕:圣祖荣妃薨逝,派庄王率侍卫二十员去奠酒。庄王既不去易州,我就猜想你老会提前回来。果然让我猜到了。”

“喔!”李煦很注意地问:“荣妃去世了?”

“是的。昨儿去世的。”

“另外有恩旨没有?”

“没有。”

“也没有让三阿哥来穿孝?”

“大舅太爷是指诚亲王?”

“是啊!”

“没有。”朱实又问:“荣妃是诚亲王生母?”

“对了!”李煦想了一下说,“大概快八十了吧?”

“怎么?”朱实不解地问:“比老皇帝年纪还大?”

“可不是!比老皇帝起码大两三岁。姓马,也是回子。老皇第一位阿哥,名叫承瑞,就是荣妃生的;那时老皇帝只有十三岁,还是十四岁,我记不清了。”

“十三岁。”碧文很有把握地说。

“咦!”朱实问道:“你怎么知道?”

碧文何能实说,芹官偷了震二奶奶一本春册子,从春雨那里“开了智识”;大家私下谈论,或许会跟先帝那样十三岁得子。不过说假话也容易。

“我听老太太说的。”

“荣妃一共生过五个儿子,只留下三阿哥一个。”李煦不胜感慨地,“竟不能送终,荣妃恐怕死不瞑目。”

诚亲王是由于招纳陈梦雷修书,见嫉于当今皇帝;故意派他去守陵。这些宫禁的恩怨,多谈没有好处;碧文心细,也识得利害。当即把话题扯了开去。

“快开饭了,我看看去。”她向朱实使个眼色,“你倒不问问大舅太爷,工地上住得惯不?”

朱实深深点头,表示充分领会;但他却别有话说:“大舅太爷,有个消息,可是不大好!”他说,“你老看应该怎么办?”接着,便将得知御用袍挂掉色之事的经过说了给李煦听。

李煦很沉着,听完说道:“这种情形是难免的;料想不会有大处分。”

一听这话,朱实跟曹世隆的表情,在大出意外之中,大不相同,一个是诧异不信;一个是喜逐颜开。

“类似事情,我遇到过;江宁也遇到过;大致是罚薪。”

“那是康熙年间的事吧!”

“对了。”

“可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李煦摇摇手,打断朱实的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要严谴,早就找别的大案,把这个人牵了进去,不必在这种小事上找岔子。题目小,文章也做不大。”